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纳兰朗月
他今日写的是《洛神赋》,到“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一句,果然有如惊鸿、游龙,她不由叹出声:“真美。”
羁言不语,静静写完今日课业,放下笔揉着手腕,这才道:“你若还想写,可自便。”
刘苏退后一步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讨好一笑:“帮我一下可好?”转身从枕边抱出刚刚换下的衣裙,“墨汁怕是洗不掉了,你往这上边写一副字,可好?”
这想法固然新奇,不落俗套。羁言却不能欣然允诺,他并非舞文弄墨的书生,书画都只是养性而已,谈不上精通,更遑论娱人。
刘苏却是一再央求:“纵然你觉得你字画平庸,我看着却只觉得好。”
这样么……似乎也不错。羁言无奈应允,在素白上襦的袖口点了几朵墨梅,又将淡青裙子上的墨点也连缀成一枝墨梅,问:“写什么?”
刘苏笑道:“既是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罢。”
是前朝末年兴盛起来的长短句,如今坊间甚是流行,不过这一句他从未听过。羁言皱眉:“太悲。”
纵然是好句,却太过悲凉。他想着,这姑娘性情明朗,她不该是那样凄凉的。
“那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姑娘把脸绷得紧紧的,以免他可能问作者时面颊抽搐。
好在羁言并不认为这是她能够作出的句子,也不好奇是谁做出这样好句,倒不用她费心解释。
羁言依言写好。刘苏瞧着潇洒不羁的草书字迹心花怒放--只看她脸上笑成一朵花,止都止不住,便知晓了。
乐滋滋将衣裙挂起,她忽地想起一句“忆来何事最*?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蓦然脸红。
羁言看她模样,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姽婳将军传 第11章 入厨下
时人习惯一日两餐,朝食通常在辰末或巳初,雍食则在申正,其余时辰用点心羹汤等物,皆为“便食”,不算作正式的进餐。
羁言写满五大张楷书,已花了半日辰光,又为刘苏点画罗裙,待两人收好笔墨纸砚等物,已是夕食之时。
刘苏叹口气,走向厨房。羁言猛地反应过来:“今日吃什么?
刘苏重重叹气:“菜粥。”
闻言,羁言也忍不住叹气--这姑娘于庖厨一道甚为生疏,最擅长的便是煮粥:咸粥、菜粥、白粥、甜粥、肉粥。天天翻来覆去这几样,二人都已吃腻了。
若是甜粥,羁言还勉强可忍--便是刘苏也不曾料到,他竟喜欢甜食--不想今日又轮到菜粥,着实难以忍受。
“罢了,你歇着。”羁言叫住刘苏,打算自己动手。
刘苏惊异,一挑眉,意思很明显:你居然会做饭?他神仙似的人品,与厨房油烟,怎么看怎么不搭界啊。
羁言眉峰一剔,愈显风流,慢吞吞开口道:“你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过的。”自然会做饭。
不但会做饭,居然手艺还很不错。刘苏夹起一片莲藕喂入口中,不由眉花眼笑。
藕片甘脆清甜,腊肉咸香浓郁,菘菜爽口宜人,莫说只会煮粥的她不能比,便是寻常厨子,也不见得会比他做得更好。
羁言动作斯文,进食速度却奇快,一时用饭毕,盛了一碗莲子汤慢慢喝着,静待刘苏吃完。
刘苏遏制不住叹气的冲动:这个人,生得那样好,字写得那样俊秀,已足够令世人又羡又妒了;偏生他还有一手好厨艺,这可叫别人怎么活?
她怔怔出神,一时不妨,竟将心思说了出来。
羁言无谓一笑,相貌天生,写字是为了磨砺心性,至于厨艺,那是他当年为了刺杀鲁南刺史苏味道所学。她只看到他鲜明的一面,哪里知道底下的肮脏血腥?
此后,一日两餐,刘苏便只负责早餐,夕食均由羁言亲自整治。羁言厨艺虽好,却不耐麻烦,自是怎样简便,便怎样做。
不料刘苏时常痴缠,请求些麻烦却美味的吃食。羁言纠缠不过,不愿因吃食与她纠缠,往往便遂了她心愿。
这日朝食,刘苏多次失败后,终于做成了桂花糯米藕。羁言爱甜食,心情不错,午后便主动道:“我去打些野味来,就在外面溪边炙肉,如何?”
刘苏欢呼一声,蹦跳着去准备调料。羁言心里一动: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他竟已习惯每日有她的歪缠了。
一蹙眉,随即失笑,便是习惯了,那又如何?以他的心性,两年前那件事都可以斩断,何况今日不过是养着她而已?
时值秋日,正是野物肥美之时。羁言拎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雉从林中走出,便见刘苏抱膝坐在门口看天,见他回来,笑嘻嘻地招招手。
羁言抽出匕首,就着清澈的溪水将猎物剖开洗净,一面命刘苏拌些黄泥来。他则砍几枝竹竿,将去毛洗净的野兔穿起。又在野雉腹中塞了几样顺手采来的野果,外表均匀抹上黄泥,在地上挖一浅坑,将野雉埋入。坑上点火,支起竹竿,慢慢烤着兔肉。
羁言看着火,不时翻动一下野兔以免烤焦。刘苏坐在他身边,对匕首生出极大兴趣,拿在手中不住把玩。
不怪她如此,那匕首做工极其精致,通体银色却不反光,面上有菱格纹,却不是人为雕饰,而是冶铸过程中自然形成--正是传自春秋欧冶子一脉的冶炼之法,当今天下,唯有洛阳名匠杜大师做得出来。
洛阳杜大师最擅铸剑,这匕首乃是当日铸含青剑时一炉所出,名为灵犀,是他此生所作唯一一柄匕首。
羁言得了含青剑,这灵犀匕自然也归了他。若杜大师在此,定要大怒:虽说器物皆为人所用,他这用法,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过了一时,羁言道:“仔细割了手。去拿些蜂蜜来。”刘苏始恋恋不舍地放下灵犀,回厨房寻了一罐金黄香甜的蜂蜜。
将蜂蜜均匀涂抹于片出刀花的兔肉表面,烤至焦黄,撒上产自西域的胡椒与小茴香,羁言满意一笑。
他至为好洁,如不是生存所必需,他决不愿麻烦自己去烧烤野味。然今日为了刘苏偶然为之,做出的食物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完美。
溪边设食案,两人相对跪坐,膝下衬着柔软的茵褥。几上两只黄杨木盘,各盛一只兔子;中间是陶制多格盘,盛着细盐、韭花、橙酱、茱萸等各式调味料。
羁言用灵犀割下几片肉放在刘苏面前,见她自己动手蘸料,甫一入口,便快乐地眯起眼。他已是看得明白,这姑娘委实单纯、好养活得很,一口美味便能让她喜悦满足如此。
当下两人大快朵颐,将两份兔肉分食干净。羁言熄了篝火,从灰堆中扒出先前埋入的野雉来,剖开外层烤得坚硬的黄泥,一股白气扑出,浓香诱人。
示意刘苏自己先吃,羁言转身在溪边盥手。不料刘苏几步蹲到他身边,他侧头看去,一片白嫩生生的鸡脯肉已送到唇边。
羁言迟疑着张嘴,刘苏笑眯眯,将肉喂到他口中。临了,纤细的手指还在他唇上摸了一下。
“咳……”羁言借着洗手掩饰因她大胆行动而生的不自在。刘苏作庄重状,依旧回几前跪坐下,撕了一只鸡翅慢悠悠地吃。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耍流氓呢。
见刘苏若无其事的模样,羁言便撂过一边不提。日子依旧缓慢地过下去。
他不曾发现,从前“杀掉便是”的想法,久已不出现。
或者,是他不愿多想,不愿去想?
姽婳将军传 第12章 遇毒蛇
北雁南迁,木叶萧萧,转眼间已是冬季。蜀中气候温润,此际也免不了染上几分萧瑟。
羁言的小楼看似不耐寒凉,实则因设计精巧,便是数九寒天亦不失温暖。况且他习武之人,内功初成之际,便不惧寒暑之侵。唯今年因着刘苏身体单薄,早早用上了红罗炭。
这日用完夕食,刘苏照旧去屋后溪边清洗食器。
羁言见她顺手提了一大壶热水,又往怀里塞了一盒白玉膏——润肤防皴之用,端的是不肯亏待自己一点点。不由一笑,也不多言,径自上楼去了。
按着惯例运行真气内视,前次在扬子帮那位女帮主手下受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想来元旦前便可痊愈,不会影响去往莺歌海的任务。
真气又运行一个周天,将感觉逐渐外放,方圆十丈之内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这样去“感受”,久违的灵敏令他心生愉悦。
屋后不远处溪流潺潺,悦耳水声如在耳边。水边,刘苏应当是在洗食具——然而她此刻一动不动,羁言甚至能感受到她从未有过的僵硬。
诧异之下,他将所有感觉集中到她身边。等等!那是——
他猛地睁眼,身形如鬼魅般捞起长剑翻出窗外,在一株微黄的竹竿上一蹬,落在刘苏身侧。
羁言动作一气呵成,刘苏只觉眼角余光处人影一闪,便听他沉声急促道:“别动!”
刘羁言从不知道,深秋季节竟也会有如此多的蛇——毒蛇!
小楼周边本埋有驱蛇虫的药物,然而流水中存不住药性,是以此时,仅他所见就有十数条毒蛇匍匐在溪水中,或快速蠕动,或……昂首,寻找攻击的机会!
那条昂首的竹叶青不住吐着信子,刘苏竭力维持着身形不乱动,以免惊动其他毒蛇。此时,羁言与她之间有一丈距离。
羁言收敛气息,缓缓靠近。以他的能力,可以瞒过一些动物的耳目。
他靠近得极缓、极慢,刘苏听不到一丝声息,几乎错觉他已离去。直到被一只手揽住。
刘羁言一手揽住刘苏,一手持剑削出一招,迅速后退至安全距离。
然后,才看到那条竹叶青身首分离,颓然倒进溪水中,将水流染出一缕粉红。
——怎会有这么多毒蛇?难道是花……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羁言揽着刘苏,靠着一株竹子方才保持平衡。屋中传来物品落地声,溪流中蛇群愈发慌乱。
随即他意识到,并非花弄影设计使自己中毒,而是——地动。
待了片刻,地动方才平息。羁言这才有空看向刘苏,女孩儿脸色发白,双眼紧闭,死死揪着他衣襟——一副怕到极点的模样。
“无事了,别怕。”羁言这样说,但刘苏无法回答。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只是……她来这里就是因为一场更大、更恐怖的地动,父母生死不知,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念及父母,她忍泪忍得气堵声咽。她还记得大地突如其来的震颤,巨石从山道滚落……爸爸妈妈焦急的脸“苏苏,快跑!”……妈妈,苏苏想回家……头痛,好痛……
臂弯一沉,羁言半扶半抱住刘苏,只见她脸色愈发难看,已晕迷过去,呼吸也已困难起来。
姽婳将军传 第13章 乖孩子
羁言一惊,脱下外袍铺地,放姑娘躺下。
细细看去,脚踝处白罗袜上隐隐两个破洞——他来迟了!先前那般僵硬,竟是因她已被毒蛇咬伤。
自从沈拒霜带来的两位姑娘定居汶城,羁言便随身常备解毒药。也幸而如此,此时他不用进屋去寻那早已因瓷瓶碎裂而混作一堆的药物。
喂刘苏吃下一丸解毒丸——那药入口即化,省了他不少麻烦——他脱下刘苏软底绣鞋与白罗袜,露出脚踝处的伤口来。
女孩儿身形瘦削,纤细的小腿曲线逐渐收拢,至脚踝处细弱得仿佛要断掉。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儿。
皮肤白皙而微凉,隐约可见青色脉络。竹叶青毒牙留下两个暗红的点,衬着皮肤,有白雪红梅似的美感。
只是,这种美感正在变得致命。
微微一恍随即回神,羁言以灵犀匕在毒牙伤痕上划开小小的“十”字,挤出毒血,直至血色回复鲜红。
解毒药的药性加上此刻痛感令刘苏短暂清醒,她低低呜咽:“我会死么?”
“不会。”羁言仅着中衣,以袖拭去她满头细密的汗珠。
竹叶青并非剧毒蛇类,若是处理得当,毒性不会致死。只是他发现得迟了,毒素已随血液侵入她全身,少不得折腾一番。
刘苏朦朦胧胧,觉出那双从蛇口救出她的手放开了,不由哭道:“别走,别走!苏苏怕……我要回家……”然而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分明。
很快,那双手又回来了,将她半身扶起,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喂到嘴边。
她闻到血腥气,想吐,于是扭头啜泣。那人沉声道:“别怕,吃下去就没事了。”昏昏然中,她觉得应该听他的话,于是张开了嘴。
“乖……别咬,吞下去。”她喜欢被他夸“乖”,于是艰难吞下那样腥臭湿滑的东西,又是一阵咳嗽与干呕,仿佛肚肠全都绞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想要跳出咽喉。
“苏苏……苏苏很乖的……苏苏要回家……”
她被那双手抱了起来,“乖孩子……苏苏……不要睡着了,跟我说话。”
羁言为哄半昏迷的刘苏吃下蛇胆,艰难说出“乖”这个从未出口的词,只觉一阵异样。但随后,这些带着纵容宠溺意味的话语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
怀里的姑娘弱弱叫他,“阿言……”。她果然还是身体太弱,换作任何一个武人,甚或是寻常村姑,此刻都不会如此狼狈可怜。
“苏苏,不要睡。——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姑娘不依,怒道:“我才……才没有怕!才没有……”
他一边不断挑战着小姑娘的自尊,刺激她不要睡过去;一边抱着姑娘到自己室内,寻找调配一些特殊的药物。
将那些药物悉数喂她吃下,他终于松了口,“是,你不怕,你很勇敢。”
刘苏心满意足,即使在耳鸣与头痛的折磨中,也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来。随后,她听见那个人说:“睡吧。”于是睡去。
姽婳将军传 第14章 用烈酒
半夜,羁言被隔壁响动惊醒——先前那段时间,二人虽比邻而居,他却刻意不去注意女孩儿从隔壁传出的声响。
如今刘苏被毒蛇咬伤,他则要分出大半心神放在隔壁了。
房中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刘苏坐在矮榻前大口大口喝水,面若桃花。羁言一怔,继而见她面现痛苦之色,伸手摸去,果然额头滚烫。
刘苏浑身虚软,却又不愿被人看轻了,只是逞强。闭目熬过一波眩晕,勉力笑道:“我有点发热,起来喝点水。”
羁言从她手中取过杯子,“你去躺着。”
刘苏依言起身,走得跌跌撞撞。羁言大皱眉头,夹着一卷被子一般,将她夹到了床上。
她把自己裹进鹅黄绫被里,接过瓷杯,发现本已凉透的水重又变得温热。想是他以内力加热的,为着他这份体贴,感激一笑。
羁言看她喝了水睡去,决心次日便去汶城重新配药。
然而……今夜如何度过?
刘苏以为自己是睡过去的,但羁言伸手在她额上一探,即知她是被高热逼得晕了过去。
小姑娘的肌肤泛着瓷白的光泽,因高热渗出细密汗珠,益发显得细腻温软。
与她高热的额头相比,他的手凉得舒服之极。昏睡中的姑娘发出舒服的哼声,蹙着眉,在他手底下蹭了一蹭。
羁言打来凉水,用蘸湿的巾帕擦拭她额头、手心与脚心。
姑娘循着本能接近他,抱着他的臂不撒手。他从未见过那种叫做“考拉”的生物,否则便会发现,此时这姑娘的动作与之如出一辙。
于是,只得看护她到天明。
次日醒来,刘苏表示极为抱歉,“……真是麻烦你了。”
羁言不在意地勾勾嘴角:“无妨。”
姑娘目光游移一下,迟疑着问他,“阿言,我怎样退烧的?”
“……凉水。”
“……”我问的是“怎样”而不是“用什么”好吗?
不过姑娘似乎猜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下次,用烈酒,那个效果比较好。”
羁言无语——你是在跟我讨论,用什么给你擦身子比较好?
刘苏以为他是在怀疑烈酒的效果,坐起身认真讲原理:“你知道酒若不遮盖,放一段时间,就会味道全无吧?”
“嗯?”
“那中蕴含着酒味的物质,就称为‘酒精’!”某人一本正经地胡诌着,神采飞扬,“酒精极易挥发,额……就是散逸到空中。”
“然后呢,知道手沾水为何会觉得凉么?”挑衅的小眼神,被羁言瞪了回来。
“……所以说,酒精比水散逸得快,带走的热更多,因而,烈酒降温效果比凉水要好!”
完美的论证,一锤定音!某人得意洋洋。
羁言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自顾自出去了。
房里,适才还作女汉子状的姑娘,慢慢红了脸……阿言,你是不是应该为我负责呢?
或许是长久以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的缘故,刘苏这一中毒,纵有羁言配药解毒,过后病势仍缠绵不去。
有时羁言半夜醒来,会发现她陷入高烧与噩梦当中,不得已只好用烈酒为她擦身。
两人一个自认年纪还小,不必避嫌;另一个故作“事急从权,为了你活命,这种事情很是常见”,便刻意忽略了他为她擦洗时的尴
姽婳将军传 第15章 云破月
隔几日羁言便要依据刘苏身体状况,下山去抓新的药物。他约莫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医者——除却他决不愿让刘苏与之相遇的花弄影——但他常备的多是伤药而非解毒药,因此便需要下山。
又兼刘苏嫌药太苦,总得以蜜饯等物诱之,好言好语哄着,才肯不情不愿地吃药。这一来,他下山的次数愈发多起来。
这般慢慢将养着,刘苏倒也渐渐痊愈。
这日羁言照例去汶城中最好的一家药铺抓完药,想着刘苏恢复得不错,已可以吃肉食——那日她对着一碗火腿粥垂涎欲滴眼泪汪汪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又可笑,“阿言,我想吃肉!”
于是转到仲春邸店,命厨下包上一包糟好的鹅掌鸭信,用荷叶提着出城向西去了。
推开刘苏的房门之前,羁言蓦生警兆,发现自己先前未曾意识到的一丝微笑凝固在嘴角——有人来过,带走了本该坐在窗下拢着火盆读书的姑娘。
一卷《西京杂记》落在地上,火盆热力微弱,而一旁凭几上的瓷杯触手生温:距刘苏不见,绝不超过两刻钟。
竹林中布有简易阵法,能在两刻内完好无损地破开阵法带走人的……整个汶城周边精通阵法的人唯有——云破月!
羁言向山下奔去。身为同门,他太清楚那两个女人有多危险。不论她们的目的是什么,刘苏都必须离她们远远的。
她必须立刻回到他身边!
将出竹林,眼前山路忽地一变,令他几乎踏空。
羁言腾空,避开迎面一蓬银针,然而真正的杀招隐藏在最不起眼的竹叶间,那些脆薄如纸的竹叶此刻较钢刀还要坚韧,舞动中隐有破风之声。
长剑挥出,劲风卷起竹叶,尽数绞碎。挥剑挡下杀招,羁言肃立当地。他知道,适才不过是一次“小小地打个招呼”。
白衣女子从林间走出,柳眉杏眼,瑶鼻樱口,符合一切仕女图中的美人标准。长发自她肩头倾泻而下,仅用一根象牙算筹挽住。
事实上这是一副绝不适合打斗的装束,然而“倾城”内部的人多少都知晓,云破月从不亲自动手——仅凭阵法,目标身边的任何物体都可能成为她的武器。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布阵,一株柔弱的兰草,可以瞬间锐利坚硬得分金裂石;一粒石子,可以以万钧之力摧枯拉朽;一小杯清水,亦可令人溺亡其中。
“莫担忧,你那小姑娘不曾丢,如今正跟着阿影在我家做客呢。你且回去,待她玩够了,我们自会送还给你。”与清冷外表不相符的是,她一开口便莺莺呖呖一大篇话,娇柔带笑的声音衬着冰雪般没有表情的容颜,越发诡异。
羁言不语,唯有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云破月后退一步:“你或者可以杀了我,可怎么向先生交代呢?唉!反正先生也不会因为死去的我而拿活着的你怎么样,那你就动手罢!”
若是只听话音,大约可以想见她此刻甜蜜的笑,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到那时阿影缺了伴……”
她在威胁他——若是她死在当地,那个小姑娘便会被拖进他们那黑暗的地狱里,沦为与他们一样的人:或是在成为另一个她之前就因经受不住无尽痛苦而死去。
从小到大,他、她、他们,都见过无数那样命运的人。
“放心,我们一定会送她回来。”云破月一曳白色绣暗花海棠的披帛,飘然而去。
姽婳将军传 第16章 花弄影
羁言心下发冷,他不敢想,她们会怎样“与她玩耍”。
但他不能跟上去,师出同门,他们互相都很清楚对方的能力。若是潜行跟踪,他瞒不过花、云两个人的耳目。一旦发生冲突,他或者可以全身而退,刘苏却会陷入极度危险当中——虽然,她在她们手中就不会有安全可言。
他意识到他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加挂心她的安危。
回到小楼,捡起她掉落的《西京杂记》,坐在她坐过的位置,他闭目想象着她遇险时的反应。
她信任他,定是满心希望他去救她。甚至,他迟迟不到,她们会告诉她她已被抛弃,她仍会坚定地、单纯地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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