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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昭璋
那么大的年龄差距,再说长得也不像,为什么邱好古就认准衣白苏就是衣荏苒呢?
圣医衣荏苒的水平,真的是那么轻易能够模仿的吗?
君归默不作声地继续吃东西。





妙手 第13章 巫医卖药
大秦当今医道分为三派。
其一为医,主攻的就是望闻问切。水平够了也会学习针灸那一套东西。
其二是药,配方抓药,上山采药尝药检验药性,都是药师的事情。
其三则是巫。巫被正经大夫瞧不起。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巫也有些治病救人的方法,只是这些被称为野路子,上不得台面,净是些类似挖后墙土涂烂嘴的古怪法子。
邱好古顶着巫医标准的大花脸,头上插着鹅毛,蹲在地上和君归解释医,药,巫三者的区别,看起来已经是无聊至极。
“那你是哪一派?”君归问道。
邱好古得意笑起来:“到了我和你娘那种境界,是哪一个派别根本不重要了,一切都只是信手拈来而已,是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是实话。比如沈朝之当初提议救白兔儿的方子,就属于巫的范畴。当知识积累到一定境界,反倒是圆融会通起来,是医派手段是巫的法子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君归磕巴了下:“我……我娘,她是什么境界?”
邱好古也严肃了起来,若是以前,他自认为绝对不输于衣荏苒,可是现在……邱好古猜测衣白苏这十年来肯定得到了一份不得了的传承。她如今对医道知识的融会贯通程度,几乎像是集聚了千年的精华一般。邱好古半响只憋出三个字:“不好说。”
一大一小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正在这时,衣白苏远远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沉思:“老邱药呢?这边都卖完了!”
邱好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亲手熬的药你卖三文钱!三文钱!”一想起这点,他端托盘的手都是哆嗦的。
来买药的老汉嫌他哭丧着一张脸不喜庆,口中啰啰嗦嗦抱怨他们二人没有一丁点巫医的素质,隔壁村的巫医哪个不是见人笑呵呵的。
邱好古恨不得把药碗一摔爱买不买,自家药谷外那么多人捧着钱来求他治病他不搭理,跑这里亲手给人熬药竟还被这般嫌弃,简直是没有天理。
衣白苏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蒲扇,懒散地眯着眼睛瞧他:“千针回命。”
邱好古一个哆嗦,赶忙将药碗往老汉的坛子里倒。
“哎哎哎,就要两碗就要两碗,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就知道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一心想着发瘟疫财。”老汉又絮絮叨叨地抱怨。
邱好古横眉冷目:“我送你的!”
他邱好古和衣荏苒联手开出来的方子,这主治大夫的华丽程度能闪瞎全大秦人的眼,三文钱?连个药梗梗都买不着!反正是衣圣母的钱他也懒得去管。据他所知衣荏苒从来没缺过钱。
老汉又问了一遍,发觉自己没听错,抱着坛子甩下六文钱就飞跑离开,腿脚之麻利不逊色于任何年轻人。
邱好古瞪着数铜板的衣白苏,道:“你缺这点钱?怎么不干脆白送算了。”
衣白苏摇蒲扇,一副村姑做派:“这你就不懂了,所以你也就只能熬个药。”
邱好古嫌弃极了,扭头跟君归抱怨去了。
君归麻利地帮他扇火,无奈地冲这位业务拔尖但是智商委实不够的鬼医解释:“她的药必须尽快卖出去,赶在长安的焚城令之前抑制住整个慕州的病情,但是现在的慕州无官无兵,唯一的长史卧病在床毫无威信可言,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只能让人自己主动来买药。”
“那白送的话来买的岂不是更多?”
“道不轻传,医不叩门,白送的没人会相信,反倒是你让他们自己来买,自己来求,他们才会将那药喝进肚子里。”君归斜看他。
邱好古脑子都要打结了,扭头继续去熬药了。
劳累一天下来,半个慕州人都听说慕州西来了两个外地的巫医,说是带来了治瘟疫的灵药,一碗只要三文钱。
三文钱对于这个时代的大秦百姓来说,真的不算多,即便是再穷困的人家,挤挤也是能拿出来的。对于这三文钱一碗的药,慕州人对其是没有抱太多希望的,只是好赖也是一碗药,就算不能治愈家中病人,起码也能安安心。
连长史的案子上都被自家夫人搁上了一碗,长史依旧不信这能发挥作用,他教育着自家愚昧的夫人:一剂汤药治愈天花?除非衣荏苒在世。但是最终,他还是在夫人殷切的目光里,将那碗古怪的药汤一饮而尽。
衣白苏的小摊子被挤破了脑袋。连慕州外的庄子上都有人慕名而来。邱好古累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转眼三天。
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慕州城几乎所有的天花患者,竟然突然都病情加重了。
衣白苏和邱好古已经卸下了巫医的打扮,他们在长史府里,偶尔谈论药性,偶尔下棋聊天,更多时候,衣白苏开始和邱好古讨论“种痘法”的可行性。
邱好古听着听着,端着杯子的手颤得更厉害了,他干脆将茶盏一丢:“你说这些我知道,我也试验过,得过一次天花的人不会再得上第二次。但是为此让世上所有人去得一遍天花?”
衣白苏点点头。
邱好古笑言:“衣荏苒你不对劲啊,不瞒你说,这思路我想过,但是自个都觉得异想天开,怎么你也提出来了?”
“是吗?”她随口反问一句,便将邱好古的疑问搁置,像随口聊天般说道,“我前些年游历的时候,在蜀中见过一只得了痘疮的牛。”
衣白苏才说了一句话,邱好古就突然站起来,袖子带飞了茶盏摔了粉碎,他根本没低头看一眼,他快速地走来走去,脸上又惊又喜:“没错,就是这样,对对对!”他本来就顺着以痘治痘这条思路研究过,只是实在不可能这才放弃,衣白苏这般一提,他立刻顺着她的思路走了下去,惊奇地发现眼前的阻碍居然消失。
他看向衣白苏。
“种牛痘。”
邱好古一拍手掌:“牛,我先去找长痘疮的牛!”
“哟,还会兽医呢?”衣白苏笑道。
“你懂得我就懂不得了?”邱好古争强好胜道,“我肯定比你强。”
衣白苏继续摇蒲扇:“嗯,你比我强,你定是大秦第一兽医,我比不过你。”
邱好古得意。半响反应过来,远远呸她一声,跳脚怒骂:“你怎么那么坏呢你!你才兽医!”
慕州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在二人的关心范围内,唯独君归有些忐忑。外边的人已经猜出了所有人的病情加重兴许和那两个三文钱卖药的古怪巫医有关系,只是那两个巫医早已没了人影。
傍晚的时候,衣白苏牵着君归,站在城墙上,看着骑马立在城墙下的乌衣卫,整齐安静得像是影子一般,除了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声音,只有风撕扯衣袍发出的猎猎声响。
“他们今晚会焚城。”衣白苏道。
“你又知道。”
“因为娘亲经历过呀。”衣白苏低头冲他笑。
君归严肃着小脸:“邱好古不在附近,你别占我便宜。”
“真无情。”衣白苏掩过黯然,故意夸张地抱怨了一句。
君归不理她,看她走下城墙台阶,居然朝城外走去,他皱下眉头,也跟了过去。两人并未走出多远,就被乌衣卫拦了下来,被告知必须由大夫诊断,确认没有染病才会被允许离开。
衣白苏没有回应,反倒问那乌衣卫:“你们是长安甘露宫的内卫。谁带你们来的?允王,还是澶王?”焚城这种事情,毕竟不体面,纵使光棍如同霸王龙这种连弑父都不介意的人,也只会派宫廷内卫来亲自处理这种事情,内卫等同于陛下的禁军,只能由皇族调令。
乌衣卫顿时警觉起来。
“不必惊慌,回答就是。”
乌衣卫想了想,觉得这并不什么秘密:“是澶王殿下。”
衣白苏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澶王啊……”
“怎么了?”君归拉扯她的衣袖。
“澶王眼睛长得像你爹,性子也有点像你爹,我见了他总不舒服。”衣白苏道。
君归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算了。”她感慨。
君归本以为她打算扭头回去,熟料她蹲下身来,朝他身上摸索起来。
君归顿时脸蛋涨得通红:“衣白苏!你干什么?”
“走开,放手,你太过分了!”
“别在这里行不行……”
衣白苏扯开他的衣衽摸索了一阵,终于勾出来一根线,上边系着一块羊脂白玉,贴身养着多年,光泽越发润泽,如同一块凝脂,白玉是雕成一株药草模样,那一束叶子和一朵花苞颇具神韵,栩栩如生。
衣白苏将那玉取下来,交给那乌衣卫,道:“麻烦把这给澶王殿下看,他会见我的。”
乌衣卫疑惑看她一眼,然后道:“稍等。”
君归不满地整理着被她扯乱的衣襟,狠狠地瞪她。
“胸无二两肉的,被人看到还恼羞成怒了?嗯~”她的嗯字挑得极为荡漾,君归脸皮顿时又红了一片。
“除了奶奶,没人知道那玉在我这里,爷爷和大伯都以为那玉和我娘一起下葬了。”君归看似平静地道。
“唔。”气氛有些沉闷,衣白苏也只能静静看着他。
“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给你戴上的啊。”衣白苏道。
君归扶额:“所以你是衣荏苒,所以你是我娘。”他说,“我看起来和邱好古一样是个傻子吗?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衣白苏忧郁望天:这年头真是,承认自己究竟是谁都是不正经。天可怜见的,她从没讲过一句假话,都是又说她不靠谱又骂她坏。
那乌衣卫已经回来了,恭敬地说澶王有请。
盛熹一身天青衣袍,牵着马,静静立在梧桐树下边,身边的侍卫被屏退十步开外不许靠近。他看她过来,他在身后的手顿了下,双眼之中没有一丝笑意。
衣白苏拱手行了礼,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明来意。
盛熹显得很安静,他眼眸本不是纯粹的黑褐,树下斑驳的光影闪过他的眼睛的时候,会泛起一片沉郁的墨绿,像是长着苍苔的幽深古井。
“殿下,殿下?”衣白苏连唤两声。
盛熹这才微微转移视线,他慢慢回忆刚刚衣白苏的话,同时也遮掩自己的情绪,但是一开腔,他知道还是彻底欲盖弥彰,沙哑,带着过于沉重的忧郁,这嗓音让衣白苏都有些皱眉,抬眸偷偷打量他。
“这场瘟疫要结束了。流民会在三个月内组织遣返,所以慕州城不能再留,陛下不允许瘟疫有一丝死灰复燃的机会。况慕州城内已无不染病者,皆为重患,早死晚死,无甚差别。”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那块羊脂玉。
衣白苏咬咬牙:“若是今晚过后,慕州城人人皆痊愈呢?”
盛熹那双桃花眼弯了起来,可是眼眸中依旧没有一丝笑意,沉郁的墨绿像是块终年化不开的寒冰:“那便过了今晚,再焚城。”
“谢殿下。”
盛熹嗯了一声,突然道:“苏苏。”
衣白苏正准备开口问他要回玉坠,突然僵在原地。
耳边似乎同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温浅含笑地同时唤起:“苏苏。”
苏苏,别闹。
苏苏,叫夫君。
苏苏,手给我。
“君晞唤她苏苏。”盛熹笑,“我一直想不通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细想,想多了会透不过来气,刚刚却突然福至心灵。”他拎起那块玉,那里有一行刻字,他细细打量着片刻,伸手递给她。
衣白苏沉默许久,伸手去接:“他在外人面前从不唤苏苏,自家娘子的小字被父母听见都是狎昵,他只会——”衣白苏止住话,“殿下太过于无礼。”
“是吗?”盛熹面色沉寂,斑驳的光影跳跃在他的广袖长袍和背后的散发上,他的面孔躲入阴影之中,眼眸越发冷寒,桃花眼眼角印着的粉红,却像是流淌而出的忧郁。“很恶心?”
衣白苏捏住了那块玉。
“她是不是还活着?”盛熹问。
衣白苏沉默不语地看向他。
盛熹弯起唇角,似带嘲讽。
他不再逼迫她,翻身上马:“明日戌时。”
盛熹纵马扬长而去,远远还能看见他飘扬的广袖,衣白苏深深皱起眉头,她再次翻找起有关于盛熹的回忆,却也只记得他病弱礼貌,垂着眼睫害羞,羞恼地不肯叫她姐姐。她没察觉有任何诡异,无奈地放弃。
君归抱臂在不远处看着她,小大人般模样,看她终于回头看他,哼了一声,拂袖朝城内走去。




妙手 第14章 偏执大夫
邱好古一头钻进牛圈里,连餐饭都顾不上吃,待衣白苏处理罢了诸多事宜,想起去寻找他的时候,他正靠着牛圈的柱子上望着天发呆。
衣白苏将食盒放下,撩起衣袖,以手背试他额上温度,微微发烫的触感传来,她又半跪下来,手指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邱好古挥袖要甩开她,衣白苏眼疾手快地将他衣袖往上一翻,露出一个明显的十字形伤口,正高高肿起。
衣白苏神情严肃起来:“老邱……”
邱好古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拿别人做人体试验你不乐意,我拿自己做还不行吗?”他露出得意的神情,“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他发着烧,神色依旧张扬无比,却流露着一股虚弱。衣白苏知道,他在害怕,甚至有些恐惧,此时此刻,他深呼出一口气,又扭头继续看着牛圈上的方块大的天空,神色中有深深的茫然。
邱好古其实是个好人。
衣白苏知道这句话很矛盾,邱好古是出了名见死不救的鬼医,还热爱人体试验,如何又能跟好人扯上关系?
但是衣白苏知道,她刚认识他的时候,是他在山上胡乱吃了药草,被毒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她将他救活过来后,他二话不说先在他那小本本上涂写起毒性和中毒反应。衣白苏问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就不知道先用老鼠兔子什么的先试试,熟料他直接举一反三,直接以人试药。
他的药谷里有很多被毒哑毒瞎的仆人,其实都是他重金买来,又再三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试药。邱好古这才敢在他们身上用些在动物身上检验不出药性,但是确定不会出人命的药物。若是实验期间出了副作用,他便把人留在谷中,好生养着。久而久之,他的药谷尽是老弱病残。
衣白苏翻过他的本子,有很多奇妙之极的想法,但是药性太烈,他不敢在活人身上实验,只敢找些重病得根本活不下去的乞丐,承诺事后为他们厚葬,并找和尚来为他们超度。
邱好古性子呆,手又残,学医的时候无数次被名医拒之门外,他就按照自己的这种苯法子慢慢研究,衣白苏是天才,又得名医传承,她理解不了邱好古,但是她尊敬他对医道的热爱。
衣白苏跟他说过牛痘的事情之后,已料到他根本忍耐不住求知欲的折磨,肯定会找人去实验。
熟料……
衣白苏觉得自己实在是小人之心了,她先前那般揣度他,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根本不会在别人身上用这种根本生死难料的法子,他只会用在自己身上!
衣白苏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邱好古回头看他,见她身边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并不是君归,苍白瘦弱的小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正忐忑地看着他。
他疑惑:“这又是谁?一天不见你又生个儿子?”
衣白苏赶紧遮掩:“怎么说话呢?这是路边买的,给小归作伴的。”
“噢。”邱好古性子毕竟呆得厉害,点点头就没多问。
“姐姐不是让我来试药的吗?”小少年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这正是那日衣白苏初遇邱好古的时候救下的小男孩,他刚刚遇到衣白苏,磕头要报答救命之恩,见衣白苏不应,就将自己卖了二十两银子给她试药。
衣白苏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尴尬地看着邱好古。
邱好古对她怒目而视:“圣医?狗屁个圣医,你说你坏不坏?你说你心是不是黑的?这孩子多才大?跟你儿子一样大!你下得去手?”
衣白苏有现代的知识积累,知道牛痘很安全,可是邱好古却以为这是命悬一线的事情,她只能连连道歉,捶背捏肩地老邱老邱叫个不停。
盛熹规定的焚城时间很快到达,乌衣卫们提着火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座死城。
城门突然缓缓打开,长史穿着一身圆领官服,由妻子搀扶着站在众人前方,他头发花白,走路的双腿还有些虚软。此时此刻,他却挺直了脊梁。
长史拒绝了妻子的搀扶,他掸平衣袖,艰难地上前两步,像是嘶吼一般费尽了胸腔之中的最后一缕力气:“慕州长史拜见澶王殿下,殿下容禀,慕州现有老弱一百七十九人,现已皆痊愈。下官知道焚城令如覆水难收,还望殿下开恩,放我等老弱一条生路。”
此次来执行焚城令的都是甘露宫训练良好的乌衣卫,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打量着这群人,都是些失去家人的老弱妇人,有些头上还带着孝,有些脸上还有明显的痘疮疤痕,都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拎着药箱的大夫们很快进入了人群之中去诊治起来,惊讶地发现确实是痊愈了,他们好奇问起怎么回事。
“是三文神医!”有老人感慨道,这正是那日和邱好古拌嘴的那老头。
“三文神医?”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那日慕州来了两个巫医打扮的人,说是有治愈瘟疫的灵药,一碗只要三文钱,众人几乎都买了,有不想买他们就随手把药渣送去,所以幕州几乎人人都喝了这药,本以为没多大用处,药效发作之后,众人的疫病突然加重,众人本就是在等死,倒也不怕,熟料今天,竟突然痊愈。
这些大夫水平不算低,这么一听也就明白了。那剂药应该是以毒攻毒,引导人身上的天花疫病以更快的速度暴发出来,从而除去病气,是一剂猛药。大夫摇摇头,这药寻常大夫哪里敢用?这两个巫医怕就是歪打正着而已。
“师父,这人还病着!”有学徒突然叫嚷起来。
领队的大夫赶紧走了过去,检查之后,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人身边的百姓顿时一脸惊恐地四散而去,生怕再被感染上痘疮。这人身边只余下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两个半大孩子。
这大夫使唤乌衣卫将两个孩子抱走,而那姑娘却怎么都不肯离开,她匆忙地冲那大夫解释着什么,可是这大夫听得云里雾里,顿时觉得她肯定是在说胡话。
邱好古不耐烦道:“他听得懂吗?”
衣白苏怒极,口不择言道:“资质差成这样,还当什么大夫!”
“呵呵。”邱好古嘲讽一笑,论资质,谁还能比他更差?衣白苏无意间一句话戳着他伤口。他干脆盘起腿,不慌不忙地坐下来了。
那大夫脸上也挂不住,张嘴欲同她理论。但是此时衣白苏反倒平静下来了,她知道不能让乌衣卫将邱好古带走,甘露宫陛下的禁军是从来不把几条人命放在眼里的。
她抬起头,远远朝人群后方望去。
果不其然,这边的喧闹已经吸引了盛熹的注意,他附手看着这边的情况,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衣卫们举起火把。
身后是已经毫无人烟的死域慕州城,身前是刚死里逃生的惊恐百姓们,他们对乌衣卫喊道:“快将这人带走啊!”“我们不想再染病了。”“干脆把他和城一块烧了吧……”“那姑娘你快过来这边,离他太近会得病的。”
片刻之前,他们在指天画地感激着所谓的三文神医,片刻之后,他们恨不得立刻烧死他!
邱好古又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殿下!”衣白苏朝远处喊去。
盛熹看向她,似乎等待良久,他半边脸在火光照耀下,半边脸隐在阴暗之中,眼部轮廓被光线拉得越发深邃,神色莫辨。
盛熹缓缓走近,乌衣卫们让出了一条路,叽叽喳喳的百姓们也停止了喧闹。四周一片安静,只余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陛下不允瘟疫再有死灰复燃的任何可能性。”盛熹态度冷淡。
衣白苏突然扑通跪在地上:“他不能死,这事情怨我,他只是因为我一个莫名其妙的假设才变成这样子的,我可以立刻治愈他,只要两天,不——只要一天!”
“衣白苏。”
衣白苏抬头看他,突然浑身发冷。
盛熹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膝盖,而后又看向她的脸,不满道:“你起来,你在无理取闹。”
邱好古睁开了眼睛。
火光闪烁,照得这慕州城外如同白昼,头顶弯月从树杈移动到树梢,有乌鸦飞过去,呱呱乱叫。他这才去看了一眼衣白苏,她依旧在为他跪倒在尘土间,素衣染污。
邱好古其实挺讨厌衣白苏。
她天才得几近于妖孽,颇一入世便惊才绝艳,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而他,他呆板,他笨,他手残,他不通人情世故遭人厌烦,他求学的时候拜遍名师却无一人肯收留他,他当过药童,做过乞丐,流连山中几年钻研药性如同野人。他一路走得坎坷,与衣白苏截然不同。可他也同衣白苏一样行着大夫的责任,但是世人却更喜欢口耳相传他恐怖的活人实验,所以他依旧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鬼医。就如同今日这些慕州人,他们嘴上感激着三文神医救了他们,可是转眼又想立刻烧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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