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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简
傅朝宣也怒,上前一步,毫不退缩:“《金匮要略》中说过,麻风病人刚开始会觉得皮肤淫淫苦痒如虫行,或眼前见物如垂丝,或汗不流泄,或手足酸疼,针灸不痛,眼目流肿,内外生疮,小便赤黄,尿有余沥,面无颜色,恍惚多忘……这些症状,梁大人已经有大半,绝不可能是普通酒疹,你若是不信我,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严凤雅顿时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夫莫走,有话慢慢说!”
严凤雅不是故意质疑,而是麻风病在大周一朝实在是人人谈虎色变,他原本以为梁庆不过是酒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有麻风病的症状。他见傅朝宣说的斩钉截铁,不由道:“大夫……麻风病不常见,大人怎会无缘无故染上,你说的可有十足把握?”
傅朝宣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暗暗焦急,他原本准备直接向众人宣布梁庆的病情,然而江小楼却告诉他要先做两件事。第一,在梁庆的药方子里面加上数种海鲜干磨成的粉末。傅朝宣听到这样的主意吓得够呛,梁庆原本就浑身起红疹,加了海鲜伤口当然会溃烂红肿,发痒难耐,将来就算检查药渣子都查不出东西,海鲜粉早已经融化在药汤里面被吞下了肚子,谁会猜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关节。第二,她要求他在严凤雅的面前特意透露梁庆的病情,而非众人跟前。
见对方还是不信,傅朝宣哼了一声:“麻风病起之由,皆因冷热交替,流入五脏,通彻骨髓,用力过度,饮食相违……大人肝脏受损,本来就不能饮酒,却偏偏应酬极多,身体毒素越积越多,才会到了这个地步。严大人,这种病从感染到发作有一段时间,他极有可能很早就感染上了,只是一直没有发作。这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尽早隔离,不要传染给其他人。”
“隔离……现在?不……这不行!”严凤雅一下子慌乱起来,神色变得极为不稳。
“如果现在不隔离,将来会传染给别人,严大人要如何交代?”傅朝宣神色严峻地提醒。
严凤雅深知此事严重,大周律令规定,凡是京城的传染病人都要送往疠迁所进行隔离,为保护皇帝及朝廷官员,甚至规定官员家中发生传染病,如有三个以上的亲属被传染,即便官员自己没有被传染,也不得入宫,为期一百日。而麻风并非普通传染病,并不仅仅隔离了事……
傅朝宣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对方神色。事实上他心中十分困惑,为什么江小楼只告诉严凤雅,隔离了梁庆又如何,想要他的性命还是绝无可能。
这样想着,面前突然浮现起江小楼的面孔,眸子晶莹,笑靥如花。可是,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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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义原文并非出自佛教,原文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将到。人在地上做事,神在天上监察。世人如何犯罪,他都记在账上。如同堤外洪水,慢慢往上升涨。大堤还未崩溃,世人以为平安,直到决堤之日,就是审判之时。”
麻风病的记载出自《金匮要略》和《神农本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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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 第51章 佛口蛇心
“傅大夫,这件事并非小事,我要召其他大夫来核实,若你所说的有半句谎言——”严凤雅疾言厉色,可隐隐发抖的声音还是让傅朝宣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大人尽管找人验证,此事我绝不敢有半句妄论!”傅朝宣毫不退让。
严凤雅即刻吩咐人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然后请傅朝宣去别处坐着,另外请了一位大夫来看诊。傅朝宣压根不怕他拆穿,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严凤雅一脸严寒地踏进了门,见到傅朝宣,面色变得更难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病该怎么治?”
傅朝宣心头冷笑,麻风病最大的特点便是脸部有蚂蚁爬行的感觉,这也是寻常大夫区分麻风和普通病症的首要判断,他既然敢这样说,就是笃定没人能够做出相反的论断,毕竟麻风病非同小可,纵然只是有一点疑似,都要被立刻隔离,更不用提现在相似度如此之高。大夫又怎么会冒险说这可能只是寻常酒疹?
“现在大人信任我了吗?”傅朝宣冷冷道。
严凤雅脸色都铁青了,还是按捺着性子,慢慢道:“现在乃是非常时期,绝对不能让大人患病的消息传扬出去,还请大夫与我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京兆尹是一城长官,说他得了麻风病实在是非同小可,严凤雅请来的大夫支支吾吾、无法断定,只说与麻风病很相似……相似,什么叫相似!他是官员,不是寻常愚民,这种话有多少可信度?治中出现麻风病人,按照常规他本可以向上汇报,但问题是梁庆就是他的上级,他能去向谁汇报?万一以后发现只是空穴来风,梁庆岂能轻易饶了他?再者,此等病情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一旦传扬出去定然是人心惶惶,梁庆个人生死是小事,他严凤雅也要跟着遭殃。但一直不说等同于隐瞒不报,罪名可大了……怎么想,他都面临着一个极难处理的局面。
傅朝宣叹了一口气,神色从容地道:“前期是用阿魏雷丸散方,发展到中后期用天真百畏丸,外用的有大白膏方、大黑膏方……”
他说得毫不费力,字字镇定,严凤雅却是极为不耐,立刻打断道:“这些就不必说了,你且说有多大可能治愈?”
“治愈?”傅朝宣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屑,“大人真是会说笑,我大周开国这许多年,只怕还没有一个能治愈的麻风病人,傅某纵然是医仙在世,也是无力回天啊。”
“那……传染是不是很厉害?”严凤雅心头一跳,面上出现三分畏惧之色。
“这个么……”傅朝宣沉吟片刻,才道,“里里外外可用雄黄、朱砂等消毒药品来消毒,但效果有多大就未必了,所以大家都必须回避才好,就连我这个大夫……都要千万小心谨慎。”
听他这样一说,严凤雅不由汗如雨浆,后背湿了一大片。
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严凤雅赫然一惊,勉强镇定下来,才道:“进来吧。”
一名婢女进来回禀:“严大人,梁大人要见您。”
严凤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神,道:“我即刻便去。”看着婢女敛气屏息地退出去,严凤雅沉吟道,“傅大夫,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需要时间来考虑到底该如何处置此事,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搬到府衙来住。”
傅朝宣无可无不可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凤雅不想恐惧,但他不能不恐惧,这种恐惧是人的本性发出的对于恶疾的畏惧,而非他自己能够轻易控制。等他到了屋子里,只敢站在门边,根本不敢再近一步。
梁庆半倚在床头,眉头紧锁,目光冷峻,摆明了心情不太好。
“凤雅,我这两日身体不适,所有的事务恐怕暂不能处理,请你代我例行公务,烦劳了。”
严凤雅立刻躬身,谦卑地道:“大人言重,属下本就该为您分忧解劳,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辜负您的信任!”
他这不是托词,京兆尹事务繁忙,代替他处理事务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件事处理不当都会引起显贵们的不满,他深知梁庆嫉贤妒能的个性,事情办不好当然是严厉斥责,事情办好了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梁庆皱了皱眉头,他这几天总是十分忐忑,日夜难安。按道理说,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仕途上也很是得意,这小小病症早已是家常便饭,不日就会痊愈,本不该放在心上,可这一回他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猛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江小楼那边,你可别忘记了,得盯紧!”
“大人,您身体不适,这件事也可以暂时搁置起来,等您康复了也不迟——”严凤雅想要捂住口鼻却又不敢,只能低声道,表情显得无比恭敬。
梁庆不以为然地道:“不妥,这丫头狡猾多端,迟则生变,你要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说起来容易,那紫衣侯说了要留人,江小楼又是个病秧子,水牢那点挫折已经让她皮开肉绽、命悬一线,他哪里还敢再刑讯逼供,严凤雅小心翼翼道:“那属下再试一试……”
“好了,你下去办吧。”梁庆说这话只觉得面上瘙痒,不自觉地用手指抓了一把。
严凤雅见状简直是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多说半个字,讷讷地退了出去。等他一出来,立刻吩咐人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除了每日里的三餐供应和大夫看诊,寻常仆从一律不许轻易进出。但梁庆积威已久,他不敢轻易违背,当天下午便去找江小楼。
江小楼养病的地方,是一间条件简陋的厢房,守备森严,形同囚牢。除了看诊的大夫,她没办法与任何人接触。
江小楼身上有伤,依旧那么美貌婉转,只是瘦了许多。见到严凤雅,她淡淡含笑,如第一次相见那般温柔和气,气质娴雅。
“严大人,今日怎么会来看望我呢?”
这口气听起来没有丝毫敌意,仿若旧日友人来访。严凤雅皱了皱眉头,不管身处何种环境,这女子都是眉目风流,眼眸明亮。
明明身陷囹圄,体遭酷刑,却是语笑嫣然,毫无畏惧。
人在富贵显达的时候养尊处优、气质高贵不难,难得是落了架的凤凰,还能保持当日的气度和心境。
这个女子,无论如何都不是简单的人。
“你倒是悠闲自在的很,看来病全好了?”严凤雅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江小楼声音温和,眼眸淡然:“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怎么,梁大人没有亲自来审问?”
她开口便直接问起梁庆,严凤雅面色微变,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冷凝。
江小楼只是同样望着他,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严凤雅眼眸不善,口吻严厉:“江小楼,你是我见过最胆大包天的犯人!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一日在我们手里,就一日没办法得见天日,生生死死都是我们说了算!”
他的态度十分倨傲,眸子里深敛了残忍。
江小楼却并未被这种疾言厉色的态度吓到,她只是和和气气地道:“严大人,我不过是问一句梁大人安好,你便如此生气,难道大人的病情加重了么?”
严凤雅一时语塞,眼前的女子靠在椅子上坐着,表情毫无怯懦温顺,眼神闪闪发亮,更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妩媚,当她向着他笑的时候,妩媚之中隐隐有冷冽渗透而出,直逼人心。
梁庆曾经提醒过他,江小楼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对付的角色,让他不要掉以轻心。现在她三言两语之间便试图探他的话,严凤雅心头不由一凛。难道说傅朝宣透露了什么?不,不会,此事非同小可,傅朝宣绝对不敢到处乱说!再者自己刚和对方说完话,也没有泄露消息的时间。他这样一想,心头便很慌乱,只是这种情绪不能在江小楼面前泄露出来,他只是强自按捺了,故作镇定地冷冷道:“梁大人当然身体安康,你一个囚犯,哪里有资格过问大人的去处?我劝你不要闲操心,还不如想想你自己!”
他越是掩饰,越说明心底发虚,看来傅朝宣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恐惧。
这世界上还没有不怕麻风病的人,只不过对于梁庆残酷手段的忌惮使得他暂时不会发作,这种忌惮能维持多长效果,那可就未必了。
江小楼心中念头快速地闪过,唇边的笑容却依旧风雅,她只是语气悠然地道:“大人,我早已经说过,没有罪让我怎么承认?你再问一百遍、一千遍,我依旧是无罪的,只怕你只能空等了。”
严凤雅极为恼火,心口窒闷,从来没见过这等油盐不进的人,令他觉得烦躁又恼恨。原本为了梁庆的事情他就头大,现在还要从一块顽石嘴巴里套话,这日子简直痛苦至极。看人家这态度,到底他们俩谁才是囚徒?
“若是你执意不说,”他脸色越拉越长,越发威严,转身对旁边衙差道,“送她回牢中!”
他这个模样,分明就是气急败坏。
江小楼很清楚,她这般挑衅,对方若不快,将她再次丢进水牢也未必不可能。
可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懂得隐忍。这么容易就被人挑起怒气,这个人的聪明也是很有限的。
江小楼闻言,轻轻一笑,径直站起了身,脚步很慢地走到了严凤雅的身边,眼眸平静无波:“大人,世人做事无非一个利字,你逼我入罪,对你本人没有任何好处啊!”
严凤雅身体一震,瞧着江小楼的眼神微微一动,他止住衙差上前的动作,冷冷道:“你们先退下!”
两名衙差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严凤雅打量了江小楼半响,不由勾起冷笑:“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分明瞧见此人眼中戾气毕现,却只是轻言细语:“大人,我的意思不是很好理解吗?你们逼我认罪,不过是为了江家财产,可事实上对于大人你而言,财产是属于梁大人的,他可会分给你一分一文?”
梁庆是一个极为小气的人,纵然让他得到了江家财产,也绝对不会收缴国库,更加不可能分给别人,江小楼这话一说出来,严凤雅立刻道:“你是想要挑拨离间?”
江小楼叹了口气:“是挑拨离间,还是直言不讳,谁能比大人你心里更清楚?”
“哼,有些人天性卑贱,一家人都死绝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简直是可笑之极!”严凤雅满面都是嘲讽。
江小楼唇挑浅笑:“大人说得不错,江氏不过区区商户,本就卑贱得紧,家人也全都没了,所以我更是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大人聪明果断,能说会道,很得梁庆的赏识,也算是他身边极为信任重视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多听我说几句呢?”
严凤雅没想到江小楼突然转了话头,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捉摸不透。
江小楼只是望着他,神色从容:“大人你跟着梁庆五年,一年前刚刚升上京兆少尹,当真是可喜可贺,这正说明在梁庆的心目中,严大人是他的亲信。”
严凤雅下巴微抬,更显得倨傲:“那又如何?”
“三个月前梁庆夫人康氏宴请她的族人,大人你正巧上梁府,康家乃是名门望族,梁夫人认为你身份不高,上不得台面,所以吩咐人将你拦在门外——”她话说了一半,却是破有深意。
事实上,梁庆十分善于逢迎献媚,凡是皇帝看不顺眼的臣子,他都要罗织罪名诬陷。为了达到目的,他在全国各地招一帮人,皇帝想要除掉谁,他就让这帮人一起罗列罪名诬告,最后将这个臣子置于死地,替皇帝找到光明正大除掉眼中钉的理由。严凤雅就是他豢养的这帮人之一,因为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一向很得梁庆的赏识。梁庆性情多疑,很少信任人,明明有两个京兆少尹,他却只任命了一个。手底下那些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等人,因为有些是前任京兆尹留下,又与京城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并不信任。
严凤雅祖上不过出了一个穷秀才,到了父亲一代早是个破落户,却因为梁庆的赏识从此进入了朝堂,成为出身草根的新兴官僚。但他在别人面前可以洋洋得意,在梁夫人的面前就什么也不是了。康氏虽不是京城显贵,却是冀州百年大族,哪里瞧得起他这样的出身?当然会将他拒之门外。
严凤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说梁府设宴还准备整理衣冠进去,没成想却被下了逐客令,这可太伤自尊了。他千忍万忍,终究没有忍住,一时向身边人抱怨了两句,这话传到梁庆的耳朵里,私下里命人将他捆绑起来痛打一顿。他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的一切都是梁庆给的,万万不能撕破脸,于是毫无廉耻地跪下求饶,梁庆教训了他几句就让他走人。严凤雅害怕对方心中仍旧存有怨恨,特地搜罗了大批名贵的礼物去向梁夫人行贿,还悄悄送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给梁庆。梁庆有了珠宝和美人,很快将此事给忘了,可严凤雅却是寝食难安。他一直帮着梁庆办事,自然知道对方心狠手辣,虽然一时原谅他了,回过头来仔细一想,难保哪天不翻旧账,到时候他可真是死路一条——但这个隐忧他一直藏在心坎里,从不肯对任何人说起,一下子被江小楼道破,不由面色忽青忽白,难看至极。他快速走到门口,厉声吩咐所有衙役都退出院落,这才重新返回。
“这种事,你到底从何得知!”他粗声粗气地逼视着对方。
江小楼只是平淡道:“国色天香楼是什么地方,梁大人又是何等身份,很多消息不用打听就会自动传到我的耳朵里。严大人有空想这个消息从何流出,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将来梁庆向你翻旧账,你该怎么办才好。”
严凤雅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而这时候江小楼面上的笑容缓缓退去,露出丝丝嘲讽。
这个丫头,一举手一投足风情潋滟,看起来温柔婉约,特别容易让男人沉溺,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犹如荷塘里的水草,不经意之间便会缠死你的脖子。
佛口蛇心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却极少见过这种风姿卓绝的。
那一双美丽的眸子,让你无论如何恨不起来。
那些沉积的怒火,一点点被强压下去。他终于看出江小楼是在故意激怒他,或者说她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正在试图引他入圈套。越是愤怒的时候越是要忍住,他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那又如何,以为仅凭这一点就能挑拨我和大人之间的关系吗?痴心妄想!”他毫不留情地说道,用的是十足轻蔑的语气。
江小楼的面容柔美温顺,黝黑眸子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我只是在提醒你,好好想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
傅朝宣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严凤雅在愤怒地咆哮:“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要命人勒断你的脖子!”
他脸色一沉,悄悄借着虚掩的门向内望去。
严凤雅面上满是难堪,却没了刚才的鼎盛之气,不过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神情不振。
江小楼道:“严大人,是一辈子做一条狗,还是爬上去做人上人,全在你一念之间。”
严凤雅顿时暴怒,猛地扭头瞪着她。
这一刻,傅朝宣绝对不怀疑,若是有可能他一定会扑上来掐住江小楼的脖子。可最终,严凤雅不过只是瞪着,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想要悄悄向江小楼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严凤雅逼迫不得。
江小楼却并没有看他的方向,只是毫无退缩之意地望着严凤雅:“我听人说,大人原本叫严昌盛,这也是个好名字,为何要改名呢?”
严凤雅不吭声,只是冷冷地盯着江小楼。
屋子里的空气一瞬间凝滞,傅朝宣一直试图引起江小楼的注意,她却置若罔闻。
整个房间里,只听到她婉约柔和的嗓音:“凤凰乃是百鸟之王,一飞冲天之物,而雅这个字,当然更是意境深远。雅操是指乐曲高雅精妙;雅篇是优美的篇章;雅量高致是说人气度不凡,情趣高尚;雅人深致是说风雅的人自然有深远的意趣……你瞧,不管是用在哪里,都是高尚言辞,这不正是贴合了大人的心境么?”
明明有名字,却偏偏要和凤凰、雅扯上关系,这一方面说明严昌盛对于高贵地位的向往;另一方面则从反面向江小楼展现出他深刻的自卑。若非对于低下的出身耿耿于怀,他何至于连名字都改了,又何至于说起江小楼出身商户的时候那般愤愤。在他看来,大抵是觉得江家这样的富豪比他还要更卑贱一些的……
可笑的想法,可笑的人,但用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却十分有效。
严凤雅充满狐疑地盯着对方,面色阴晴不定。
“大人不妨扪心自问,梁庆如此喜怒无常,又能对你有多少信任,将来若有一日他想起旧账,只怕大人会沦落到比我还惨的地步。”
严凤雅含怒的眸子一下子有些畏惧。
“大丈夫为建功立业,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可以置伦常于不顾,也可以置良心于不顾。只要有利于自己的地位,又有什么不可以干的?大人你才华高绝,聪敏果敢,论手段论魄力又有哪里不如梁庆?不过是机遇罢了,全是因为大人没有碰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江小楼声音平淡轻缓。
严凤雅望着她,似乎呆住了,眸子里渐渐燃起一丝莫名的火焰。
“大人这样尽心尽力的辅佐梁庆,可在他眼中,大人连狗都不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简直是直接把你的一片热忱放在地上践踏,我真是替大人您不值!”江小楼惋惜地叹了口气。
傅朝宣看着江小楼,不由也跟着愣住了。
若论起罗织罪名、角谋斗智、构人以罪、兼且整人治人,梁庆绝对是个中高手,但他绝对想不到,就在他养病的时候,已经有人如法炮制,甚至更高一筹!
严凤雅的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正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当然知道江小楼说这番话是不怀好意,但他更清楚对方说得没错,梁庆是一个小人,今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不敬,到时候真是有嘴没处说。再者,自己跟着他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爬上一个少尹的位置,但今后想要晋升,除非梁庆先上去……可眼下看来,这种机会实在是凤毛麟角,自己少有升迁可能。
一辈子这样仰人鼻息,不是太痛苦,而是生不如死。
他拼了命往上爬,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彻底摆脱低贱的出身,如果能够当上京兆尹,取梁庆而代之,他改变的就不仅仅是个人的仕途,而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有了这样的诱惑,哪怕明知道江小楼给他挖了一个陷阱,他也会跳得义无反顾。
这两日代行京兆尹职权,他早已尝到了甜头,若是能长久占据这个位置,那他真会达到人生最高峰!越想越是兴奋,几乎一时几乎压过了心头对梁庆长年积累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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