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春深日暖 45王大郎见色起意,少年郎端阳治丧
端午节,家家要喝雄黄酒,蓉姐儿早早就被玉娘打扮起来,她小人儿怎么也不肯往头上戴那绉纱的蜘蛛,还当那东西是真的,玉娘才拿在手里,她就打了她的手拍到地上,叫大白一下子扑住了,用牙去咬。
玉娘叫个不住,大白也晓得不是真虫子,拿爪子扑着玩,沾了一层灰,再戴不得了。潘氏见了现编一条彩绦百索,给蓉姐儿系在发上。
家里早早就开始裹粽子了,潘氏这上头是一把好手,她若是精细了做,秀娘的手艺且比不上她,那粽子是要送亲送友的,潘氏下了大本钱,大块的油肉肥瘦相间,加了麦芽糖的蜜豆沙扑鼻的香甜,还有纯白米的裹了红糖白糖吃,拿刚摘来的粽叶儿紧紧裹了,放到锅里去煮。
草绳子扎出个三角样儿来,剩下小半盆糯米叫潘氏裹出一串手指大小的粽子,一面裹还一面叹:“老了老了,眼睛不成事了,原就是缠个指甲那样大的也是寻常事。”
这串粽子蓉姐儿稀罕的不行,拎在手里谁也不肯给,孙兰娘怕女儿吃味,也想给她裹一串,妍姐儿正塞了满口肉,头上的排草蠍子尾巴一翘一翘的,含含混混道路:“我不要那个,没肉。”
玉娘头上也戴了朵八宝花,她原不肯,还是孙兰娘执意叫她戴的:“你又不是真守孝,一朵花怎么使不得了,家里头松快些,到外头再取下来便是。”
她自家的发钗上拿彩绳子绑了红绸裹的小粽子,比潘氏拿粽叶裹的还要小,蓉姐儿转了一圈瞧见了凑过去团着两只手拜拜:“舅妈,妞妞也要。”
孙兰娘抿嘴一笑,弯腰拧拧她的鼻头:“小东西不肯戴豆娘,倒喜欢粽子,真是个吃货呢。”说着到屋里拿了一个绿绸一个黄绸的,全只有指甲盖大小,给她绕进百索里系在包包头上。
沈老爹一早就吃得醉熏熏,手里拎一坛子黄酒,边上摆一个杯子,拿指甲挑上一点雄黄粉往杯子里弹,就用指甲搅一搅仰头喝尽了,招手叫过蓉姐儿妍姐和,拿手指头沾了雄黄酒在她俩的额头上一人画了一个王字,嘴里还念念有词:“雄黄解毒,猛虎镇邪,妍姐儿蓉姐儿百病不侵。”
画完了额就是吃端午果子了,妍姐儿喜欢吃酿梅子,蓉姐儿单捡紫苏团子吃,大白绕了一圈又一圈,扔下去的果子都只闻闻不肯咬,潘氏虚踢一脚出去把它赶走,又虎着脸训蓉姐儿:“尽糟蹋东西。”端午果子都是甜的,猫儿哪里肯吃,扔在地下的大白一点也没吃。
蓉姐儿噘了嘴,潘氏赶紧挟一筷子百草头给她,她哼哼着拿了自己那双小筷子,把生姜一根根细细挑出来,只吃了杏子梅子脯切的细丝。
一个红漆盒里头摆的都是给丽娘的回礼,这日各家出了嫁的女儿都要回门,潘氏估摸着天色赶紧把盒儿装起来,一小瓶雄黄酒,一条酱黄鳝一条糟黄鱼,几个刚剥出来还在流油的咸蛋黄,一小盒黄豆,凑成五黄摆在盒里,一匣子的拌百草头,一篮子粽子,还有编给俊哥儿玩耍的艾草小人跟鸭蛋络子,满满当当摆了三大盒。
蓉姐儿妍姐儿胸前一人挂了一个彩络子,里头兜着整个儿鸭蛋,正叫孙兰娘拿了铜钱沾雄黄酒给她俩破火眼,蓉姐儿眼皮阖的紧紧的,铜钱擦过眼睛一下,就赶紧往后缩两步,拿手捂住不肯再刮:“舅妈好了,舅妈好了!”
宁姐儿早早就在边外门等了,她也挂了个鸭蛋,笑嘻嘻冲蓉姐儿招手:“来我家,我阿婆裹的枣儿粽呢。”家家都贴了画着五毒的黄纸符,沈家大门上还有一张沈老爹亲画的钟馗捉鬼,家家的小孩子都在巷子里头钻,安哥儿正跟着斗草,两个小人儿跟角力似的拿了根草儿左右拉扯,半天比不出个胜负来。
男娃有男娃的玩法,女娃娃也有女孩儿的玩法,妍姐儿拉着两个妹妹玩去摘河边石砖里长出来的花,一人分到一束,绕了圈儿拍手唱儿歌,原只有两个三,后来一巷子的女娃都来了,排了十多个,齐齐拍手儿唱:“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粽裹糖,龙船下水振鼓忙。”
丽娘的大车一来,俊哥儿就跳下来跟几个孩子玩在一处儿,高大郎抱了食盒,小厮左右手全拎了东西,潘氏笑的合不拢嘴儿。
玉娘避了身正要回屋,不防撞上了王大郎。他跟在丽娘后头进来,手里也拎食盒一篮子粽子,原是王老爷叫他来的,就算四郎不在家,也不能断了给沈家的礼,还想把蓉姐儿接过去玩一日。
他叫玉娘踩了脚吃痛一下刚要皱眉,一打眼见是个俏生生的女娘,通身是白的,只头上戴了一朵八宝花,心里一阵跳,赶紧住了口,脸上带了笑:“可是沈老爹家?”
玉娘吃这一下远远跳开,拿袖子掩了半边脸,又不好不应他的话,声如讷蚊:“是呢,相公找谁?”两人正对答,潘氏一眼扫到了王大郎,凑上去接过话头,玉娘赶紧闪身进了屋,放下竹帘儿,不叫他窥探。
王大郎送了节礼,潘氏原没备下回礼,这会子急急进灶下,才伸了头要叫玉娘相帮,看见王大郎坐在院里,拿了酒盅儿探头探脑的,心里啐上一口,叫了孙兰娘出来帮忙。
丽娘看见这一遭哼了一声,推了高大郎出去跟他交际,到厨下去:“娘,把我那份先给了他,那眼睛可真不老实,恨不得钻过帘子去呢。”
潘氏一拍脑门,还真忘了,走出去拿那三层的大盒交给王大郎:“里头还有一瓶酒,且拿好了,别酒在小菜儿上。”
王大郎嘿嘿一笑:“见着个眼生的,原还当我摸错了门呢。”有心想要探问探问玉娘,潘氏却只当耳聋了不接话茬,王大郎又道:“爹想接了蓉姐儿过去用个晌午饭,也好一处聚一聚。”
“吓!上回差着些就走失了,我老婆子一把年纪,可不敢再受这个惊吓,没得把我吓丢了魂儿。”潘氏这张嘴里能肯饶人,朱氏还叫她一通抢白没词回话,别说是王大郎。
他有心磨一磨,好磨得那小娘子出来,正巧蓉姐儿回来了,脸蛋红扑扑的,才进院子就喊:“玉娘,喝水!”
玉娘听见蓉姐儿叫她,露了半边身子,冲她招手,蓉姐儿蹦跳着跑进去,王大郎看见那半个影子身子都酥了,还要咽唾沫,叫潘氏扯了皮一笑:“天色不早,你不陪了你媳妇家去?”
蓉姐儿喝了水又要跑出去,潘氏赶紧拦了她:“等会你舅带你去看赛龙船的,赶紧别疯玩了,把你姐姐叫家来。”
看赛龙船就要走到清风桥,那里河道宽,石板桥架在两岸间,下面也是石板支起来的,同那些拱桥不一样,三条龙船一起出发,划个百来丈,哪条船先过双荷花桥正中间的桥洞,哪条船便胜了,赢的人还有县太爷给的彩头。
赛龙船有分白天跟晚上,夜上的叫赛夜龙。自然是赛夜龙更有看头,龙头龙尾上悬了彩灯,河岸两边也张灯结彩,鼓手船夫夜里比白日更卖力气。
可经了荷花桥塌,潘氏不敢放了两个孩子晚上出门,便只许儿子带了蓉姐儿妍姐儿去瞧正午的这一场,沈老爹抱了蓉姐儿,沈大郎抱了妍姐儿,还怕亲爹抱不住,谁知道沈老爹喝了几盅酒倒有力气起来,抱着蓉姐儿一路都不要拐杖了。
玉娘看得吃惊,潘氏撇撇嘴角,解下身上的围裙拍灰叠起来:“老东西腿脚一向好,便爱柱了拐作个老太爷的模样,也不知给谁看的。”
俊哥儿也想跟了去,高大郎答应带他看夜龙船,总归他们坐在酒楼上,怎么也不会冲撞了,俊哥儿不乐意,一刻也不肯多呆,高声嚷了要家去,在家只要他一开口,高家老太太就没有不应的。
一路上都有卖艾草菖蒲的,还有挑了担子卖络子跟排草五毒的,蓉姐儿看中个银样鼓儿,吮了手指头要买,沈老爹问了竟要三十文,换了个画了花卉的画扇儿给她,蓉姐儿也不闹,接过去看着一样五彩色的,拿在手里打了转玩。
白日里看赛龙船的不如夜里那样多,大姑娘小娘子们都着意打扮夜里跟夫郎一处来,岸上全站着带小孩子的大人,挤的水泄不通,清风桥上立了面鼓,还在大鼎里头插了一柱香,时辰一到呜鼓点香。
两岸边全是孩子的声音,三船都有自个儿的号子,嘿哟嘿哟,一人叫了,一船上十个人应,蓉姐儿骑在沈老爹脖子上,舞了手儿看赛舟,手上拿的画扇掉到地下,还来不及拾起来就被人一脚踩污了。
小孩子们不过看个热闹,看见中间那个漆了金红漆的龙船赢了,俱都欢呼起来,那一船的人得着县太爷预备下的彩头,一人一盒子五黄,一坛雄黄酒。
这些寻常物包了红绸盛在盒里倒显得精贵起来,那船夫一拿到手里,便拍开了封口喝个精光。沈老爹酒劲过了发起睏来,沈大郎带了妍姐儿还在玩,他哄了蓉姐儿回去,直扶了头说自家头痛的很。
蓉姐儿摸着阿公的脑袋:“我给呼呼。”说着连吹好几口气,一直皱了眉头跟着沈老爹回家,到家里还告诉潘氏:“阿公头疼!”一付了不得的模样。
潘氏知道丈夫的性子,晓得他必是假装的,气的进去捶了下床板:“便不能多哄她会子!”说着出来串了串五彩团子给蓉姐儿:“妞妞乖乖,你自家玩去吧。”横竖这条街上都是老邻居,怎么也不会丢。
蓉姐儿带了大白又走到那家后门,这回上回那个少年又在,蓉姐儿一看见他就把手里的团子伸过去:“你又饿了么?”
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年长的管事,蓉姐儿看见他两人腰上都系了白带子,知道是守孝,玉娘整日戴孝,她问过才知道穿白系白便是亲人死了,小人儿也觉得他可怜的很,叹一口气,把脖子里挂的鸭蛋也拿下来,裙子边带的五毒荷包也拿下来:“都给你罢。”
看着他倒像看着被猫挠过的大白,恹恹的,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那少年站着半晌,才伸手来接,蓉姐儿把东西放到他手里,轻拍两下他的手,软绵绵的手指头拍在少年的手背上,他浅浅一笑,道了声谢,身上甚个挂件都无,摸了一回自家摇摇头,转身道:“黎叔,咱们走罢。”
春深日暖 46上南山玉娘卖帕,进吴府宁姐压床
蓉姐儿身上的东西全叫她撸光了送人,潘氏还以为是大点的孩子哄她赛蛋把她的鸭蛋骗了去,赶紧又给她挂了一个,这回不放她出去了,给她个小凳子叫她坐到大门边儿,看着自己供在门边的五色水团子,不叫顽童给摸了去。
妍姐儿家来的时候手上拎着好些玩意儿,沈大郎一头一脸全是汗,握着妍姐儿两只手,走几步就颠她一下,作抛要将她甩出去,妍姐儿紧紧拉住沈大郎的手,一路咯咯直笑。
蓉姐儿见了抱住胳膊,噘起嘴儿,也不看团子,转身回到屋里,叫一声大白,大白乖巧的跳到她膝盖上,把脸枕在它毛里,睡在长踏脚上。
玉娘正在灶下忙着再拌一盆子百草头,一条街的街坊家家都要送去的,院子里摆了四方桌,上头摆满了瓷碗,里头盛着拌菜,全等着端午这天正日子一过,第二日分送出去,一看探头瞧见蓉姐儿自家回了里屋,又瞧见妍姐儿进来,晓得她大约是想爹娘了,放下盆儿抹了手。
“怎的不玩了?”玉娘拿了石榴进来,原是王老爷的送来的食盒里头有一层专放的是石榴,难为这时节就有这样红这样大的,皮薄籽多,剖开来半个,玉娘一点点把外头附着的衣撕了,拿小瓷碗盛了果肉,递到蓉姐儿面前,让她拿着勺子吃。
蓉姐儿似模似样的叹一口长气:“没趣儿。”
玉娘“哧”一声笑出来,摸了她细软的头发:“要不要玩瓷娃娃,还是去找宁姐儿?”
蓉姐儿还是咬了唇,坐起来踢踢腿儿,两条腿伸直了,脚尖一动一动的,小鞋子上绣的五毒虫也跟着晃,伸手接了石榴碗,拿勺儿挖着吃,吃得嘴巴红艳艳的,一碗吃完,就全忘了自家为着什么不高兴,又跑到巷头去找宁姐儿。
宁姐儿跟她哥哥正跟人赛蛋,两个娃娃拿挂在脖子上的鸭蛋对碰,哪个的先开了口子,哪一个就算输,得把自己的鸭蛋送给赢的人,安哥儿身上已经挂了好几个鸭蛋络子,连宁姐儿都分着了。
她看见蓉姐儿来分了她一个,两个人站在一起看安哥儿跟人碰蛋,他那个鸭蛋个头大,砸了好几个都没破,两个人拍手给他加油,又得了一个,这一个叫安哥儿给了蓉姐,他跟个将军似的挂满了彩绦,手里还拎了两个问:“你去不去看赛夜龙?”
“阿婆不许。”蓉姐儿看过白日里的,告诉宁姐儿贴糖画好吃,沿着河还有鸡豆米买,一小袋一小袋的分装好了,两文铜钱就能买上一袋,两个小人咕咕哝哝说了半日,沿河人家都升起炊烟来,几家人主妇往外一嚷:“开饭啦。”
小孩子们就似潮水一样散去,蓉姐儿也赶紧家去,捧着大瓷碗分到一个大粽子,别个都是绑了白绳子,她的这个是白绳儿跟红绳儿缠在一处,一剥开粽叶儿,里头除了一块大酱肉,边上还包了个咸蛋黄。
妍姐儿眼睛刚扫过去,玉娘就把她的那只拿了过来,夜里便是稀粥配粽子,蓉姐儿拿筷子插了粽子小口小口的啃,酱肉里的咸甜汁和着油脂全化在糯米里,一口咬下去又软又弹,满口都是酱肉香味儿,吃得嘴和油乎乎,她把边边角角的糯米全啃了,才吃中间的肉,蛋黄留到最后一口,吃完了摸摸肚皮,觉得又撑又还有些馋。
潘氏从自己那个粽子上挟下肉来递到蓉姐儿嘴里,蓉姐儿张口嚼吃了,笑眯眯的弯着眼睛,妍姐儿有些吃味,看看自己碗里的,拿筷子去挑亲爹那块。
一桌人乐乐呵呵的吃着,孙兰娘给添了紫苏甜汤,捧在手里说道:“娘,过两日,我还想跟了陈阿婆上南山去。”她又攒了几匹绸,想去南山卖个好价。
玉娘拿眼看看潘氏:“老太太,我也攒了些丝帕,想跟了去卖。”她不能出头露面,寻常能攒几个钱的便只有缝个帕子打些彩结卖上几文,听见孙兰娘说南山上生意好做,俱是大城里来的人,便是提上些价,她们也觉着便宜,丫头们平日里都关在宅门轻易不能出来,到了南山一松快,手里的钱很容易赚。
潘氏挟了块酱瓜:“自然要去,我要带了蓉姐儿去的,你跟着也好捎带手的看看她。”这意思是只带蓉姐儿去,不带妍姐。
妍姐儿当场就不乐意了,拿腿去踢亲娘,孙兰娘不好说什么,夜里就跟丈夫抱怨:“就是带妍姐儿又怎的,还有我看着呢。”
沈大郎把擦面巾子扔到铜盆里,仰头一倒躺在床上:“蓉姐儿爹娘不在,疼些便疼些,你看娘,日日要忙,哪还有功夫盯着你的肚子。”说着把媳妇勾过去:“咱们正好凑了这当口加把劲儿。”孙兰娘捶了丈夫几下,含羞吹灯拉了帐子。
过两日陈家的船坐了满满一船人往南山去,宁姐儿安哥儿自然也在,三个娃娃坐在一处分玫瑰粽子糖吃,安哥儿还带了个牛筋做的弹弓,得意的说要去打鸟,等打着就拿火烤了吃。
一行人出来的早,到的自然也早,来南山的全是泺水镇上人,陈阿婆潘氏两人很快占好了地方,拿竹杆支起了摊儿,上头还挂了个彩幡。
这家子倒不似来做生意的,是来玩耍的,潘氏前一日就拿茶叶煮了茶叶蛋,早上早早起来把土豆儿往灶里烘熟了,撒上盐,这会儿热起炉子来,拿长筷子一翻,勾得那些个早早出门肚里饥饿的数了铜板儿过来买。
潘氏是一面卖一面吃,剥了皮吹凉了给蓉姐儿,土豆不过小人儿一个拳头那样大,一口就能咬掉半个,茶叶蛋早早煮入了味,蓉姐儿几个明明吃过饭来的,还是一个个的凑在炉子边,安哥儿一气儿吃了三个,还是陈阿婆看见不许他再吃了。
林子里鸟鸣虫叫,日头升起来也还凉快的很,不一时就要有抬了箱笼上山,跟着的那些丫头媳妇手挽了手一路走一路看,玉娘的帕子彩络,才拿出来就买掉两块。
一行人正坐在小凳子上嗑牙,有个家丁模样的从山上跑下来,一路跑一路嚷:“出纹银十两租船,谁家有船!”他后头还跟了个婆子,陈家的摊子靠前,陈阿婆家卖的蜜水酒汁刚摆出来,那婆子跑到一半停了下来,走上来拿了杯子一口喝尽了,抽了帕子不住抹汗。
“我家倒有船,还得栽了咱们家去的,不知是租了到哪和去?”陈阿婆一时与她攀谈起来,那婆子几口把一小壶蜜酒喝了个干净,一听陈家有船,赶紧招手:“小三子,回来!租着了。”
陈阿婆赶紧站出凳子来叫她坐,那婆子看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下人,穿了绸衣裳带着蓝销金的汗巾子,一看就是主人家派出来办事的。
“可不敢再坐了,烦请赶紧领了我到渡头去,要办的事儿多着呢。”陈阿婆托潘氏看摊儿,把绸将给兰娘,都是定数的,价钱再不会错,她正说到绸的时候,那婆子扫了一眼拍板定下来:“这些个全要了,包起来送到山上姓吴的人家,就说是了升旺家的定下的。”
孙兰娘赶紧拿布包了绸,一下子五匹都出脱了,抿了嘴儿笑个不住,连同陈阿婆那十匹全给装起来,跟玉娘两个原来预备着来回三趟送上去,才跟门房上的搭上话,里头就出来两个小厮,跟着下来把绸布都带了回去。
玉娘今儿出来没戴孝,穿了一身兰娘的蓝布旧衣,见主人家挂着红绸红布红灯笼便问:“府上是要办喜事儿呢?”玉娘倒了杯酒水给那小厮,那小厮甜了嘴话回的也爽快:“是呢,咱家的少爷要娶亲,你这摆的花花黎黎的东西,想是宅子里头的姐姐们都要的,不如你包了到门前去卖。”
玉娘大喜过望,看见潘婆子答应了,赶紧包起来要上去,她一去,蓉姐儿也要跟了去,宁姐儿自是跟她一处,三个娃娃都要去。
一离了潘氏的眼,玉娘说话做事都爽快起来,小哥小哥的叫个不住,又送他一方花帕子叫他送给心上人,还摸出几文钱来给他喝茶,他收了东西自然肯卖力,到里头嚷了一圈,前前后后十好几个丫头全来了,一个买了个个都要,一会儿功夫玉娘带来的东西大半都卖空了。
等陈阿婆送了回来,就把事儿全套清楚了,原是这家吴少爷要去投军,瞒着娘老子把事儿做下了,家里一听急得不行,可邸报已经下来了,上头就有吴少爷的名字。
原想赶紧家去把婚事办了,好歹叫成了亲再出去,可谁知道又出了丧事,赶紧趁着热孝把事儿办了,这才会在南山上别院里办喜事。
也是订了亲的人家家里,姑娘比着吴少爷还大三岁,怎能不急,两边都急事儿才办得这么顺,一条船哪里够装,租了五条船,一船船的物事往山上运。
那个婆子这样爽快的租下了陈阿婆家的船,又买下这十多匹绸,一来确是用得上,给新媳妇的见面礼儿此间却没有,金店里现打的花色又不对,只好多买些能办得着的东西。
二来为着陈阿婆身后玩耍的三个娃儿,成亲那里能少了压床的娃娃,无奈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去寻一对长得好又正适龄的娃儿,这才一眼相中了,男娃儿一个,两个女娃娃里挑一个,听得宁姐儿安哥儿是一对兄妹,那便更好了,一路走还一路说:“若是新娘子能借着你家儿女全双的福份,生下个小少爷就好了。”
那婆子原不是个嘴碎的,陈阿婆却自有一套办法,不一会儿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听她不住口的抱怨:“真是天杀那个没良心的姑爷,咱们家的姑奶奶哪样儿不出挑,偏被外头的狐狸精迷了眼,还说个甚要抬起来当平妻,我呸!不过一个犯官的女儿,下贱地方出脱的,卖笑卖肉的腌脏东西,怎么好跟咱们家的姑娘比,真是猪油蒙了心!”
陈阿婆一听,立马把两桩事儿连上了,那个租了她屋子的,说不得就是狐狸精了,她压下不说,一路忍了见着潘氏竹桶倒豆子全都吐了出来:“夭寿哦,那天瞧见那个少年郎,原是这一家的姑少爷,为了母亲病重去求父亲的,还是没见着就归了天,作这么大的孽,老天都要收他!”
“吓!竟真有这样的事儿,我原还当着戏文里头才出这样的王八。”两个人才说了两句,就有吴家的人送了两套小人儿的红衫来,还有一封大红包:“这是给哥儿姐儿的压床钱,待明日还请阿婆早些来。”
春深日暖 47撞新郎结好因缘,卧新床拈和合仙
陈阿婆听见客气话自然高兴,捏了红包一瞧,竟有十两银子的压床钱,这家子恁的大方,便点了头,是个知礼的人家,能结下善缘也是好的。
那个升旺家的还订下了陈阿婆的酒,十坛子玉壶春,这一遭真是赚得盆满钵满,陈阿婆回去就备下酒水,叫船夫再行一趟船,将酒送去。
那船夫只吱唔着不十分愿意,陈阿婆摸出八十个钱来,又饶了他一壶粗酒,那边渡头早就有人在等着,船一到,几个小厮抱了坛儿上山。
陈阿婆拿了小衣裳给孙子孙女试穿,倒是簇新的,有些许不合适,拿了到沈家来,求着孙兰娘帮忙收个边儿:“我这眼儿不成了,要劳你家儿媳妇给补补。”还拎了一壶玉壶春来,这也是她今儿高兴,发这么大的利世,才开张一天,卖了绸又卖了酒,还能带了孙女孙子去大宅门里瞧热闹。
潘氏有意跟了一处去,孙兰娘接了喜衣,玉娘对外说是戴孝的人,只叉了手儿不好相帮,到灶下烧水煮茶,加了一把胡桃进去,绣帕子是来不及了,一晚上倒能打二十几个同心方胜结子,想央了陈阿婆还带她去南山。
孙兰娘几下就收好了边,陈阿婆将孙子孙女的外衬脱了,套上红衫红裤,见十分合身把兰娘夸了又夸:“横竖我一个人看不了这两个娃儿,你不若也跟了一道去,瞧个热闹也好。”
潘氏喜滋滋的应了:“我看那家子倒是讲礼的,明儿咱们一道。”陈阿婆又教安哥儿宁姐儿坐床便是坐着不动,想想又怕风俗不同,就叫他们听话,若是要滚床,那便在床上滚一圈儿。
这个蓉姐儿擅长,原来秀娘在时不许大白上床,到了玉娘这里万事都只依她,把大白洗得干干净净的,抱了它一人一猫在床上打滚,她听见滚床跳起来:“我会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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