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萧太后整个人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响,人站在殿上,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没有立住,恍恍惚惚地问:“你说什么?”
那太监还当她是太高兴了,换了更大更清楚的声音道:“回来了!国公爷嫡亲的血脉,圣上昔年的救命恩人,定非世子啊,全头全尾地回来了!哎哟,听人说不仅和公爷年轻时长得很像,也很像当年的燕夫人呢!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俊俏得很!”
萧太后眼皮狂跳,竟觉得眼前开始发黑。
她脚底下发虚,往后退了有好几步。
手抬起来,刚想要说点什么,却是面色惨白,“咚”地一声,倒头就栽了下去!
阖宫上下全都吓住了,愣了一下,才大呼小叫地喊起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萧姝心神也是大乱,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身边的萧太后栽倒下去,却不知怎么忘了伸手去扶上一扶,眼看着众人七手八脚模样,她站在一旁,面上神情也是有点不敢置信地恍惚。
活着……
那身具萧燕两世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是……
萧姝心里打了个寒噤,在喧嚣又恐慌的慈宁宫中,抬首向着外头天幕看去,竟是看见一片黑暗,半颗星子也无,寒夜里风吹来,让人禁不住地发抖!
*
毗邻着已经被官府封条封起来的昔日勇毅侯府,便是谢危的府邸。
斫琴堂内,灯火通明。
一袭文人长衫的吕显背着手,在堂中踱来踱去,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不时朝着外头望上一望,显然是等得久了。
直到接近子夜,外头才传来声音。
谢危终于回来了。
吕显看见人影终于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少见地有些按捺不住,往外走了一步,急急问:“事情怎么样?”
谢危看他一眼,轻轻蹙了眉:“差不多。”
自打知道张遮搅和进这件事,谢危还没有立刻除掉这枚绊脚石的意思时,吕显整个人就陷入了焦躁之中。这种焦躁并非针对事情本身,更多的是因为越来越不对劲的谢危。
一听见“差不多”三个字,他险些炸了。
吕显直接得很:“张遮杀了吗?”
谢危道:“没有。”
吕显眼皮一跳:“为什么?”
谢危进门来,拉开了靠墙书架上一只暗格,从袖中取出那只印囊来,连着那一方小小的藏书印一并放了进去,平淡地回道:“众目睽睽,恐授人以柄。”
“狗屁!”
吕显一听,当即没忍住骂了一声。
“你若下定决心要除掉此人,自有一千种一万种妥当的法子不让旁人知道!更何况这回与你同去的还要萧远那等的蠢货,用来背黑锅再适当不过!岂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这还是你谢居安——”
话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卡住了。
吕显看着那重新被谢危合上的暗格,心里忽然涌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危道:“学生孝敬先生的小玩意儿罢了。”
吕显盯着他:“姜雪宁?”
谢危“嗯”了一声。
吕显有很久没有说话,他也这般看了谢危许久,隐隐察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于是意有所指地开了口:“你真知道你在做什——”
“知道。”
谢危少见地打断了他,然后回眸注视着吕显,并不回避他凝重而严肃的眼神,甚至十分平静地向他重复了一遍,以使他知道他听得懂他言下之意——
“吕照隐,我知道。”
坤宁 第142章 隐情
第142章 隐情
宫里来的赏赐, 果然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她的屋里。
有金银绸缎, 也有玉石玛瑙。
无一不来自乐阳长公主沈芷衣。
姜雪宁从外头回到屋内, 棠儿莲儿两个小丫头许久不曾见得自家姑娘模样, 眼看着她人回来简直瘦了一圈, 面色也不大好, 简直形销骨立模样, 不由都心疼得絮叨起来。
左一句问,右一句念。
姜雪宁一句也没回答,由着她们伺候了洗漱之后, 连京中的近况都没有问上一句,便遣了她们出去,自己一个人呆坐在屋内。
一盏明烛点在案头上。
姜雪宁瞅着那一点跳跃的火光看了好久, 一滴烛泪包裹不住地顺着蜡烛边缘掉落下来, 她便眨了眨眼。
万籁俱寂。
她起身走到了妆台前,菱花镜里映照出她烛火下不施粉黛的脸庞。
“啪”地一声轻响。
是她打开了那紧扣已久的妆奁, 拉开最底下的那一格, 里面用粉白的绢帕包裹着一只上好的和田青玉手镯。
“宁宁, 姨娘求你件事, 你若回府,看到大姑娘, 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婉娘临终时那张哀哀戚戚的脸, 又回闪到她眼前来。
她用力地攥着她的手, 一双尘世里打过滚的眼睁得大大的,好像生怕她不答应, 又好像满怀着愧疚和痛苦。
可那是给谁的呢?
姜雪宁回忆起来,竟始终无法肯定。
她多希望那里也有一星半点儿属于自己。
可直到婉娘没了气儿,京城里来的仆妇们用力掰开她犹攥着自己不放的手,她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便没有东西是留给我的吗……”
她将那只手镯从妆奁里取了出来,背对着案头上照来的烛火,看了许久,眼底终究是滚下了一行泪,唇边却便溢出了一抹讽笑。
手指慢慢将那手镯攥得紧了。
有那么一刹她想把这东西摔了。
就当它从没有存在过。
可抬手举起来的那一刻,又觉出了自己不堪和卑劣,还有那两相映照之下衬托出的越发可笑的悲哀……
“嗤。”
于是当真笑了一声出来。
姜雪宁终究还是将这只手镯往案上一掷,慢慢躺回了床上去,可睁着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
新年里的京城,正是热闹时候。
灯会连开三日,走亲戚的走亲戚,逛街市的逛街市。
天气虽是骤冷,可难得走到哪里都是人。
茶楼酒肆,多的是平日里当街遛鸟斗蟋蟀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儿,一坐下来难免一顿胡吹乱侃。
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鸡毛蒜皮。
可今年却来了一桩不一般的。
吕显昨夜在谢危那边吃了瘪,一晚上没睡好觉,干脆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蜀香客栈看看那任氏盐场的银股涨得怎么样了。
只是来得太早,银股的消息还没到。
他便要了一碗茶,往楼上一坐,正好嗑一把瓜子,听楼下的人热热闹闹的讲。
“听说了吧?”
“听说了。”
“我也听说了。”
“哈哈这可不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人终究有好报啊!”
“哎呦大早上的几位爷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您还不知道呢?”
“您这话可叫我一头雾水了,是我孤陋寡闻了,近来京城里还出了大事?是剿灭天教那一件?”
“有点关系吧,可不是这件。”
“到底什么?”
“哈哈哈周老爷是七八年前才到的京城吧,不知道是正常的,您几位可好好心,别拿他开涮了。倒是这位定非世子,实在叫人不敢相信,竟还能活着回来。也不知这么些年,在外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孽啊!”
“可怜白塔寺碑林那三百义童冢啊……”
下头坐着的那位周老爷,真是越听越糊涂,不由追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这才有年纪大的带着几分炫耀地同他解释了一番。
于是当年平南王谋反前后才被讲了出来。
吕显听着,无非那么回事儿。
平南王打进京城了,打进宫里了,没抓着当时的太子,于是想出个残忍的法子,把京城里上上下下所有年纪适当的孩童全都抓了来辨认,发现全都不是之后,便以这些孩子的性命胁迫藏匿在京中的皇后和太子现身。
一共三百号人呢,当爹娘的哪儿能见孩子这样?
城里头一片哭天喊地的哀声。
“那可是大冬天,真真可怜,老百姓们都跪在长街上,求着逆党高抬贵手,抓他们都好,别抓孩子。哎哟我当年可也是听着的,真真儿揪心?你说但凡是个人,谁听了能不动点恻隐之心?可见平南王那老王八孙子就是个畜生!
“太子殿下天潢贵胄,怎能受人挟制?
“他若要落入逆党手里,逆党奸计不就得逞了,咱们大乾朝不就完了吗?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忠臣良将靠得住啊。”
那周老爷一怔:“莫不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定非世子’?”
“可不就是?
“那时候小世子才七岁呢,父亲是如今定国公府萧氏的新国公,母亲是昔日勇毅侯府老侯爷的掌上明珠,这可真的是含金衔玉生到世上来的,打小一股机灵劲儿,听说除了学琴慢些之外,别的都称得上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了。先皇在时,国公爷老早就为他请封了世子,将来就是板上钉钉要继承国公府的。勇毅侯府没出事之前,你们听着那燕小侯爷厉害吧?
“可要我说,还差当年的定非世子八丈远呢!”
听者不由一阵耸动。
吕显在楼上听得乐呵。
这人讲起来绘声绘色,倒好像自己当年亲眼见过似的。话倒基本没错儿,只是那人的琴么……
眉头轻轻一蹙,他心里不由骂了一声:人比人可真他娘气死人。
楼下却是所有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连掌柜的都忘记了打算盘,抬眼去看。
说话的那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续道:“当年定非世子很受宫里皇后娘娘的喜欢,出事时正和燕夫人在宫里,自然护着殿下和娘娘一道藏了起来。要不然怎么说萧燕两氏忠肝义胆,鞠躬尽瘁呢?当时一面是三百个无辜孩童的性命,一面是身在危困的太子殿下,那会儿才七岁的定非世子啊,竟然主动站了出来,同太子殿下换了衣袍!”
场中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得“啊”了一声,显然都是猜到了几分。
那人便道:“不错,这竟是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定非世子自小在宫内行走,太监们都认得他,也熟知宫内礼仪,且自己七岁,与八岁的太子殿下年纪相仿,身量相差不远,且性极机敏。若由他假扮太子,主动出现在平南王逆党面前,让平南王依诺放了那些孩子,便是一桩造化。”
周老爷想起了点什么:“可白塔寺那些碑林……”
有人接话:“平南王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一旦以为自己拿着了太子,哪里还会留别人的活口?自然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待得援兵入城时,拿定非世子做要挟不成,大约才发现手里是个假的,一怒之下自然也一杀了之!只可怜个七岁的小孩子,芝兰玉树尚未长成,倒横遭这一桩变故夭折!萧燕两氏的人在宫门口那一堆冻成冰的尸山里挖找了好久,才寻着他身上假扮太子时戴的龙佩和那一身衣裳,余下的都是些残肢断骨,可都不知是谁家的了……”
“造孽啊!”
“听说那几个月里京城里一到半夜都是小孩儿哭声,可瘆人了。直到朝廷把这些可怜的孩子的尸骨都收殓去了白塔寺,埋在潮音亭旁边,立了碑林,刻了名姓,请寺里的高僧日夜诵经七七四十九个月,才把这冤死的戾气给去了,把这些个孩子的亡魂超度了……”
“可如今定非世子是活了?”
那人显然也觉得这是一桩奇事,不由咂摸咂摸嘴道:“这可不!今天一大早起来京城里就传遍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但想想也合理啊,毕竟当年燕夫人说没找着人。有衣裳有玉佩,那雪化时,人一碰也早就血肉模糊了,哪里还认得出个人样,谁家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听说惨得很,好像是落入了天教手中,多亏当朝少师谢大人,这回才把人救出来。可见苍天有眼,这等忠君良臣,到底福大命大啊!”
市井里信的就是“福报”二字。
听得那人如此说,无不点头表示庆幸,倒有些为这位定非世子高兴。
唯独楼上坐着的吕显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忽然插了句口:“楼下的兄台知道得倒像是很多,怎么跟自己亲眼见似的?难不成当年是在宫里面当差?”
那人可没料到会有人来挑刺。
抬起头来一看,竟是幽篁馆的吕老板,不由得一正面色,忙起身来拱拱手,涎着脸笑道:“嗐,敝人这不也是道听途说,给大家说话凑个乐子吗?不过您这话还真没猜错,敝人这消息可是当年听一个在宫里当过差的太监被放出来时说的。不过他身子不好,好不容易带着钱从宫里出来没多久,一病竟然死了。说来惭愧,敝人如今能发家,还多赖了他当年留下来的钱财呢。”
这人在京城商人里不算什么大人物,毕竟天子脚底下,厉害的人多了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层渊源,都不由惊讶了几分。
但也有几人同他认识,倒知道他说的话不作假。
吕显虽是个商人,可一则当年是翰林院里当过差的进士及第,二则暗地里还为谢危做点狗屁倒灶的事儿,心里弯弯绕一重接着一重,实在不像下头这人那般简单。
那人虽知随便一说,他却听出了端倪。
宫里当过差知道这件事还放出来的太监,可不死得快吗?
他又嗑了颗瓜子,饶有兴趣地挑眉:“话要照你这么讲,那当年这定非世子是和其母燕夫人在一块儿的,按理世子主动舍身救主的这件事,燕夫人该知道也同意。可我怎么听说京城之围解了后不久,燕夫人便萧国公闹翻了,直接回了侯府,萧燕两家再没有过什么往来?”
下头那人登时一怔。
其他人也不由得震了一震:先前光听人说得热闹,怎么被这一问,还真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呢?
有人试探着道:“吕老板看着知道点隐情?”
吕显把白眼一翻:“我要知道还问你们做什么!”
这模样真得不能再真,众人于是释怀了,转而又想:天家的事情,哪儿是他们寻常老百姓能知道呢?唯一能可怜的,也不过是那实打实的三百个埋骨雪中的无辜孩童。
*
大清早,冷冰冰的日光从东面升了起来,斜照在皇极殿前那连成一线的汉白玉栏杆上。
群臣已至,垂首肃立。
皇帝沈琅穿着一身玄黑的五爪金龙袍,头戴着十二旒冠冕,高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一张脸在金銮殿里竟有些晦暗难明。
谢危在左下首文臣列中,难得一身规整威严的朝服,比之寻常穿的道袍,少了些许的隐逸旷远,可也依旧不损他渊渟岳峙之气,倒显得多了一点锋芒。
却仍旧不过分寸,刚刚好。
他面上浮着三分笑意,只抬眸注视着沈琅,嗓音浅淡地提醒:“圣上,定非世子在殿外候召已久了。”
坤宁 第143章 前事一窥
第143章 前事一窥
沈琅经他一提, 仿佛才想起来这是在朝堂上。
于是宣萧定非拜见。
群臣的目光立刻齐刷刷投向了大殿门口——
这可是传说中的定非世子!
救过皇帝的命。
且还身具萧燕两氏的血脉, 就算如今燕氏已倒, 光凭他萧氏嫡长子的身份, 都能在京城掀起一番风浪来。此次竟然如此阴差阳错地在剿灭天教的过程中回来, 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罪臣萧定非觐见, 吾皇万岁!”
一道响亮的嗓音, 悲恸里强压着一分激动。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定睛一看,走进来的是位身形颀长、五官出挑的男子,穿着一身石青锦缎压金线的长袍, 眉宇之间同立在前方的定国公萧远果真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那唇边眼角多几分风流不羁的气性,竟也有些让人不可小觑的贵气。
打他从外面一进来, 沈琅的目光便钉在了他的身上。
几乎将他从头看到了脚。
一刹之间, 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只是他已坐在皇位之上四年有余,更莫说前朝夺嫡时早历经过朝中种种倾轧, 喜怒已不轻易形于色, 反倒是“哈哈”两声笑了起来, 显得龙颜大悦, 连那张原本因挂了几分病气而显得有些阴翳的脸都透出几分红润来,道:“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 朕可万万没料到还能见到你!快快平身, 快快平身。”
这皇帝真他妈能装。
萧定非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疼,想在天教的时候都没人敢叫他跪, 到了这狗屁朝廷来还一堆规矩。只是眼下这情况,一个演不好连脑袋都要掉,他也只敢腹诽两句,面上却是一片感动地起了身。
眼泪更是说来就来。
十几年前当乞丐在街上要饭时的卖惨本事,可谓是一点也没丢下,人在大殿上就泣不成声:“二十年一去,远别京城,身陷天教,不能解救圣上于危难、不能效忠于朝廷,罪臣、罪臣……”
定国公萧远就在旁边站着,可以说是一路看着萧定非回来的,只觉跟他像个陌生人似的,也没什么接触。
哪里料到他上殿一拜竟然如此?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沈琅还镇定些,目光微微闪烁,一副十分疑惑模样:“好端端的,怎么自称起‘罪臣’来?”
萧定非早把词儿背了个滚瓜烂熟,张口便道:“当年平南王攻入京城时,罪臣与圣上皆是年幼,岂敢令圣上涉险?忠君爱国,臣子本分。一去赴死,不曾想过能活下来。平南王那狗贼见到我时,便立刻派人拉了宫中的太监来辨认。臣自幼为圣上伴读,宫中太监也大都认得。只是一如当时皇后娘娘,不,现在该称太后娘娘了,不出太后娘娘所料,那起子阉人虽然认出我来,却也知道天潢贵胄谁是正统。臣依据皇后娘娘的交代,还不待那阉人开口,便厉声自称为‘孤’,责斥了对方。那阉人果然不敢戳破我的身份,平南王便以为我才是太子。”
朝野上下知道当年事情的也不多。
无他,二十年前平南王大军入京时,先将满朝文武杀了个干净,压根儿都没活下几个人来。之后提拔上来的官员,年纪自然也比原来轻了不少。若非如此,似文臣中如谢危者,纵功劳再大,区区不到而立的年纪,是断断不能坐到朝廷三孤之一的“太子少师”之位的。
此刻听萧定非叙来,不由惊心。
这才明白,原来当年的事情还多亏了太后娘娘坐镇,出了奇谋,敢用李代桃僵之计,才保住了圣上性命!
萧定非心里嘲讽,面上却是真真切切地抹了一把眼泪,续道:“平南王乱臣贼子,恨先皇至极,当即便叫人把我绑了起来,要用以要挟先皇。我便要求他们兑现承诺,将那三百余男童放了。平南王当时就笑了起来,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时,竟有些说不下去。
十二旒冠冕垂下来的细细珠串在沈琅的脸上覆盖了淡淡的阴影,也让旁人难以窥探他的面色,只听得他问了一声:“怎样?”
萧定非便骤然跪回了地上,竟然恸哭:“然后便把所有人都杀了!三百个小孩子,尸身全都从门楼上扔下去,堆在宫门外……”
金銮殿上登时一片悄然。
谁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副令人不忍目睹的惨状。
萧远的面色也阴沉下来。
谢危静静伫立在前方,眼帘低垂,眼睫也搭了下来,挡住了眼底的变幻。
沈琅则叹道:“此乃朕的过失,朝廷的过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却是谁也不敢接话。
唯有萧定非的声音一直传来。
他也不起身,仍旧跪着道:“罪臣一见之下也有心想要抢出去阻止,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没有反抗之力。平南王见我不老实,便使人将我囚禁。不久后通州丰台两处大营的援兵来了,反攻京城救驾。平南王欲以我为要挟,将我绑到两军阵前,岂料援军早知圣上当时已安然无恙,照打不误。平南王这才知道中计,盛怒之下,举刀便要杀我。那天教的万休子打了我两个耳光,厉声问我,到底是谁。罪臣生在公侯之家,既知贼子大势已去,当凛然赴死,便说我叫萧定非。平南王与万休子这才知道罪臣身份。罪臣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曾想这二人贼心不死,狗急跳墙之下竟绑了臣到城门楼上,那时率军而来的,正是国公爷。”
“国公爷”三字一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
天下岂有儿子不叫老子,反而如此生疏地唤作“国公爷”的道理?
便连沈琅一向不动声色,也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萧远却没注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定非的话想到了当年的场面,面容上隐隐然一片铁青,难堪极了。
谢危仍旧岿然不动。
同在文臣那一列的顾春芳拧了拧眉头,接了一句:“那平南王与万休子既知道了世子的身份,想必又起贼心,要以世子来要挟国公爷了。”
萧定非便朝他看了一眼。
见是个糟老头儿,其实没在意,但看站的位置比谢危还前一点,便知道多半是头老狐狸,于是也算恭敬地道:“大人您猜得不错,那两个贼子打的正是这个主意。罪臣当时年纪虽幼,却也知道轻重,万不敢让来援的大军陷入两难之中。那平南王叫阵之时,对罪臣鞭打责骂,臣咬紧了牙关,未敢哭上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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