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后头又知道同二房交好,便是她不来老太太这儿,还有个爱姐儿成天念叨她,嘴里说出来都是三嫂又给她什么新奇玩意儿,看她那里实在冷落,还送了一对绿毛鹦鹉,这却不同死物,张嘴会叫会学舌,摆在眼前时时看见,爱姐儿为着这双鹦鹉,倒帮她说一车好话。
晓得老太太喜狗,还帮着到外头去淘换起小狗崽子来,如今吃了这个亏,哪里有往下咽的,她说了能说的,立起身来就要告辞,蓉姐儿还差了丫头:“银叶,你过去一趟,带些甜汤,叫祖母也喝一碗喜汤。”
等知道张氏也在老太太屋里,蓉姐儿眨眨眼睛一惊:“这怎么说的,太太着了风寒呢。”葱兰不说,她身边还跟着四个小丫头呢,张氏要争宠,戏却演不圆,葱兰笑一笑不接口,蓉姐儿还叫丫头一路送去,等葱兰出了院门,她鼻子里头哼哼,气乎乎的指了甘露:“把我压箱子底的小鞋儿拿出来。”
甘露得了这令摸不着头脑:“巴巴的寻这个做作甚,家里也没人生养啊。”小鞋子做了十多对儿,虎头凤头都有,俱是备着来送礼的,家里又没个小娃儿,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俱都收在箱笼里。
蓉姐儿许久不曾这样意气,滋了牙露出一对尖尖虎牙来,杀气腾腾:“谁叫我不痛快,我就给她小鞋穿!”
这一双盘了金,拿虎头贴了花的小鞋儿,叫甘露送到了二房里,二房的丫头早就惯了,瞧见三房的丫头来,就知道是给爱姐儿送东西的,也不往正房引,甘露也不说明,走到了爱姐儿屋子前才一拍脑袋:“今儿倒是给哥儿送东西来的,也罢,先把姐儿的奉上去再说。”
爱姐儿正逗鹦鹉,两只绿毛在一笼子里头吵吵不住,分开两个笼子养活,拿吊竿叉下来,给它们添蛋黄蜜水,听见甘露的声音抬头:“外头,可是甘露?”
她身边的丫头赶紧掀了帘子,甘露接过玉带手里的托盘:“既走到这儿了,先给姐儿罢。”打匣子取出一只猫儿眼的发簪,一只猫儿眼的戒指。
“三嫂又给我好东西,上回的还没好好谢她呢。”爱姐儿小女孩心性,十岁上下知道爱红爱花起来,拿在手里细看,且喜都是蜜黄色的,摆下来就笑:“老这么着,我都不好意思。”
“却不是新的,咱们房里有喜事,我们奶奶开了箱子捡赏人的荷包,打开来才瞧见这个,原是她用过旧物,还怕姐儿嫌弃呢。”甘露嘴里说着话,还把匣子往前推了推,爱姐儿一眼便见里头还有一双盘金的老虎鞋。
小鞋儿做的恁般精巧,不过巴掌大,金银丝线绣了虎眼虎须,还缀了一圈珠儿金铃,鞋口拿闪缎包了一圈边,还有丝带作绑绳,怕小娃穿在脚上踢了,爱姐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小鞋子,她捏起一只来摆到手里:“这东西真有趣儿,是给温哥儿的?”
温哥儿是她侄子,她待他却平常,自家还小,倒有个比自个儿还要小的出来,占了徐二太太大半精神,爱姐儿哪里能高兴,她也觉得出老太太不喜欢温哥儿,心里越发跟老太太亲近,觉着阖家便只有祖母还疼她,看见蓉姐儿也给温哥儿送东西,皱皱眉毛。
“你们一处的,咱们奶奶也怕人说嘴不是。”甘露轻巧巧一句,爱姐儿又高兴起来,甘露还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头:“咱们奶奶原没出阁子戴这簪儿便是梳这个头。”
爱姐儿开了妆镜,榴珠榴宝两个一前一后端了镜子给她照着,那猫儿眼簪在头上,举动间光彩流转,爱姐儿正是爱新的年纪,满匣子东西也只觉得新得的最好,她那匣子一拉开来,宝光盈盈,南珠宝石的压发,闹妆镯钏顶簪,一样都不少,甘露这才说那不嫌弃的话。
给爱姐儿梳好了头发,这才给罗氏送了东西去,一双小鞋儿两匹缎子,样样都顾到了,罗氏捡了缎子还奇:“她这是趁兴呢,才中个举就高兴成这样了。”
哪一个都没想着这双小鞋子在徐老太太那里闹得差点儿翻天,爱姐儿日日在内宅,同老太太能说的也不过是早上起来做了什么,窗户外头开了甚样花,一日三顿吃了甚,她兴兴头头戴了猫儿眼的簪子去给老太太瞧,又把蓉姐儿送了二房温哥儿一双小鞋子的事说了。
“才巴掌大,那老虎须是拿金丝盘的,一翘一翘可有意思。”一面说一面还要晃她头上的簪子,手指头摸了猫儿眼的戒指,老太太先还品评一番,说这确是好东西,两颗一样色泽光彩的也是难得,听见给温哥儿送了鞋子,心里立时又不满意起来。
老太太的心病是她自家生的嫡子到如今还没个嫡孙,三房不必说,才刚进门还没两月,徐礼又一向在书院里,大房那一个落了胎也不好说,可落了胎,怎不把人送到任上去,有个人料理儿子孙子的衣食不说,能抱一个小的回来才是正理,仁哥儿也不年轻了,总不能叫庶子赶在前头。
蓉姐儿做这些半点不曾瞒人,连徐二太太都知道,只睁只眼儿闭只眼儿,她隐在徐大太太身后这许多年,丈夫又是庶出,没道理去抢管家权,可心里怎么会好过,一服软就是二十多年,泥人都磨出了性子。
徐大太太还等不得老太太发作,知道那头定不能给她个好儿,心里愤愤然,只想着叫儿媳妇留下帮手,这一帮就是三年,看看她一脸恭顺模样,指不准在背后怎么骂她,可到底是想要孙子的,不等着老太太来寻她,便大肆理起东西来,说年后大少奶奶就要跟着大少爷上任去的。
宋氏了听见这话眼泪都要淌下来,她也知道蓉姐儿这一招敲山震虎,虽是为着自家,却影射在她身上,原该恼她,心里却实是诚她,碍着婆母的面儿,不好还回她,只请安路上遇见了,给她一个笑。
大房院里开得好梅花,宋氏亲自剪下来,各房都送去些,到得蓉姐儿这里,花枝最密,宋氏身边的丫头双燕还特特说了一句:“这是咱们奶奶亲自剪的,特特叫我捧了来给三少奶奶。”
蓉姐儿叫甘露抓了一把钱赏她,笑嘻嘻道:“你叫双燕?我仿佛记着,那一个叫鸳鸯,倒都是好名字,成双成对。”
后宅事不过看谁占理,都占了理字,再看谁占的那边是上头高兴的,老太太想要孙子,总归有儿媳妇留下来尽孝,反正儿媳妇也不能生了,赶紧生第四代才是她看的最重的。
蓉姐儿不过晓得她心里的想头,脓头长久了,不拿针挑破,血水怎么出得来,那双小鞋子送给二房,却叫大太太穿了,穿了还只能咽下,半点叫不得苦,看着儿媳妇脸上一日比一日有光采,心里虽想着赶紧得有孙子,到底忍不过,她在徐老太太眼皮子底下熬了这许多年,好容易成了婆,竟还得接着熬。
徐礼中了举,名正言顺的带了蓉姐儿回王家走亲戚,蓉姐儿心里还惦记着爹娘吵嘴,知道梅娘已经到了,别的信却没接着,回了家先看秀娘脸色,见她脸上红润,这才放心。
王四郎脸上有光,徐礼中举,他在自家酒楼请了几回东道,连着徐礼请的那些士子,也都在他楼子里吃喝,一连几日,恨不得拉了徐礼各门各家走访,显摆他有个举人女婿,还同茂哥儿说,叫他往后也同姐夫一样,惹得茂哥儿功课更重,徐礼才上门,他就偷偷瞪了他好几眼。
蓉姐儿一头钻进秀娘房里,坐定了就问:“娘,小姑姑怎的不见?”
秀娘竟笑一声:“她?她说自家不是个吉利的,不好出来待客。”
蓉姐儿见她样子不对,可看脸色却不似同爹爹争吵过,转转眼珠又问:“小姑姑来了,可太平?”这话一问,秀娘脸上笑意更深了:“太平,怎么不太平,你小姑姑想嫁个家有恒产,白身未娶,年貌相当的男儿呢,让你爹可着劲的给她寻摸吧。”
春深日暖 204投兄长梅娘上门,觅再嫁蓉姐咋舌
蓉姐儿听了直咋舌,还兀自不信,哪有才经了这事儿便立时想着再嫁的,觑着帘子外头无人,挨上去扯了秀娘的袖子:“娘说真个?小姑姑真个说要再嫁?”
她自小便听着秀娘拿梅娘作比,万不可似她,嫁这样的婆家,王家那些个大小姑子除开雪娘便没一个嫁得好,要么吵吵嚷嚷屋里打破头,要么就比那黄连心子还要苦。
蓉姐儿在玉娘跟前长到十多岁,她自来不知玉娘身世,只当是真个守寡的,这两个比起来,那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玉娘不嫁都过得好,小姑姑嫁了心心念念的人,却成了一拖五,婆母一个,兄嫂孩子三个,还有丈夫,俱都靠在她身上要她来养活,受这份累半个好字都没得着,天天赔钱货讨债鬼的骂着,稍不如意,还要吃老拳,再不如独个儿日子好过。
嫁了人便成了人,原来不曾同她说的话,如今再没什么好顾忌的,秀娘满肚子怨气,当着小姑子说不得,在王四郎面前更说不得,只好同女儿吐吐苦水:“你这个姑姑,竟是这些年了还半点长进都没有。”
“既是合离,也没甚不能再嫁的,挑个老实忠厚能待萱姐儿好的便是。”蓉姐儿倒不以为意,挨到大迎枕上,一只手托了腮,一只手去捡桌上的蜜枣儿吃,舌头一碰着就知道是泺水出的蜜枣儿,奇道:“这个哪里来?”
“你小姑姑带了来的,”秀娘叹一口气:“晓得你喜欢,还留了一瓯儿,给你带回去吃。”这个小姑子还真不是个恶人,同槿娘杏娘比起来,良心倒好,可实是糊涂不堪教。
合离了再嫁虽不难,却也要看自家甚样对家甚样,便是公主娘娘也不能可着劲的挑,更不必说似梅娘这样。
秀娘原不欲说,可这话同女儿说还能同谁说:“你哪里知道,你小姑姑根本就不是合离回来的!”也不知道是她瞒了王四郎,还是王四郎没说实话,梅娘却是叫万家休回来的。
怪道她这样急巴巴的赶来金陵,又说甚个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在泺水过不下去的话来哭求,原是手里拿着的不是放妻书,而是休书,便是再嫁也得说媒作聘,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休弃怎么比得合离。
蓉姐儿含了颗蜜枣差点呛着,咳一声,顿住了说不出话来,秀娘扶了额头叹气:“甚都没要回来不说,还叫人休了,说她不敬婆母,往后正经经的说亲,谁肯娶她。”
还想着家有恒产清白未娶,光是这两样提出来,那清白白未嫁的闺女外头多的是,哪个不能娶偏要来聘她,便有脸去请了媒人上门,怕也要叫人在心里啐上一口。
蜜枣儿想是陈年的旧货,泺水的蜜枣儿表皮子干,里头的心却是又甜又软的,蓉姐儿最爱先把那层皮子啃了,一口嚼吃那里头的软心儿,这一碟子却干硬的咬到底还不见软,蓉姐儿咬了一口就吐出来,秀娘还不曾尝过,捡了一个拿在手里看看便叹:“连买个蜜枣子都吃人骗,这样的小姑子往哪里搁才好。”
秀娘这里有烦心事,蓉姐儿便不把徐家那些腌脏的告诉她听,徐礼既定了主意,她也只管跟着,外头的大事她管不着,只帮着秀娘出出后宅的主意:“小姑姑说的那个些,爹知道没有?”
“他怎么不知,便是他叫我去问的。”人是接来了,她心里是什么想头却不曾跟王四郎提过,他一个男人家怎么好去问妹妹要不要再嫁,托了秀娘问,问了一肚皮的荒唐笑话,真个沾在手上,连笑都笑不出。
“你小姑姑也是个可怜的,你见了便知,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我问一句,她隔着半盏茶才能答上一句来,我又不好问,调过去侍候的丫头说她身上也没伤,不知那姓万的是不是跟把她耳朵打聋了。”若说可怜,梅娘如今这境遇是可怜,初一瞧她,她还可怜的很,再听她说话,便只有怒其不争了。
“娘可别管,这事儿落不了好,她求什么,就往处寻什么,只消吃一回亏,自己就知道了。”自吵过那一回,秀娘才把这些年跟王家那些姑子的怨气都吐了出来,全倒给了女儿听,原来少有见面的,蓉姐儿哪里知道中间这许多缘故,既知道了,自然帮着亲娘。
又怕这两个再争起来,蓉姐儿原没这许多心眼子,家里单门独户过了这许多年,自来不曾往这上头去想,等到了徐家,张眼一看全是异心的,亲娘一向软性,如今一个已是来了,别个见这路子行的通,哪里还有不来的,开了一个洞,便能养出一窝老鼠来。
“我由着她,媒婆也寻来了,各样东西也都不差她的,当着你爹的面不出错就成,原来都劝不住她,如今还怎么听我的。”大街上走的杨柏柳,柜里头倒锁出个养汉精,自家嫁妆倒贴了养男人一家,如今叫休了回来,还是来吃用兄嫂的。
秀娘想的明白,管不了便不管,总归惹不到她眼前来,看着茂哥儿才是要紧,别家哪一个好了都不如自家好是真。
王四郎也是哑巴吃黄连,他知道妻子不是凭白嚼舌头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妹子能提这些个,梅娘那点心眼怎么骗得他,他早早便知道她叫人休了,可念着当初为那一口气叫她落到如今这田地,想想觉得愧疚,又是跟着他苦过来的,这才把她接到金陵来。
原来为着一口气,如今又是一口气,两口气把他顶在台上下不来,既接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还非得给妹妹寻个好下家不成了。
茂哥儿在堂前坐了半日,好容易觑了空溜到后头来,一进门就苦了脸:“姐姐,做甚叫姐夫中了举。”功课多了不说,连余先生讲书都要说一段,远的那些个状元进士他识不得,近前就有一个,时时拿出来作比。
茂哥儿不是那等立定了主意便打雷不动都要做到的,他娇养着长大,写个大字还须得人骗,还不如两个书僮勤快,功课也求着过关,听见科举如何如何难,反倒生出畏怯之心来。
蓉姐儿“扑哧”一声笑,拍了身边的坐褥,茂哥儿鼓了嘴儿坐过去,他长了些个子,原来圆团团的脸尖起来,个子长了,人却没长,说起话来还是一肚皮的稚气,蓉姐儿上手先掐了他一把:“你怎不用功,往后也中举人。”
茂哥儿翻翻眼睛,绻起来爬到罗汉床上,跟蓉姐儿挤在一处:“爹又吃酒,拉了姐夫不放呢,咱们打一局双陆吧。”
秀娘瞪他一眼:“你今儿可还不曾写字,先生说要考的书,背出来不曾?”茂哥儿吐吐舌头:“背啦,当着姐夫背的,我可知道,今儿他来,爹定要我背的。”
他一招手,金丝饼就跟狗儿似的轻悄悄跳到他膝上,团成一团给他暖手:“姐,姐夫在贡院真个吃乳饼撑过来的?”
那一盒子乳饼吃的干干净净回来的,连肉脯都没剩,蓉姐儿问了才知道,他给了间隔的人一半,肚里半饥也还接济别个,她听了却怕他饿,怪不得回来吃了那许多面,陈婶子下了一锅面条,先还连汤带水的,后头用鸭脯子酱一酱炒成碎沫儿当浇头,这么吃了三海碗,这才觉得肚里满了,原是半饥半饱的过了三天。
后头那人到往家里来寻过,长衫打了布丁,见了徐礼一作揖,谢他周济饭食,人看着年轻,谈吐却不俗,徐礼有意结交,带了他同书院同窗一道吃酒,他竟也洒脱,当着这些富贵子弟半点也不怯,有酒就吃酒,有肉就撕肉,还叫吕先儿赞一句,名士作派。
吃醉了拿筷子敲了酒盅儿唱诗,一楼的都知道是个有秀才在撒酒疯,几个人实无别处好带他去,只得先在客栈里头安置了。
蓉姐儿把他当吃白食的待,徐礼却不放在心上,吃用了多少对他不过九牛一毛。听她把这事儿加油添醋一说,茂哥儿皱了脸:“还有跑去贡院就为了吃白食的?”
把蓉姐儿说的哑了声儿,秀娘点点女儿:“你还不如你弟弟了,人哪没个山高水低的,如今别个走背字,也不定就不能有走高的时候。”
蓉姐儿冲着弟弟皱鼻子,才做了鬼脸儿,那边说摆了饭,就在酒楼里头要了一席,蓉姐儿这时才瞧见梅娘同萱姐,梅娘木知木沉,等大伙都落了坐,她还站着,还是秀娘叫她一声,她才坐了,萱姐儿更甚,菜不挟到她碗里头,她都不敢抬头。
见两人这样小心,秀娘又叹,到底心软,一人给挟了一筷子的拆骨水晶蹄肉,萱姐见秀娘笑,才敢握了筷子,把嘴儿塞得满满的,两口把一大块肉吃进了肚。
男桌上王四郎开一坛子葡萄酒,拿素银小盅儿盛了,同徐礼对饮起来,女桌上蓉姐儿也能吃一些,萱姐儿瞧见这东西不曾见过,馋巴巴看了许久,梅娘揽了她:“那个小娃儿不能碰。”
嘴里咬了大虾丸子,眼睛盯着鲟鱼干丝,一道道菜打她眼前过,便没有一样不吃的,比蓉姐儿用的都多,蓉姐儿看着奇,秀娘同几个丫头却已是惯了,萱姐儿原在家中都不得上桌,跟梅娘两个一并在厨房吃饭,剩汤剩水还有甚好物,这个当娘的,竟是这么些年都不曾叫女儿吃上一块整肉。
连最后上的酒酿五色小圆子都吃了两碗,蓉姐儿到底忍不住:“别撑着了。”梅娘却笑一笑:“她能吃呢。”伸了大勺过去,又给她舀了一碗。
茂哥儿叫王四郎骗着喝了一银盅的葡萄酒,这酒水甜甜的还带着葡萄味儿,他还当是夏天喝的甜汁儿,一杯接了一杯,王四郎还直笑,也不拘了儿子,等这边萱姐儿吃到第三小碗的五色圆子,那头男桌上“当”一声,茂哥儿直睡在地上,打起呼噜来了。
秀娘蓉姐儿几个丫头都赶过去,扶的扶抱的抱,带了屋子里再回来,女桌上那些个碟子,俱叫这母女两个扫光了。
夜里掌了灯才登车回去,蓉姐儿吃得面色酡红,靠在徐礼身上哼哼着撒娇,头上戴的赤金缀红宝石簪花流苏自发间缀到眉心,那一点殷红看的人意动,徐礼也吃了酒,身上带着燥劲,一把扶住了她的肩:“你说那是甜的,我怎么没尝出甜味儿来?叫我尝尝你嘴里是不是甜的。”
蓉姐儿晃晃头还不及说话,舌头就叫他含了去,车里安静了一路,跟车的捧砚还道:“少爷难不成吃醉了,怎的里头半点响动都无。”
到了徐府门前的巷子,却叫长长的车队阻着进不去,自挂了红灯的门口,一路排到巷口,觇笔往前一探,回来报一声:“少爷,是咱们府里大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徐礼还只啃咬个不住,听见这一句才醒转过来,蓉姐儿窝在他肩上,嘴里呵着热气,他略稳一稳心神才道:“奶奶醉过去了,去里头拿件大毛斗蓬来,别叫她醉里着了风。”
甘露回去抱了出来,迎面撞上个人,那人“哎哟”一声拧过腰,甘露打眼一瞧,见她穿了销金衣裳,腕子上戴了五六个金钏儿,似是姨娘的打扮,却偏偏梳了丫环的头,道一声恼就要过去。
那人原不肯放,灯笼照见了甘露手里两面烧的大毛斗蓬,这才讪讪让过,立在门边探了脑袋瞧,看见徐礼扶着人过来,蹲个礼:“见过三少爷。”
徐礼应一声,伸手给蓉姐儿拉斗蓬,兜帽滑下来,露出她头上的赤金冠子,指甲大的红宝石在灯火下头熠熠生光,那人抬眼瞧着行得远了,才拉住个小丫头:“才刚那一位,是新进门的三少奶奶?”
春深日暖 205娇嫩妾搅混池水,冰雪人自有热肠
蓉姐儿大醉一场,日头高照还起不来身,徐礼去上房告罪,总是徐家大老爷大少爷回来,按礼该来请安,可徐大老爷却半点也不在意,本来他一个大伯就不能同侄儿媳妇计较,连徐大夫人都没挑刺,一家子用了饭,又回到各房去了。
徐礼用的借口是蓉姐儿醉后着了风,早上起来头痛,他才刚进院门,后头宋氏的丫头双燕就送了药材来,还说已是叫厨房炖药膳送过来了。
蓉姐儿醉了,不曾瞧见那个通房,甘露却看得真,帮蓉姐儿穿衣裳,还叹一句:“大少奶奶倒稳得住,姐儿且没瞧见那个张狂样来。”
兰针拿了花露进来,蓉姐儿净了脸拔了瓶塞子,倒在手上往脸上拍,徐礼就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蓉姐儿在镜子里冲他眨眨眼儿,一双水灵灵葱尖似的手半捂了脸,上下都拍均了才回头道:“你怎不躺躺,起来的时候不还头晕呢?”
只屋子里头有丫头,徐礼便这般正襟危坐,却又不去书房看书,只看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的忙着蓉姐儿洗漱吃茶,等头梳得了,再催小厨房上燕窝粥来。
为着她每日吃这一碗燕窝粥,张氏虽不摆到明面上,却也暗里说了好几句,儿媳妇这里金莼玉粒,她那里为着一碗酥酪都要拍老太太马屁,可架不住没吃用她的,这个院里也轮不着她作主。
徐家几房里,哪一个不用燕子窝炖粥吃,大房二房一匣子一匣子的收进来,初一十五这两日,厨房送上来的还是血燕粥,张氏也不是吃不起,她是舍不得,
蓉姐儿打扮好了,穿了一身蜜合色芍药簇锦团花长裙,披了件素面薄斗蓬,缀了一圈白狐毛,把里头这堆锦绣压住了,带了甘露兰针两个预备到大房去。
“总是咱们失了礼,我只说告罪,你也好同大伯一处说说话。”蓉姐儿这番主意打得着,真个等春闱之后再问信,里头能挑捡的俱都被人得了去,轮着来也没甚个好地方,就算是去做儒教正堂,也得挑个大县。
徐礼已是在祖父面前施过力,都是他孙子,一个布政使司理,一个国子监的训导,一个却下县去当儒教正堂,这事儿办的不漂亮,大儿子回来还不及问话,真问起来,老爷子还不指着他鼻子骂。
事儿是定准的,面上却要做的漂亮,还带了礼一路往大房去,一路行一路好奇:“大老爷脱不了那个样儿,大哥是个甚样人?”
徐礼扶了她的腰,搭手牵她过小飞虹:“大哥,是个冰雪人。”徐仁小时候淘气,同徐老太太最亲近,越大越是变了性子,一日比一日板正,不曾当布政使司理时,他还不是如今这模样,越是在衙门里头久了,越是板正正。
倒是徐礼自家,成亲以来脸上笑影也多了,同觇笔捧砚来个还能开句玩笑,蓉姐儿闹他,他也由着闹,这个冰雪人的称号,原是他的,如今落到了徐仁的头上。
蓉姐儿咋了舌头:“大嫂子是霜,那一个是雪,两个一处可不数九寒天?”心里又想到那个通房,总觉得不对,若真似徐礼说的,大少爷还能瞧得中这样的通房。
到了正院,徐大夫人却不曾出面,宋氏和和气气的拉了蓉姐儿进屋,还点点书房,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三弟往书房去吧,爹同娘要说些年节事不得空,你大哥倒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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