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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突然,好像有一声叹息从远处传来,赵佶循声看去,隐约间在吵嚷的人群中,捕捉到一条眼熟至极的赤色红龙,可是一转眼又不见了。
是他吗?是他来收回《落叶图》了吗?
“上皇,请避入延福宫吧!”一名侍卫走上前来,低声说道。赵佶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生长的宫城,哽咽无语。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赵佶这辈子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做阶下囚。
他本是个九五至尊的皇帝啊!可是现在却经历了九年的囚禁,远在最北边的五国城,苦度余生。
赵佶抬首看向天上的圆月,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他在位之时,年年的上元节都是正月望日彻夜观灯。整个汴京的灯火点燃一整夜都不会熄灭。从皇宫的正门结彩成山楼,彩灯盈庭,烛光如昼,连绵不绝,异常壮观。哦,对了,还会点燃一车的沉香,还有最后的烟火冲天……
恍惚间,似乎还能嗅到那股迷人的沉香香气,似乎还能看到那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拖拽出绚烂的痕迹……
赵佶裹紧身上唯一一件单薄的秋衣,北上囚禁的九年中,衣食不给是常事,他的儿子中有许多个就是活活饿死的。他闭上双目,苦涩的泪水怆然而下。他不忍去想,可他儿子们面黄肌瘦,痛苦呻吟的模样还是浮现在他眼前。
缓缓展开手中的《踏雪图》,最后,《四季图》只剩下这张画留在他手中,金人抢夺走了他所有的财物,只有这件没有拿走。
可能是因为这上面的画迹已经模糊不清,那些不懂中原文化的金人以为只是一张涂鸦而已。
突然,心中一动。赵佶忽然有所感应,抬起头来,最先看到的就是漫天雪花中,那条栩栩如生的赤色红龙。
“你……你终于来了。”赵佶五味杂陈地看着老板年轻依旧的容颜,他已经老了,两鬓斑白,枯槁如同废人,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在皇城之内策马奔走的年少轻狂。可是对方却一如三十多年前初见时,那般年轻。
“是的,我来回收这幅《踏雪图》。”老板淡淡地笑着,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是我!”赵佶觉得胸口闷气纠结,他在被囚禁的九年中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这《四季图》选的会是我?”
老板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淡淡道:“说起来很可笑,这个朝代,是一个很奇特的朝代。它拥有着令人赞叹的繁华和后人都无法企及的文化,但却饱受积贫积弱之苦,反复受到其他民族的压力。虽然朝中的争端不少,但却是前朝少有的清明,连一个士大夫都可以批评现实政治而不受到迫害。而技术上则越发的令人惊叹,活字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三种发明必将会改变未来。”
老板顿了顿,素来淡薄的目光中,竟罕见地出现情绪,是哀叹,是惋惜,也是愤怒。
“可是……可以传播文化的印刷术却用来印刷道教典籍,可以杀伤敌人的火药却被制作取乐之用的烟花,而可以航海探险的指南针则用来看风水……”老板的话宛如利刃,一刀一刀,都砍在赵佶心头。他心痛无比地跪在雪地中,知道是他毁了祖辈留下来的基业,是千古罪人。
他其实知道,为何四季图中单单只有《游春图》没有褪去画迹,是因为在他二十岁之前,都没有偏离自己的本心而活。可是他登基以后,却只做了一年半的好皇帝,就被绝对的权力和财富所腐化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会如何呢?会努力成为一个明君吗?如果皇兄不死,如果他还是好端端地当一个闲散王爷,那么大宋是不是就会如日中天?
赵佶感受到雪花落在了脸上,然后化为细小的水滴,慢慢地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最后掉落在雪地之上,成为一个晶莹的冰滴。
多美啊……漫天飘雪,细细密密的雪花,把世界妆点成一片银白,宛如一位冰清玉洁的婷婷女子,端正优雅地端坐着。若手中有画笔,他定要画下这一幕,而并不是想要那无穷无尽的政事和朝中纠葛……
可笑啊可笑,死到临头,他心里……想的竟然还是这些软弱无力的东西,可最可笑的是,这正是他穷尽一生也要追求的,所谓理想。
他从不想成为一位手握重权的皇帝。人之所以痛苦,就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东西。
老板见到赵佶迷茫的表情,也不再言语。
本心,究竟有多少人能在无穷的权力和财富中,保持自己的本心?别说赵佶了,就连那个赵令穰,也在时间的磨砺里慢慢地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老板叹了口气,他自己不也一样吗?他能说他自己的本心没有偏离吗?
“下辈子,你就做个单纯的画师吧……”老板从赵佶的手中抽走了那幅《踏雪图》,赵佶心中极为不舍,他用尽全部力气收紧掌心,却仍旧握不住那画卷,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画卷如流水般从他手心流走,白花花的画纸如地上的白雪一般洁白。
赵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次《四季图》带走的,是他的生命……

故事在漫天的雪花中结束,老板的话音已落下许久,医生仍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画师居然是宋徽宗赵佶转世?他就知道哑舍的客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但那个拽到死的小子居然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北宋亡国,其实也不完全是他的错。他皇兄做得很好,是因为宋哲宗不到十岁就登基了,所受到的教育完全是为皇储所安排的。而赵佶生来就注定是闲散王爷,宋朝对宗室的提防非常严重,宗室们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只能到京郊的皇陵去祭拜而已,终身不得离开京城,不得参与朝中政事……”老板淡淡地说道,心中回忆着那赵令穰其实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拘泥于宗室的祖训,无法一展宏图,只能寄情于山水书画,饮酒作乐。
医生觉得唏嘘不已,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只见那个画师已经从内间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拄着拐杖的馆长。
“今天你出来得很早。”老板有些疑惑。
“嗯,画完了,自然就出来得早。”画师撇了撇嘴,他一向倨傲,对老板已经是少有的客气。
医生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一听画完了,马上好奇地凑前问道:“能不能给我看看?”
对于医生的自来熟,画师的嘴角一抽,虽然满腹的不乐意,但还是看在老板的面上,把画从画筒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柜台上展开。
《踏雪图》其实和《游春图》是一样的场景,只是季节不同。画长有八十厘米,尺幅之内描绘了壮丽的山川和踏雪而归的游客。图中展现了水天相接的广阔空间,青山白雪,湖水粼粼,一位旅人策马踏雪,雪花飞舞,一片晶莹洁白,美不胜收。山水重着青白之色,山脚用泥金,山上树枝直接以赭石写干,叶间积雪以水沉靛横点,大树多勾勒而成,松树不细写松针,直以苦绿沉点,人物用粉点成后,加重色于其上,分出衣褶。
医生一向觉得国画的山水画比不过西洋油画写实,可是在仔细看时,却发现这幅画真的能当得起“咫尺有千里趣”的评价,在咫尺画卷中,展现了千里江山的景色。
医生看得连连点头,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下意识地顺口问道:“这画卖不?多少钱?”在他的概念里,只要是画家,自然都是为了卖画,否则还画它干吗啊?
馆长在一旁听着都要吹胡子瞪眼了,他也想出价啊!但是人家是一天一笔地画出来的,他觉得有买的这个意思都算是亵渎了对方啊!那画师又一脸倨傲的,肯定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医生这番话只会冒犯了他啊!
可是没曾想,画师闻言立刻道:“卖。”说罢用手比了一个数。医生闻言咋舌道:“太贵了,能不能少一点?”对他这个工薪阶层来说,那实在是个天文数字。
馆长焦急地用手比划着,意思是这个数目他可以出。可不等他开口,那边画师就已经淡淡道:“不能少。”而且一边说,一边把那幅画慢慢地撕掉了。
馆长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抢救不及,懊恼得直捶胸口。天啊!他就算没有心脏病,也要被他们气出来了啊!这幅画绝对值他开的那个价啊!这世上没人知道《四季图》另外三幅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摹本绝对的珍贵啊!
医生惊讶地看着画师一点点地把他画了好几年的画撕毁,无奈地叹道:“我就随口讲讲价嘛!你怎么还把它撕了?”
“没什么,我认为这幅画值这个价格,但是你讲价,说明在你心里这幅画还不够好。不够好的东西,还留着它干吗?我下一幅继续努力就是了。”画师傲然地一扬下巴,把撕碎的画卷扔到一旁的火炉中,拿起画筒洒然离去。
医生无言以对,还被缓过劲来的馆长臭骂了一顿,他这才知道,这世上最不好伺候的是艺术家,说不定哪句话就把对方得罪了,根本脑电波不是在一个频率上嘛!
好不容易把馆长送走了以后,医生颓然瘫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想动。老板笑道:“不用在意,这辈子的他,倒是没有隐藏自己的本心,随心所欲,活得自在多了。”
“我才没在意呢!”医生哼道,那个画师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早就想毁掉那幅画了,只是找个借口而已。“不管他的性格是什么样,都很古怪。怪不得,原来那时候我就特看不惯他!”他自然能听得出来,在故事中那个十二岁就夭折的乐儿,应是扶苏转世。
“那只是你的其中一个转世,你没记忆的。”老板笑了笑。
“哼,谁说的?也许会有呢?”医生不服。
“哦?那就是说,你还记得你和男人谈过恋爱?”老板不咸不淡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医生闻言如遭雷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呵呵,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哑舍(全集) 第31章 锟铻刀

明朝嘉靖年间。
陆子冈站在囚车里,木然地看着前方。这里是他呆了数年的京城,他知道等囚车转到西四牌楼时,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西市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他之前也经常在那一带流连,只是没想到,最后一次去,是作为囚犯。
不久之前,他还是极受皇恩的御用工艺师,却不曾想,只因为他在一件玉雕的龙头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便惹来杀身之祸。世人都说他恃才傲物,目无皇上,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人总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可惜,那间名为“哑舍”的古董店,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也许因为最近处决的犯人比较多,所以一路上行人看到囚车的表情都很平静,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愿停留,很快地转过脸去。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着囚车跑着,口中还唱着清脆童谣:“平则门,拉大弓,过去就是朝天宫。朝天宫,写大字,过去就是白塔寺……”
陆子冈看着那些小小的身影,恍惚地想到,他和她初遇的时候,她也就是这么大。
他这一生,雕过无数美玉,什么茶晶梅花花插、青玉山水人物玉盒、青玉婴戏纹执壶……他有自信,他的手艺这世间再也无人能及。可是无人知晓,那些流传世间的精致玩物,都不是他最喜爱的作品。
他艰难地把手掌摊开,在自己布满茧子的手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晶莹润滑的玉质长命锁。
上好的美玉,质地雪白细腻,色泽如晴朗的秋夜里皎洁的满月,又如记忆中她白皙洁净的肤色。他依依不舍地摩挲着这块长命锁,仿佛就像是在触碰她的脸庞。
陆子冈注意到旁边士兵贪婪的目光,却也无从理会,只是低头静静地注视着上面的纹路。
“长命百岁……果真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啊……”陆子冈喃喃自语道。当初他用那么虔诚的心情在这块玉料上刻下这四个字,求的就是希望她能长命百岁。
清晰的记忆浮现在眼前,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若就在昨日。一旁的士兵收回了目光,心想并不急于一时。等午时三刻一过,这块长命锁便不再属于这个人了。
玩耍的孩子们被大人叫住,但清脆的童谣声依然远远传来:“……帝王庙,绕葫芦,隔壁就是四牌楼;四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
陆子冈紧紧地把手中的长命锁重新握住。
这是他一生最为珍贵之物,也是他此生,最后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四牌楼高高的屋檐已经近在眼前……

二十年前。
陆子冈站在苏州最繁华的观前街上,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行囊,踏着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他今年十岁,还是头一次来到如此繁华的街市。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陆子冈低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的自己,自卑地把自己藏在街道的阴影里溜着边前行。经过一家餐馆门口时,传来浓郁的菜香,他一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肚子咕嘟咕嘟直响。
“哪里来的小乞丐?去去去!别挡着爷的路!”
陆子冈窘迫地避到一旁狭窄的小巷里,看看左右无人,便掏出干粮。他先是狠狠地闻了一下空气中飘过的菜香,这才啃了一口手里已经硬了的馍馍。
他岁数不大,却也见遍了世态炎凉。父母五年前在太湖因船难双双溺水而亡后,他就孑然一身。亲戚们谁也不愿意养这个已经半大不小的孩子,最后他被叔父收养,结果也没呆几年,就被婶婶赶了出来。
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爹娘对他溺爱有加,可是那昔日的幸福,恍然就像是这春日里的太阳,明媚不已,可是伸出手却什么都触不到。连残存的温暖都感觉不到。
陆子冈愣愣地收回手,重新握住冰冷的馍馍,低下头掩住眼眸中的失落。
他曾无数次想象,若他爹娘那日没有坐船,或者坐晚一班的渡船,那么他现在肯定不会这样落魄地站在苏州街头。可是命运,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猜得透的。
他知道叔父也不容易,本来家里就穷,还有三个孩子,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还能分他一口饭,但随着家里的孩子们越来越大,却是真的养不起了。叔父虽然是琢玉师,经手都是精美的玉料,可是地位很低下,玉料的加工费更是经过层层盘剥,到手的工钱所剩无几。
陆子冈珍惜地嚼了嚼口中没有味道的馍馍,仔细地都咬碎了才咽下肚。他年纪还小,田里的活都做不动,所以这几年一直随着叔父学习玉雕。叔父说这次让他到苏州城,是要推荐他到古董店里当学徒。可是这话说不定根本做不了准,毕竟叔父根本就没有亲自带他来,只是给了他古董店的地址和店名,连老板的姓名都没说。
也许,他是被抛弃了。
陆子冈看着手中剩下的半个馍馍,虽然肚子还是饿得慌,但他还是打算把这半个馍馍收起来。说不定,还可以当晚饭。
可是他的这个微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从巷子的阴影里冲出来一个小孩儿,一下子撞到了陆子冈的后背,他手上的那半个馍馍直接飞了出去,滚出了好远才停住。
陆子冈没去管那个莽撞的罪魁祸首,而是奔了出去,捡起地上的半块馍馍,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沙土。
“喂!那么脏,不能吃了啊!”身后传来清脆的童音,陆子冈置若罔闻。
“我赔你一顿饭好啦!”随着娇憨的声音,那个孩童索性蹲到了他的面前。陆子冈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虎头鞋,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当空的太阳照射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美得令人难以直视。
这是他偷偷地珍藏了一生的画面。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看着她头上摇晃的两个小辫子,好想伸手去拽拽,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尘土,又自卑地缩了回去。
一只滑腻的小手一把抓住他向后缩的手,那手小得只能握住他的几根手指,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走吧!我赔你一顿饭!”
陆子冈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然后悄然反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软软的,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捏碎一样。他放松了一些力道,却舍不得放开。
这个小女娃大概才七八岁,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发顶,两条小辫子随着她的走动一跳一跳的,晃得他一阵恍惚。
陆子冈被她从后门带进了某家餐馆后院,隐约还能听得到前面嘈杂的说话声。院子里有一条半大的灰色土狗,看到他们进来并没有汪汪大叫,而是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亲热地在他们脚边转悠着。
“你等等啊,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小女娃放开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向一旁的灶台,这里应该是这家餐馆的后厨,上面还摆着几盘剩菜。
陆子冈咽了咽口水,上前拉住小女娃,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用……不用麻烦,剩菜就可以了……”
小女娃扬起头,如同上好墨玉般的眼瞳闪着笑意,“不行不行,我就要给你做!”
她从他手里抢走了那半个沾满尘土的馍馍,扔给了那条灰狗,然后转身去洗手了。只见灰狗嗅了嗅,一爪拍开那馍馍,嫌弃地趴回原本的地方。
陆子冈没办法,只得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洗过手之后,搬来一张有她半身高的板凳,然后这个没比灶台高多少的小女娃便颤颤巍巍地踩着板凳,危危险险地挥舞着锅铲,陆子冈站在她身后,他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危险,万一不小心摔下来……
还没等他想完呢,就听见小女娃脆生生地“哎呀”了一声,眼看着就真的快要摔下来了,陆子冈不能多想,在她身后撑了她一把。
“吓死我了,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小女娃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回头对他甜甜一笑。陆子冈赶紧摇头,想起刚才触及她软软的身体,脸上又一阵烧红。
小女娃熟练地把冷饭下锅,动作干脆利落地敲了两个鸡蛋,开始炒饭。灶火薰得她白皙的皮肤下透出好看的红色,额头凝结出细密的汗水,她一把抹去,继而又专注于锅中的炒饭。
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让陆子冈不由地看得入迷了。
其实小女娃只是做了一盘很简单的蛋炒饭,但是隔着这盘盛得满满冒着热气的蛋炒饭,陆子冈看着那张闪闪发亮的笑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涌上心头。
“快吃啊!快吃!看看好吃不!我爹总说我做得不好吃!我以后可是要当厨娘的!他偏说我没天赋!”小女娃急吼吼地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勺子,然后期待地等着他试吃的结果。
陆子冈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饭粒还有些硬,有些咸,甚至鸡蛋还有些不熟,但是……
“很好吃……”他很认真地说道。
小女娃立刻笑得灿烂无比,如当空的太阳般耀眼。
陆子冈眯了一下眼睛,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呐,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娃捧着脸蛋,兴致勃勃地看着陆子冈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心中的得意憋不住地爬上了小小的脸庞。她爹总说她做的饭不好吃,说连小灰都不吃,活脱脱的狗不理。瞎说嘛!看这个人吃得多开心。
陆子冈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之后,吐字清晰地说道:“陆子冈。”
“炉子钢?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啊?”小女娃皱起了白嫩嫩的脸,就像是包子褶一样,可爱极了。
陆子冈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他也没有问这个小女娃的名字,他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姑娘家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说给人听的。虽然眼前的小女娃还不算是姑娘家。
小女娃似乎对陆子冈很感兴趣,也顾不得陆子冈还在吃,连声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若是其他陌生人问,陆子冈恐怕会心怀抗拒,但对着这个小女娃,陆子冈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好可怜哦……”小女娃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心中所想到的,就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陆子冈已经看出来这个小女娃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虽然服饰并没有多华贵,但干净整洁,说明她有疼爱她的爹娘。他不愿她因为他的事情而感到悲伤或者同情,笑着说道:“其实叔父也是为了我好,我以后想做个琢玉师,但一般人家怎么会有玉料供我练习?也不可能有玉雕任我临摹,所以叔父介绍我到古董店做学徒。”
这番话就是昨晚叔父对他说的,他当时听得似懂非懂,以为叔父只是找个理由把他送走而已,现在心平气和地回想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小女娃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思考了半天,问道:“捉鱼师是什么啊?摸鱼?你日后捉到了鱼,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把鱼煮得好吃!”
陆子冈笑着解释道:“是琢玉师,就是把玉器从一块玉料里琢磨而出……”他犹豫了起来,向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解释什么叫琢玉师,是很困难的,他身上没有带一块玉件来做例子,他之前打磨的那些,都让叔母收走了。
“玉?哎呀,那我身上也有一个!”小女娃终于听懂了陆子冈说的是“玉”而不是“鱼”,兴奋地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下面缀着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白玉原石。
陆子冈一看那润如羊脂般的白色,立刻呆住了。他叔父虽穷,但苏州玉雕本就是当世一绝,替人加工的玉料中也常有极品。他曾有幸见过几件,其中还有一件是要进贡皇宫的贡品,都绝然没有眼前的这一块质地上乘。
而且这还是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玉料原石,若经过精心打磨……陆子冈马上合拢她的手,把那块玉料盖住,严肃地叮嘱道:“小妹妹,别在其他人面前把这块玉拿出来。”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小女娃嘟起嘴,其实这事她爹也跟她说过,但她一时得意忘形嘛!“那你以后要成为一个琢玉师,替我雕刻一个好看的玉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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