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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那位买素縑的店主人叫梁平,徽妍与他交易两回,已经十分熟稔。
见到徽妍来,梁平很是热情。徽妍向他问了素縑的时价,又问了一些弘农出产的纱、罗等价格,再打听一番存量,心中有了底。
到达长安之后,王恒径自回了皇宫,徽妍则跟着王缪回府。才到府中,她立刻让家人去找李绩。
第二日,在徽妍第一次请他喝酒的那间酒肆,二人见了面。
一个多月不见,李绩的胡子长出来许多,却穿了一身新的夏衣,看上去颇有精神。
“今日的酒,我请。”他才进来,就豪爽地说。
徽妍讶然,笑起来,“李君此番似是赚了不少。”
“少不少,够养活家人罢了。”李绩道,拿起酒壶,给徽妍的酒盏中倒了一点点,给自己的酒盏倒满。
徽妍看着,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请他和那个叫吾都的鄯善人来这里,自己给自己盛的酒,也是这么多。此人心思,倒是有几分细致。
他这般款待,二人相处的气氛也比从前和气了许多。
“李君家人,都在蒲类么?”徽妍问。
“正是。”李绩问,“女君去过?”
“不曾。”徽妍道,“不过在匈奴王庭之时,见过些出身蒲类的军士。”
李绩笑了笑:“我等这般小国,匈奴人来了,便加入匈奴人,乌孙人来了,便加入乌孙人,各国都有,不奇怪。”
“哦?”徽妍亦笑,“可李君却来了汉地。”
“跟着他们打仗甚无趣。”李绩不屑地一摆手,“打打杀杀,死了都不知是为谁。我父亲是个汉人,他说长安多珍宝,若贩运至西域,能让全家人都衣食无愁。我与几个友人一商议,觉得可做,便来了。”
徽妍颔首:“如此。”
“女君呢?”李绩将一包自己带来的胡桃摆在案上,一只一只捏开,却将眼睛瞅着她,“女君出身不凡,为何经商?”
“我与李君一样。”徽妍笑了笑,不客气地将一块胡桃肉从碎壳里挑出来,放入口中,“也是为了让全家衣食不愁。”
二人在酒肆中商谈了一个多时辰。李绩说了此番去西域贩货的经过,出乎他意料,所有货物中,卖得最好的竟是徽妍的素縑。
“素縑去年价低,赚不多,故而今年甚少人贩素縑。我等才到姑墨,素縑便已经卖光,且价钱是去年两倍!我按女君之意,并未比别人卖贵,也收益颇丰。”李绩谈到此事,十分兴奋,“我想此番将素縑进多些,一百匹,成本不必女君全出,五五分账。利钱便少些,每匹给女君一千二百钱,一百匹便是十万二千钱,双方立契,还时付清,如何?”
徽妍听得这话,有些诧异。
这一趟回来,李绩竟真是豪爽了许多。
本钱五五分账,就是说,她只需要每匹花一半的成本,得到的利钱却能比原来更多,听着倒是好事。
“本钱如何分,可从长计议。”徽妍笑笑,看着他,“李君,我那三匹骆驼,不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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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来,各地天气不定。东边的兖州、徐州久未逢雨,大旱;南边的荆州、扬州却暴雨不断,大涝。
皇帝每日会同丞相、大司农、少府等商讨赈济之事,忙碌不停。
几日之后,诸事终于理清,分派下去,皇帝觉得自己坐得太久,浑身筋骨都是硬的。
“徐恩,告知郎中令。”皇帝道,“备弓,朕要到宫苑中练箭。”
徐恩应了,忙去传诏。
才更了衣要出殿,黄门令余邕却来求见。
“陛下,”他禀道,“采选之事已毕,臣等择端丽者,令画师为图形,请陛下过目。”说罢,让人将厚厚一摞帛画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讶然。
“采女像?”他翻了翻,“都是此番选上来的么?”
“正是。”
皇帝拿出几张来看,目光在那些或笑或不笑的脸上掠过,眉梢微微扬起。
“善。”未几,他放下,道,“掖庭令不是说那边缺宫人么,交与他便是。”
“掖庭令?”余邕愕然,忙道,“陛下,这些像都是呈与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政务操劳,无暇幸掖庭。宗正与臣等商议,便作画像,呈与陛下御览,以待……”
皇帝听了,看着他,笑笑:“以余黄门之见,朕连人都不必见,看着这些画像便要定临幸谁人,是么?”
余邕有些结舌:“臣并非此意……陛下!采女已入宫大半月,可陛下一人也未召幸……”
“谁说朕采选是要召幸。”皇帝打断,淡淡道,“如朕所言,交与掖庭令,去吧。”
说罢,也不多言,径自往殿外走去。
长安昨日才下过雨,宫苑中凉风阵阵,甚是怡人。
皇帝让人设了的,张弓搭箭,未多时,“铮”一声,利箭如流星,正中的上画的兽目。
旁边的众人皆叫好。
皇帝拿起水碗喝一口水,觉得不过瘾,对郎中令道,“今日在列可有善射之人?朕听闻期门上回大比武,也比了射箭,优胜者是谁?唤来与朕比试!”
郎中令应下,忙去找人,未多时,领着一个年轻人过来。皇帝看到他,愣了愣,却是王恒。
“拜见陛下!”王恒行礼,声音琅琅。
“王郎官。”皇帝微笑,“上回射箭,你得了优胜?”
“禀陛下,正是!”
皇帝颔首,让人给了王恒一把弓,“来,与朕比试。”
王恒应下,拿过弓。他虽然兴奋,却有些紧张,搭上箭时,箭头微微颤动。
皇帝看出来,莞尔,自己也拿起弓,拈箭搭好,“若射中兽心,朕赏你一匹大宛良驹。”
王恒讶然,目光倏而一亮。
“射偏了,便去宫门守三夜。”皇帝补充一句。
王恒的神色僵了僵,忙集中精力,盯准前方。
“咻”地,王恒和皇帝的箭同时发出,出乎意料,皇帝的箭射到了虎臀上,而王恒的箭,却是正中虎心!
皇帝露出诧异之色,再看看王恒,笑起来。
“告知太厩令,明日让王郎官去挑马。”他对徐恩吩咐道。
徐恩唯唯应下。
“谢陛下赐马!”王恒高兴地行礼拜道。
“你挣来的,有甚可谢。”皇帝笑笑,让侍卫收了弓。他从内侍手里接过汗巾,神色轻松,递给王恒一条,“朕似乎有好几日不曾见你,不在宫中么?”
王恒道:“正是。禀陛下,前几日臣母亲寿辰,臣告假去了弘农!”
“哦?”皇帝颔首,“原来是戚夫人寿辰,去了许多人么”
“正是!”王恒道,“三服内的亲戚都到了!”
皇帝道:“戚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母亲确实欢喜。”王恒笑嘻嘻,挠挠脑袋,“此番贺寿可谓双喜,臣的二姊还定了婚事。”
“嗯?”皇帝一愣,看着他,“二姊?王女史?”
“正是!”王恒道,笑得灿烂。





暮春之令 第21章 诘问(上)
徽妍和李绩见了面以后,敲定了再次进素缣的事。
她来长安以前,已经在陕县打听过一番价钱和存量。除了梁平,徽妍还问了许多处,凡有素缣的店家,她都一一打听过。当今粮贵布贱,各家素缣的存量不多,价钱却相差不大。而梁平和另外两家的素缣,看着明显比别处好。徽妍也问了这些素缣的出处,梁平说,这些素缣都是陕邑东北二十里的槐里出的。那里的妇人织缣成风,品质最优。
谈的过程倒是顺利,不过,李绩仍然坚持自己出一半本钱。看他坚定的样子,徽妍不由好奇。商人本性逐利,本钱多一钱少一钱都是大事,李绩这般不守常理,徽妍总觉得不太对。
巧的是,回到家中的时候,王缪问徽妍,“上回,你兄长领来与你见面的那市井里的商户,可是姓赵?”
徽妍道:“正是。”
王缪道:“他今日登门而来,说想见你。”
徽妍讶然:“见我?何事?”
“不曾说。”王缪道,“我让家人回了你不在,他便离开了,不过留下了些物什。”她说罢,将一只小匣子拿出来,徽妍看去,只见甚是精美,打开,里面都是些精细的首饰。
“这礼看着可不轻。”王缪皱眉,“家人不会办事,他登门送礼,若被人看见可是麻烦。”
徽妍沉吟,道,“长姊放心,我现在便去一趟,问个分晓便是。”说罢,徽妍吩咐备车,匆匆出了门。
时近午后,交道亭市仍是人来车往,赵弧的货栈,则更是热闹。问得徽妍来到,赵弧连忙出来迎接。
与上回一样,见到徽妍,他满面笑容,毕恭毕敬,“女君亲自降临,小人竟未远迎,还请恕罪!”
徽妍还了礼,微笑,“家人说,赵公要见我?”
“正是。”赵弧左右看了看,笑眯眯地对徽妍道,“此处喧嚣,舍中有雅致安静之处,还请女君入内详谈。”
徽妍颔首,与侍婢一道随他入内。
货栈之内,果然别有洞天。穿过两道院门,外面的热闹被挡在了墙外,只见屋舍整洁,还有花木点缀。
赵弧请她在堂上坐下,让仆人呈上各色待客之物。
“小人冒昧,今日登门求见女君,未得见,却反劳女君过来,实失礼。”赵弧道,“不瞒女君,小人登门,乃是为女君上回所说的素缣。女君,小人每匹出一千钱,女君手上的素缣,日后有多少小人要多少,女君看如何?”
徽妍诧异地看着他。
真乃咄咄怪事。一个李绩,一个赵弧,两人都似突然好像是钱财如粪土一般,着实教徽妍觉得不可思议。
“哦?”她说,“上回,赵公出价不过七百钱,如今却多了三百钱,不知何故?”
赵弧笑道:“上回是小人未识宝物,女君的素缣乃上品,千钱一匹亦是值当。”
徽妍听了,莞尔,没有回答,却让侍婢将他送的小匣拿出来,放在案上,“赵公,此礼甚重,我受之有愧。至于素缣之事,我已应了别人,实爱莫能助,告辞。”说罢,向他颔首一礼,起身便要离开。
赵弧见状,急忙道,“女君且慢!女君且慢!唉!女君若觉出价太低,小人再加二百钱,共一千二百钱,如何!”
徽妍回头看他,似笑非笑,“想来,赵公是不愿我将素缣交与别人。”
赵弧脸色一变,少顷,讪讪笑了笑。
“女君果然聪颖。”他道,“此事说来,全在女君所托的那胡人李绩身上。”
“哦?”听他提到李绩,徽妍有了些兴趣,“如何?”
“女君不知,那李绩实奸诈!”赵弧脸色掏心掏肺,“小人从前好心将货交与他贩卖,不料,此人心怀鬼胎,竟将小人在西域的客人都抢走了!女君与他交易,可也须防着才是,贩一次货,成本便是几万,若让人谋了去,岂非大不幸!倒不如将货卖与小人,女君放心,女君是周公的亲戚,小人断不敢戏弄,出价只多不少。女君这般闺秀,何必要去操心那路上得失,寝食不安。与小人交易,女君只消坐在家中,货到得钱,岂不大善!”
徽妍看着他,心思百转。
少顷,她颔首,“如此,多谢赵公一番好意。此事重大,我还须与家中商议。”
见徽妍不表态,赵弧也不好挽留,只得复又堆起笑容,客气地将她送走。
徽妍听赵弧说了一番话,免不得思索一番。
他说为她好,徽妍自然是不信的。而赵弧与李绩之间的事,徽妍觉得他也并未说实话。
黄昏时,周浚到家,见徽妍一脸心事的模样,询问了原委,笑了笑。
“此事么,说怪也不怪。”他说,意味深长,“徽妍,经商牟利,最要消息通达,总坐在家中是不成的。”
徽妍不解:“此话怎讲?”
“我听闻,赵弧最大的买家在姑墨。就在李绩到姑墨之时,他恰好也有货到了,可赵弧此人,生意大了难免欺客,货物品质不尽人意。李绩的货却是好,那位姑墨的买家,最后要了李绩的货,赵弧便吃了大亏。”周浚看着徽妍,“若你是赵弧,可会恼怒?可会趁李绩还未做大,先下手挖掉这心病?他在长安经营多年,与各市中的货商都有交情,打个招呼,教众人不卖货给一个胡人,易如反掌。”
徽妍恍然了悟。怪不得李绩会想进一百匹素縑之多,大约并不仅仅因为这素縑好卖,而是在各处货栈里碰了赵弧的壁,进不到想要的货。而赵弧知道他跟自己交易素縑,就打算花些钱,将自己这条路也封了。
王缪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些门道。见徽妍不说话,她好奇地问周浚,“你怎知道这么许多?你怎知赵弧在姑墨买亏了,想治李绩,还跟别人通谋?”
周浚看她一眼:“你以为平准令丞每日做些什么?做的就是查哪家进帐多少,该交多少税钱。我若有心,什么不知晓。”
王缪想了想,对徽妍道,“如此,我以为,倒不如应了赵弧。不必费许多力气,在家中便可收钱。”
徽妍摇头:“长姊,贩素缣不过一时之计,可与西域交易的物什,多了去了。”
王缪讶然:“你还要贩别的?”
“正是。”徽妍微笑,“故而我要的,是一队可靠的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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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徽妍写了信给曹谦,将买素缣的事细细交代,让家人快马送回。而后,她想着昨日还有些细处未商议,想去再见一见李绩,于是更衣梳妆,向王缪告知了一声。
还未出门,却听家人来说,外头来了人,说是大鸿胪府的,要见徽妍。
徽妍讶然,与王缪面面相觑。
“这……”王缪又是惊异又是觉得可笑,“大鸿胪府竟真的来召你了,他们怎知晓你在长安?”
徽妍也不明所以,忙走出去。
一辆漂亮的马车停着,不算华丽,却看着不凡,比寻常所见的马车大,面上的黑漆锃亮照人。
来人却不止一个。车旁跟着数人,身形高壮,腰佩长刀。一人身着寻常衣袍,侯在门前,见到徽妍,向她一礼,“小人奉大鸿胪之命,请女君往大鸿胪府一趟。”
徽妍看着他们,隐隐觉得此事不寻常,但看着那人身上的印绶,却不敢推拒。
“未知何事?”她问。
“只说是要事,详细缘由,小人也不知晓。”那人语气谦恭,“府中催得紧,还请女君上车。”
徽妍看看他,只得向王缪交代了一声,朝马车走去。
旁人撩开车帷,徽妍登车而入,才进去,忽然看到里面的人,吃一惊!
未等她回神,皇帝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车上。
车外的人手脚麻利,即刻放下车帏,未几,马车辚辚走了起来。
直到皇帝放开手,徽妍仍然惊魂未定。她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忙匍匐行礼,“陛……陛下……”
皇帝看着她,少顷,道,“在外从简,礼便免了,起来。”
徽妍不敢怠慢,忙坐起。
马车驰过长安的道路,车上铺陈甚好,只感到轻微震荡。徽妍与皇帝只隔着两三尺之距,近得似乎能听到呼吸的声音。心中震惊又迷茫,她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来找她,还是用这般诡异的方式。这位陛下做事,似乎从来不喜欢中规中矩。
她偷偷抬眼,忽而与皇帝的目光相触,忙收回,不敢再看。
“知道朕为何来么?”皇帝问。
“禀陛下,”徽妍小心翼翼道,“不知。”
“朕是来贺喜的。”皇帝淡淡道,“听说你定亲了?”
徽妍的心头绷了一下。
她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得知这事的,但联想到上次在清漪殿的事,心头似乎风过苇塘,一阵慌乱。
“禀陛下,”徽妍知道否认无益,小声地从实道,“此事刚刚议定。”
皇帝坐在车窗边上,光照落在他的脸上,被垂下的细竹帘切作细细的条痕,黑眸注视着她,不辨神色。
“尚书丞司马楷,是么?”他不紧不慢,“朕记得,他鳏居多年,还有一儿一女。”
“正是。”
皇帝忽而冷笑一声,话语听起来咬牙切齿,“你上回说太傅不愿你入宫,推拒了朕。如今,你却要给一个鳏夫做继室,还要做两个孩童的后母?……你抬头!”
徽妍忙抬头,只见那双凤眸沉沉,话语冷冷,“王徽妍,同是鳏夫,朕便这般不值钱?”
他气势汹汹,徽妍唬得心头巨震,“妾……妾不敢!”
“莫说不敢!”皇帝哼道,“定都定了,什么不敢!”
徽妍心跳得飞快,慌乱之下,只觉眼眶发涩。
她暗自深吸口气,心一横,再度伏拜。
“妾惶恐!”徽妍道,“陛下若煌煌之日,妾诚心敬爱,从未敢于他人相提并论,更不敢有折辱之心!陛下,妾曾言,只求为闾里之妇,未敢奢求荣华,此亦父亲之愿。司马府君之父司马侍郎,与妾父乃故交,两家有意成儿女之亲,妾与府君故得结缘。于妾而言,司马府君虽鳏居有子,却风华高洁,无损其德行,妾得入其门庭,亦妾之幸也!陛下若降怒,妾虽死无怨,然此言俱是肺腑,伏惟陛下明鉴!”




暮春之令 22|3.25
听得这话,皇帝面色剧变。
“谁要听你肺腑之言!”他气急败坏,“你当初说要侍奉母亲不做女史,朕准了,你说你不想入宫,朕可说过不字?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王徽妍,抬头看着朕!”
徽妍抬起头来。
皇帝看着她,却愣了一下。
只见她眼圈通红,双眸中涨满水光,眼泪不住涌出来,却将嘴唇紧抿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望着他,害怕又委屈,呼吸带着哽咽,肩膀微微抖动。
声音好像被什么梗在了喉咙里,皇帝的喉结滚了滚,想继续骂,却突然说不出来。
“你这是做甚。”他皱起眉,“不准哭!”
徽妍的眼泪却流得更凶,打湿一片衣襟。她用衣袖捂住嘴,却挡不住哽咽的声音。
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少顷,烦躁地朝外面道,“郑敞!驻跸!”
未几,马车停下来。皇帝掀开车帷下去,面色不豫,对郑敞道,“你教她莫哭。”
“呃,臣……”郑敞看看车内啜泣不止的徽妍,诧异而迷茫。
皇帝却不管他,下了车,自顾向前走去。
郑敞一脸尴尬,心想我虽有妻有女,也不是女子啊,怎知如何劝女子止哭……可又不敢违命,只得赔着笑,向徽妍道,“女君,莫哭了……”
话没说完,却被走回来的皇帝拉开。
“下车,随朕来。”他对徽妍道,面无表情。
徽妍仍边哭边擦眼泪,看他一眼,却还是依言下了车。
“不必跟着。”皇帝对郑敞道,带着徽妍往前走。
徽妍下了车才发现,四周僻静,已经不是街市之中,倒是像一座苑囿。待得看到远处高高的阙搂,徽妍才辨认出来,这马车竟是顺着城北闾里的街道,一直走进了明光宫的宫苑里。
皇帝走在前面,徽妍走在后面。谁也没说话,各怀心思。只有徽妍仍然抽气的声音,哽咽停也停不住。
徽妍的步子小些,渐渐有些落后,走了一段,隔出一丈来。
皇帝回头发现,停住脚步。
徽妍看着他,也停住脚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抹眼泪。
忽然,皇帝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帕,递到她面前。
徽妍一怔。
皇帝却不看她,侧脸上满是不耐烦,“快擦了。”
徽妍忙接过,把脸上拭了拭。
“又不是孩童,说你两句,哭甚。”皇帝瞥了瞥远处的郑敞和侍卫们,表情仍然冷硬,“你怎这般难说话,朕说你说错了?”
徽妍听得此言,眼圈又是一红,泪水涌出,哭劲再起来。
“妾……妾不知该如何说话……陛下……陛下才不怒……呜呜……”她的声音哽咽得破碎,“妾不过想好好过些日子……可……可……呜呜呜……”
枝头上几只雀鸟叽叽喳喳飞过,将人扰得心绪不宁。
皇帝神色不定,少顷,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
“莫哭了,朕不怒了。”他无奈地说。
徽妍仍然哽咽不已。
“嗯?”他的脸又稍稍板起。
徽妍急忙抿其嘴唇,把声音压下去,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皇帝转开脸,指指前面,“那边有泉水,去洗一洗。”
徽妍看看他,又看看那边,依言走过去。
未行出十步,果然有一处泉水。明光宫是武皇帝为求仙所建,宫苑营造奇巧,引地泉为活水,汇作溪流,聚而成池。一个石雕仙人立在水边,手托实盘,泉水从盘中涌出,甚是奇妙。
徽妍走到石仙人前,捧起盘中流出的水,洗了一把脸。再将那绢帕也洗了拧干,拭净面上的水。
处理完之后,她回头,只见皇帝还站在那里,似乎一直看着这边。
徽妍心思复杂,但说来奇怪,方才哭了一场,心底竟是坦然了些,看着皇帝,也不似原来那般战战兢兢。
她走回去,行至皇帝身前,犹豫了一下,将那湿漉漉的绢帕拿出来。
“陛下……”她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皇帝瞥瞥那绢帕,没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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