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尼罗
然后何养健急促的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做,那我可以在公司里给你找个位置,让你学着做事——不长进的东西!你这样的学问,连文章都写不出,简直让我没法子栽培你!”
玉恒低头说道:“我不想进公司,我坐不住,也不想被别人管。”
“混账!那你想干什么?铁了心的去当混混?”
“当混混当得好了,不是也一样能风光发财吗?你看那个谁——”
“畜生!还要说!”
玉恒抬手挠了挠鼻子,不说了。
何养健拎起水壶一倒,倒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喝光了一大壶热水。气愤愤的站起身,他快步走出去撒了长长的一泡尿,然后回屋,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开骂:“孺子不可教也!你和你那个亲爹简直是一模一样!游手好闲、惫懒无赖!早知如此,我当初必定不会收养你!你看你那个不驯的样子,在我面前,还有这样多的小动作!你和你那个亲娘也是一模一样,不分是非,不知廉耻!手放下!鼻孔里面生虫了?要你这样不停的抠?”
骂到这里,何养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就感觉脑子里嗡嗡直响,肚子里也咕咕乱叫,正是他骂得太久,大脑缺了氧气,腹中也耗尽了食物。
玉恒披着小棉袄出了门,买了饭菜回来充当晚饭,让何养健先吃。何养健吃着,他看着,看了片刻,忽然说道:“叔叔,你又添白头发了。”
何养健“哼”了一声。
玉恒又说:“你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绝对吃不了亏,也惹不出大乱子来。我知道你想要个乖小孩儿,可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我也没办法啊!你放心,不管我干什么,我肯定都能干好,将来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
何养健哑着嗓子怒道:“你还甜言蜜语!”
玉恒又道:“我就养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小黛。别人我不管。”
何养健实在是喉咙痛,所以决定暂停发言,专心吃饭。
当晚,何养健气冲冲的回家去了,明明是玉恒惹恼了他,然而很奇异的,他连小威一并迁怒,没事找事的把小威也训斥了一顿。
如此过了几日,何养健消了气,玉恒也消了肿。这一天正是礼拜天,玉恒给小黛打了电话,要带她出门玩一个下午,然而小黛告诉他:“今天不能出去了,妈和爸要回一趟沈阳,今晚就走呢!”
玉恒一听这话,十分高兴:“哟,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黛答道:“说是去到就回,很快。”
玉恒听闻此言,眼珠转了几转,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拐着小黛逃几天学,好好的玩个痛快!
至于希灵和小桐为什么忽然要匆匆的一起回沈阳,他可是没想过。
希灵也没料到自己会在今天说走就走——她这一趟回沈阳,是为了把最后的几处产业脱手,拿到钱后就彻底的移居到天津,免得处处都受日本人的钳制。这不是一件太好办的事情,小桐一个人回去,她不放心,所以非得亲自走一趟。而天津租界永远是太平世界,她想自己暂时把胖丫头留在这里,应该还是很稳妥的。
爱走薄刃 第251章 母子(三)
希灵和小桐一走,玉恒的胆子大了许多,每天不但固定的下午去接小黛回家,而且经过了吴公馆的大门,还要进去坐上一坐。小黛可不是总有时间和他扯闲话,而他一往小黛的房间里钻,张妈就目光如电的也要追进来,随便找个由头留着不走。
玉恒没了办法,就让小黛把书本拿到餐厅里来,在大餐桌上写作业。他自己不爱念书,但是小黛要用功了,他也绝对不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坐着,偶尔翻翻小黛的书包,将她的书本打开来,很仔细的看她写下的一行行笔记。小黛的字不算漂亮,但是很整齐,确实是把力气使足了。
“你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偷偷的问小黛:“这个礼拜肯定是把不能回来了吧?”
小黛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日期,然后答道:“恐怕是回不来,怎么也得下个礼拜。”
“那这个礼拜天,我带你玩一天去?”
小黛一听这话,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私房钱。扑腾扑腾的跑上楼去,又扑腾扑腾的跑下楼来,她把自己那点财产全给了玉恒:“我有这么多。”
玉恒数出了一半塞回她的手里:“这些给你留着零花,我拿一半就够了。”
小黛摇摇头,把钱又给了玉恒:“我放学就回家,一个人又不出门,上哪儿花钱去呀!”
玉恒一想也是,就把钱又接了过去:“行,那咱们礼拜天玩个痛快!”
这话说完,几日之后到了礼拜天,玉恒果然早早的就到了吴公馆,要接小黛逛大街去。可是进门之后他就感觉空气不对,未等他开口喊小黛,楼上走下一个女人来,却是希灵。
玉恒看见希灵,登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僵在了原地,他对她向来是没称呼的,这时也是一如既往,只无言的看着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平时不恭敬,希灵平时也不慈爱,两人像是前世的冤家,都在心里存着一股子劲儿,但是今天希灵见了他,眼睛却像是亮了一下,并且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打电话叫你过来。”
此言一出,玉恒的心里打了鼓,心想自己来接小黛出去玩也不算罪过,她打电话找自己是要干什么?外人要告自己的状也是找叔叔告,告不到她这里来呀!
希灵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于是对着他又一招手:“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讲,你跟我来。”
玉恒越发摸不着头脑,因为希灵从来没有“单独”对他讲过话。母子两个一直都像是互相的爱答不理。
懵懵懂懂的迈步上楼走在希灵身后,玉恒抬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一颗心忽然很激动的跳了起来。两人距离这么近,他甚至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气味吗?他在心里想,这女人个子这么小,腰细得只有一捻,自己这么大的人,竟会是她生下来的?
自己竟然在她的肚子里活过十个月?竟然是她给了自己一条生命?
忽然间的,巨大的不可思议感排山倒海而来,玉恒的手动了动,抑制不住的想要摸她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她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一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的动作一变换,香气就随之乱了,抑制不住的感觉落了潮,也能抑制住了。玉恒跟着她进了房间,就听她背对着自己说道:“把门关好。”
玉恒很谨慎的关严了房门,甚至把插销也插了上。一颗心依然跳得很激烈——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是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体验。眼角余光瞟了希灵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把她当母亲,还是只当她是个恶毒的坏女人。
从小到大,他眼中所见的不是伙计们,就是何养健,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今天近距离的对希灵扫了一眼又扫一眼,他感觉她简直是异于叔叔等人的另一个物种——她长得真小,把自己矮了半个头,瘦了一大圈,胳膊细细的,肩膀窄窄,面颊皮肤光滑得像瓷器。
玉恒发现自己的眼睛像她,没她的眼睛好看,但是有着类似的轮廓,不过是一个男性化,一个女性化。
这时,希灵转向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说了话。
“我和小桐上个礼拜回了沈阳,想要把那边的几家铺子脱手,现在那边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不和日本人合作的话,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玉恒听着她说话,感觉无比的新奇,因为她所说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大人话”。她说话的态度也那么自然,仿佛已经认准了他也已经成了个大人。
希灵继续说道:“但是在沈阳,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小黛的爸爸被日本人扣住了。我连夜赶回来,就是为了安顿小黛。你也知道,我这家里只有三口,我和她爸爸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小黛一个人,虽然也有仆人,但毕竟不是一家的,平时看着都是忠心耿耿,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谁知道谁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叫你来,是要让你这些天收收心,在我走后,你愿意在这里住下就住下,不愿意住,就一天来一趟,总而言之,照顾好小黛。”
玉恒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信得过我。”
希灵答道:“你干别的,我信不过;你照顾小黛,我信得过。我看这世上除了我,也就是你对小黛是真心实意的好。”
玉恒点了头:“行,你放心吧,这事我答应!”
希灵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若是过几天带着她爸爸回来了,那么这事就算过去了,我若是回不来,你就要接过我的担子,做这家里的顶梁柱,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小黛,明白吗?”
玉恒一怔:“你……还能回不来?”
希灵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几乎可以算作是云淡风轻:“这只不过是最坏的情况,我提前对你说明,是让你心中有数,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自乱阵脚。十六七岁,不小了,小黛的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沈阳混出字号来了。”
玉恒一听,立刻就不服气了,口气很硬的答道:“我乱不了!”
希灵不理会,又指挥他道:“你去把小黛也叫过来。”
玉恒飞快的将小黛领了过来,这回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起站在了希灵面前,希灵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看了片刻之后,她从衣帽架上摘下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这封信鼓鼓囊囊的,内容可见是十分丰富,奇异的是封口不是用胶水粘贴的,而是用暗红的火漆封了口,火漆上面呈现出整齐的纹路,正是扣了希灵的印章。
希灵把这封信交给了小黛,说道:“妈妈这回去沈阳,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是要多耽搁几天。我先给家里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要是过了这个月还没有等倒我回来,你就把这封信打开,上面写着接下来该怎样办,记住没有?”
小黛接了信,赖赖的仰头问:“还能一个月都不回来呀?那你把我也带回去吧!”
“你不上学了?要是放假,我就带你了,你又没放假,我怎么带?”
说完这话,希灵又说:“记住,这封信必须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能打开,能不能做到?”
小黛是个听话的,这时就用力的一点头:“能!”
希灵对着玉恒一抬下巴:“这封信你要自己好好收着,不许给玉恒,玉恒要是跟你要,你也坚决不能给他,记住了没有?”
小黛回头看了玉恒一眼,然后又是用力的一点头:“记住了!”
希灵垂下眼帘想了想,又说:“发誓!”
小黛嘟了嘴:“都说不能了,你还不信。发誓就发誓。”她举起三根手指,大声说道:“我发誓绝对不在一个月内拆开信封,否则永远考不上中学!”
希灵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一点很勉强的笑意:“好孩子!”
爱走薄刃 第252章 真相(一)
希灵没有让玉恒也发誓,因为怀疑这孩子和自己是一个德行,对待不重要的人,誓言可以随时不作数。既然如此,也就不逼着他说谎了。
心里惦记着小桐,她尽管知道自己这一趟回去,前途怕是会有凶险,但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迈回沈阳去。小桐和小黛到底哪个更重要?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胖丫头再讨她的爱,终究也还是比不过小桐重要。
和小桐过了这么多年,过得他俩相依为命,扮演了彼此的一切亲人。小桐实在是好,平时越是觉得他脸酸脾气坏,越是觉得他欠揍可恨,这时再想起他来,越是觉得他好。
希灵打算好了,这一趟回去,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小桐从日本人的手里弄出来。日本人目前还没有要小桐性命的意思,这就好,能留他一口气就好,希灵想自己有办法——自己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这个时候,她没想到玉恒忽然也有了用。小黛这孩子实在是太没有她的风格了,简直像是一团面,没心眼,没谋略,就是有一把子好力气。她是没有小桐重要,可希灵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把她往天津一扔,幸好还有玉恒,玉恒这孩子其实像她,她知道,玉恒要是想保护谁,那是真的肯保护,也真能护得住。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小黛不小了,又不傻,万一让她瞧出端倪来,希灵怕自己不好脱身。抬手摸了摸小黛的蘑菇头,头发黑漆漆的又厚又滑,再过一两年,就可以烫起摩登的式样了。
于是手上摸着小黛的脑袋,她很用力的又看了玉恒一眼,然后说道:“你去陪着小黛做功课吧,我还有事情要忙,不管你们了。”
小黛听了这话,便跟着玉恒往外走,玉恒推开房门让她先走一步,同时回头又看了希灵一眼——生平第一回,他发现其实她也是个人,有温度,有气味,不是妖魔邪祟。
但终究还是人味不足。
希灵在家只住了一夜,翌日上午便赶火车又回了沈阳。玉恒并没有住到吴公馆去,怕叔叔会以为自己起了外心,投奔到那个死女人的怀抱里去了。早出晚归的跑来跑去,他和小黛把日子过得还真不赖,小黛是没心事的,因为从记事起,她那一对父母就是有钱有势、天下无敌,玉恒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但是表面遮掩得很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露。
除此之外,他心里还另惦记着一样东西——就是希灵留给小黛的那个信封。信封里到底装了什么?还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能看?难道一个月之后还不回来,那个死女人就真死在沈阳、永远也回不来了?那个信封里装着的东西,其实是她的遗嘱?
这个念头让玉恒周身的血液加快了流速——遗嘱能和什么相关?无非是钱。这女人这么有钱,她要是死了,财产一定是要留给小黛的啊!
那么,除了小黛之外,能否也有自己一份呢?自己毕竟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玉恒的心思就活动了。他问小黛:“你妈给你留的那个信封里,你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小黛直接摇了头:“不知道。”
“咱俩偷着打开看一看呀?”
小黛不假思索的再次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我都答应我妈了,说话不能不算数。再说我妈要是知道我不听话了,非生气不可。她生起气来,连我爸都害怕,我可不敢惹她。”
“我小心点儿,打开之后再把它封上,让你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小黛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不,我妈什么都能看出来。”
小黛既然是“孺子不可教也”,玉恒也就不对她再费口舌。只在这晚离了吴公馆之后,他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把剃刀——他是白白净净的脸,还用不着每天刮脸,所以想用剃刀,就得现买。
然后这天,趁着小黛上学考试去了,他独自留在吴公馆,眼见张妈等人不留意,他贴着墙根就溜进了小黛的房间。轻手轻脚的把房门一锁,他开始去翻小黛的抽屉。
不出一分钟,他就从小黛的抽屉深处翻出了一只盒子,这盒子是镀金的,表面用水钻拼成小花,还带着一把小锁头。玉恒继续摸,结果在抽屉上方摸到了一把小钥匙——看来小黛也有点智慧,竟是把钥匙粘在抽屉上面了。
玉恒拉出抽屉,歪了脑袋向内看,把那胶布的层次长短都看清楚了,然后才把钥匙取了下来。手指将钥匙两面搓了搓,他很兴奋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盒子。
果然,小黛的宝贝——一串钻石项链,一块质地不明的绿石头,一个大豆子那么大的小瓷猫,还有那一封信,都躺在盒子里。
玉恒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上的汗,然后拿起那封信,开始寻找信封的缝隙。
在这间屋子里,玉恒足足耽搁了三个小时。是桌上的一只小座钟提醒了他时间——中午到了,张妈知道他没有走,应该会给他预备一顿午饭了。
于是他屏住呼吸,将面前的一切恢复原样。汗水顺着他的发际线往下淌,他额上有个小小的美人尖,美人尖上也流下了一滴汗珠。
收起剃刀的时候,他的手指被刀子割了一下。他咬了咬牙,低头先往地上看,幸好,血并没有立刻流出来滴下去。攥着拳头悄悄的出了门,他末了在走廊里背靠墙壁,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信中果然藏着天大的秘密,和这秘密相比,遗产之类的分配简直不算了什么。原来小黛不是我的亲妹妹啊!他想,原来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就只是一个男一个女。
左手心里黏糊糊的,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攥了一手的鲜血。趁着张妈还没有召唤自己,他匆匆的下楼去客房浴室,很细致的洗净了手。然后出门向张妈打了一声招呼,他随便找个借口回了家。
他需要一点私密的空间,来把那封信中的内容重新梳理一番。
爱走薄刃 第253章 真相(二)
信上的内容太多了,够玉恒翻来覆去的思考许久许久。想到最后,却又感觉荒谬——那个女人放着亲生的儿子不养,却愿意去给一个无主的婴儿当妈。她到底算是坏人,还是好人?
不养就不养了,绝情就绝情了,怎么在遗嘱上却又写了他的名字,她还肯把她的好东西,留给他一份?平时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他看的,一句好话都不肯说给他听的,临到末了,反而肯把真金白银留给他了?这算什么?这叫什么道理?
最要紧的一点,便是小黛的身世——那女人当然知道小黛的来历,然而从不拦着他和小黛亲近,甚至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还托孤似的把小黛托付给了他,这说明了什么?
玉恒想到这里,本是躺在床上的,这时一翻身坐了起来——这就说明,那女人是愿意把小黛给他的啊!要不然,哪个母亲会把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托付给十六七岁的男孩子?
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了。是盼着那女人死在沈阳?还是盼着那女人活着回来,继续和自己面也不和心也不和的斗下去?说不清楚了,真是说不清楚了,反正但凭着她肯把小黛“给”自己这一点,他就觉得的她这个人,起码有一部分,是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
或许还是死了的好,她要是死了,钱和小黛就都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屋角的座钟,然后穿衣戴帽往外走。傍晚了,小黛应该已经被汽车夫接回家了,自己得过去看她一眼。她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再回家,接着方才的心事,继续想。
玉恒忙死了,跑去吴公馆坐了一会儿,他见小黛忙着复习功课,根本没时间搭理自己,便趁机告辞回家,回家之后,他的叔叔偏又来了,来了之后没别的事,只莫名其妙的又教训了他一顿,又给了他一张鞋庄的票子,凭着票子可以去取一双新棉鞋。玉恒看清了票子上的字样,然后说道:“我不穿那绒面大棉鞋,太难看了。”
何养健不耐烦的答道:“这是牛皮的!”
玉恒登时笑了:“那我要。”
何养健并不急着回家,家里那一妻一子,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然而他又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并不肯在外另开辟小公馆金屋藏娇。除去先前的黑历史不提,他这个人目前看来,堪称纯洁完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也很自豪,有时候自豪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几乎有点委屈和空虚。
并不爱春美,然而和春美也风平浪静的过了十多年,并没想经商,然而在吉田家族的商社中也干得风生水起,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好,非常好,然而都好不进他的心里去,都不是他理想中的那个“好”。他这么好的人,却又处处都好不到点子上,他能不委屈吗?能不空虚吗?
然而他这番心事又没法对人诉说——娇妻稚子养着,豪宅跑车用着,有钱,也有权,居然还敢委屈、还敢空虚?矫情也没有这么矫情的,他自己心里明白。
玉恒看他总是抬手去揉肩膀,就走过去攥了拳头,不轻不重的往他肩上捶:“地方对不对?”
何养健点了头:“对,使点儿劲。”
“那我能把你捶趴下!”
何养健笑了一声,无缘无故的,心情很悲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这几天见着她了吗?”
“谁?”
“你妈。”
小桐很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那天见了一面,然后她就到沈阳去了。”
“哦,去沈阳了。”
“小黛他爸不是在沈阳有生意吗?好像是让日本人扣住了。”
“哦?”
“然后她就跑到沈阳救小黛他爸去了。”
“哦……”
何养健没再多问,同时被玉恒捶得乱晃。而玉恒捶了一阵子,忽然问道:“叔叔,你认识日本人,是不是能把小黛他爸救出来?”
何养健答道:“日本人多着呢,我还能都认识?况且那是沈阳,不是天津。我都多少年没去沈阳了?”
玉恒又问:“那你说,小黛他爸被日本人抓进去,是犯了哪条日本法律呢?”
“不知道。那人是个混混出身,犯法的事情干得多了。”
“叔叔,你看我就说嘛,混混当好了,一样有出息!”
何养健侧过脸怒道:“混账!我是让你学他爸当混混吗?我跟你讲,当混混的人,没有几个能善终的!我见得多了,你懂什么?只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
玉恒审时度势,连忙换了话题:“叔叔,你说小黛如果不是我亲妹妹,我是不是就能娶她了?”
“这种假设做起来有意思吗?”
“我就是想想嘛——假如小黛不是我的亲妹妹,叔叔,你让不让我娶她?”
“我不管,要问你也该去问你俩的妈。”
“那你反对不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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