江山美人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袖唐
那人愣了一下,“非是魏人,宋子何出此言?”
“在座可有魏人?”宋初一扬声道。
座下零零散散有人应声。
宋初一将手摊开在案上,微微挑起嘴角,“劳烦诸位转告贵国右郎中,他也不过只能攻击宋怀瑾本人罢了!就算宋某今日死于流言,也不能证明他就比宋某本事!”
话音一落,扬刀挥下。
众人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却见一袭青衣如影般闪身到台上。一只手稳稳的抓住宋初一握刀的手,猛的转了个方向。
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宋初一愣住,满屋的人也都长大嘴巴,略有些失态的盯着这一幕。
案上确实落了一根尾指,却不是宋初一的。而是庄子的!
“这个誓言,我替她发了。”庄子不顾众人惊讶,对天盟誓,“倘若那流传在山东列国的残暴之言是宋怀瑾所为,我愿代她受上苍惩戒,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说罢,松开宋初一的手,洒然而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宋初一像是被灼烫一般,一松手,短刀咣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这一世不过一面之缘,饮了一场酒,为什么替她盟这样重的誓言!宋初一喉头滚动,眼中温热的水渍将覆眼的黑绸浸湿。
宋初一猛然起身,伸手扯下绸带,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辨不出方向。
记忆里的师父,一直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活的自在却也孤寂,他一向对师徒情谊也一副淡淡的模样。别说今生浅相识,便是前世,宋初一也不会想象师父有一天会把她的事情揽在身上。
若说此世庄子非彼世庄子,可,他绝然离去的行事风格,又如前世如出一辙。
宋初一缓缓坐下,伸手摸到案上浸在血水里的断指,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固若金汤的心墙瞬间崩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她伏案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满案的血浸染在玄色衣袍上,只留下微暗的痕迹。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的什么都忘记了。
纵然庄子的言论对治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才学惊艳天下,那些气势恢宏、瑰丽无可比拟的文章,那些对天道彻悟的言论……皆受当下士子推崇,可说地位比孟子更超然。
这样一个圣人,却遭受断指之难……
纵然,众人不知他与宋初一的师徒关系,也并未逼师受过,但事情既已经发生,便是不争的事实,在场之人无不羞惭悔恨,均不愿再回想,便心照不宣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受魏王命令过来煽动舆论的人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知此事已经了结,这时谁要是再对宋初一发难,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樗里疾回过神来,看见宋初一伏在案上,久久未能起身,心中钝痛。
“庄子已代徒发毒誓,诸子看……是让宋怀瑾再发一个呢?还是就此作罢?”赢驷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等信庄子。”众人齐声道。
“《灭国论》迅速流传山东六国,此事甚为蹊跷,不论此人是针对大秦还是针对宋子。赢驷绝不会善罢甘休!”赢驷缓缓起身,目光从宋初一背影掠过,“诸位既齐聚秦国,可尽情论学。秦定当尽地主之谊。”
“恭送秦君。”众人施礼目送他离开。
樗里疾迅速上前扶宋初一随后离开……如何?”马车里,樗里疾焦急的看着扁鹊。
扁鹊收回把脉的手,“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樗里疾叹了口气,他也摸不准宋初一的性子,但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不在乎斩断自己一根尾指,却不能接受庄子代她受难。
樗里疾不明白,庄子既然刚开始不认她,为何又要有此一举呢?
“真是不懂道家人!”扁鹊也说出了樗里疾的疑惑。
朦胧中。
宋初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师父那声叹息。
“我已决意斩断俗事尘缘,你非让我如此挂牵,当真是孽障!揍你都是轻的!”
那还是在师门时,她偷偷潜入附近的鬼谷,被谷中机关所伤。当时被鬼谷弟子送回师门,庄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她痛揍了一顿。
当时她只有六岁多,高烧之中隐隐听见师父这句咬牙切齿的话。可是时间太久了,后来她出师门,辗转世上,受了诸多磨难,几经生死,师父都没有再管过她,于是这句话也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不知怎的。现在居然十分清晰的记起。
沉沉一觉,宋初一再醒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先生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
宋初一愣了一下,“是……赢玺公主?”
“先生还记得我?”赢玺看着宋初一苍白的脸,喜悦被冲淡了几分,“没想到墨家也会迫先生……”
“原该遭此劫,公主不必往心里去。”宋初一转而问道。“这是哪里?”
“还是先生府中,大哥不放心你,所以遣我来看着。”赢玺道。
“公主可知那根断指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赢玺起身到外室,从案上捧了一个匣子返回床榻前,“二哥用冰把断指存在这个匣子里了,说等先生醒来再处置。”
宋初一接过匣子,轻轻抚着上面的漆绘,指端能感觉到从里面渗出的冰凉。
她是一个习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就连今日的境地,亦在她意料之中。可以说,造成今日的局面有一方面因为事态的确已经难以控制,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故意放任。她需要一个契机,把自己关于“灭国论”、出身等等潜藏的危机推出去,然后化解。这个契机来了,只是来的太过凶险。
闵迟手段虽然阴险,但宋初一也从中看见了机会,从而加以利用。
一切险险的被她握在手中,但这世上总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庄子会突然出面。
这一根断指,帮她拦去之后许多要应对的事情,然而,她心中没有任何侥幸之感,也没有一丝丝开心。
宋初一让赢玺帮忙在府中找了块合适的地方,亲手将匣子埋了之后,久久站在院中。
“先生,有客人拜访。”寍丫道。
宋初一回过神来,“何人?”
“先生现在身体不合适见客。”赢玺见宋初一单薄如纸的身子,觉得她可能随时倒下,不禁皱眉道,“大哥让我来看着先生,先生要是有个好歹,他会扒了我的皮!”
宋初一也没有太多精力,正欲回绝,却听寍丫道,“他说他叫闵子缓。”
“哈!”宋初一冷笑一声,“想来看我落魄的模样吗?我就遂了他的愿。寍丫,带他到这里来!”
“闵子缓……闵迟?不就是那个魏国右郎中!”赢玺惊讶道,“他倒是有胆。”
宋初一顺着石板路走进亭中坐下,赢玺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片刻,寍丫领着一袭青灰袍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宋先生。”闵迟身量比从前高出大半头,也更接近成熟男人的体型,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彷如这浊世里纤尘不染的翩翩君子。
赢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人,若非事先知道,很难相信此人手段阴险。
“闵先生何故来访?”宋初一身子微微倚着扶手,面上微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仇恨的模样。
闵迟拱手道,“先生在学论会上直言挑衅,闵某已经听说,亦听闻先生身体有恙,所以特来看望。”
“有心了。请坐。”宋初一道。rq
江山美人谋 第239章 好个闵子缓
闵迟入亭坐下,转眼看向赢玺,“在下想与宋先生私话几句,不知女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这般清雅人物,却表里不一,赢玺目光不由自主的带着戒备和厌恶。
“请公主回避一下吧。”宋初一开口道。
赢玺想着,这闵迟虽然卑鄙,却还没有下作到动用刺客的地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便给了宋初一面子,起身出了亭子。
“闵先生有何事,说罢。”宋初一淡淡道。
闵迟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瘦弱青年,缓缓道,“在下本以为,宋先生能有什么高明手段,却万没有想到,只是在受难之前反咬在下一口,宋先生以为如此便能伤我分毫?”
闵迟说完,微微抿起嘴,这并不是他的来意,可是不知怎的,张嘴便说出这样敌对的话来……宿命,注定他们只能做敌人吧。
“何谓高明?于宋怀瑾来说,能奏效的就叫高明。”宋初一拢在袖中的手互相交握,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的尾指,声音里泄露出几分寒凉,“至于散播流言这种游戏,宋某已经没有耐性玩下去了。诚如我在学论会上所言,你也不过就能逢迎主上换取名利罢了,当初与你说以天下为棋,对弈一场,实在是抬举你了,我今日,便收回这句话。”
闵迟脸色僵硬起来,看向宋初一的目光带了几分戾气,冷冷道,“宋先生时至今日还能大言不惭,闵某佩服。”
然而。他的怒气只消一句话的功夫便被自己压制住。
他望着她的衣角,迟疑了片刻,忽然突兀的问道,“听闻你在蜀中受了伤。累及眼睛,如今怎样?”
宋初一摩挲尾指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句话与她记忆里那个清朗的声音重合:让我瞧瞧。听闻你在秦国议和中受了伤,可痊愈了?
她顿时失去了敷衍的耐心,“不劳挂心。你也不必处处试探,宋怀瑾的招,绝对的堂堂正正!请吧!”
显然已经直接逐客了。
“那就祝你早日康复!告辞。”闵迟是个要强的人,宋初一话已至此,他纵然还有些话想说。也绝不会再留片刻。
带着满腔怒气从府中出来,闵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漆黑的大门,目光复杂起来——他这是送上门的自讨羞辱啊!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又何必生气呢?他来。既不为了试探也不是为了看宋初一狼狈模样,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决定来了!
闵迟长叹一声,大步离开。
府内,凉亭中。
赢玺止步在亭外,看着宋初一独坐的模样,似乎隐透孤独,就像她许多次看见大哥独坐角楼中观景的模样。
“先生,我昨晚听说巴蜀又传来捷报了呢!”赢玺笑着坐在她身边。
宋初一有些疲惫的一笑。“是嘛,许是很快就能凯旋了。”
“都是先生的功劳!”赢玺本想再多说些话开解开解她,但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只能道,“先生累了吧,我扶先生去休息吧?”
宋初一起身。“岂敢如此劳烦公主,公主为怀瑾劳心费神,怀瑾已是无以为报。想来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赢玺看出宋初一对她的客气疏离,却也不以为怪,但凡臣子,绝大多数都是如此。她身为嫡系公主,对臣子们再好再礼遇,也只算恩赐,不算情。倘若真有哪个人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她反倒要戒备了。
陇西人爽快,赢玺性子亦如是,“既是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先生保重!”
“怀瑾不便送公主,还望见谅。”宋初一拱手道。
赢玺俏皮一笑,道,“先生将来要做大秦栋梁的,赢玺岂能劳动?我自去吔!”
宋初一莞尔,听着赢玺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远离,才顺着石板小道缓缓前行。
“先生。”寍丫赶过来伸手扶着她。
天色将暮,西边红彤彤的云羽毛似的堆积,形如垂天之翼,仿佛蓄积着不可预估的力量,随时可能振翅扶摇直上九万里碧霄。
百家聚集,就算是来问罪,也本应当热闹非凡,然而因为庄子断指之事而显得出奇的沉默。宋初一和赢驷在论学会上别有所指的言辞,渐渐成为了众人的关注重点。
接下来数日,不断有人到宋初一府上打听她那日的话究竟是何意,是否有人陷害于她?倘若真有人如此歹毒,百家必然为她讨回公道!
说出真相,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她斟酌几遍,心觉得此举未必能至闵迟于死地,她也就乐得在为难他的同时,给自己广播好名声。
有时候受害者越是风光霁月,越能引的诸子百家同仇敌忾,因此对于来询问者,宋初一都是称病避而不见,让寍丫回话,只说是“私人纠葛,不足道也”。
由得别人去猜,由别人去烦。
知道闵迟会过的不好,宋初一也就安安心心的养病,闲来无事时,写逗逗白刃,钓钓鱼,逐渐从阴郁中走了出来。
庄子本人就精通医术,宋初一自是不担忧他受伤问题,只是每每想到那断指,她就心中刺痛,一口气闷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扁鹊由病推心,知晓她怒气难平,只好每日找她闲谈论道,或直接或委婉的劝导开解。可惜,宋初一虽然是个冷情之人,也一贯拿得起放得下,但偏对这件事情难以释怀。好在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平时嬉笑怒骂间,丝毫看不出一丝怀恨的痕迹。
足足三个多月过去,十月底,陇西已经进入初冬。
而巴蜀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这一场战争,可谓龙卷风式,从秦军进入巴蜀开始算起,短短六个月,连灭了三个实力强盛的国家,足足把秦国的版图开拓大出一倍!
秦国,骤然成为一个可以与楚国土面积匹敌的大国!而与楚国相比,秦国拥有居高临下的战略位置,雄狮铁骑,还有一位年轻且雄才伟略的君主,此等形势,俨然已经成为七国之中最强盛之国!
山东六国顿时紧张起来——卧榻之侧,一头雄狮蓄势待发,岂能安枕?!
而六国之中,当数魏国最为紧张,秦魏世仇,秦据守险关而魏国一马平川,待秦国雄师从巴蜀返回,想踏平魏国岂非轻而易举?
咣啷!
一只精致的漆绘小几被魏王一脚踹飞出去近一丈,他狠狠拍案,咬牙切齿的道,“这个宋怀瑾!这个宋怀瑾!恨煞寡人也!”
“闵子缓,你说,你说说用什么法子能把此人除去!寡人要他死!不行就动用刺客!”魏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好不容易睡踏实几天,陡遭晴天霹雳,怎么能淡定?
“父王,不可!”太子赫连忙出声阻止,“无故诛杀士人贤者,要遭天下口诛的呀!”
魏王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呼哧呼哧的穿着气,衣衫散乱,形容颇为狼狈。
“我王先冷静。”闵迟直身道,“秦国兵力毕竟只有那么多,他们陡然扩大版图,要分散兵力去稳定新地,巴蜀民风彪悍,非我族类,岂是那么容易能吃下?况且,楚国已经攻入巴国,并且占了十余里地,秦国一方面要应付巴蜀,一方面又要应对强楚,必然在巴蜀之地驻以重兵……原本国土的防守势必要松动,也许,我们正可以趁机攻取河西之地和离石要塞,占据天险,再练就强兵,不是没有机会灭秦!”
魏王愣了愣,陡然抚掌大笑,“好个闵子缓,大善!”
因为在此逼杀宋初一失利,魏王迁怒闵迟,但经此一番话,他才发觉闵迟果然是有大才。这才想到,闵迟所长在于谋国谋兵,让他用阴谋诡计来逼杀一个人,或许真是没用对地方。
短短一番话,魏王对闵迟又充满了信心。
魏王此人是有魄力的,然他没有识才驭才之能,更不擅辨人性知人心,又偏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优点。像他这样的人,倘若一开始便遇到忠义国士,则如虎添翼,然他受人蒙蔽,几番与此等国士失之交臂,因此魏国在他手里也只能走下坡路。
而随着魏王年纪越大,处政能力也大不如从前,而且又添诸多心病,就如一头垂垂老矣的豹子,不能继续捕猎,然利爪犹在,随时可能伤到近身之人。
商议完对秦政策,魏王已然困倦不堪,众人从殿中退出,各自回府。
“右郎中。”
闵迟顿足,转身看见如水月光下,台阶上立着一名蓝色锦袍、面相敦厚的青年,立即拱手施礼,“见过太子。”
“免礼。”太子赫走下石阶,“子缓雄才伟略,嗣甚慕!”
“太子过誉了。”闵迟道。
太子赫笑了笑,“天色尚早,子缓若是不嫌弃,不如小酌几爵?”
太子赫是第二任太子了,第一任太子申在马陵道之战失利被齐国俘虏,自尽而死,次年便立了公子赫为太子。相较于太子申的锐气,魏赫性子平和敦厚,属于比较稳重的人。
阶上忽然传来两声轻笑,“喝酒啊……加我一个不多吧?”
太子赫面色微变,顺着闵迟的目光回身看过去,见弟弟魏嗣负手而立,笑的一脸灿烂。rq
江山美人谋 第240章 再见碧洗天
公子嗣的面容与已故去的太子赫十分相像,俊朗英气,那份锐气亦有两三分相类。
太子赫最终虽然战败被俘,但作为一国太子,他还算硬气,自杀殉国,保全魏国尊严,也没能让齐国拿他要挟魏国。魏王或许是出于对太子赫的痛心和怀念,对公子嗣颇为不同。
闵迟仰头看了看天,“臣观天象,今夜诸事不宜,太子与公子早些歇着吧,明天,臣定设酒宴向二位赔罪。”
“既然如此,倒不好强求。”太子赫素来不喜公子嗣,立刻便顺着闵迟给的台阶下了。
“吔……”公子嗣抬头看看漫天星斗,抱怨道,“诸事不宜啊……长夜漫漫当真有些寂寞呢……”
说着,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送那太子赫与闵迟各自离去,才缓步走下石阶。
一夜西风凉,陇西霜降。
阳光下厚厚的一层白霜覆盖咸阳一带,仿佛下了一场雪,映着若碧洗般的天空,分外清爽。
宋府的一个院子里,寍丫穿着羊皮小袄在扫霜,白刃像一只大猫似的跟着扫帚前前后后的扑腾,很快将院中栽种的名贵花草趴扁了一地,好在寍丫也不识货,只觉得不过是几株蔫巴巴的花草而已,顺手就给连根拔了。
这让守着药炉坐在廊上的扁鹊看的分外忧愁。
鸟雀叽叽喳喳,阳光越发明亮起来,透过格窗在寝房的地板上留下了明亮的光斑。
宋初一动了动眼皮,微微张开眼睛。
入眼似乎是黄褐色的梁柱。她怔了怔,猛然睁大眼睛,光线乍然涌入,让太久没有见到光明的眼睛刺痛了一下。稍微适应了一会,她再次慢慢睁眼,模模糊糊的看见屋内摆设。青灰色的帐幔,精致的漆绘长案上摞着一卷卷竹简,镂花青铜香炉,羊皮席榻……
“哈!”静坐半晌,宋初一大笑一声,从榻上跃起,光着脚丫子吧嗒吧嗒的冲出去。
推开房门。阳光瞬间将她包围,眼前出现一瞬的耀白之后,周遭的事物渐渐显现。
宋初一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失去的时候,她能够很快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毕竟陷入黑暗让她生活诸多不便,如今光明毫无预兆的又回来了,实在难掩失而复得的欣喜!
“先生!”寍丫被宋初一的举动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连忙丢下扫帚,匆匆跑进屋内把披风取出来给她披上,“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回去穿衣吧。”
对面廊上,扁鹊站起身,盯着赤足散发的宋初一看了半晌。目光落在她那双映着清澈天空的眼上,眉宇间也渐渐染上喜色,“大善!”
扁鹊接手医治宋初一的病已经有三个多月,虽说气海重新盘踞很难,但经过他的精心调养之后,至少每日血气注入上气海的时候。她应该能有一时半刻看见光,可宋初一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扁鹊都快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了,近几日每每对着自己绘制的脉络图发呆,看什么都愁的慌,没想到今日一早便得喜讯!
“怀瑾!能看见东西了?”扁鹊丢下蒲扇,大步走了过来。
“前辈。”宋初一正身给扁鹊行了一个大礼,“怀瑾拜谢前辈!”
这数月来两人每日论道闲谈,早已十分熟稔,宋初一虽是第一次看见扁鹊的长相,却不觉得陌生。
“先生眼睛好了!”寍丫惊叫道。
宋初一转眼,看见身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羊皮小袄,乌发垂辫,红扑扑的鹅蛋脸,圆而挺翘的小鼻头,一双水杏眼盛满欢喜,原来瘦小的寍丫,竟也早已长成个小美人了!
宋初一不禁得意自己识美人本领,伸手揉了揉寍丫的发辫,“嗯,好了!”
“现在看东西应该还很模糊,等气海充盈这种症状便会消失。”扁鹊总算松了口气,他总算没让自己落下什么污点。
寍丫小脸上洋溢着喜悦,做起事情来更是干劲十足,伺候宋初一洗漱用膳,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待扁鹊给宋初一施针之后,她才闲下来。白刃没心没肺的将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折腾了一遍,一溜烟的跑进来,凑着宋初一袖子蹭着,大爪子不老实的从里面找肉脯。
宋初一心情大好,任由白刃往袖子里钻。待施针服药完毕,琢磨樗里疾每日傍晚才有空来看她,便令人准备马车出去转转。
扁鹊操心了数月,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便决定在家中好好休息。
宋初一出门前,忽然想到甄瑜在后院里好几个月没有动静,心中一惊,别回头出什么事了吧,“寍丫,甄妹子最近在做什么?”
寍丫忧心道,“之前神医说先生血气郁结,让奴不要给您添烦忧……娇娇每日以泪洗面,人都消瘦了,腰肢把掐那么细。”
宋初一挠挠头,想起前段时间她心情不好,甄瑜的及笄之日,她请樗里疾寻了几卷少见的《诗》回来做礼物,并没有帮她庆祝。樗里疾又因为提亲之事,怕小姑娘见到他尴尬,也只送了礼物。
想当初甄峻离开时,她宋某人可是拍着胸脯跟跟人家承诺好好照顾妹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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