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麻烦
作者:竹西
【接编辑通知,本周四(12月17日)开V,当日三更。谢谢支持!】袁大学士说天凉了,夫人的病也该有个说法了。然后,侯珊娘就死了。说起这位闺名叫珊娘的侯家十...
麻烦 第1章 前章 ·前尘往事
前章
袁大学士袁长卿才刚下朝,就被等候在宫门外的下人急急叫回了府。
于是满朝文武便都知道,袁大学士的夫人侯氏似乎又不好了。
这是今年的第几回告急了?
果然是天妒红颜,英才易逝啊……
宫门外,听到这消息的人们看似热心地感慨着,其实转眼就事不关己地散开了。最多在回家后,和家里的夫人小妾们提及此事时,对那位缠绵病榻多年却贤名在外的袁门侯氏竖上一竖拇指,然后再评论上一句:值。
也是,要说起这位闺名叫珊娘的侯氏十三姑娘,京城里还真是无人不竖拇指。别看她是庶出,在家时却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出嫁了,也是嫁得前程最好的夫婿。儿子小小年纪便是两榜进士;女儿嫁为世家宗妇,将来妥妥的一品诰命……这样的一生,听起来果然很值。
值吗?
躺在病榻上,等着要见夫君儿女最后一面的侯珊娘,此刻心里却似乎另有想法。
人将死之时,好像总爱总结一下自己那卑微的一生。而要珊娘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做个结论,她只会用一个字来概括:累。
从还是西园里待嫁的十三姑娘起,珊娘就觉得她这样活着很累。但要她放弃那些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手的利益,她又觉得心有不甘。于是,人为物累,心为形役,她想要的越多,便因此而越累。越累,便觉得得到的东西越不值得她那么累。而已经那么累了,又总叫她不甘心地认为,一切总要累得值得……
值得吗?
珊娘的唇边挂上一抹讥嘲微笑时,她的夫君,袁长卿袁大学士终于来到了上房门口。
才刚撩起门帘,袁长卿一眼就看到了病床前垂着的浅灰色帐幔。于是他忽地止住脚步,伸手捏了捏眉心——大概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这夫人是如何擅长以环境来营造出一种她想要的氛围了。
而这灰色的帐幔,在袁长卿看来,显然是侯珊娘想要给他制造出一种她将死的可怜印象。
站在卧室门口,他都没有靠近那帐幔,只揉着眉心一脸疲累地道:“天凉了,夫人的病也该有个说法了。”
帐幔内,原本满心期待的侯珊娘一愣,然后那看着总像是含着几分笑意的唇角便又往上提了一提——真是难得,她居然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
原来放羊的孩子果然是存在的,之前为了骗他来见她一面,她曾制造过太多次的病危,如今她真的快死了,他却早已经不再相信她了。
这一生,她几乎没做过一件叫他满意的事,也许至少这件事上,她终于可以叫他如愿一回了。于是她轻轻低喃了一声:“好的。”
只可惜,濒临死亡的她气息太弱,声音甚至都未能传出帐幔。
不过,显然门口的人也不需要她有任何回应,脚跟一旋,便兀自出了卧室。
帐幔内,侯珊娘缓缓闭上眼,却发现自己连一点伤心失望的情绪都没有。
当年她怎么会如此痴迷于他?痴迷于他的沉默寡言、痴迷于他的清冷淡漠、痴迷于他冷淡地对待她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知道他是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明明知道就算她用尽全力,只要他不想,她便不能靠近他半步,她怎么就对这么个不值得的人,痴心不改了一辈子?!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响起袁长卿那清冷了一辈子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说,娘快不行了。”
门外响起女儿的声音,且那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焦急。
病床上的珊娘顿时只觉一阵狂喜——她的女儿回来了,她的女儿不计前嫌,回来看她了!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去对女儿说一句早该说的“对不起”时,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冷笑道:“这你也信?!”
这是她儿子的声音。那个离家数年不曾相见的儿子……
“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信。”儿子的声音里透着冰寒入骨的讥诮。
珊娘一呆,那强撑起的最后一点气力,就这么一点点地泄了下去。
原来,就算她想要求得原谅,也早已经没了要求原谅的资格。在她不顾儿女的意愿,强行插手儿女的未来,甚至以强硬的手段逼得儿子爱慕的那个姑娘以死抗争后,她就再没了求取原谅的权利……而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才叫袁长卿对她彻底地失了望……
门外静默了一会儿,袁长卿道:“好了,都回去吧。”
又静了一静,女儿才道:“我再坐一坐。”
一阵脚步声过后,外面恢复了寂静。寂静中,一个声音低低说了句什么,病床上的珊娘没听清,但她女儿那原本还有几分慌乱的声音,却在忽然间变得尖利刻薄起来。
“呵呵,我真傻,居然差点就信了!她以为她这么闹,我就会去见她了?!当年我就说过,不到黄泉不相见,既然她还没死,那就还没到我去见她的时候。”
那低低的声音似乎又恳求了一句什么,于是便听她女儿又冷笑道:“六安姨娘可真是做了一辈子的好奴才!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她硬逼着你给我爹做妾,你如今又会如何?至少可以成为别人光明正大的妻子吧!明明害了人,却还装出一副她是为你好的模样,怎么你到现在还看不清……”
帐幔内,珊娘缓缓闭上眼。
六安……她竟忘了,她该要道歉的人里,还有个六安……
当年她之所以挑中六安,就是看中了她的老实本分,不会跟她争宠……
争宠。想着这两个字,珊娘忍不对着自己又是一阵冷笑。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她原本就没有过什么宠,又哪来的一个“争”字?!而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她把六安送到袁长卿的床上,才叫他们的夫妻关系变得更加冷淡……
当年她跟六安提起这件事时,六安是什么表情来着?乐意还是不乐意?她忘了。或者说,就算是留意到,她也没有在意。因为她觉得,她给六安的,是一个更好的未来……
“……别说了!”门外,再次传来女儿愤怒的低吼,“她确实是生了我们,可我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母亲!如果不是爹,我这一辈子就被她给毁了!而且她已经毁了哥哥的一辈子,我们凭什么要原谅她?!你也别说什么她是关心我们,若她真是关心我们,为什么一心只想掌控我们,根本就不关心我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错了,应该说,我们怎么想根本就不重要,在她眼里,唯一重要的就只有她自己!我们,包括我爹,对于她来说到底是什么?!是家人,还是她用来博取名声的工具?!我看她这一辈子在乎的东西就只有一样,既这样,就让她抱着那些虚名过一辈子吧!”
帐幔内,紧闭的眼角处终于渗出两滴清泪。
错了吗?她真的做错了吗?!她只是努力想要去争取最好的一切,努力想要把她认为最好的全部给予她所爱着的人。这也错了?!
不,也许她真的错了。她那么用力去争取的时候,从来没问过,对方要不要她的付出;也从来没问过,她认为最好的,是不是别人也认为最好……
原来,真的不是她以为最好的,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最好;不是她努力给予的,对方就必须得接受……
就像袁长卿。
这一辈子,她用尽了一切力量去追逐他,想要给予他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却忘了问一问,他要不要她的付出;也忘了去问一问,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终其一生,她在他的眼中,一直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给予她的那个无声评论。也许对于他来说,她一直都只是个麻烦的存在……
好吧,抱歉了,袁老大,很抱歉这一辈子麻烦到你了。不过好在我就要死了,以后再不会麻烦你了……还有个好消息,听说人死后会转世投胎,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再不相见,便把我这糟糕的妻子和不称职的母亲,只留在这一世吧!
弥留之际,珊娘竟微笑起来。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时候的袁长卿。
那时候的他,一身白衣胜雪。在盛开的海棠花下,他伸手去抱那只被困在枝杈上的猫,清冷的眉宇间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而清冷的人笑起来,总是显得格外的勾魂。
那时候看呆了的她,脑子里想着些什么来着?
啊,她居然忘了……
忘了也好。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要死了……嗯,其实死一点儿都不可怕,甚至还挺舒服的。至少自她病了后,还是头一次感觉如此舒适,舒适得她有点想睡……好吧,睡吧,等睡醒后,也许就是另一段人生了……
说起来,自七岁那年被老太太带进西园后,她就再没睡过一次懒觉,虽然其实她一直都挺爱睡懒觉的……这么想来,其实西园里教的很多东西她都不喜欢,之所以逼着自己去坚持、去争取,是因为……
因为什么来着?
啊,好像是为了得到别人羡慕的眼神。还有那些高高在上,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的特权;以及那种被所有人高看一眼的……
什么来着?
对了,女儿说,那叫虚名。
原来,她真的为了那些虚名,不快乐地挣扎了一辈子……
好在她就要死了,这错误的一生也终于要到了尽头……解脱了她,也解脱了那些被她困住的人。
抱歉了,各位,给大家造成了麻烦。
人死后,是会转世投胎的吧?如果真有转世投胎这回事,珊娘想,那她一定要换种活法。这一回,她要不争不抢不算计,哪怕只是做朵墙角的小花,她也要随着自己的意愿自开自败,只做她愿意做的自己,再也不强逼着自己去成为别人眼里的优秀,也再不会逼着谁成为她眼中的期待……
换一世,她定要换一种活法……
*·*·*
闭上的眼再次睁开时,珊娘才发现,原来人死后不是只有转世投胎一条道。原来人还可以回到过去,回到一切错误发生以前……
麻烦 第一章 ·懒散的十三姑娘
第一章
两头翘的花梨木长案上,那只西洋自鸣钟的指针弯成一道不悦的下弯勾,看着就像昨儿晚上老太太看向十三姑娘时的那个表情。
刚学会看钟点的小丫鬟六安盯着钟面看了一会儿,又谨慎地数了半天,这才最终确认,此时应该是西洋时间的早晨八点二十分。
换算成大周时间,就是辰时五刻。
这个时辰点,不由就叫六安想起她那已故的老祖母来。六安的祖母是府里老老太君的陪房,一辈子都死守着那种老式作派。六安小时候没少听老祖母说起当年老老太君还没出嫁前,在娘家守着怎样森严的闺秀规矩。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辰时初刻(也就是西洋时间的七点整),所有姑娘们都要收拾打扮整齐,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
此时已经是辰时五刻了,东厢十三姑娘的卧室里却仍是一片寂寂。
六安扭着手指看看卧室紧闭的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自鸣钟,再次确认了一遍钟点,这才蹑手蹑脚退出屋去。
屋外的长廊下,大丫鬟三和正带着七彩和八锦两个小丫鬟坐在美人靠上理着丝线。另一个大丫鬟,脾气急躁的五福则搓着手,在长廊和大敞着的雕花隔扇门之间不停地来回走动着。见六安出来,五福立时停住脚步,瞪着双比旁人都要大上一号的眼,带着种恶狠狠的气势迫向六安。
虽说六安的老祖母是府里老老太君的陪房,可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老老太君故去后,他们一家就给老太君的人让了道。加上她祖母不是个擅长巴结奉迎的性情,连带着她爹娘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所以一家人早早就被发配到一个小农庄上去了。此次六安能被挑进大宅当差,靠的不是祖上的余荫,而是她那在铺子里当二掌柜的小舅舅花钱给铺的路。
今年不过九岁的六安自小就生活在农庄上,连-城门都只进过一次,如今忽然被挑进大宅,且还是被分到在老太太跟前颇得体面的十三姑娘的屋里,她兴奋之余,难免也带了点底气不足。被急脾气的五福以那种盛气凌人的眼儿一睃,她不由就慌了手脚,跨出门槛时,竟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给绊倒。
她这慌慌张张没出息的模样,顿时就叫五福一阵看不上眼,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回手指着六安,冲三和抱怨道:“瞧瞧瞧瞧,都给我们分了些什么人来!我们姑娘不过是一时躲懒,一个个就这么欺负上来,往后若真有个什么,那……”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三和在那里细声慢气道:“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些,倒正好顺便叫醒姑娘呢。”
五福一呛,顿时没了声儿。只是,她一向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从三和那里吃了瘪,不好在三和身上找补回来,她总能欺负欺负比她小的。于是一转身,就把怒气发泄到了六安身上,冲六安喝道:“叫你看个时辰,竟磨蹭了这么久!还不快说,什么时辰了?!”——话虽冲,嗓门儿倒真是压低了下去。
六安被吼得又是一阵心慌,但好歹她老实,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即便心慌慌的,她也没忘了她的差事,忙垂手答道:“八点二……辰时五刻。”
五福顿时就拧紧了眉。隔着门槛看看紧闭的卧室房门,她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一回头,见三和仍是那么心平气和地教着小丫鬟们理丝线,五福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冲过去,劈手就夺过那只装着丝线的笸箩,压着声音冲三和恼道:“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有心做这些!姑娘一向听你的,你好歹也劝着姑娘些!不为别的,咱们姑娘走到如今这一步容易嘛?!若真这么被送回去,以后可怎么办?!”
却原来,昨儿晚上老太太指了十三姑娘和七姑娘、十一姑娘、十四姑娘帮着大太太一同筹备春赏宴时,别的姑娘都喜气洋洋地应了,偏轮到她们姑娘时,十四姑娘一脸关怀地插了句嘴:“我怎么看着十三姐姐的气色不太好?”
若是往常,十三姑娘一定会反驳的,不想那会儿她只是懒洋洋地应了声,“是呢,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觉得精神头不足。”
“既这么着,可别误了差事才好。”十四姑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便给十三姑娘下了绊子。
老太太那里盯着十三姑娘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能听到十三姑娘替自己辩解上一句。于是老太太便也一脸关怀地道:“这怕是病了。既然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吧,小小年纪可千万别作下病根儿才好。”
然后老太太就免了她家姑娘的晨昏定省。只是,随后老太太又加了一句:“当初你进西园时,才不过七八岁年纪,这一转眼都快十五了。唉,想想倒是我的不是,只顾着自个儿含饴弄孙的乐趣,倒忘了你还有父母兄弟,赶明儿我把你送回去住两日可好?”
送回去容易,什么时候接回来,甚至是会不会再被接回来,可就两说了!
老太太虽然说得和缓温柔,但那屋里只要是带了耳朵的,就没一个听不出这言下之意的。
要说当年老太君嫁进侯家,是直接跳过她婆婆老老太君,从老老老太君手里接过管家大权的。自那以后,老太君就给家里立了条新规矩——虽说各房的孩子还是养在各房,但如果其中有特别出挑的,则会被老太太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这些被挑中的姑娘小爷们,会跟着老太太一同住在精美的西园里,一切吃穿用度都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自然,往后的前程也不同于人……
现今被老太太养在西园的姑娘只有三位,其中两位都是嫡出的姑娘,只有十三姑娘侯珊娘是五房庶出的女儿。可虽说是庶出,这珊娘却打小就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几乎年年学考都是女学里的第一名。因此,府里人都说,十三姑娘是玉字辈姑娘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也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一个。
当然,也因此,珊娘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如今老太太这么一放话,显见着是不打算继续容忍十三姑娘最近的懒散懈怠了。
五福简直不敢想,万一她家姑娘真被送回去,等着她家姑娘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自然,做主子的不得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会落下什么好!
此时已经是辰时五刻,早过了该去上院请安的时辰。如果说今儿一早五福还抱了几分侥幸,如今则真觉得她家姑娘是破罐子破摔了。此时她已经不抱任何指望,只想着该如何善后挽回才好。
五福那里着急上火,三和却是人如其名,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抿唇而笑,“怎么办?凉拌。我说你可真够操心的,姑娘自个儿还在那里吃得好睡得好的,你这么着急上火的干什么?”
“我着急上火,可不就是因着姑娘不着急不上火嘛?!”五福跳脚。
三和再次抿唇一笑,心说,为了姑娘还是为了自个儿,还两说呢。
“我觉得吧,姑娘这么做,定然是有姑娘自个儿的打算的。”从五福手里拿回笸箩,三和一派平和地又道:“咱们姑娘可不是那种没算计的人。”
“可……”五福又是一跺脚。她向左右张望了一下,过去凑到三和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是没瞧见十四姑娘的作派还是怎的?那位最近在老太太面前可勤快着呢,可不就是等着咱们这院子空出来嘛!”
三和捏着丝线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五福,“怎么,也有人找你了?”
五福一撇嘴,挥着手道:“这院子里还有谁没被找过?啊,不,”她抬手一一点过六安七彩和八锦,“大概就这三个新进的小丫头没被人找过了。”
“那你的意思是……”
“哼,”五福又是一撇嘴,“你是知道我的,我最烦这些哩格啷了!”说着,她烦躁地一甩辫子,“哎呦,真是的,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当差了?!”
三和“噗”地一下就笑开了。这句式,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过来的,就叫五福给学了去。不过这话倒确实是挺合五福那简单直接的性情的。她看了五福一眼,慢条斯理道:“你烦个什么劲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非两种选择,一个是跟着姑娘搬出去,另一个嘛,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罢了。就算换个主子,你也还是当你这丫鬟的差,有什么好烦的。”
五福大概没想到一向沉稳的三和会说得这么直白,顿时怔在了那里。她盯着三和那张无缝对接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眉头一皱,扭着个嘴儿道:“可我不想换啊!”
这话三和倒是信的。她也不想换。她们都是打姑娘七岁进了这院子起就跟了姑娘的,不说这七八年相处的情分,就是行事风格,她们也早就习惯了十三姑娘的那一套。换个主子,一切还得重新磨合,且不说新主子手底下肯定还有自己合用的人,重新争宠什么的,其实也挺烦……
三和抬眸,和五福对了个眼儿,当下二人便都明白了,她俩应该算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都是嫌换主子麻烦的。
于是心里有了数的五福过来,推着三和的肩道:“姑娘可是最听你的,要不你去劝劝姑娘?”
——果然做生不如做熟啊!只要姑娘肯低个头认个错,再改了最近的懒散,一切都还是照旧。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这你可说错了,”三和笑道,“不是姑娘听我的,而是我什么都听姑娘的。”顿了顿,她歪头看着五福笑道,“要不,你去试试?这钟点,姑娘也该起了。”
五福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最近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是怎么了,平时事事总爱争个第一的十三姑娘,忽然间就毫无征兆地变得懒散起来。不爱读书写字什么的也就罢了,五福只当是她家姑娘一时的懈怠(这在往常偶尔也是有的),可不知为什么,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十三姑娘,忽然还变得愚钝起来,对老太太明里暗里的指示装聋作哑不说,竟又染上了爱睡懒觉的恶习,三天两头的称病不去请安。原本很是倔强好强的性情,也好像在一夕之间,突然就变得“万事都好说”起来了。偏偏这种“万事都好说”,又透着种古怪的“不好说”……
以前,心气儿很高的十三姑娘不仅要求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处处都要比人强,也处处严格要求着自己。若是哪个下人觉得姑娘哪里做得不对,就算姑娘听了会不高兴,只要是在理儿的事,她总会逼着自己去改正。可如今的十三姑娘,不仅不再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地管束她们这些丫鬟,甚至连她们一些正常的规劝,她也都是听得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的。
最令五福不解的是,以前就算惹十三姑娘生气了,要打要罚五福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而如今……嗯,怎么说呢?明明姑娘笑着的时候比以前要多,却莫名就让人不敢不听她的话。至于迫着姑娘去做她不乐意做的事,比如,在她还没睡醒时硬是叫她起床,或是规劝姑娘向老太太低个头认个错什么的……
想到姑娘那似笑非笑的眼,五福顿时觉得后背一阵生寒。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中,五福自觉自个儿还算是个忠心的,可要她冒着主子的炮火去当烈士……就算简单直接如她,也还没傻到那个份儿上。
何况,就如三和所说,当差而已。不想换主子,也不过是因为换个主子很麻烦,而且也很不合算……
就在五福三和都垂头沉思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躁动,却原来是姑娘的奶妈妈,李妈妈回来了。
“阿弥陀佛!”
五福顿时松了口气,念着佛就急急跳下台阶,向着李妈妈迎了过去。
李妈妈是姑娘的奶妈妈,打姑娘出生起就跟着姑娘了。若论忠心,这院子里再没人能比她更为忠心,要说劝姑娘的最佳人选,非李妈妈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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