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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他的刀插在石缝里。
她花了好久才拔了出来,哆嗦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那艳红的血便汨汨淌出,蜿蜒着坠入那一角破陶碗,和深绿的药草混杂在一起,成了浓重的墨紫。
然后才端着碗凑到他唇边。
少女白生生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用带着哭腔哄他:“庄子上来过一个很厉害的大夫,用这个方子救活过死人,你把药喝了就好了……”
死人怎么能救活?
多半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他至今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梦。
只有那极端涩口的药草混杂了鲜血时铁锈般的腥苦味道,不时从记忆的深处流涌而出。
后来他烧过了,好像就好了。
那小姑娘却糊涂起来。
他出去探路,找些吃食,她却总拽他袖子,意识昏沉,嘴里却还梦呓似的抱怨:“我就知道,你好了要自己走……”
不得已,便软了心肠,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
可她还觉得他不是好人,会丢下她走。
他只好将已然脏污的衣袍撕下窄窄的一条,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上,一端绑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告诉她:“现在我同你绑在一起,谁也不能先走,我在。”
她的梦呓才慢慢停了。
谢危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疯狂、最傻气的时候。
冥冥中仿佛有那么个信念——
相信在那等绝望的境地里,尚能寻觅一线生机。没有琴与书,没有刀与剑,没有天教,没有朝廷,没有身世,也没有复仇,只有浩荡天地,两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可姜雪宁说,不要他还了,她不稀罕。
冰冷里藏着厌憎,多像是后来在京城偶有几次与她照面时?
谢危竟觉胸腔里一阵绞痛。
这痛楚来得如此迅疾,又如此陌生,以至于他还不及分辨,就产生了一阵的眩晕和恍惚,只道:“不要也没关系,京城里什么都有……”
姜雪宁已被逼到崩溃的边缘,发了狠一般朝他喊:“什么都有,除了自由!”
谢危道:“你怎么不明白呢?”
姜雪宁道:“放开!”
谢危一字一句对她道:“天底下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心中有牵绊,便永远困在囚笼!你终究,不得不回来……”
大抵世间所有的真话都太过残酷,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尖锐的荆棘,不但入不了人的耳,反会刺得听者竖起浑身的防御,将自己紧紧保护在里面。
那种恐惧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翻涌。
姜雪宁不知自己到底是更恐惧谢危这个人,还是更恐惧他这句话,终于忍无可忍,掰不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掌,便埋头一口深深的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几乎透入骨髓,可谢危仍不愿放手,望着她,声音里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的哀求,近乎偏执般道:“姜雪宁,不要走。”
可痛到极致,手指一阵痉挛。
姜雪宁到底还是挣脱了他,胸膛起伏,怒睁着眼,往后退去,像是反驳他,又像是要告诉自己一样:“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
她什么心绪都来不及收拾,更不愿往深了去想。
就这样逃了。
逃得远远的。
当晚便乘着府内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带上她的行囊,出了京城,山水路迢迢,一去蜀中三千里。
谢危手中空空荡荡,鲜血从手背顺着靠近虎口的位置淌落,一片锥心的淋漓。
他到底站在门内,没有追出去一步。
那一道不高的门槛,仿若一道鸿沟,将他与外面的世界撕裂,谁也无法跨越,旁人进不来,而他出不去。
吕显来到壁读堂时,天已薄暮。
剑书立在外面不敢进去。
他顺着那道门向里面望去,只见里头昏暗一片,先前姜雪宁从幽篁馆取走的那张琴躺在地上,碎了根琴柱,崩断的琴弦如一根青丝般蜷曲。而谢危立在阴影里那面墙壁前,久久没有动一下,枯槁似根朽木。窗沿上搁了小小一枝青杏,落日余晖深红的光从青翠的叶片背面透入,还未长熟的果子嵌在枝边,也不知是谁人所折。
姜雪宁该是来过了。
吕显见得这场面,竟也不敢往里踏了。
倒是谢危,慢慢转头来,看见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上并无异样,道:“你来得正好,赶上议事,一道吧。”
吕显却看见了他的手。
谢危从那张摔坏的琴旁边走过,朝斫琴堂方向去,只想众人应该等久了。
吕显与剑书还站在原地。
剑书一片惘然,也不懂:“为什么不强留呢?”
吕显回首望着那摔坏的琴。
沉默许久,少见地没了笑,慢慢道:“谢居安不是那样的人。”





坤宁 第181章 蜀中
第181章 蜀中
马车飞奔出了京城。
身后巨大的城门在金红的落日之中慢慢合拢, 夜色也随着离这座城池越远而渐渐浸染, 将天幕蒙成了一片黑, 掩去了原本繁华的声音, 让官道上那哒哒的马蹄声变得清晰。
姜雪宁静坐在车内良久。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掀开了窗边的车帘, 朝着后方望去:城楼上明亮的灯笼, 在视线里越来越远,慢慢黯淡下来,像极了夜幕中那稀疏挂着的寒星。
她一直以为, 若有一日,自己终于抛却一切、离开京城的那一日,该像是出笼鸟一般欢欣喜悦。
然而事与愿违。
临别时谢危那失望而断然的一句句话, 简直如同恶毒的诅咒, 化作了一片乌云,一阵阴风, 不断盘旋在她脑海, 笼罩在她心上, 驱之不散, 挥之不去。
天底下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
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心中有牵绊……
便永远困在囚笼!
他懂什么?
不过是威吓她, 逼迫她, 不想让她离开京城罢了!
姜雪宁收回目光, 慢慢闭上眼。
她强行清理了自己混乱的念头,只数着前面车夫挥舞马鞭时的声响, 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在谢危府上发生的那些极端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从京城到蜀地,路途遥远,足足有三千里之远。
朝廷往来消息虽有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甚至八百里加急,十数日甚至数日便能跑上一趟,可姜雪宁这一去带的行礼虽然不多,却也装了一辆马车,另带了棠儿莲儿两个丫头,还有府上的护卫同行保证安危,马匹纵然选得精良也无法与朝廷相比,所以天气好的时候一日行上百多里已经算是顶了天。
夏日昼长夜短,本适合行路;
可夏日里也多狂风暴雨,一旦遇着不合适的天气便只好在驿站或者客店停留,甚至借宿村庄。
姜雪宁上一世在京城里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偏又狠了心地要早些去到蜀地,一路吃住都不方便,倒把自己逼得瘦了一圈,颇有点形销骨立。
到得黄河边上时,赶上洪灾刚过。
入眼遍地饥民,路有饿殍。
也不知哪里跑出来不少天教的人,四处散布朝廷无能、昏君无道的谣言,说是皇帝做不好才引来了天灾,又开粥棚布施,倒是把人心攥在手里。
姜雪宁不在朝,不为官,纵然见不得这样惨烈的场面,也无法救助如此多的灾民,虽把天教的谋算看得清清楚楚,心有忧虑,可回过头去一想天教散布的那些话实在算不得“谣言”,而谢危运筹帷幄,上一世连天教都灭了干干净净,想来对这些事情自有洞察,也无须旁人来提醒。
她到底狠了心,让车夫继续赶车前行。
过黄河,经洛阳,越蜀道,到成都,几乎是从初夏行到了初秋,一路所见的景致也从莽莽平原换成渭河汤汤、蜀道天险,最后才是被崇山峻岭圈在其中的天府沃野。
尤芳吟早收到她要来蜀中的消息,提前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成都、自流井两地为她各置了一处宅院,一处常住一处落脚,且掐算着时间提前半个月到了成都的驿站接应。
见着姜雪宁从马车上下来时,险些没认出来人。
精致而面容苍白且满是仆仆的风尘,长日奔波的疲惫让她看上去比原来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消沉之感,一见之下几乎让尤芳吟眼泪都掉下来。
任为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模样,站在远处,半天没有走近。
姜雪宁却笑起来扶了给自己行礼的尤芳吟。
举目向着周遭看去,一应物候皆与京城不同,往来的行人说着蜀地的方言,除却来迎自己的尤芳吟外,处处都陌生得很,竟让她有了一种漂泊异乡之感。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刹那,谢危那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新奇与欢喜。
她忽略了那种奇怪的清愁与空茫。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姜雪宁隐身于任氏盐场之后,为了自己对沈芷衣的承诺,不计一切后果地扩张生意的版图,但凡来钱快的行当都有她掺和的痕迹,且通过发银股迅速敛财的手法,也渐渐在长江沿线的商业重镇推广开来。
在第二年,她已经暗中联系上燕临。
姜雪宁让自己变得没有时间去想,吃穿用度之上从不委屈自己,下面人都听从她,上面也没人能管束她,更没有了那些虚伪繁琐的应酬。
可即便如此,也仍旧不敢停下。
她怕自己一旦停下,稍有一刻的空闲用来安静思考,便会发现:纵使来到蜀中的选择没有错,可长达两年的叛逃,也只不过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那个人说得有多正确而已。




坤宁 第182章 卫梁的疑惑
第182章 卫梁的疑惑
卫梁第三次掀开那块从波斯商人手中买来的精致怀表, 看了看时辰, 外头街面上景致变幻, 三千里淮扬地面, 正是仲秋, 凉风吹落叶, 金桔缀满市, 数不尽的温柔与繁华。
可他浑无心思欣赏,反生出几分压不住的忐忑。
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他却开始担心这一回做得太过,是否会为自己带来什么祸患?
事情还要从去年夏天说起。
那时候卫梁还在扬州霜钟书院读书, 虽说不上是才华盖世的头号才子,可在江南地界上也算得远近闻名,乃是今年秋闱争夺解元的热门。
没想到一日游湖刚要弃船上岸时, 遇到个奇怪的姑娘。
身形细瘦玲珑, 穿金戴银,光是耳垂上挂的明珠便不知价值几千两银, 可鹅黄的杭绸衣裳上却满是泥水, 活像是才从泥坑里捞出来, 就连头上脸上都未能幸免。尤其是那一张脸, 似乎是仓促之间想要将泥水抹去,但未能成功, 反而将一张脸抹得更花。
见着他们一行学子登岸时, 她立刻迎了上来。
与卫梁交好的这帮人自都是博学多识的青年才俊, 平日里坐着游船游湖都有不少大胆的姑娘会抛来香囊汗巾,一见着有姑娘主动迎上来下意识都以为是主动来献殷勤的, 只是搞得这般狼狈的还是头回见,一时都停住了脚步。
卫梁虽有才名,样貌却只平平,并不如何惊人。
往日里都是同行的士子颇受青睐。
所以当时他只站在众人之中,完全置身事外一般,等着看后续。
可谁也没想到,当同行的朋友颇为轻佻地问起“姑娘要找哪个”时,那位姑娘眨了眨眼,竟然朝着他立身之地扫看了一眼,半点没有羞怯害臊地道:“我找卫梁卫公子。”
湖边上顿时安静。
卫梁自己也怔了一怔,着实吃了一惊。
旁人都朝着他看来。
那姑娘仍旧大大方方地,明明这样脏污难辨的一张脸,笑起来时竟给人一种璀璨的错觉,向他道:“卫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些个同行的朋友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意在旁边嘘声起哄。
他当即觉得面上有些烧。
脚就跟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不动,一板一眼地回那姑娘道:“姑娘找在下有何事,不妨当场说了,就不必借一步说话了。”
那姑娘打量着他的目光便有些奇异,眼珠子一通转悠,也不知在琢磨什么,过了片刻后便挑眉:“你当真要我在这里说?”
卫梁便心头一跳,下意识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却认真地看着他,神神秘秘地重复了一遍:“卫公子,你考虑好了,当真要在这里说吗?”
那一刻,卫梁脑海里掠过了千形万象,种种的自我怀疑一股脑儿地全冒了出来:到扬州读书后我可有愧对过哪个姑娘?可曾与青楼勾栏里的妓子许下承诺却未完成?半夜里走在路上是否捡到过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又未归还失主?在书院里是不是还不够谨言慎行以致于惹恼了谁而不自知?
可答案全都是没有。
他家中虽不富裕却也并不贫寒,基本的眼界见识还是有的,一则不至于做什么找上门来的过分之事,二则即便做了也不至于给人留下明显的把柄。
可这姑娘的架势……
莫不是自己有什么东西漏掉了?
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跟针扎似的。
卫梁莫名紧张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没扛住脑海里天人交战,咳嗽了一声,不大确定地道:“那就,借一步说话?”
后来他曾数次想起过这个一时糊涂的糟糕决定,简直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名声丢掉了别人脚底下——
不心虚有什么好避讳的?
从此以后搞得满书院风传他和一位神秘的姑娘有不同寻常的牵扯,时时被拿出来打趣,偏向他问起时,他还没办法说出所以然来,异常地憋屈。
只不过在当时,脑筋没转过来,也就对此举会产生的后果一无所觉。
倒是那姑娘笑弯了腰。
末了还十分自然地同他其他朋友摆摆手说:“小女子与卫公子先去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诸位公子便不必等候他了。过后我自然送他回书院。”
朋友们自以为识趣,纷纷促狭地笑着,散了个干净。
残阳铺水,半湖瑟瑟。
岸边柳枝已枯瘦,就留下他与那看不清面目的姑娘面对面立着,相互打量。
卫梁皱起眉头说:“在下与姑娘似乎并不相识。”
那姑娘背着手道:“卫公子不认识我,我却久闻卫公子大名了。”
卫梁不解:“姑娘也爱读书?”
那姑娘摇摇头:“最恨便是读书,近来倒是有点别的嗜好。”
卫梁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姑娘冲他笑笑:“听闻卫公子于此一道也十分有研究,所以今日特特前来请教。”
卫梁终于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此一道?”
那姑娘唇角拉开:“种地。”
卫梁:“……”
在听见这两个字的刹那,卫梁眼皮都几乎跳起来,甚至头皮炸麻,有一种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窥知了的震撼之感。
他大惊:“你怎会知道?!”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其实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可难以否认:至少在当时,他心中还存有一些恐惧。倒不是怕被人知晓,而是怕家中来寻他麻烦。
士农工商。
士为最高,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不过就是一朝跃过龙门去当那人上人,往下则是农本商末。
世代诗书的家族自然看不上下面三等。
然而卫梁从小与别人不同,见到天上下雨、地上淌水,要去问个究竟,成日去翻什么天文历书;见到田野劳作、布种浇水、秧苗抽芽,想去查个明白,摸进书店就偷偷买回来一本《齐民要术》;到后来旁人花盆里养兰,他却和波斯、色目那些个异族交往颇深,在青花瓷盆里栽一种长出来丑得过分的东西,叫什么马铃薯……
年岁小时,旁人还当他闹着玩。
待得年纪大点,家中长辈终于发现了他离经叛道的本质,把什么历书农书全搜出来烧个干净,狠狠给他请了一顿家法,说他要考不上回头就要他好看。
卫梁这才“迷途知返”,把这一颗灵活的脑瓜子用回了读书的“正路”上,写写策论,读读经书,没几年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混出点名声。
离开家便到扬州进学。
霜钟书院里没人管,一旦得空便拿刀在那挖出来的马铃薯身上比划,还烤红薯似的烤了几个给朋友吃。当然其中一人吃拉肚子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吃他的东西尝试了。
可以说,卫梁万万没想到,在这扬州地界上,竟然有人知道他其实不爱读书,偏爱种地!
那姑娘似乎早预料到他会如此惊讶,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眯眯看着他道:“我若说,眼下有数千亩地空着,就等一个人来种点东西,卫公子是否会感兴趣呢?”
卫梁觉得她在胡扯。
哪里来个黄毛丫头就敢说有上千亩空地等着人去种?当时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可那姑娘却不置可否,只递给他一张名帖,上头写了座别院的地址,说他若改了主意自可寻来,随时恭候。
于是,卫梁终究是没能抵抗住这等诱惑。
回了书院之后不过熬了六日,便忍不住按图索骥,去了那座别院。
只是竟没再见着那位姑娘。
留在别院中招待她的是另一位眉目清秀的目光,亲自将一封信并几本田产地契、账目册子交到他手中,并带着他亲自去了那所谓的“空地”查看。
从此,卫梁上了贼船,进了贼窝。
只不过……
事情做了一堆,银子拿了不少,今岁稻谷的收成也着实喜人,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人做事,着实让他心里不安。
尤其是近日……
马车已到金陵地界。
外头行人络绎,热闹喧嚣,就算是眼见着太阳都要落下,也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声音。甚至有些人直到这时候才出来摆摊。
临河漂满了花灯。
“吁——”
马车外面车夫勒马,停下来向人问路。
“小哥,请问乌衣巷怎么走?”
路人给车夫指路。
停处大约是在茶舍附近,隐约能听见有人闲话议论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卫梁凝神听了片刻便皱眉。
“要我说嘛,万休真人和圆机大师之间必有一场斗法,天教推的乃是道教,白马寺必然崇尚佛法,光吵架就吵了好几个月了,这妥妥的要打起来啊!我看还是收拾收拾包袱,这几日离江南远着些,天知道哪天又掀起战祸?”
“肯定是圆机和尚更厉害啊!”
“是啊,圣上那么信任他,这两年来听说连谢少师都疏远了。要算起来,谢少师才是真正的帝师,他一个半路插到中间来的和尚,无功于社稷,无功于百姓,怎么还能封个国师?”
“哎哟这话可不敢乱说哦……”
“唉,乱,乱的很呐!”
“好在鞑靼这两年安生不少,没给大乾添乱,不然这内忧外患,一触即发,简直是要逼死我们小老百姓!”
“要我说,就要天教厉害!什么叫大同?人天教为的就是大同!我们村儿有几户人家没地种之后,当土匪也当不成,都加入了天教,还不都是狗官和奸商逼的吗?”
“还好咱们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影响不大……”
“不说皇帝明年南巡吗?”
“可不是,你道这半个月来咱们金陵哪儿来那么多富商巨贾,到处都是宝马香车?就为着这事儿呢!一趟南巡劳民伤财,狗官们不想掏钱,可不得逮着这些富商巨贾薅吗?听说就是找他们出钱来的,谁出钱多,明年官盐的盐引便多放给谁一些。”
“世道是越来越难啦……”
“谁说不是?”
……
车夫问得乌衣巷所在,驱车前往,渐渐去得远了,那些声音也都在后方慢慢模糊,混入辚辚的车马声中,变得模糊。
卫梁垂下眼帘,摸了摸自己袖里。
这一季的账册安静的藏在里面,绑在手臂上,牢牢的。
车夫道一声:“卫公子,到了。”
卫梁这才掀了车帘下车。
长长的江南旧巷里,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不知何处来的金黄秋叶飘零几片在地。眼前的门庭一片冷清,并无半分豪奢,甚至连个具体的名姓也无,顶上仅有一块乌黑的匾额,上书“斜白居”三字。
他上前亲扣门环。
不多时有人来应门。
是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见了他并不惊讶,眼睛里却透出几分打量来,不冷不热地道:“卫公子来了,我家主人得您传讯后,特在此地等了您有半日,请您进来吧。”
外头看不大出来,斜白居里面却是一片清幽。
走廊上挂着几只鹦鹉。
见了人便叫唤:“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卫梁无言。
一路走至院落深处,过两重垂花门,才进得一处临湖的水榭。水榭的美人靠边缘,设了一张倾斜的靠背椅,另有一张方几放在旁边,上头搁着瓜果盘,还有一卷翻开的账册。
坐在椅上的是位姑娘。
且不是正常端坐,而是盘腿坐着,一副懒散样。乌黑油亮的头发上仅别了一枚赤琼满色的南红玛瑙簪子,面朝平湖背对水榭,以手托腮看着栏杆上架着的那根鱼竿,似乎百无聊赖,正等着鱼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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