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花不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桩桩
自看到望京城的霎那起,不弃掀开轿帘的手就忘记放下。她张大了嘴仰着脑袋。城门楼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她踩在了脚底。
马车从宽敞能容得八车并行的城门洞中驶进,让她产生了种被巨鲸猛兽吞进腹中的恐慌与缈小的存在感。
这里,将是她的未来,她的舞台吗?
驶过城门洞,眼前景致霍然一变。宽大的街道两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尽头,染上金色阳光的黑瓦像鱼鳞般闪亮。穿梭往来的红男绿水摩肩接踵,声音似开闸的洪水奔流。耳朵里有层薄膜被捅破了,做买卖的呦呵声,讨价还价的打趣声,熟人相遇的谈笑声,早起扯开了杂耍场子的锣鼓声,掌声,真真切切的冲进了她的耳中。
“卖花哎!新鲜的花哎!梅花水仙月季山茶瑞香花哎——”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不弃的注意。
路边一对姐弟挎着花篮眼巴巴的看着才从城门驶进来的华丽马车。姐弟俩七八岁年纪,穿着家织棉布的棉袄,梳着角丫,脸冻得通红。
“停车!”
不弃与莫若菲同时喊道。
姐弟俩眼中露出喜悦,提着花监奔了过来。
莫若菲看了眼不弃道:“不弃喜欢什么花?”
不弃的心咚咚的跳着,听到莫若菲同时喊车的时候,她就懊恼得要死。好在她要变脸易如反掌,不弃不好意思的笑道:“自从住了凌波阁,公子给我选的衣裙多是白色与绿色青色,倒喜欢上了水仙。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才发芽的水仙,想自己种着玩。”
莫若菲微笑道:“想起你母亲了是吗?”
想你个头!不弃腹中暗骂。应景似的低下头不吭声了。
“莫公子,今日想要什么花?”姐姐努力的将手中花篮举得高了,想让莫若菲看得清楚一点。
莫若菲柔声说道:“有水仙的球茎吗?”
姐姐沮丧的低下了头。她与弟弟卖的是鲜花朵,并没有花种。弟弟渴盼的望着莫若菲脆生生的说:“公子明日还来的话,我们才有。”
不弃赶紧说道:“没关系,鲜花也好。”她掏出莫若菲送给她的荷包,拿了枚金瓜子放到弟弟的手中。
姐姐看了看手中的花篮,急了:“小姐,你有铜板吗?要不,能等一等,我去店铺里换了钱找补给你。”
“不用啦,就当……我赏给你们了。”不弃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个赏字。这是她头一回给人赏钱。
莫若菲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还不谢过我妹妹。”
姐弟俩欢呼一声,把两篮子花放在马车上,齐声道:“多谢莫小姐。”
“我姓花。”不弃说完,也不看姐弟俩的神情,放下了轿帘。
莫若菲倚靠在绣枕上呵呵笑道:“别怕我生气。哪怕是当了我莫府的小姐,我也没这胆子叫你改姓莫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九叔的养育之恩。”不弃解释道。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水仙嗅了嗅,装作好奇的问道,“看她俩神情,公子经常买花?府中园子里难不成还少了鲜花?”
莫若菲笑道:“每次买光她们的花,她们都笑得很灿烂。我喜欢看她们这样笑。”
水仙柔嫩的白色花瓣轻触着鼻尖,像谁在用手轻抚着她的心,凭空泛起股温柔。也许,在山哥心中,对她还是怜惜的。不弃扬起笑脸道:“大哥,我当了莫府小姐每个月会有多少银子?我是说,如果我再遇到她们,我也有钱买下她们的花。”
财迷!莫若菲失笑的暗骂。他促挟的问道:“你想一个月有多少银子零花?”
不弃正了颜色,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不方便带我回王府,于是呢给我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公子想讨好王爷,也认同了这个身份。不弃在药灵庄当丫头的时候,一个月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当了小姐,还是天下第一钱庄的小姐,月钱应该番多少倍呢?”
“你这个丫头!总算恢复本性了。本公子还当你被药灵庄教三从四德教傻了。呵呵,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如何?”莫若菲成功的看到不弃双眼变得氙灯一般明亮。举着那枝水仙花咧着嘴傻笑。他看了不弃良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嘴也没有闭上,和不弃笑得一样开心。心头一动,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手,认真的说道:“也许,我想认你当妹妹并不仅仅是七王爷的缘故。不弃,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很高兴。”
那张脸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不弃看着这张脸,几乎找不到半点与山哥相似的地方。她嘿嘿笑了笑,不露痕迹的抽回手,低下头专心的从篮子里抽出各种鲜花把玩。背对着莫若菲,笑容渐渐的收敛,化为颊边若隐若现的苦涩。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山哥,她的心还会如初见他时被他的美貌勾引得怦怦乱跳。还会盼望着他能收了她做丫头,从此看到他完美无暇的脸流口水。
能忘记前世,从头再来吗?她想的,但是她做不到。看到莫若菲,她总会想起两世的无依无靠。
花香弥漫,马车里渐渐充斥着馥郁醉人的味道。
莫若菲微笑的望着不弃,心情如今晨雪地朝阳般铺满了淡淡的温柔。不弃贪玩地扎着花束,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了。
莫若菲扶不弃下了马。她抬头一看,府门中开。自朱漆大门往外,二级台阶之上垂手肃立着两排前来迎接的婢女小厮。
府门正中高悬一黑色匾额,大书莫府二字。大门之后立着面雪白的石照壁,光洁如月华,挡住了视线。
莫若菲对肃立静立的管家莫伯说道:“她就是我新认的妹子。不弃,莫伯是府中管家,以后有什么事,知会他一声即可。”
莫伯看到不弃眼里飞快闪过一缕惊诧之色,头微垂下,恭敬地说道:“见过小姐。少爷,夫人已在中堂等侯。”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往里走,他微笑道:“别怕,我母亲是很慈爱的人。她喜欢念经诵佛,一定会喜欢你的。”
不弃嗯了声,很乖的跟着他进了府。
绕过照影壁是座宽敞的庭院。青砖铺地,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台阶上摆着数盆山茶,自深绿如腊的叶间吐芳。白色如玉,粉红娇俏,大红鲜艳,紫红华丽。过于宽敞素洁的庭院顿时有了喜庆之意。
不弃抬头看了看,屋顶遍铺青色琉璃瓦,正脊中心位置塑着只宝瓶。瓶身晶莹,不知是何物所造。阳光正正的透过宝瓶,她面前的莫府中堂恍若神殿般大放光芒。不用细究,她也知道这些瓦不是普通的窑烧制出来的。
中堂大厅内站满了人,却连衣料摩擦之声也不闻。正中左侧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夫人。手中纳一串菩提佛珠,穿着紫红色绣十字花纹罩衣,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平髻,用一根白玉骚头绾住。简单的装扮中透出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的看着不弃,嘴角渐渐扬起了笑容道:“这孩子真像她母亲,水仙般的可人儿!”
不弃眨了眨眼转过头问莫若菲:“大哥,这真是你的娘亲?不是你的长姊?”
莫若菲失笑的敲了敲她的头道:“还不去拜见干娘!”
莫夫人听到不弃的话笑得越发高兴,在不弃拜倒的同时起身拉起了她,左右看了看道:“成了莫府的小姐,可不能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小四,把东西拿来。”
她身后的侍女小四捧过一只楠木妆匣送到不弃面前。莫夫人笑道:“干娘给你的见面礼,瞧瞧可还喜欢?”
不弃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对通透明艳的翡翠玉镯。她惊呼一声讷讷道:“多谢干娘,这镯子真漂亮,很贵吧?我不敢戴,怕摔碎了!”
莫若菲与莫夫人对视一眼笑了。莫夫人沉声对四周的婢女小厮说道:“从此不弃便是府中的小姐。都睁眼看清楚了,若谁对她不敬,家法从事!”
四周齐声响起见过二小姐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一人敢抬头正视于她。药灵庄是不弃见过的最大的人家,比起莫府的声势,只让她感慨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
“莫伯,你安排二小姐去歇着。忆山,你来内堂,娘还有话与你说。”她轻轻拍了拍不弃的手,轻叹道:“你有你娘一样美丽的眼睛。安心在莫府住着吧。”
莫夫人吩咐完扶着小四的手缓缓离开。
莫若菲低声对不弃说:“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什么事告诉莫伯一声。”
看到他急走几步扶住莫夫人的手。母子俩低声说着话,莫若菲脸上露出温柔笑容。温馨的母子图让不弃心里一酸。她原谅了莫若菲。他用她当讨好王爷的筹码也很无奈吧?这一世,他有了爱他的母亲,有了一大家子亲族,肩负着莫府的前程。想到莫若菲随口吟诗,不弃心酸的想,他必定读了很多书。他和她一样,都想在全新的环境中重新活一回。只不过,自己不如他命好。
“二小姐,这边请!”莫伯恭敬的唤醒了不弃的思绪。
不弃默默的跟着莫伯转过回廊又走进一座庭院。回廊百折幽深,重重院落像九连环一般繁复。走过一重又一重,她突然想起侯门深似海这句话来,心里渐渐的有了惧意,不知道还能否走出这座大得迷宫似的府邸。
经过花园之后,又进了座小巧的庭院。莫伯告诉她,这座临波馆就是她的住处了。
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中间是座小花园,中间有处浅浅的水塘,遍种水仙。引水入院处斜斜长着一株苍劲的老梅。腊黄色的梅花开了满树,飘过阵阵幽香。屋后长着有数棵高大的松树。
莫伯说道:“二小姐喜欢水仙,少爷吩咐下来,新栽种的。”
从进城到莫府一个时辰之内新种的?有钱真好!
院子里站着四名婢女,小的十五六岁,最年长的二十来岁。她们穿着式样一致颜色不同的窄袖小袄,系着长裙,打扮颇为精干。莫伯说:“年纪小的是秀春,棠秋和忍冬。年长的是刘家的,你叫她灵姑便可。她是家生奴婢,丈夫是马房的刘生。灵姑她会指导小姐一尽礼仪。”
四名婢女闻声上前见了礼。
灵姑熟络的扶过不弃,她笑道:“莫伯放心,奴婢定会好生侍候二小姐的。”
晚间莫若菲过来陪不弃吃饭,告诉她每日清晨需向莫夫人请安,午饭与晚饭都不必相陪。
不弃心想,当小姐也是份工作,每天早晨都要上班打考勤。不过,别的时间听莫若菲的意思是能够自由安排。不弃便大着胆子说想逛逛望京城。
莫若菲离开望京有些时日,待处理的事务多,明显陪不了不弃。看到她雀跃恳切的神情,不忍拒绝便道:“过些日子吧,等你熟悉了莫府再带你四处游玩。”
进莫府的第一个夜晚,不弃躺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睛出神。她失眠了。
木床三面围合,上面的雕花精致繁复,层出不穷。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数了会儿就陷入花海之中,找不到开始的地方,也数不到尽头。就像短短一月中她经历的一切,繁华无数却像镜花水月梦一场。
她好象真的可以凭着莫府小姐的身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了。又好象陷入了迷宫中,看不清前路。枕边放着装陶钵的锦盒,打开锦盒,手指轻抚着陶钵粗糙的外壁,不弃的眼里透出层深思。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她的人生需要靠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照莫若菲的说法,七王爷心里认了她,让她成为莫府小姐,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终身有托。但是她愿意吗?愿意这一生就这样照别人的安排过?不弃轻轻摇了摇头,既重生一回,她总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能自己作主的好。
她穿上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外间睡着守夜的忍冬,不弃悄悄的开门出去,没有惊动她。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得水池泛起银光。不弃走到老梅旁回头看了看,老梅正巧倚着块假山石,挡住了屋里人的视线。她蹲下轻抚着假山石旁水仙白色的花瓣。这一世住在凌波阁里的母亲像凌波仙子般让七王爷沦陷,可是她的命也像水仙,在顾影自怜中忧病离世。不弃恍惚的想起与花九生活的那些年,不禁长叹。
“是兴奋还是在担忧?”
声音轻飘飘的在耳边响起。她真的是在做梦吗?不弃喃喃回答道:“我就成小姐了?”
那个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没有成郡主吗?”
不是在做梦!不弃愣住,看到水中现出一个身影。她蓦然抬头,老梅上曲腿坐着一个黑衣人。披着件黑色的斗蓬,黑巾覆面,露出双噙着讥讽与冷意的眼眸。
她指着他才张嘴,他用手指在空中虚画几笔构出莲瓣形状,轻声道:“莫要吵醒了屋里的人。”
不弃兴奋的点点头。
莲衣客似笑了笑说道:“闭眼。”
她依眼闭眼,一阵寒风拂过,身体已飞了起来。不弃哪肯真的听话闭眼,睁开条眼缝好奇的偷看。
莲衣客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直奔临波馆屋后的松林而去。他的脸藏在黑巾中,只露出英挺的眉毛与一双警惕的眼睛。
她是多么好奇黑巾之下他的模样。不弃悄悄的伸手想扯下他的面巾。身体蓦然横斜,被他挟腰提了起来,莲衣客脚步未停,轻笑道:“狡猾的丫头。看了我的脸,我就不来找你了。”
小女花不弃 第20章 莫府小姐(2)
不弃沮丧的放弃了打算。她猜测着他的年纪。莲衣客的声音像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像是一股风刮过,飘飘忽忽听不真切。他的胳膊很有力,挟着她像挟本书似的轻松。听他的语气,他应该很年轻。他为何说他认识她的母亲呢?
思索间莲衣客已停了下来。他在松林中找了棵高大的枝杈放她坐好,离了她三尺靠在了树干上。树很高,不弃害怕的抱紧了身边的树枝。松林间积着的雪簌簌落下,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凉得她打了个寒战。
“很好,还能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转瞬间莲衣客已靠近了她,解下斗蓬围在了她身上。他的轻功很好,半点雪也没有抖落。
他为她系披风带子时,不弃好奇的看着他的手。莫若菲的手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他的尾指和山哥的习惯相同,蓄有长长的指甲,戴着翡翠戒指,有份妖饶的美。莲衣客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指甲末端呈半月型的粉白色,看上去很舒服。不弃紧盯着他的手,牢牢的记住了这双手。
莲衣客轻跃而回,与不弃隔了两尺的距离坐着。他抬头望向远方,月华洒落,露在外面的眉眼静谧如夜。
不弃小声的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可以好好说话吗?”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从树缝之间隐约能看到凌波馆,还能看到莫府重重的院落与屋檐。不弃往后看,淡淡月光与白雪映照下,身后的树木藏在阴影之中。“你坐我对面是想看到我身后的树林有没有异样对吗?”
莲衣客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不弃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他突想起她被关在柴房时显露出的机敏,她从来都不笨。他静静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不进王府我看不到好戏,是不是该现在杀了你。”
不弃毫无惧意,笑着说:“刚才在院子里你就能杀了我,何必等到现在?”
莲衣客看了她良久,身体懒散的靠着树干。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壶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道:“你一直都这么乐观?如果被卖到青楼或是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而不是被家大业大的莫府认作义女小姐?”
被卖到青楼?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和卖给山区的傻子比哪个更惨?不弃沉默了会儿说:“被客人玩弄死,被糟老头子作贱死。大不了一死罢了,都是一世的命。”
不弃全身罩在黑色的披风里,脸有一半露在光影中,另一半藏于阴暗。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飘进了莲衣客的心里。只一点沁凉却让他难受不己。他缓缓说道:“没有进王府做高高在上的郡主,你失望吗?对你父王失望吗?”
不弃脱口而出道:“不!”
“为什么?莫夫人的义女,莫公子的义妹难道比得上堂堂正正的郡主?在莫府是寄人篱下,回王府是自己的家。娶妻取门楣,莫府再有钱,也是商贾之流。”
不弃笑了笑道:“在莫府也许能平安一世,回王府哪天被整得丢了性命。不弃自小被乞丐养活,当丫头长大,能有今日莫府小姐的境遇,不敢太过贪心。王爷的女儿也好,莫府认的小姐也罢,活着最好。”
“七王爷的骨血,为什么不能去贪心想要多一点?”
不弃话峰一转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你是我母亲的什么人?你说过你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不想回答他,莲衣客也不愿。他指着前方说道:“真美!”
不弃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天空澄净,不见半丝云彩,一轮圆月浮在空中,明亮如镜。不远处缀着颗闪亮的星星。树影,房舍如画。
莲衣客仰望皓月,轻声问道:“你是极聪明的女孩子。你这一生也许就像这样的月色,会安宁和美的过下去。你很开心是吗?不用去讨饭,不用当丫头看人眼色,不用担心将来嫁个不好的男子。”
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幸福?吃好喝好嫁个好男人。不弃微笑着想,不,她重活一世,并不想这样过下去。
她敛了笑容发出幽幽的叹气声:“这么美的景,可惜你说过几回了,你想杀我。没准哪天你就下手了,还提什么安宁和美的过一生。多活一日是一日,能开心一日算一日吧。”
不弃分不清莲衣客的来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经历从来不让她去轻易相信人,再和谐的时刻,她也保持着内心的警惕。她不想随随便便的就死掉。
莲衣客转过头,看到她明亮双眼里的担心与不安。想起柴房之中她逗弄剑声,他忍不住笑了:“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若是江湖中的大魔头,我还有除暴安良的侠义心肠。一个十三岁的弃儿,杀一个可怜之人我不屑为之。”
是啊,她是连对方想杀都不屑的人。他不屑杀她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这种不屑深深刺痛了她。不弃骄傲的说道:“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如果莫公子不需要我了,七王爷也不需要了,我随时能不当这个小姐!你既然打消主意不杀我了,不肯告诉我来看我的原因也不肯告诉我母亲的消息,我想我和你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大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能送我下树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倔强的看着他,眼神在阴影中像狼一样倨傲。莲衣客失神的笑了:“真是头小狼崽儿。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柔美的女子能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他说完起身跃起,揽过不弃的腰轻飘飘的下了树,原路将她送回了院子。
不弃解下披风递给他,微笑道:“做为鸡腿的谢礼。这披风里子若是白色,更能隐藏痕迹。”
莲衣客忍俊不禁,接过披风抖散开。不弃吃惊的看到他从头到脚已裹在一片纯白色中。她的脸渐渐的涨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做为你建议的谢礼。莫府不见得比王府平安,小心为上。”莲衣客轻笑着离开。像雪花瞬间落在雪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弃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了神,眼里涌出渴望来。她若是有这么好的武功多好,能像雪随意的飞出府去,能让自己不受人控制摆布。
夜深寒重,她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鸡鸣声才发现自己手足都冻得僵了。不弃抚上脖子,摸索着铜钱上莲花的刻痕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
这样的夜里,莫府无法睡眠的人不止花不弃一个。
内院深处的小佛堂里红烛轻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
年近四旬,莫夫人的肌肤依然白皙柔嫩,宽袍下的身子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但是她自己知道,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再不单纯天真。
“出卖女人年龄的不是肌肤,不是身段,是眼睛!”莫夫人说到眼睛二字时,牙咬得紧了,竟像是从牙缝中挤磨出来似的。
一旁垂手隶立的莫伯眼中泛起心疼与怜意。他轻声说:“夫人并不老,容貌犹似十年前。”
莫夫人阖眼长叹:“英叔,忆山十八岁了,儿大一天母老一日。我怎么还可能是你心中一直不老的云家大小姐呢?”
莫伯恭敬的回道:“老奴心中,夫人永远是飞云堡最可爱最美的小姐。”
供桌之上玉雕的观音宝莲端庄,十年如一日噙着浅笑望着她。似在对她说,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己。她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褐色的宽袍,讥讽的说道:“我已经穿不得鹅黄粉红的衣裙,我已经梳不得流云长髻。我还会是那个在春日披着薄薄春衫躲在草原上嚼花朵来吃的可爱小姐?不,我不美了。我只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而己!”
她走近了供桌,缓缓点燃线香敬在香炉中。青烟袅袅,佛堂内安静无声。莫夫人突得大叫一声,扬手将供桌上的香炉供品扫落。转过身,泪已满面。
“为什么她要进我莫府?为什么她还要成为我的义女?!英叔,我心里好恨!”
手里的菩提佛珠长年被抚摸得久了,颗颗泛出光来。那些圆润的珠子捏在掌心紧了,硬硬的抵在掌心。像鞋子里落进了小石头,每走一步都难受得要命。她真恨不得有金钢指力,能把它们捏成齑粉才叫痛快。佛珠与涂着红红蔻丹的指甲较着劲,菩提佛珠突然断裂。浑圆的褐色木珠弹落在光滑如镜的青石砖上,震动着她的心。
莫伯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颗菩提珠放在她手心,慢慢的合拢。他轻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忆山俊美能干,孝心可嘉。能享儿孙福的终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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