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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菩
杨易哼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老爹定然派人把那两个鸟使者护住了,轻易下不得手了!看帐中那些老家伙的神色都有畏缩之意,回去和里民部属说时言语定不是向着我们的,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杨易附耳过来:“我这就让阿汴阿涿他们去折河草,折上个千来根,今晚我督着他们兵分两路,伏在暗处,若你门前河草多过我老头子门前的,咱们就不理会,若你门前的河草少了,我就让阿涿去把老头子门前的河草偷走,偷走一根,就让阿汴在你门前放上一根,偷走一把,就让阿汴在你门前放上一把,这样就能确保我们立于不败之地——我这条计谋妙吧?咦!你干嘛这副表情?”
张迈拿眼角睨他:“你肚子里的馊主意可还真多!”
杨易反过来瞪着他:“怎么,你又不肯做?”
“废话!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再说我也不觉得能成功——你当你爹和郭老、刘岸他们都是傻子啊!”
“那按你说怎么办?”
张迈想了想,说:“咱们去拉票。”
杨易一奇:“拉票?”
“嗯,郭老已经定下了规矩,要由合族成年男子自决去向,这也是正道,他行正道,咱们就以正法来应。我们这就一户户地去劝说,对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河草投给我,这就叫拉票。”
说到这里张迈忍不住脸露微笑,他可没想到在这里会有机会用上这一招。
杨易也觉得张迈这招有点稀奇古怪,道:“迈哥,那可有一千多人啊,一个个去劝说,哪里劝说得完?都还剩下不到半天的功夫。”
“咱们分头行事,尽力而为!”
杨易琢磨了一下,又来找郭洛,把张迈的想法说了,郭洛也是愕了一下:“拉票?”
以前安西唐军在一些事情上也出现过分歧,郭洛也经历过合族共议以决去向的大事,但都是分歧双方表明自己的观点之后就由合族军民自己思索决定,可没有再主动去劝说、“拉票”的。且安西唐军民风质朴,族中领袖偏文的有君子之风,偏武的有豪杰气概,拉票这种事情对君子来说失了矜持,对豪杰来说又流于琐碎,所以这两种人都从来没想到要这样干过。
郭洛沉吟了片刻,叹道:“迈哥的招数总叫人意外,不过这次他不肯与回纥议和乃是料敌幽明,洞烛深远,人皆短视,只能见眼前利害,大伙儿聚在一起时或者会感染冲动,但回家细细一想,只怕还是会按照利害行事。咱们就算一家家地去劝说,只怕也于事无补。”
“那怎么办?”
郭洛道:“迈哥这一招乍一看甚奇,但却依然不离正道,他行正道正法,我们就应该以正行襄助他。你这就去找唐仁孝、温延海、丁寒山、慕容旸、邱子骞他们,这些人都做过迈哥的近卫,忠勇豪迈,能识大义,你让他们逐帐逐户地去劝告游说。我去找张文直、刘俊卿、慕容春华他们,希望能把他们说服过来。”张文直就是法曹参军事张德,刘俊卿就是大都护司马刘岸,慕容春华是唐军中最年轻的副校尉,在军民之中都有相当的影响力。“咱们这次主要争取年轻热血和有远见的人!巩固住了这群人,他们自会去说服他们的父兄朋友。”
杨易道:“可要是仍然失败了,那怎么办?依我看,还是设法杀了那使者来得干脆!嗯,那伙使者住的木屋旁有个马棚,今天入夜后我就让阿涿去放火,大火一起,场面必乱,我就趁乱杀了胡使,这议和就吹了!老头子他们就算想谈也谈不成了!”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郭洛道:“你这样做就算一时挟持了众人,人心也必不服,族内势必暗生分裂。若是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你这个计谋倒也使得,可我们眼前的局势却是杀了使者之后,前方的道路也仍旧极为艰苦危险,若不能千众一心,这条路走不远的。”
杨易道:“我是觉得去拉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啊。”
郭洛道:“咱们主动拉票已是出奇,我料你爹爹计不及此,若是这样也劝不动大家,那就是人心所向,没办法了。”
杨易沉默了一会,振作精神道:“好吧!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们就分头办事!哼!咱们安西唐军都是大好男儿,谁肯去做回纥人的附庸?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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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第二十八章 游说工作
安西唐军虽有数千之众,但有资格参加折河草、投河草的,却只有一千多人。妇女儿童,自然不在折投河草之列,此外还有几百个成年男子也没资格——那就是那几百名俘虏。
碎叶焚城一战,唐军捕获了许多俘虏,这些俘虏共四百七十一人,个个身强力壮,问其种族却甚杂,大概有将近一百人是突骑施,五六十个是拔汗那,七八十个是昭武族,三十多个是葛逻禄,真正的回纥只有四十多人,此外一百多人竟是说不清楚族源,混血混得厉害,其中更有四五十个追溯源流,竟似乎有唐民的血统。
在这个时代,人力就是生产力和战斗力,安西唐军远在边鄙,要发展壮大,除了成年男女加紧造人的行动之外,同时也在吸收周边各族的人口,大唐对待来归胡人本来就很有一套方法,安西唐军在西域生存了这么多年,从高层到普通民众,管理和同化来归胡人的经验十分丰富,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归化礼制”。
张迈加入之后,在星火砦中又提供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安西唐军原有的归化礼制各种细节都已十分完备,但归化的进度却有些模糊,也就是说这些俘虏、胡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变成自己人?是得和唐民们生活过若干年?还是得和唐民有姻亲关系?还是需要立下一定的功劳?都没有确切的规定。似乎大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久了,彼此熟识信任了,便当自己人看待了。
张迈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建议引入层层晋级的概念,整理各个环节,将“归化礼制”变成了三个层次:“方归唐民”、“待考唐民”和“入华唐民”。
方归唐民是刚刚捕捉到的俘虏,这部分人在唐军中地位类似于奴隶,伙食也最差,只是未加虐待而已,且又进行编伍工作,由里老指定的户主监视、驱遣,一般是一户人家负责盯紧一人,同时定期给他们做工作,进入军部的则由将官安排,在将士的手底下干些杂货,和胡人捉到俘虏后只是当奴隶来使唤不同,唐军对待这些俘虏除了驱遣之外还进行思想教育,并组织妇女教那些不会说汉话的人讲汉语,经过一定时间的观察,若户主觉得这些俘虏确实有加入唐军的诚意,又已经能说基本的日常汉语,就可以有责任地推荐其加入“待考”。
待考唐民是已经经过一段时间考察的投诚俘虏,或者是自愿归附的西域民众,可以享有唐律所规定的自由,但在战争期间仍然要编伍连坐,伙食比“方归”也有了提高,战时可以作为冲锋队或后勤军士。成为待考唐民者经过一段时间未犯纪律,且用汉语沟通已无问题,便可由所属里的里老、所属营的校尉推荐,申请入华。
入华之后,大家便是自己人了,或安排入民部帮手后勤工作,或经过训练进入军部成为战士,郭师道和杨定国日常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对这些人进行训练。
西域地方“强者为尊长、弱者为役属”的观念十分普遍,打仗打败了被俘虏,自然而然就得做战胜方的奴隶,身体性命都属于战胜者所有,至于受尽辱骂鞭打那更是常有的事情。那四百七十一人刚刚被俘时早就做好了当奴隶的心理准备,及发现唐军有这样一项政策,许多人便都有了干活和学习的积极性,不过因日子尚浅,四百多人尚无一个具有投河草的资格。
这日郭汾正教家里的那个改名叫郭鲁哥的“方归唐民”说汉话,却见堂哥郭太行匆匆跑进帐来,郭太行使了个眼色,郭汾对郭鲁哥道:“鲁哥,你到马棚里看看去。”
郭鲁哥出去后,郭汾道:“太行哥哥,鲁哥能听懂我们的话了,人也老实,我看过几天就推荐他成为待考,我愿给他作保。”
“待考?太快了吧,再说。”郭太行随便应付了郭汾一句,却凑到郭师道身边来,道:“叔,出事了。”
“嗯?麦粮有变?还是羊马有疾?”郭师道十分警惕,因郭太行分管仓曹,他便考虑到粮食方面的事情上来。
“不,不是,是张特使,他……”
“张特使怎么了?”不但郭师道问,郭汾在一边听说和张迈有关也竖起了耳朵。
“他竟然逐家逐户地去游说,要大家投他河草……这,这不是乱套了吗?”
郭师道一怔,他虽然深沉多谋,但会议散了以后也就安心在家等候消息,只待明天看结果而已,可没想到张迈会去拉票。
“叔,这事你得管管啊,再这么下去,咱们的军心民心都要乱了。”
郭师道还没搭腔,郭汾先插了一句:“太行哥哥,张特使怎么乱咱们的军心民心了?”
郭太行道:“今天聚会散了以后,大家离开这里不久,他就忽然跑到豹韬营第二队第一火的军帐里头,找那些将士说话。”
“他说什么了?”
“这……大体上就是说回纥人这次来和我们议和是有阴谋,我们要是和他们议和,一定没好结果,要大伙儿支持他,把河草投给他。他口才便捷,咱们的军士又多是质朴的汉子,哪里经得住他说?都是整火整火地被他说得很激动,跟着他又跑到隔壁的军帐去了,仍然是那套话。他不但自己一个个军帐地去说,又让那些听了他话的军士到别处去说。如今外头已有十几个军帐都哄闹起来了,他每到一个军帐说话,外头都围了一圈的人,现在是说没几句,就有人叫好鼓掌……”
忽听帐外隐隐传来叫好之声,郭太行愤愤道:“听!叔,你听!他都,那方向,应该是飞熊营的军帐了,他居然跑到飞熊营去说了!”
郭汾用耳朵贴着帐布,一双眼睛里都是好奇。
“胡闹啊胡闹!”郭太行叫道:“他是特使,是钦差,有监军之权,进出军营也没人敢管他,现在就只有叔你一个人能管一管他了。咱们不能让他坏了安西军的规矩。”
这时飞熊营的军帐中又隐隐传来了几声呼嚷,郭汾听得嘴角忍不住一笑,心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把一群军律严明的将士说得这么激动。”心里便浮想起张迈在那军帐中高谈阔论的模样,嘴角的笑容便更是明显,就想借个故出去瞅瞅,一回神发现母亲郭夫人正瞧着自己,好像瞧出了什么,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听郭太行说不能张迈他坏了安西军的规矩,郭汾忍不住插口道:“太行哥哥,张特使他是犯了我安西大都护府那条规矩了?”
郭太行一愕,一时也说不出张迈犯了哪条规矩,憋了一会叫道:“他聚众闹事!”
郭汾哧的一笑:“他闹什么事情啊,别忘了他可是钦差,还能鼓动大伙儿造反不成?至于说什么聚众,那也是大伙儿愿意听他说话,太行哥哥,你这仓曹参军事管得也太宽了,张特使要真犯了什么规矩,还有张法曹那张铁面在呢,用不着你瞎操心。”
郭太行被她说得口舌无言:“你,你……好啊妹妹,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什么外人、内人的?”郭汾道:“我是帮理不帮亲。你现在是跑来跟我爹爹告状,说人家犯了规矩,那你也得指出人家到底犯了哪条规矩。你自己说不出个道道来,我怎么帮你说话?”
郭太行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却见帐帷掀起,一个人怒冲冲跨步进来,却是杨定国,这个老将满脸的怒火,道:“孽畜!孽畜!这个孽畜!”
郭夫人见他气成这样,忙问:“亲家,你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了?”
“还能有谁!就是我那个不肖子!竟然带着唐仁孝、丁寒山等人,逐营逐营地乱窜,造谣高谈,蛊惑人心!我让桑干去把他抓回来,他竟然说自己正在办公事,让桑干不要打扰他!我待要亲自去抓他,他却又预先闪开了,我找到了豹韬营,他就躲到飞熊营,我找到了飞熊营,他就跑到骁骑营去,真是混账东西!”
他口里说话,白须飘动,胸口起伏,委实气得不行。郭夫人连说带劝,劝了好一会,他的气才平了些,却又道:“老郭,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张特使身上。他是特使,我也不好怎么说他,但你也总得管一管他。如今三营将士都被他说得人心浮动,若再不管他一管,只怕会出漏子。”
就在这时,杨定国的养子杨桑干扣帐进来,杨定国问:“怎么,找到那畜生没?”
“没有。”杨桑干三十来岁,身材瘦削,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看了看郭师道,道:“不过我找到刘司马帐中时,见阿洛正在哪里,好像也正在说那些话。”
杨定国啊了一声:“连阿洛也被蛊惑了?他们还要去蛊惑俊卿?老郭,这下是连你儿子也陷进去了,你可真得管管了!”
郭师道沉吟道:“张特使逐帐逐帐去劝说,这事做得有些轻佻了。但要说他犯了规矩,却也不曾。只是如今对外则回纥人动向未明,对内则还有一队回纥人的使团在这里,张特使这么做,要是闹得大了,让那几个胡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便唤杨桑干:“你去传令各营将士,不许围观,不许起哄,不许叫嚷。违者军律处置!”
杨桑干问:“那张特使那边……”
郭师道说道:“张特使是咱们的监军,他要找将士说话,咱们不好干涉。不过你向他转告我的话,就说请他注意一些,如今毕竟还在战时,若乱了军营秩序,只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杨桑干领命去时,另外一人擦肩而入,却是杨定国,他来却是禀告前线军情,原来是郭师庸派斥候向东驰出七八十里,做扇形侦察,一路并未发现有敌踪。郭师庸在东南百里之外,其斥候又远出七十里,则二百里内已告平安,接下来无论有何军情安西唐军都将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了。
这却是一个好消息,帐内众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杨定国道:“看来回纥人果然没派大军前来。”
郭师道点了点头,眼皮垂下,思虑了片刻,对杨定邦道:“你传令下去,后方三营,除轮值军士外,其他人都回家吃饭团聚去吧。”
郭太行道:“叔,那张特使到处找人说话的事……”
他没说完,郭师道已经挥了挥手,道:“大伙儿自己的身家性命,大伙儿自己会保重的,你着什么急。”顿了顿,又对女儿道:“汾儿,去看你嫂子饭菜整治得如何了,若整治好了,就唤哥哥回来吃饭。”




唐骑 第二十九章 野菜汤
郭汾从家里出来,找了好久没找到哥哥郭洛,这时郭师道的两道命令已经传下,三营先没了喧呼之声,亦再无人聚集,听说可以回家,那些有家室老小的纷纷卷甲而归,碎叶河边登时一片静谧,炊烟道道,一下子变得平和无比。
看看天色越来越黑,郭汾寻思:“哥哥到底是去了哪里?”猛地撞见了一个人,不是张迈是谁?只是此刻他身边只有刘黑虎一人跟着,显得有些冷清。
郭汾心中虽牵挂着他,只是外事正紧不好来找他,张迈这两日心里想的也都是回纥的事情,这时陡然遇着了,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旁边更有个大老粗刘黑虎碍在那里,也不知道退避一下,让两人好说梯己话,故而四目相对,两张口却都好久都没张开。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跟着相视一笑,郭汾道:“还不去吃饭啊。”
“啊,吃饭?我都忘记了。”
郭汾这才想起张迈是无家室的人,平时吃饭睡觉都和同编伍的单身汉在一起,虽是特使,暂时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叹道:“你们这些单身汉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三餐没个定则,熬坏了身子,怎么上阵杀敌?”
“是,是。”张迈口里应着,心里有些暖,又有些急,暖自是因为听出了郭汾关心自己,急却是因为这时还有件大事要办,从散会到现在他只走了七座军帐,不过说服了六七十人把河草投给自己,郭师道的命令传下后将士们各自归营,不敢再围观听他说话,气氛登时冷了下来,现在每过一刻离三更就近一刻,因此又舍不得走,又急着要走。
郭汾看了出来,忙说道:“我要去找哥哥,你记得吃饭。”转身就走。
张迈见他善解人意,心里欢喜,叫道:“我回头再去找你!”带了刘黑虎也走了,郭汾停住脚步转身看看他的背影,心想:“也不知道他的晚饭有着落了没。”也不顾寻哥哥了,先到张迈所在的帐篷附近,唐军行军,每一火立一帐,两到三火共用一口炉灶,郭汾到了炉灶边见只有一个中年妇女王二嫂子在忙着煮饭,见到郭汾叫道:“汾娘,你怎么来了?”
王二嫂子是负责这座军帐饭食的妇女,这时已听说丈夫今晚可以解甲归家,匆匆把这头的事料理了便赶回去,也没功夫和郭汾说话。
郭汾走过来掀开锅一瞧,乃是一锅杂粮,不过填饱肚子而已,整治得十分粗糙,心想:“王二嫂子真粗心。嗯,各家有各家的事,她牵挂着丈夫儿子,公家的事自不能十分用心。”
那头张迈与刘黑虎和郭汾分开后,恰巧遇上了一个军士,隐约记得他叫奚胜,是一个火长,无论是守城时还是碎叶焚城一战都表现得十分勇敢,在所在营有一定的影响力,就上前搭话。
奚胜却正在煮粥,见到了张迈叫道:“哎哟,特使,你怎么来了?”
张迈道:“我四处瞧瞧。”正想用什么话引入正题,陶锅里的杂粮粥滚沸起来,奚胜尴尬道:“特使,抱歉。你先帐里坐坐。”
碎叶焚城以后,唐军屋宇全毁,民部各搭小帐暂时栖身,奚胜的这座小帐不过五步见圆,才一进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帐里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妇人躺在角落里一块木板上,奚胜在外面叫道:“特使,那是家母,家母行动不便,说话也不清朗,你莫见怪,先找个地方坐一坐,我煮好粥就来。”
张迈看这情形,实在开不了拉票的口,要走,又觉得不合适,就在帐门口看着奚胜就着门口的小炉子做饭,唐军物资奇缺,纵是自己开小灶要想有什么食材也难,这时奚胜不过是尽量掌控火候,将一堆杂粮煮得柔烂了,再适当放些盐巴调味,张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冲锋陷阵时勇往直前的汉子,干起这等活儿竟如此的细心。
奚胜一边煮粥,一边叹道:“这两天军中告急,我把家母托给了邻居肖叔,但肖叔为人粗豪,干不来细活,每天只是将干粮泡软了,加一盅冷水,家母身子不好,胃口奇差,却不过肖叔的盛情,又怕消息传到军中我会担心,当着肖叔的面把干粮han住了,但实在是吞咽不下,偷空都吐在角落里,我刚刚回来,闻到馊味寻着那些发霉了的干粮,这才知道家母已经饿了六七顿了……”说到这里声音也哽咽了,忙岔开话题:“唉,特使光临寒舍,这是蓬荜生辉的事情,我扯这些干什么。”
张迈在旁边却听得呆了,忽然想起:“我整个人来到了这个世界,家里那边可怎么办?爸爸妈妈丢了儿子,可怎么办?嗯,希望我是被拷贝到这个世界的人,或者那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我在爸爸妈妈身边尽孝。”然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事已属荒唐,所谓自己是个被复制的人,或者说那个位面有另外的一个自己,不过是一点渺茫的希望罢了,里家人如今怎么样了,今生怕也是无法知晓了,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说话间杂粮粥已经煮好,奚胜端在一边,要等粥冷了再喂母亲吃饭,这才搬了块石头坐在张迈身边,道:“特使,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迈调整了一下情绪,正想开口,帐内奚胜的母亲呜了两声,张迈刘黑虎都不知何意,奚胜一脸羞愧之色,道:“特使等等。”进去抱了他母亲出帐,到一个阴暗处去了,张迈便猜到奚母是要溲溺,闻闻帐内的臭气,忽然明白:“这几日大伙儿全心备战,奚母缺乏照料,人有三急,她行动不便,怕都直接在这里头解决了。”想想这份肮脏,人自然就觉得恶心,同时也生出了惭愧之意。
过了一会奚胜回来,安置好乃母,看看张迈的眼光落在小帐一堆肮脏衣物上,一张粗脸都红了,赶紧几下子收拾好,脸上甚是歉疚:“特使,真是对不住,你看我这……真是……对不住。”
张迈默然,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刚好路过,进来瞧瞧。那粥差不多可以吃了,你快喂老太太吃吧。”
告辞出来,奚胜送出了老远才匆匆回去。一路在黑暗与火光中行走,刘黑虎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他不会说话,四周也就静悄悄的,张迈也没再去找其他人,自然而然就回到了自己帐中,独自呆坐了好久,忽然感悟到这个世界的真谛远非自己所想的那么轻松简单,之前他觉得杨定国短视了,竟然没觉察到的回纥人潜藏的祸心,这时却才发现自己浅薄了,只知一味地奋进求胜,却不知背后尚有许许多多不是战略与计谋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古代的某个割据政权面对中央王朝的讨伐,君主下令投降,那个国家本来还有十四万军队,却在一道命令传下后就全体解甲归降了,那个割据政权的君主连同妻眷也被俘虏到了中央王朝的京城,刚刚统一天下的皇帝和亡国君主的妃子谈起亡国之事情,那个妃子做了一首诗说:“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当时张迈听到这个故事时为那位妃子豪气逼人的谴责拍案叫好,这时却忽而想起:“那十四万人,为何要解甲?难道他们个个都是懦夫么?若是奋起一战,难道就打不赢?就算最后真的输了,也不枉了好男儿的一腔热血!可他们为何却这么轻易就降了?”
打仗毕竟不是游戏,而是过日子中的一部分,打仗以胜利为最终目标,但过日子却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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