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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如今,宅门洞开着,徽妍随皇帝走进去,忍不住四处打量。只见屋宇草木,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不过一看就知道曾经翻修过,宅里的人都伏拜在两侧,却都是仆人打扮。
“怎不见主人?”徽妍忍不住,小声问皇帝。
皇帝看看她,意味深长,“你不就是主人?”
徽妍脚步停住,有些不可置信,可看他的神色并无玩笑。
“可……”她支支吾吾,“可妾年初来时,还见……”
“这么大的屋宅,就算修过了,也总还要有人照料。”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拉着她登阶上堂,往里面走去,“你们一家离去后,先帝未立刻赐给别人,之后的事你亦知晓,这里便一直空着。朕去年路过此地,想起王太傅,曾进来看,见屋舍破败,蒿草丛生,便让人按原样重修了。”
他看看徽妍:“朕本想将此地赐给太学,将太傅生前佳作收藏其中,做个念想。”他声音低而轻柔,“未想,后来遇见了你。”
徽妍心头一动。
看着皇帝,她忽而想起年初在朔方相遇之时,他首先提到的就是王兆。
这时,身后的王萦忽而欣喜地惊呼一声,“二姊!”
徽妍看去,只见她指着围墙边上的老杏树,虽时值深秋,树叶已经落光,可那漂亮高大的树形,与从前并无二致。
看着那边,徽妍一笑。
王萦走过来,有些羞赧地问,她可否去看看自己从前住的宅院?
“去吧。”皇帝莞尔。
王萦一喜,忙行了礼,脚步轻快地往庑廊那头而去。
“兄长,我也去看看……”刘珣抿着唇,目光闪闪,也行个礼,追着王萦跟过去。
徽妍与皇帝相视而笑,继续往堂后踱去。
从前王兆在世的时候,皇帝不曾登门。如今来到,徽妍自然成了向导,告诉他,何处是王兆的书房,何处是他会客之所,何处又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
“你的居所在何处?”皇帝忽而问。
徽妍知道他会对这个感兴趣,带他走进一处院落。
这里并不算大,却布置得颇雅致,山石点缀,花木扶疏。如今虽是深秋,这庭院也并不寂寞,应着节令盛开的菊和桂树,将风也染上了馥郁的气味。
“石榴?”皇帝忽而看到庭中有一棵大石榴树,讶然。
“正是。”徽妍笑笑,“从前妾爱石榴,这庭中栽了许多。”说着,她四处望了望,却见寥寥无几,只有这棵仍然健在。看着它,徽妍亦有些感情。它是她出生那年,王兆亲手所载,如今,已是亭亭如盖,正值结果之季,枝头上吊沉甸甸的果实。
徽妍摘了一颗石榴果,再带着走进屋子里,空荡荡的。皇帝四下里打量着,一直踱进卧房,推开窗,几只雀鸟受惊,叽叽喳喳地飞走。
天空湛蓝,目光越过墙头,未央宫的阙楼就在远方。
“景致甚好。”皇帝微微扬眉,徽妍笑了笑。
二人凭窗伫立了一会,皇帝道,“你我完礼之后,便让戚夫人和王博士搬回来,如何?”
徽妍猜到皇帝有这般打算,轻轻握着他的手,“陛下赐甲第故宅,妾母亲与兄长自然欢喜不已。”
皇帝却是察觉到什么,看着她,“你呢?你觉得如何?”
“于妾而言,这是陛下心意,自也是欢喜。”她停了停,“是不是甲第并无甚要紧。”
皇帝双眸深深。
“你是觉得,甲第关乎荣辱,朕今日赐下,说不定何时也会收回,你还在想那牢笼之事,是么?”
徽妍的心好像被什么触了一下,望着皇帝,笑意隐去。
皇帝总是这样,轻易地识破她的伪装,看到她最隐秘的想法。坦率直白,让她无所适从。
“朕在未做皇帝之前,也从不想做皇帝。”无视她的不知所措,皇帝继续道,“那时皇宫在朕眼中,亦是牢笼,故而愤世嫉俗,目中非黑即白,不肯受人约束。可后来,朕真的走出皇宫,才发现世间牢笼有许多。有些牢笼在外,木制,或铁制,哪怕高如宫墙,深如潭渊,朕皆不怕。你说那困死蛾虫的虎魄,亦不过此类。”
“真正可困住人的牢笼,乃在心中。”他注视着她,“你曾说,若我二人将来情意生变,恐怨怼煎熬。你所忧者,便是这心牢。徽妍,朕非神祇,将来如何,亦不可掌控。但若真有那么一日,你我情意不再,朕不会拿任何牢笼来困你,亦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便如当初朕不曾强求过你一般。”
徽妍怔怔,攥着他的手,心如同落石入水,激起层层涟漪。
她忽而有些愧疚。与皇帝在一起这前前后后,她犹豫、退缩过许多次,几乎每次都是皇帝把她拉回来,拽着往前走。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离开,他也许会暴怒,却不会伤她毫厘,也会放她走。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真的离开过。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想象,将他独自留在这座皇宫之中,他会是如何模样,而自己又是如何模样。
他说他不会为她设牢笼,可对于她而言,他就是她的牢笼……
徽妍面红红的,竟似刚刚喜欢他的时候那样,不敢看他的眼睛。似乎唯恐那目光太耀眼、太灼热,会让她迷失。
“知晓了么?”皇帝问。
徽妍点点头,片刻,忽而嗫嚅道,“那……那妾可否再问陛下一事?”
“何事?”皇帝问。
“陛下……”徽妍咬咬唇,忍着面上的热气,道,“陛下曾说何时开始喜欢妾的?”
皇帝一怔,看向她。
只见她也看着他,神色像刚才他问她的时候一样期盼。
皇帝的脸上瞬间有些不自在。
“问这个做甚。”他转头看向窗外。
“自是不知晓才问!”徽妍忙将他的脸掰回来,对着自己。
皇帝把她的手拉下,含混道,“也并未多久。”
“那是多久?”
“也就五六七八年……记不清了。”皇帝说着,忽而望望天色,“戚夫人该等急了,还是先回府吧。”说着,拉着她往屋外走去。
五六七八年……徽妍只觉恍恍惚惚,啼笑皆非,心却咚咚跳动。
她去匈奴便有了八年,期间皇帝的半张脸都没见过,何来喜欢?他喜欢自己的日子,必定还要往前推……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冷峻不羁、很少跟她说话的少年。
……朕已经娶过一次不喜欢的人……
在娶窦妃之前么?徽妍忽然觉得有什么敞亮起来,就像在昏暗的屋子里推开了一扇门,一切都开始变得明了。
“是在……是在宫学之时?”她追问。
皇帝的侧脸上浮起些可疑的红晕,喉咙似乎动了一下。忽然,他转过来,抓住徽妍的双臂,将她扳到身前。
“再问,朕现在就还你那二十笞条!”他声音低低,恶狠狠的。
徽妍却是忍俊不禁,望着他,却是笑意深深。
“轮到你了。”皇帝却问,“你是何时?”
徽妍窘然:“陛下不是早知晓了?”
“朕不知晓,你从未说过。”皇帝坚决道。
徽妍涨红了脸,还未开口,忽然,院外传来王萦的声音,“二姊!”
二人一惊,皇帝忙将她松开。
未几,只见王萦和刘珣出现在院门口。王萦满面兴奋,“二姊!你猜我等在我那院子里发现了何物?”
“何物?”徽妍问。
“一窝狐狸!”王萦笑眯眯,朝她招手,“二姊从前不是甚喜欢狐狸?还藏了肉想引狐狸来住,快来看!”
徽妍亦喜,正要朝她走去,手却被皇帝拖住。
“你还未说。”他语气不满。
“陛下一定要听?”
“要听。”
徽妍目光一闪,却瞅着他:“陛下笑一笑。”
皇帝愣住,未几,扯起嘴角。
“笑得深些,眼睛眯些。”
皇帝狐疑地看着她,忽然,又将她捉住。
“愚弄朕么?”他低低道,似笑非笑。
话音才落,徽妍忽而垫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声道,“就是此时。”
皇帝愕然,不明所以,却老脸一红。
“陛下随妾去看狐狸,如何?”徽妍莞尔,拉着皇帝一道往外面走去。
皇帝乖乖地跟着她,嘴上却追问,“什么就是此时,你教朕摆出那副模样,何意?”
“无甚意思。”
“快说!”
“真的……”
“不说朕就治罪。”
“陛下便治罪好了。”
“王徽妍……”
二人出了院门时,太阳已经高悬。九月的天空,深邃湛蓝,地上的人影重叠相连。
笑语远去,唯有庭中的那棵石榴仍静静伫立。
暮春的开出的花朵,如今已经变作累枝的果实,晴空下,红艳艳的,娇艳欲滴。





暮春之令 85|3.25
我叫叡,今年二十岁,是父亲和母亲的长子,也是太子。
我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皇后,家中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嗯……从何说起呢……
先说我的父亲好了。
我的父亲名昪。当然,这是天子名讳,无人敢直呼。母亲也不这么叫他,不过在私底下,母亲有时会唤他的字“重光”。而父亲似乎也很乐意,每每如此,唇角总带着笑。
跟我一生下来就是太子不一样,父亲不是太子,排行第二。我的祖母杜氏,很早就去世了,家世平平,生前只因为生下父亲被封了美人。当年,我的大伯父和三叔父争位,引发外戚之祸,几乎天下大乱。父亲引兵从羌地赶回来平定,最终当上了皇帝。
其实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很是不理解。
父亲是皇子,那么他的母亲不应该像我的母亲那样,就是皇后么?怎么会跟皇后的孩子是异母兄弟?还有什么夫人、美人?
后来,我读了史书,又看了我的祖父、曾祖父们的史录,才明白,不正常的其实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父亲身为皇帝,居然只有母亲一个女人,简直前无古人。
不过我和两个弟弟讨论过,觉得这样其实不错。至少如果我们就算哪天不和了,最多打一架,打输了也不过眼睛青一块,而不用变成我那素未谋面的大伯父和三叔父那样,不是死的不明不白就是被人割了脑袋,想想就觉得疼。祖父娶了那么多女人,生了六个儿子,一场折腾,剩下四个——父亲、五叔父会稽王(听说他也不是好人)、六叔父琅琊王以及七叔父广陵王。
跟父亲的三个儿子比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么……
再说母亲。
我没有见过外祖父王兆,他在我出生前许多年就去世了。听说他是个闻名的大儒,很得我祖父赏识,将他一路提拔做了太子太傅,还赐住了甲第。但因为我大伯父和三伯父争位的事,我外祖父得罪了祖父,于是被免官夺爵,母亲也因此去了匈奴,没多久,外祖父就郁郁而终。
宠过谁,谁就没有好下场。
如果我祖父还在世,我很想跟他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母亲很美,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不然的话,那个不怕死的漠北匈奴单于郅师耆也不会隔三差五送个礼来问候她,惹得父亲脸黑黑的。据说当年母亲在漠北的时候,郅师耆很喜欢她,还曾向父亲求娶过。不过父亲不但没有答应,还把他打了一顿。
听到这事,我觉得很自豪。我父亲能文能武,就没听说过他打不过谁。
不过就算不说打架,我也觉得父亲比郅师耆好。郅师耆当上单于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部族的女儿都娶了一遍,现在儿子比父亲多一倍。不过他大概比上一任单于高明,各部族在他手里还算服帖,将来他的太子继位,大约也不会再需要朝廷帮着平叛了。
若说我祖父做对过何事,对匈奴的牵制之策大约就是其一。父亲继位之后,继续发扬。包括郅师耆的漠北匈奴在内,五部匈奴相互制约,对汉庭的强势又是不甘又是忌惮。听说,当年父亲去漠北平叛,也曾有许多人主张趁机灭漠北。但当时只是一介女史的母亲竭力反对,舌战群雄,硬是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
我曾见丞相史衡提过这件事时,仍满面赞许之色。而母亲多年来虽不涉足政事,在见识和气魄上却能得到大臣们的首肯,想来与当年之事亦不无关系。
而据我所知,母亲对政事其实并非丝毫不沾。比如西域都护的壮大,母亲就曾经出谋划策。她在经商上很有眼光,还认识当今西域最大的商人李绩。在她的建议下,西域都护也设置了均输府和平准府,中原销往西域的货物逐年增多,国库亦因此大大充实。汉庭在西域的经营也逐年庞大,商路经由西域,往更远的地方延伸,许多汉使新到达的地方,连父亲都不曾听说。
许多人说我的父亲之所以会娶母亲,是因为母亲贤良,或者母亲美貌。而父亲的说辞是,因为母亲还欠着他二十笞条。(说着话的时候,他得意洋洋,母亲则一脸不屑。)
但我觉得都不是。
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偶尔也会争执,但父亲从不会摆出天子的威仪来呵斥母亲,而是认真跟她理论。当然,这样也有坏处。比如当二人理论不下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人就会被他们拉出来,让我们评理。
这过程……其实十分怪异……
天地良心,我们还是孩子啊……
为天下人做榜样的是你们才对啊……
但我们身为皇子皇女,自幼承圣贤之训,基本的是非之念还是有的。父亲再理亏,他也是天子;母亲再能说,她毕竟掌握着宫中所有好吃的。
所以,在各说各有理的时候,我们一般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母亲。
父亲常常气得瞪眼。
我们并无愧疚,因为我们知晓,他们二人闹矛盾从不会过夜。白天里吵了,到了夜里,父亲去找母亲,关上门,第二天出来便又有说有笑。
这样的父母,方圆百里大概也只有这么一对。说出去这是帝后,谁也不信。所以我觉得,他们若离开对方,他们谁也找不到能跟自己一唱一和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了。
我三岁的时候,二弟鞅出生了,再过一年,三弟衡紧接着来到人世。之后,母亲没有再给我添新弟弟,却在我九岁的时候,添了一对双生妹妹。
我隐约还记得那时父亲十分紧张,整夜徘徊在产室之外。我们三人也惴惴不安,陪着父亲一起等。幸好两个妹妹并没有太为难我们,深夜的时候,产室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宫人笑盈盈地将两个襁褓抱出来,向父亲庆贺,父亲却径自走进产室内看母亲去了。
所以,首先见到沁和芯的,是我们兄弟三人。
其实说起来,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也算是我们家的人。在我还未出生之前,他们九跟着父亲和母亲住在宫里了。据说母亲在匈奴的时候,就一直照顾着他们。我的舅祖父杜焘曾说,父亲那次去匈奴亲征平乱,接回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其实是为了母亲。
沁和芯很喜欢这个说法,缠着舅祖父讲完,像听故事一样,两眼闪闪发光,说将来嫁人也要找像父亲这么好的。
我却不太信。舅祖父最喜欢捉弄小儿,胡诌起来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而且觉得要真是这样,父亲常常给我说的什么为人君者必以天下为先不可偏私之类的话不就成了骗人了?不过我不打算去向父亲求证,他说什么都振振有词,做什么都有理,只有母亲能与他抗衡。
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是陪着我长大的。奇怪的是,私下里,他们叫父亲“舅父”,却叫母亲“徽妍”。还告诉我,我是故事做的,因为母亲嫁给父亲之前,一直都陪着他们就寝,嫁了之后,就变成了陪父亲。父亲当时的理由是,他要给我母亲讲故事。
我那时听着就觉得奇怪,明明母亲才会讲故事。但当时,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很笃定地说,因为父亲给母亲讲故事,才有了我,所以,我就是故事做的。
好吧……
我很喜欢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可惜在我十岁的时候,他们回了匈奴。郅师耆单于对他们很好,将蒲那表兄封了王,从音表姊嫁的人也是漠北首屈一指的贵族。母亲一直很想念他们,书信不断,但匈奴太远,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也曾经回来探望过父亲和母亲,却也不过两三回。上次,我听母亲向父亲念叨,如果能再去一次匈奴就好了。父亲说,那有何难,想去便去好了。我们当时听着,都觉得父亲一定是在开玩笑。
父亲外祖这边的亲戚,最亲近的是我舅祖父杜焘。
论年纪,他只比父亲大两岁,父亲却要叫他舅父。我怀疑父亲一直不情愿,因为当着别人的面,他只称他大司马,私下里,叫他的字,但从未听他叫过舅父。这位舅祖父,在我五岁的时候终于娶上了新妇。听说为了他久久不成家的事,我的外曾祖父跟他闹翻不止一次。我这个舅祖父看着笑呵呵的,性情却是执拗,说什么娶妇关乎日后几十年,随便不得。就在众人都几乎对他绝望之时,他却有一日忽然扭扭捏捏地对父亲和母亲说,他觉得我母亲身边的女官陈氏很不错,能不能替他撮合。陈氏是是高祖功臣曲逆侯陈平之后,不过传到这一代,已经什么爵位都不剩下了。但所有人都不介意,没多久,舅祖父欢欢喜喜地娶了陈氏回家,长女比沁和芯大一些,常常入宫来玩耍。
我母亲这边的亲戚,比我父亲这边多。
我的外祖母戚氏,是祖父母辈里唯一还健在的,如今七十多岁,腿脚健壮,耳聪目明。不过听说母亲刚归汉的时候,不愿嫁给父亲,理由就是我外祖母身体不好。(此事父亲现在说起来还忿忿。)
我们都很喜欢外祖母,她是个十分慈祥的人。甲第离皇宫很近,逢着节庆或空闲之时,母亲便会请外祖母和舅父、姨母他们入宫来,表兄表姊们也会来,每到这时候,宫中就会变得很热闹。
父亲也喜欢他们。
我的大舅父王璟是宫学博士,我每次到他府中,他不是去了太学,就是在书房里看书作著。许多人都佩服他的博学,但他的性情相对于其他甲第出身的人,却是偏无趣了些。不过,在下棋上,大舅父还没有遇过敌手。父亲的棋技也不错,常常杀得我舅祖父捶胸顿足。但他越是文韬武略,与大舅父对弈的时候,其败绩之数就愈发显得奇耻大辱。
大姨母王缪不住甲第,但与母亲感情甚好,时常入宫来跟她说话。大姨父周浚是周勃之后,如今任少府。他们家中有三个女儿,如今都已经嫁人。听说大姨父那边的舅姑曾经因为大姨母无子,闹过要出妇,但后来母亲成了皇后,此事就不敢提了。大姨父和大姨母的日子过得很热闹,到他们府中做客时,我总能听到二人拌嘴,但并非争执,听着听着,总让我觉得好笑。至于儿子,我大姨母生了三个女儿之后便没有再怀上,大姨父似乎也觉得无所谓。不过他们已经有了主意,前不久,我听大姨母跟母亲说,大不了在雒阳的周氏族中接一个子侄过来继嗣。
小舅父王恒,原来是父亲身边的车郎,后来救我六叔父有功,拔为射声校尉。后来西域都护壮大,小舅父自告奋勇去了焉耆做司马,领兵平定了乌孙内乱,归朝之后,父亲将他封了三千户武陵侯。
至于我的小姨母王萦,其实我对她的称呼一直很困惑。因为要是跟着母亲,我应该叫她小姨母,但要是跟着父亲,我该叫她六叔母。在我所有的叔伯里,六叔父刘珣跟我父亲的关系最好,封为了琅琊王,与我小姨母成婚之后,便就国去了。
据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说,当年六叔父追我小姨母追得很辛苦。母亲和父亲成婚后不久,就怀上了我,不方便再照顾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于是,我小姨母就进了宫,做了漪兰殿女史。六叔父是如何喜欢上小姨母的,众说纷纭,但前后之事,就连宫人们说起来还满脸艳羡。
六叔父少年时相貌英俊,风采卓著,迷倒了大片怀春少女。但我小姨母却是个有计较的人,当初,对我六叔父并不动心。六叔父并不气馁,使尽浑身解数接近她。小姨母在漪兰殿做女史,六叔父就每天去漪兰殿,借着跟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玩耍的名头跟她说话(据他们交代,六叔父给了他们不少饴饧,还有各种玩具);小姨母喜欢参加贵人们的聚会,六叔父就每次都带她去,据说许多人因此心碎一地;而每逢我外祖母他们到宫中来,我六叔父也会跟着到场,外祖母对我六叔父观感甚好,而后,自然而然的,小姨母和六叔父的婚事就成了。
这些事,我总觉得父亲大概也帮了忙的,不然我六叔父这种耍剑耍得好看就能把他骗到的人,怎么能悟到讨好我外祖母的要紧之处?
不过说了这么多我的长辈们的事,我想说说我的。
父亲和母亲一直想给我娶个太子妃,照例要采选。不过,我喜欢侍郎卫玄的女儿卫如君。她是烈侯卫青的后人,与我自幼认识,我的弟弟妹妹们都知道这件事,她也知道。不过她比我母亲当年好多了,我问她愿不愿意嫁我,她笑眯眯一口答应了,还让我亲了一下。
想起大姨母跟我说的那些当年父亲向母亲求婚的各种曲折,我觉得我一定比父亲讨人喜欢多了。
但我现在还无法向父亲和母亲提起此事。
因为,他们都不在宫中。确切地说,是不在长安。
今年,父亲说他身体不适,而我已经做了二十年太子,该历练历练。于是,他把朝廷交给我,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一道出宫去了。
鬼扯的身体不适……
真的身体不适,他和母亲满天下巡视,跑到匈奴去探望蒲那表兄和从音表姊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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