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圣女必须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兮树
“圣女大人。”昨日的那个无名青年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转出来,恭敬地垂首。
离预定的午夜还有些时候,西莉亚便随便找了个话头:“我还没有请教过您的姓名。”
对方笑了笑:“我的姓名无关紧要。”他抬头仰望石柱粗糙的断面,叹息似地道:“如果能够看到这座圣殿重建,我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西莉亚默了片刻,还是问道:“芬尼根,或者说魔法师对魔法的迷恋,究竟是因为魔法带来的权势,还是魔法本身?”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无名青年露出笃定温和的苦笑,没有隐瞒:“我无法确认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喜欢知道更多,而魔法是最高的智慧,我为它本身着迷。”
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忽然发现,我似乎没有和您说过,我是芬尼根这一代的会长。”
西莉亚不由扬了扬眉毛:“您的确没有提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学徒,很少会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已经活了那么久。”无名青年看着西莉亚和卢克愕然的神情微笑起来,语气依旧平和镇定,“芬尼根最核心的十人在查理曼时代服下永生花药剂,都活了很久。当然,我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要维持这样的躯体需要不断服用永生花药剂,而储量远远不够支撑所有人留下来。”
西莉亚终于明白为何对方一直这样泰然自若。这是被年岁硬生生磨砺出的处变不惊。
“但永生不是什么好事,但愿不会再有人想要在人间种植永生花。”外表依旧年轻的芬尼根头领苦笑着摇头,转头凝视那堵残破的石墙,那神情就好像再次见到了曾经与他通过精灵传信的同伴们和他们建造出的伟大奇迹本身。
西莉亚和卢克也陷入了沉默。
无名青年却主动开口:“时间还早,如果二位愿意,我可以多说一些魔法时代的事。如果天门成功打开,这也许对日后有些用处。”
两人自然没有反对。于是这位曾经的魔法师学徒,便以谦和的口吻缓缓叙述起记忆深处的见闻。于他而言,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与现实并未横亘近三个世纪的光阴。
在轻声细语中,夜色渐渐浓重。
“等到午夜,请您站到这平台中央,我们绘制好的魔法阵会帮助您看到天门封印,您只需要将其打破就可。”
西莉亚呼了口气,颔首不语。午夜的风凛冽起来,她再次拢了拢兜帽,起身踱到石柱屹立的平台,用脚尖在地上划了划。
卢克的指尖在剑柄上来回摩挲,虽然站在平台边缘没有靠近,肩膀线条却紧绷到了极致。
不圆满的月亮低垂天际,锡安城中的大小钟楼终于齐齐敲响。
午夜已至。
西莉亚身周突然现出各色奇异的光芒。她来不及看清情状,平台、石柱石墙、乃至锡安城本身都一瞬间从视野中消失。
抬头向上仰望,她似乎看见了倒行的星宿和疯狂绕转的星球,更深处是比水晶更剔透澄澈的蓝色天幕,幽沉到令人窒息。这种宏阔而深邃的浮游感似曾相识,她很快想起,上一次从高处俯瞰自己的一生时,激荡心头的也是这样奇妙的感受。
而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得到力量剧烈的波动。魔法元素聚集在更高的世界,共鸣的震动宛如狂奔失控的韵律,只要她愿意,随时就能突破封印、倾泻而下。
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触手可及。
阻挡在她面前的只有一面无色无形的屏障,它忠实地映出上界的图景,却也将一切隔绝在外。
西莉亚自然而然地知道要怎么做。
(西幻)圣女必须死 第80章 众神公敌
魔法元素依旧在不断向人间坠落,西莉亚却感觉不到丝毫成功的喜悦。
她再一次木然四顾,张了张口。熟悉的音节明明就在舌尖,她却发不出声音。
思绪结冻,她什么都没法想,除了那可怖的洞口、那足以侵蚀一切的液体,还有……
“汝还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头顶传来,西莉亚宛如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一颤,厉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神明思考了片刻,没有吝惜给出答案:“信仰不纯便会成为那样的不洁之物。而此前天门未开,这些污秽无法通达下界,便挤压聚集成了那样的洞口。”
西莉亚的声音微微打颤:“你们打开天门,就是为了将这些不洁之物扔给人类?”
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令神明感到惊讶:“可这本就是人类制造出的祸端。不纯的信仰即为以虔诚为名的贪欲,这样的东西吾等无法利用,再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害。”
“那么……为何您与摩洛神都要争抢着打开天门?”
这一次无名神给出答案的语调就有些不情愿了,对方甚至显得有些不耐烦:“吾会用这些秽物消灭所有摩洛教徒。”
而摩洛神想要做的定然别无二致。
“假使你们如愿散播了这些污秽,你们之后准备怎么做?”西莉亚的口气转眼便冷静得可怕。
“吾等将重新封上天门,此番是真正隔绝两界。”神明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并无谴责之意地陈述给出答案。
西莉亚喉头哽了哽,挣扎须臾才艰涩道:“那么现在你们如愿了吗?”
对方再次惊讶地答道:“汝没发现?不洁之物尚未抵达下界便被尽数吸收。”
她闻言剧烈颤抖了一下,嘶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神明却不再回答,只宣告道:“现在吾必须封上天门。”
“很遗憾,我不会让您如愿。”西莉亚抬头,唇角的笑弧有些扭曲,灰色的眼眸如刃面般冰冷,“事到如今,神明没有权力擅自决定天门的动向。”
她的脸色发白,眼神却比身周的魔法元素更明亮,吐出的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这一次是我打开了天门,即便要与众位为敌,我也会守卫到最后。”
“荒谬。”无名神淡淡一句驳回,瞬间从天降下大大小小无数光球,朝西莉亚砸来。
西莉亚低笑一声,双掌向上一抬,流星般的光球击上屏障,迸裂出耀目的星火,却只能不甘湮灭。
瞬息的停滞后,又一波光球如疾风骤雨般袭来。
狂暴的光雨中西莉亚不为所动,只噙着冷笑微微仰头,任由神明之怒兜头而下。
她已经没有能失去的,自然无所畏惧。
闭上眼,她的指尖散逸出细微的光,她以抚摸一朵花的轻柔姿态,将扑来的一个光球拢在掌心,五指拧转,硬生生将这声势霸道的光球逼进了掌心。
“您也许忘了,现在我与您的差别不过是拥有力量的多少。”西莉亚看不见上界的神明在何处,但她知道自己的每句话都会清晰传到对方那里,她不由加深了唇边笑弧,“杀死我就能封印天门,您不妨试试看。”
神明显然被最后的挑衅激怒了,话语力道之大震得西莉亚有一瞬的晕眩:“汝会为狂妄付出代价!”
这一次从高处落下的不再是光球,而是快得无法用视线捕捉的利刃。
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你也破坏了我的计划,消失吧。”
西莉亚笑得歇斯底里:“您就是摩洛神?久闻大名。”
说话间,穿透一切的刃如千万根针到了面前,在屏障表面附着颤抖了片刻,最终没能突破防线,颓然落下消散。
虽然毫发无伤,西莉亚却在一*的攻击下缓缓矮身跪地,显然无力继续站立。但她依旧毫不退让,不求饶不妥协。她甚至艰难地伸出手,和刚才一样捉了一根利刃化入掌心。
摩洛神和死敌联手试了几次后住手,发出悦耳的怪笑:“我好像明白达雅为何赢不过你了。”他话锋一转:“但你赢不了的。”
这位神明语音未落,数十种此前从所未见的致命光影从天而降:雷电,烈焰,疾风,冰雹,暗影……能想象到的一切元素与力量齐齐现身,将上界璀璨的蓝色天幕一次次以力量的波动撕裂,急速旋转的星辰也陷入了凝滞。
魔法元素被众神力量的波动刺激,下落的轨道扭曲重叠,碰撞中纷纷炸裂开来,上下界的空间成为惨烈的战场。
时间失去了意义,西莉亚只是一味咬牙支撑,时不时将来袭的强大力量捕捉、化入掌心。她在心里数着不同种类武器的数字,轻嘲道:看来她这下玩大了,无名神和摩洛神外的神明也赶来剿灭自己。
成为众神公敌的感觉还真不错。
其他的事,她无暇去想,也不能去想,想了就会恨不得立刻死去。
雷电轰鸣着撞上屏障,西莉亚在冲击下向后跌出去,咳出一口血。
即便周围魔法元素充盈,她与众神对抗还是太过勉强。
无名神对自己忤逆的投影发问,仿佛真的感到疑惑:“汝为何要这般执着?”
西莉亚惨笑一声:“走到这一步,放弃就是最大的背叛……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怎么可能放弃?!”
神明却暂时收住了攻击,其中一位认认真真地动之以理:“魔法本就是我等对人类的恩赐,人类贪得无厌滥用力量,将其收回也是理所当然。”
“诸位真的是因为人类的贪婪?”西莉亚喘了口气,挣扎着重新站起来,“众神突然关闭天门,难道不是因为魔法师公会不再需要信仰就能获取魔法,人类总有一天也能成为神明,众位只是害怕了而已。”
“放肆!”随着一声暴喝,又一道闪电劈过来。
西莉亚不免又是一口血,神情却只有更加坚定无谓:“神明一样依靠人类的信仰,作为交换让人类使用魔法就这么不可接受?这只能证明神明也对人类感到恐惧了。说到底,神明就真的比人类要高贵、就该决定一切?”
她说着不由大笑起来:“只是因为生而是神明,生活在上界,比人类更强大,就不允许人类也变得强大,这才是荒谬!贪婪,易怒,嫉妒,懒惰……这都是一样的,我不相信神明便没有罪恶!”
周围一阵寂静。光粒不安地在四周绕圈,循着气场的轨迹划出优美的一道道弧线。
西莉亚视线有些模糊,嗓音也沙哑:“况且即便人类真的能接近神明又怎么样?会相信神明庇护的人依旧会相信,你们又在恐惧什么?”
她知道自己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如果再不能说服众神放弃封印天门,她就只能……
良久的沉寂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作出宣判:
“魔法本就不应当存在于人间,汝必须消失,天门必须封印。”
西莉亚并不意外,语气突然轻松愉快起来:“可以。现在众位杀死我不过举手之劳,我也求之不得。”
她反手一擦唇角鲜血,露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轻柔地说道:“那样的话……众位也不再会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了。”
“汝想说什么?”
西莉亚眉眼弯弯,额角有未干的血痕,显得温良无害:“诸位可以检查一番,现在我已经与众位的意识之海相连接,只要我死亡,其中的无数分|身也会随之被解放。失去了这些投影,神明大人还是神明大人吗?”
她看不见那些强大的神明,但她感觉得到众神中起了骚动。
摩洛神第一次表露出惊愕:“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不,吾知晓,是吾的过失。”无名的上主居然叹了口气,“那个帮助她成为现在这样的投影,肯定还从中盗取了知识。”
摩洛神不由啧了一声:“我是否该感谢您的粗枝大叶,让我们如今要面对这样的麻烦。”
无名神不去理会死敌的嘲讽,径自向西莉亚发问:“汝的要求?”
“很简单,请众位任由天门维持开启,并且日后不再擅自将其关闭。”
这个要求似乎再次惹恼了众神,周围飘浮的魔法元素再次不安地原地狂舞起来。
西莉亚仰首笑了,她显然有些失常,笑声颇为歇斯底里,开口说话时却又镇定如冰:“我并不在和诸位谈条件,”她说着手掌翻转,将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抵上心口,只要一用力就能刺穿进去,语声低低的,“请相信我,刚刚失去爱人,比起痛苦地活下去,我其实更想死。”
说着,西莉亚便在虚空横卧下来,沾血的银发在身后迤逦四散。她眸光微转,虹膜边缘有一圈惑人的淡紫,随着眼神波动显得愈加妖冶冰冷。
“我很累,就数到十。到那时这把匕首会让我解脱,也放所有被拘禁的神明投影自由,众位阻止不了我们。”西莉亚定定看着眼前的天幕,开始机械地报数,语速很快,“十,九,八,七……”
众神没有答复。也许他们并不相信她真的能一瞬间解放所有投影。
(西幻)圣女必须死 第81章 虚无之洞
利刃尖端已经划破了皮肤。
“停!”无名神的语气从所未有地急促,“吾等不会封印天门。”
西莉亚只是听了动作,并未将匕首拿开,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又疯狂:“我为何要相信众位?”
“神明不会食言。”刚才下定论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顿了顿,威严地补充道,“但是有条件。”
西莉亚毫不意外地弯了弯眼角:“嗯?”
她没有立刻回绝。略微松动的态度显然让神明们松了口气,摩洛神出言交涉道:“请你将与我等意识之海的联系断开。”
“可以,”西莉亚平和地颔首,将匕首向后微微撤开半分,话锋微转,“等我回到人间,确认众位遵守约定后,会逐渐分批将这连结断开。”
有一位神明不耐地咋舌。西莉亚猜测是那位屡屡祭出雷电的大人物。
无名神这时又开口了,仿佛是在和其余神明解释:“她无法反抗,因为卢克里修斯还在吾手中。”
西莉亚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跳再次狂奔起来。她张口默了片刻,声音微微发颤:“您说……”
“虽然不能说活着,但他并未消亡。”无名神的声音里现出迷惑的笑意来,“即便汝与他能够回到下界,他的生死亦在吾手中,汝会为了他履行与吾等的契约吧?”
“即便不是因为他,我也会。”西莉亚深吸了口气,想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些,“维持这么多连结也是非常大的负担。”
摩洛神喜怒莫辨地插口:“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你要肩负的责任会很重哦,小姑娘。我们不再关闭天门意味着神明间的战争会轻而易举地蔓延到下界,呵呵,这对人类是福是祸?”
威严的长者声音一锤定音:“天门将保持打开,人类可以使用魔法元素,但如果人类胆敢侵犯上界,我等会毫不留情做出惩罚,那时便不只是关闭天门了。而你,则必须监督人类的行为,任何的过失和罪责都首先由你承担。”
西莉亚勾了勾唇角,淡声道:“我明白了。”
“那么……”
随着语声落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西莉亚笼罩。
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西莉亚感觉到有一道束缚正在体内成型。这就是她与众神定力下的契约。
光芒散去后,从上界散发的出的威压瞬间消解,显然大批神明已然离开。
“汝应当还有事要问。”不等西莉亚开口,无名神便下了定论。
西莉亚咬了咬唇,艰涩道:“他在哪里?他……”
卢克又是怎么从那样可怕的浩劫中存活下来的?
“虽然前情于吾而言甚是无可理喻,但他体内有吾的剑鞘。”
剑鞘?
“上一次吾附身降世,是初代圣人丹尼尔之时。吾在夺下乌奇萨的战斗中不得不拔剑与摩洛神战斗,在其中遗失了剑鞘,此后它就再无音讯,直到吾通过汝见到了他……人类造成的伤口于剑鞘而言当然微不足道。”
西莉亚不由想起了在骑士团中战斗时,卢克奇迹般的运气--他一次次冲入绝境,却总能平安归来。
“那么即便是刚才的恶意,他……”
“不,他如今依旧在恶意积聚成的洞中。方才汝与我等的争斗波动强烈,恶意随时会再次坍塌,那时他便会真正消失。在那之前,吾可以指明那虚无之洞的所在。”
西莉亚沉默了片刻:“您似乎对这件事很上心,是因为想要取回剑鞘?”
“不,即便汝将其带出虚无之洞,吾也不会收回剑鞘。”无名神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此后在连接断开前,汝需要保护。而他……虽然吾无法明白其中缘由,似乎绝对不会背叛汝。”
对方将意图说得这般明显,西莉亚道谢的心顿时消散干净:“既然如此,麻烦您为我指路。”
语音未落,西莉亚面前就开出一个门洞来。
在她纵入其中前,无名神蓦地自言自语道:“丹尼尔是吾真正附身的第一个人,而如无意外,汝将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后吾无需再与汝见面了。”
“深有同感。”西莉亚微微一笑,直面门洞后的世界。
※
与意想中不同,扑面而来的并非刚才那般可怖的恶意。
西莉亚身处某座城堡阴暗的走道里,两旁虽然点起了火把,但恹恹颤动的亮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长而狭窄的石板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潮气,直接往人肌骨下钻,这知觉真实得令她不觉缩了缩脖子。
轻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佩剑的中年人缓步前行,身旁紧紧跟着一个七八岁的金发男孩。
两人终于靠近,西莉亚甚至不需要真正看清男孩的面容,就已然认出了他:
是卢克里修斯。
即便年幼,他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和深湖般的绿色眼睛,五官已隐隐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兴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他显得比长大后要更苍白,稚嫩的面容因为不安而绷紧,略显寡淡的眉头也下意识拧了起来。
他心有不郁却隐忍不发时就会这样皱眉,而她每次都忍不住会去用手指将他的眉心抚平。
但这一次西莉亚只能看着对方维持着这样的神情,任由他从她身侧步履沉重地穿过去,对她的存在一无所觉。
而也就在这一瞬,她对卢克的不安、忐忑、期待和一切微妙的感情感同身受。
她显然进入了卢克的记忆里。
走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右手边偶尔会有一扇狭小的窗,仓促地一瞥间,西莉亚只捕捉到翠绿绵延的山脊轮廓。
“卢克少爷,乔治爵士,”头戴软帽衣袖长及地面的青年女子突然现身,轻声细语,“大人和夫人在会客室。”她看了一眼卢克,突然露出意味暧昧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提醒道:“卢克少爷,您的衬衣后摆……”
名为乔治的骑士侧目看了一眼,如这身份不低的青年女子所言,卢克的衬衣后摆没束好,从宽松的罩衫中戳出头来,宛如小动物的尾巴。
站在青年女子身后的还有两个更为年轻的侍女,她们的眼睛里顿时现出笑意来。
金发男孩顿时满脸通红,慌忙将仪容整理好,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放,便局促地揪住了罩衣下摆。即便如此,卢克却不忘拘谨地道歉并致谢:“请您原谅我的失态,谢谢您,玛蒂尔达女士。”
玛蒂尔达对这位小少爷一板一眼的作答有些哭笑不得,温和地笑了笑后便转身走在前面。
走在成年人的阴影中,卢克原本尽力挺直的脊背不由微弯,显得狼狈而仓皇。在旁人眼里无伤大雅、甚至颇为有趣的小事,在他心中却是难以逾越的羞耻。
他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不喜欢因为这样失态的理由被关注。
七岁的年级,这样小小的失仪严重得堪比最终审判。男孩的沮丧简直要从心里溢出来,苍白脸颊上的绯色渐渐从羞恼变作了懊悔。
刚才道歉后玛蒂尔达女士是那样的反应,她感到无趣了吧,或者她觉得道歉还不够诚恳?明明是那么重要的日子,为什么又被搞砸了?玛蒂尔达女士是母亲最信赖的侍女,母亲听说了之后会不喜欢他吧?
卢克不由苛责起来: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笑一笑或者撒个娇、说句什么有趣的让大家都微笑起来呢?
男孩紧紧抿唇,懊丧得鼻子都有点酸了。他随即想起眼下的状况,慌张地抬头挺胸。
走廊终于走到尽头,高大的门后亮光刺目,卢克不由眯起了眼。
适应光亮后他才发现,门后也不过是多点了些蜡烛罢了,并没有方才一瞬间误以为的强光。
会客厅四壁上悬挂着叙述独角兽故事的织毯,两尊落地铜烛台之间,坐着他的双亲。
“父亲,母亲。”卢克里修斯没敢直视父母,只规规矩矩地垂头行礼。
“卢克,”开口的是母亲,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过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欢欣鼓舞地向母亲小步奔过去,却又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停住,涨红了脸轻声问:“您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阿奎因侯爵夫人在上次生产后便缠绵病榻,一年中有大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也因此,她无力精心照顾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我很好,卢克,你呢?你也长大了。”母亲几乎在叹息。
“我……也很好。”卢克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却只能无措地收声,不安地偷眼打量双亲的神情。
他的样貌大都袭承自母亲。侯爵夫人的身姿纤细柔弱,肤色因为久病显得苍白,她自然是个美人,精致的五官却不免因为过于消瘦而给人以尖刻的印象。对于第二个儿子的腼腆,侯爵夫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温和地笑笑:“那就好。”
而侯爵本人则是个保养得体、身姿伟岸的中年人,但他的鬓角发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他比妻子大了近一轮。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现任侯爵夫人是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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