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纳兰朗月
他的手因疼痛而颤抖,失控地仿若要将她手指折断。
“殿下?殿下,”她对手上的力道全然忽略,声音稳定,“你所受的伤并不致命……相信我。”
“殿下,现在尽力放缓呼吸,我会点几个穴道来减缓你的痛觉。”事实上这样的伤势,痛觉绝非点穴或普通麻药可以减缓,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他放松。
“殿下,你会活下去,我保证!”她引导着他呼吸,一手抵在他肩井穴,缓缓输入极细极轻柔的一缕真气,以护住他心脉与受损严重的肺脉。
“殿下,我很早就认得你了,你知道么?”她的话微微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有点疑惑。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呐,所以我也会救你的命,相信我。”襄王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将性命交付给她。然而救命之恩,足以以救命之恩相报,此时她需要他的信任。
“殿下,两年多前,你迎亲至金陵。彼时我是个乞儿,殿下赠我衣食,遗我金饼,这份恩情,我一直都记得。”
赵翊钧的记忆并不清晰。两年前的金陵,那一日,他命周衡将食水衣物钱财分赠给一群乞儿。
依稀记起,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竭力维持着自尊,向他深深作礼,而后并不争抢,从周衡手中接过了那些东西。
他自不会在意乞儿的样貌,倒是记得那双清澈的眼睛。尽管彼时那眼神迷茫,与今时今日犀利的女门客全然不同。
原来是你啊……赵翊钧心道。他说不出话来,略一咳嗽,便有大量血液夹杂着破碎的脏器自口中涌出。
周衡赶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他如坠冰窟的景象。
“让他跑了!”周衡咬牙,吩咐侍卫,“护着殿下,回府!传令医者待命!瞒着娘子!”
一行人簇拥着赵翊钧疾行回到襄王府。王府里有惯用的医者,周衡厉声令其全力救治,而后警惕地看向刘苏——适才在殿下身边,她想做什么?
刘苏知晓自己此刻充满了嫌疑,因此并不以为忤。只是扯了下嘴角:“为何不通知你家娘子?”
周衡深深看她一眼,“请姑娘待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殿下醒来再行定夺。”随后匆匆赶往内室。
刘苏却也在想两年多前的事情。彼时她离开莺歌海,到达金陵时,已是身无分文。遍寻阿兄不着,沦落为乞儿,也是情理之中。
那时前去华亭亲迎王妃,路过金陵的襄王殿下偶一生恻隐之心。他的举手之劳,救了她的命。
之后,不过两日,襄王所赠财物尽数被人抢走,甚至她自己也遭遇了……若不是遇着了浮戏山主,她也活不到今日罢。
襄王府的医者满头大汗:“殿下体内有一暗器,若不取出,这血止不住!”
可是,怎么取?那暗器造成的伤口光滑之极,医者试了几次,都不能取出,反而令伤势加剧。
刘苏闯了进来,“让我一试!”
周衡不是他家郎君,不敢随意信任江湖人,“请姑娘出去。”
刘苏深吸一口气,“周郎君,殿下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她真诚地看着他,“我若要害殿下,不必等到此时。”的确,先前与赵翊钧的相处足够她千百次下手。
周衡僵硬地点点头。
刘苏迅速行动起来,发出一连串指令:“烧热汤!将剪刀、手钳、布带,全部用热汤煮过!”又令医者去冯新茶处配曼陀罗花粉来,和热酒喂给昏迷中的赵翊钧。
“用半分真力,护住殿下心脉。”不用她说,周衡不会再离开赵翊钧一步。
于是眼睁睁看着她净了手,取过一柄剪刀,剪开伤口四周组织。因她事先已点下伤口周围穴位,血流并不特别急,然而周衡仍是倒抽一口凉气。
钳子探入伤口,刘苏目视周衡:“稳住了!”
周衡头上冒汗,猛然脸色苍白——殿下的心跳,正由紊乱趋于停滞……
刘苏头也不抬:“内力加到一分,取出暗器后,我自有办法。”
此刻,只好选择相信她。周衡将护住殿下心脉的内力加到一分,心想,若是殿下……那自己拉着她一同为殿下殉葬好了。
刘苏屏息凝神,黄铜制的手钳已触到了那样“暗器”——光滑的,冰冷的……她咬牙,缓缓将它取了出来。
大量鲜血骤然涌出,周衡手一抖——那暗器取出的瞬间,殿下呼吸骤停!
暗器在白瓷盘中砸出“呛啷”一声。刘苏飞速取过一只瓷杯,划破手腕滴了半盏血液进去。
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弥漫起昙花隐约的香。周衡讶然,便见那姑娘用纱布在手腕上胡乱缠了两道,接过殿下,道:“给殿下喂下去!”
赵翊钧牙关紧闭,哪里喂得进去液体?周衡更不敢浪费一滴——他看一眼手中瓷杯,瘆了一下。
取过一只长流银匜将血液全部折在里头,正犹豫是否要强迫殿下张嘴,便见那姑娘已伸手错开了殿下下颌。
周衡眉心一跳:姑娘,那是襄王殿下!
血液喂下,配合刘苏以内力刺激他心脉,赵翊钧恢复了呼吸。
刘苏招医者来:“为殿下包扎吧。”这些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员比较好。
与周衡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后怕。刘苏只觉后背一阵冰凉,适才她表面上胸有成竹,实则是在赌博。
“优释昙”的毒性能最大程度地压缩人的生命力,经她血液稀释,有着刺激人生命潜力效果——然而,若是不起作用,又一条生命,将消失在她眼前。
姽婳将军传 第66章 糯米藕
周衡惭愧地看刘苏一眼。刘苏没有瞧见他的眼神,只是低头洗手。一边再次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何不通知你家娘子?”
周衡不答。郎君与娘子的关系,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更重要的是,娘子有孕,郎君的伤势,能瞒她一时是一时。
医者为襄王包扎完毕,出来复命:“殿下伤势已稳定,需得悉心照料。”便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意思。
周衡紧绷的神经此时才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他看向刘苏:“姑娘,你要寻的人,有了消息。”
刘苏本在出神,闻言霍然转头紧盯着周衡。
周衡压下被她紧盯的不适感,“那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金陵李氏。”
刘苏失望,她知道的,阿兄最后一次任务就是在金陵,正是因此,她才会流落金陵,才会遇到当日亲迎的赵翊钧。
金陵氏族众多,每一个的底蕴都可能深厚到令阿兄一去不复返……她很难查到到底是哪一家,令她失去了她的阿言。
可幸运或者说不幸的,她的师门是浮戏山。浮戏山里,有着一些秘密——譬如说,千烟洲卫氏的姑娘卫樱与金陵李氏的纠葛。
那是阿兄前往金陵的缘由,却无法解释他的遭遇。
在她去金城之前,就托赵百万查证金陵李氏是否是阿兄最后一次出现之地。所以,周衡这个消息,对她毫无用处。
周衡看着刘苏由喜出望外转而面无表情的脸,心下确定了一件事:她寻“落雁”,的确不是为了寻仇。
“姑娘,若他还活着,或许,应当在华亭。”金陵李氏族居于大江边,大江入海口便是华亭。而襄王赵翊钧,是华亭王氏的女婿。
瞬间,刘苏明白了周衡的意思。控制不住的杀意使她的瞳孔漆黑了瞬间,随即又恢复了较浅的褐色。
“周郎君,你家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保证他活下去。可是,你不该拿此事来威胁我——”
刘苏手中捏着那枚差点置襄王于死地的“暗器”,怒极之下,高强度的弹头微微变形。
周衡变色,突地后悔这一次拙劣的威胁。
刘苏抽身便走,许久才平静下来——周衡职责所在,不信任江湖人也是正常。
阿兄失踪了那么久,她早已做好寻他一生的准备……
刘苏冷静了片刻,回到周衡面前:“待殿下脱离危险,我便离开。这期间,请你尽快追查当年……金陵李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看侵晓用长流银匜为昏迷的殿下喂药的周衡舒了口气,这姑娘武艺在他之上,她若一心离开,他绝对留不下她。
“对了,也记得查查这个。”刘苏拈着那枚黄澄澄的弹头,“此人的来历你们必然查不到,因此,只需查他何时出现,受谁人指使,如今又在何处。”
她想知道是不是如她猜想的那般,这枚子弹的主人,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襄王被安置在外书房。说是“书房”,实则是一所占地相当大的院落。周衡占了东厢第一间,刘苏便暂时由百万商行搬进西厢,以防襄王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冯新茶被她送回了蜀江碧。
除少数人外,其余人等,均不得进出这被重重包围得密不透风的院落——包括襄王妃与她身边的人在内。
襄王身受重伤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那日超然台上下,有太多人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根本瞒不住。拖到如今,已是周衡能力的极限。
院外,戴着嵌宝金璎珞的姑娘暴跳如雷:“周衡,你敢拦我?”
对殿下以外的人,周衡一向不怎么在意。因此只是淡淡道:“殿下不见你,姑娘还请回。”若不是这姑娘身份特殊,他早使个人随便打发了,哪里还会自己来应付?
那姑娘怒极,喝道:“阿姊与殿下夫妻一体,她心忧殿下,遣我来探望。你连王妃的人都挡,是何居心?”
“姑娘请回!”面对这等暗示他“挟殿下以令众人”的诛心之语,周衡并不动怒,她毕竟是王妃的妹子。
“好……你很好!”那姑娘转身便走,随着她急促的脚步,璎珞轻轻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忽地,那姑娘转过头来,“这院子里住进了外人,是怎么回事?”
襄王妃见不到襄王殿下,外书房却住进了外人,这是在表明堂堂王妃还不若外来的女子受殿下信任么?这才是她今日大怒的理由。
“她不是外人。”周衡行了一礼,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当院一架紫檀木架子大理石屏风后,便是面阔五间的书房正屋。
轻手轻脚走进书房西稍间,襄王方服了药,正合目安睡。大丫鬟侵晓跪坐床边,时刻注意着殿下动静。
正对面窗下设着一张酸枝木贵妃榻,女门客盘腿坐在榻上,读着才从金陵送达不久的消息。
她对殿下自然不如周衡那样尽心,不过对周衡而言,只需她如她所说,报答救命之恩,便足够了。如今女门客所做的,已远超他期望。
殿下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后,又几度濒临气绝。期间均是这姑娘切开血管,用自己的血液救回了殿下。同时她也坦言,她的血液虽可救人,却也含有大量毒素,殿下须得同时服用解毒药物才能无恙。
这几日殿下伤势已趋于稳定,前日更是醒了过来,令周衡大为放心。
然而……这个铁桶般的院子里,何时混进了奸细?
或者说,不是奸细。而是,这个院子里有人,几时对殿下起了贰心,竟将院中消息透露给了外人。
殿下已醒,那么……是时候好好查一查了。
对女门客点点头,两人各自默默无言,忙着自己的事情。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同时看向床榻——那里,丝绸摩擦出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是殿下轻轻转了转头。
几乎是目不转睛看护着襄王的侵晓这才察觉殿下醒来,忙在周衡配合下扶殿下坐起,在身后垫了三四个柔软的大隐囊。
又端来清水,经刘苏与周衡确认过,才小心地喂给殿下。——唯有如此,才能确信殿下不会被人再次毒害。
呷了两口,赵翊钧不耐烦地推开侵晓送至嘴边的瓷杯。三岁以后,他就拒绝别人做自己的主,连傅姆也不令轻易靠近。如今这样力不从心的状况,是他许多年未曾遇到的。
周衡轻声禀报了王妃之妹前来探望之事。
伤势并未影响到赵翊钧的判断力,他淡淡道:“谁传出的消息,你去查。若阿璐再来,便请她进来。”襄王妃的妹子,名为王璐,字熙鸾。
几日后,外书房两名二等丫鬟、几个小厮失踪不见。尽管只是透露消息给了王妃,这里容不下他们一丝的贰心。
周衡奉襄王令,前去与王妃商议过后,调来了王妃身边舞雩,又提拔了一名名为朝雨的小丫头补缺。
听着丫鬟们的名字,刘苏忍不住有些想笑——殿下身边有侵晓、浴沂、浥尘,王妃那里就有了妆晚、舞雩和朝雨。这样想来,王妃是很想与殿下步调一致的罢。
却不知为何,殿下对有孕的王妃,仍是淡淡。尽管别人看来,殿下对王妃足够尊敬。可他少了最关键的,夫妻间的亲密无间。
就连“信任”这样的事,他也是又拉又打——先打掉敢于透露出他消息的人,给了王妃一个警告;之后才从王妃那里要人过来。
意思很明显:你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可。但你知道的永远只是我愿意让你知晓的那部分;不该你知道的,不要试图打探。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刘苏转过头去与舞雩商议午间便食吃什么。
听见“八宝甜粥”“桂花糯米藕”,赵翊钧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刘苏一眼——你不是嗜辣的么?
喜欢一个人,会连他的口味也一起喜欢吧。刘苏嗜辣不错,可她牵念的那个人,却是最爱吃甜食。
她思念关于他的一切。
舞雩吩咐朝雨去厨下要夕食,侵晓拿温润细腻的骨瓷小匙舀着药汁送到襄王嘴边。
赵翊钧一脸的不耐烦。刘苏忽地道:“殿下自己吃药罢,一气儿吃完最好。”当年在莺歌海吃卫夫人配的药,她太明白小口吃药的苦涩滋味了。
眼里有小小的愉悦一闪而逝,赵翊钧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侵晓多看了刘苏两眼——平日里殿下一举一动皆符合贵族礼仪,如今被这姑娘怂恿着做出这样粗鲁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要重新回长安宫廷里学习礼仪涵养,才不至于不断露出惊讶之色。身为女官,无法做到处变不惊,实在是有*份。
襄王已能扶着人站立起来,为着怕伤口崩裂,不过走了几步,便回榻上休息。恰在此时,王家二姑娘求见。
襄王妃王瑞鸾为人骄傲,且有孕在身,并不适合探望病人,因此遣妹子前来。就礼数而言,足够了。可夫妻之间,仅礼数足够便够了么?
王二姑娘进来,行了礼,又转述了自家阿姊的话,这才换下适才严肃语气,活泼道:“殿下的书房里,可还有新话本么?”
赵翊钧笑道:“许久不曾添置话本了。”见王璐面带失望,又道,“虽无话本,这里却有个真正闯荡江湖的姑娘。”
王璐大喜,将房中众人看了一圈,便盯在刘苏身上,双眼闪亮。
赵翊钧一副“去吧去吧人借给你了的模样”冲她点点头,王璐便自来熟地拉着刘苏向王府后花园走,“姑娘且随我去逛一逛。”
周衡皱眉:“郎君,怕有不妥。”先前他算计了刘苏一次,如今郎君又算计她,恐怕这姑娘脾气上来,就不好办了。
赵翊钧一笑,“无妨。”瑞鸾不是要看看这个住进外书房的姑娘是何模样么,那就让她看看。以这姑娘的能耐,瑞鸾并熙鸾两个,并不能拿她如何。
王璐虽是大家小姐,却因父母兄姐娇养,自幼便有个与众不同的志向——成为武艺高强的侠女。
因此她对刘苏的好奇是真,因阿姊而生的不满,也是不假。
两人不过交谈了几句,如今刘苏早不是那个单纯得没有一点心机的姑娘,王熙鸾的手段却还单纯拙劣,尚未套出什么话来,倒先遇见了急得直哭的朝雨。
两人对视一眼,王璐问她出了何事。朝雨原是她王家的丫头,她发问自是正理。
好在朝雨还记得不得随意在主人面前啼哭的规矩,只是抽噎一声,被低声道:“无咎!我按着舞雩阿姐的吩咐去厨下要了点心,谁知路上遇到无咎,无咎他……”
“好了我知道了。”王璐示意朝雨退下,重新去备便食。她有些恼怒自家人不争气,歉意开口:“刘姑娘,无咎他……”手指点点额头,“这里有些……”
王璐羞于启齿——她一不曾问出阿姊要的答案,二不曾问到自己向往的江湖,却因府里有个这样混不吝的人,还得罪到了客人头上,先一道歉,便失了气势。
可恨偏生还不能将他如何,真是叫人又羞又气。
是……疯病么?刘苏怔了怔,笑道:“无妨,改日再吃就是了。”没必要为着一份食物与病人计较。
“无咎是我家园丁,”既已丢了人,王璐便不在乎再多说些什么,“三年前随阿姊嫁进襄王府。从前他便总是强抢糯米藕,因习惯了,倒无人与他计较。”
所以,“无咎”其实应该从字面理解,“不要犯错”的意思么?
糯米藕……想起那甜香扑鼻、红亮脆润的食物,刘苏微笑,阿兄最喜欢的就是糯米藕呢,我怎会与同样喜欢它的人计较?
又与王璐敷衍一时,答应她日后可以来找自己玩耍。刘苏方回了襄王府外书房西厢。
好想吃糯米藕,那像从前与阿兄在一起的日子的清甜……
接连几日,每一份想要的糯米藕均被无咎劫走,本不愿与之计较的女门客终于出离了愤怒。这日便亲去厨下取食,她倒要看看,那个“无咎”究竟能不能从她手中抢走食物。
依着朝雨指点的路线,穿过后园一角,顺手掀开食盒一角,令诱人的甜香传得更远些。
瘦而高挑的男人身影出现,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刘苏僵在那里,任由那人抢走了她的食盒。
那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哽在喉间,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阿言……”
姽婳将军传 第67章 郎艳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千万人中,他风姿独绝,只需一眼就刻进她心底,永世不忘。
尽管那人不太像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甚至不比金城那个赝品更像从前的他。可他一俟出现,便能牵走她全部心神,令她眼中再看不到别的人。
那个人,分明就是她的阿言啊!
阿言,原来你在这里啊。我走了好远,找了你好久,久到快要绝望的时候,你终于出现了。
阿言,阿言,三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言——”她叫他的名字,不敢大声,怕惊了他,再也找不到他。
可是,阿言不答她。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着捧在手中的描金团花红漆食盒,将一切人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进不去他的世界。
泪意上涌,她努力将其压下去。泪水会使双眼模糊,而她需要好好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是陌生,毫无干系的那一种。
“阿言,你不认得我了么?”
好吵。无咎早已练就忽略外界声音的绝技,此时却被打搅得不得不掀了一下眼皮。
只一瞥,他重新垂下长长的眼睫,面无表情,不言不动。她眼里的情绪太激烈,有无数星辰在里头出生和毁灭,那会毁掉他平静的世界。
感觉到阿言那一眼里的陌生与抗拒,刘苏潸然泪下。
蓦然眼前一黑,全身血液都在向外涌动:毒发了!
几年间,“优释昙”余毒频频发作,每每使她痛不欲生。纵有师门浮戏山的药物压制,她至今仍是一脚踏在鬼门关内,不知几时便会死去。
不要吓着他……
刘苏慢慢转身,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锋上,血液奔流得几乎要撞破血管喷涌而出,每一寸皮肤都承受着烈火焚烧般的痛苦。
一步,又一步。
终于走过粉墙拐角,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她脱力地靠在院墙上,吐出满口鲜血,缓缓坐倒在地。
周衡收到消息,王府的女门客口吐鲜血晕倒在院墙下,不由大为紧张。
一探脉搏,凌乱得令人吃惊——脉象乱成这样,怎么还能活着?
见识过她的武力,能伤她至此的人,对殿下是莫大威胁。周衡匆匆赶往园中探查,那处却只有一个痴痴呆呆的无咎。
无咎……周衡从来都觉得,他绝不是一个痴呆的园丁。但无论他怎样逼问,无咎只是毫无反应。因此只得将无咎暂时看押在他住处——无咎本就安静,瞧着窗外树叶,便也安安静静过了一日。
次日午后,女门客醒来,脉象即行恢复。周衡心知不妥,她这般,绝非长寿之象。
然而除了殿下,他一贯是不管别人的。因此只是向赵翊钧禀报了女门客晕倒,并他软禁无咎之事。
刘苏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阿言……无咎怎样了?”
朝雨闻言,停下手中碧荷红莲的绣活,脆声道:“听舞雩阿姐说,无咎冲撞了姑娘,如今被关起来了呢。”
刘苏闻身坐起,身子软得令自己也惊了一下。试着提气,苦涩地发现丝毫提不起气力——毒发后,是她最虚弱的时刻。
阿言,我本想再走远一点。谁知还是连累了你。他们会怎样对你?
阿言,你可以不记得我,只求你不要有事。
闭了闭眼,刘苏喘道:“去请周郎君来!……不,去告诉周郎君,与无咎无干,请他不要为难无咎。快!”
朝雨答应一声去了,刘苏闭目,再也掩不住绝望之色。
她想过阿言身受重伤,因而无法与她团聚的情形;也想过他被人关押胁迫,乃至于残疾;甚至设想过他可能失去关于她的记忆。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终于寻到他时,他不但忘了她,甚至不愿与她有丝毫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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