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于是她顶着五老爷严肃的眼,走进那空无一人的前厅,向着堂上的老爷太太行了个礼,看着老爷道:“老爷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老爷沉默了一下,才道:“看你处置得不错,也就没出声。”
珊娘暗嘲地笑了笑,又敛袖道:“这会儿暂时也不好问什么,等哥哥和弟弟都换好了衣裳,大夫看过了,老爷太太再过去细问缘由吧。”
顿时,不仅太太瑟缩了一下,老爷也很是明显地皱起了眉。然后,五老爷很不负责任地道:“你处置得就不错,这件事继续你管着吧。你兄弟若是谁有了不是,要打要罚,你做主就是。”——得,甩手了!
珊娘忍不住就想拿手指去撑额头。她这父母也太不负责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太太姚氏的手正悄悄按压着胃部。前世胃也不太好的她抬头看向姚氏,见她额头都冒了冷汗,忙问道:“太太怎么了?病了吗?可是胃痛?”
太太那里尚未答话,就见五老爷忽地站了起来,看着太太皱眉道:“有病你还出来做什么?!”
珊娘一怔,抬头看向老爷,一时无语了。
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偏那个时代的婚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基本没有发言权,所以夫妻间感情不好,简直就是件很正常的事。前世时珊娘便是吃着这样的苦楚,如今她看着这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的五老爷夫妇,更加感同身受。
五太太那里被五老爷这么凶巴巴地问了一句,顿时慌成一团,站起身,讷讷地抖着个声音,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珊娘甚至怀疑,若是五老爷再多说上一个字,五太太能当场就昏过去给他看!
前世时珊娘便总爱指手画脚主持公道,如今换了一世,似乎她这脾性也没能有多大的改观,于是这会儿她忍不住就跳了出来,一把扶住太太的手臂,又转身叫着太太身边的丫鬟,“明兰,翠羽,太太不舒服,快来扶太太回屋歇着。”又扬声吩咐人,“再去多请个大夫来。”一边说着,她一边扶着太太出了前厅。
太太姚氏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珊娘忍不住就带着谴责回头看向老爷。
然而,这一眼,却是叫她打了个愣神儿。这会儿老爷正看着太太的背影,那眼神……
珊娘忽然就觉得,老爷果然是她兄弟们的亲爹。且不说老爷之前吼太太时的神经大条,简直就跟她那中二哥哥一模一样;便是如今盯着太太背影的这个落寞小眼神儿,也跟小胖墩的眼神一模一样——那种“纵你虐我千万遍,我待你依旧如初恋”的缠绵悱恻……
五老爷那里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五太太,却不想忽地就跟珊娘回头看来的眼对在了一处。
那一瞬,五老爷顿时就窘了。
而人在发窘时,常常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于是五老爷以一种不耐烦的口吻又对五太太说道:“你身子不好,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别管了,好在珊丫头回来了,就都交给她吧。”
五太太虽站在那里没动,但珊娘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臂僵硬了一下。然后,姚氏低低应了声“是”,便挣开珊娘的手,扶着明兰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五太太远去的背影,珊娘一阵发怔——五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剥夺了五太太管家的权利吗?!虽说太太也不愿意管事,可自己弃权和被人罢免,那可是两回事!
她不是那不敢发问的五太太,便回头问着老爷,“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才多大年纪,哪里就管得家了?”
五老爷一皱眉,“你都十四了,怎么管不得家?难道还要什么事情都劳动太太?!太太身子原就不好……”
说到这,五老爷忽地一噎,就跟他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一样。珊娘还没明白他到底哪里说错了,五老爷却已经恼羞成怒,用力一拍桌子,怒道:“叫你管,你管着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竟拂袖而去。
看着老爷的背影,珊娘又是好一阵眨眼。然后,忽然间,她明白了。原来,不是五老爷不喜欢五太太,而是五老爷喜欢五太太,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再一次,她深刻意识到,五老爷果然不愧是他们兄妹的亲爹。且不说她那中二哥哥,越是亲近之人,说话时口气就越冲;便是前世的她,想要表达关心,也往往是不得要领……归根究底,不过是他们都不懂得该如何正确表达自己而已。
偏五太太又是那样一个不经吓的……
独自站在幽暗的前厅里,珊娘越想越是叹气——为了这对父母,也为了前世的自己。
而想着老爷之前说话时的声气儿,珊娘更是一阵叹气。连她都觉得老爷是在指责,又何况太太。她敢打赌,这会儿太太铁定以为,老爷这是不满已久,以至于竟故意在她的面前打她的脸!
抚着额的珊娘却是没发现,早就已经发誓不插手别人闲事的她,这会儿正替她那对不靠谱的爹娘操着闲心……
而只要一想到她爹不仅对太太做下这种蠢事,居然还想叫她替他管家,珊娘顿时就是一阵皱眉——她逃出西园,可是奔着游手好闲的日子去的,才不要替她这不负责任的爹娘卖命呢!
于是,珊娘一旋裙摆,转身就追着她爹去了后院。
至于那个此刻正在她大哥的院子里换着衣裳的前世夫婿袁长卿……
他谁啊?珊娘表示:不认识!
麻烦 第三十七章 ·巧舌如簧
第三十七章
珊娘追到老爷的院子里时,老爷早已经进了书房。
小厮阿福见大姑娘不知忌讳,竟要往书房里闯,赶紧过来想要阻拦,不想中途被桂叔拉了一把。
阿福只当桂叔要说什么,便站住脚,扭头看向桂叔。桂叔却是笑眯眯地松了手,闹得阿福一头雾水。
而等桂叔悠哉游哉地走开,阿福重新想起他的差事时,珊娘早已经闯进老爷的书房了。
进到书房,珊娘一抬头,就只见她爹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扇屏风前。那屏风上,挂着一幅画,她爹正背着手盯着那幅画看得出神。
那是一幅仅用墨色勾勒的杨柳观音立像。画中的观音菩萨长衣飘飘,低垂的观音兜几乎遮住整个脸庞,只叫人隐约看到一点下巴的轮廓。那画画之人极是吝啬笔墨,只在雪白的宣纸上,以极简练的几条墨线,勾勒出观音大士的大概衣纹体态,对五官相貌竟是连一点笔墨都不肯施舍,偏又对那只半掩于衣袖下、执着杨柳枝的手,极具精描细绘之能事。
而虽说整幅画都只用了深浅枯润不同的墨色,若要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得出来,那只捏成兰花指形状的手上,被上了一层极浅淡的粉色。
于是,也就难怪珊娘看向那幅画的第一眼,先是看向那只手了。
她这里正看着那幅画,老爷那里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忽地一回头,见是他,老爷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过去收了那画,然后扭头瞪着珊娘,低吼道:“不知道家里的规矩吗?!我这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珊娘怔了怔,忽地一阵苦笑。若说妇人的绣房是妇人躲避男人的地方,那么男人的书房,便是男人躲避妇人的地方。前一世时,袁长卿的书房也是连丫鬟都不许进的。
于是珊娘微一抿唇,向着五老爷盈盈一屈膝,然后抬头笑得甚是天真,“老爷见谅,女儿还真不知道这个规矩。”
五老爷早习惯了他一发火,别人全都瑟缩着躲避他,如今珊娘这么一嬉皮笑脸,倒叫五老爷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珊娘只当没看到五老爷一脸僵硬表情的,站起身,一本正经道:“我来,是跟老爷说一件很重要的事的。老爷才刚在前厅那么跟太太说话,怕是吓坏太太了呢。老爷常在外面走动,偏太太整日只守在后宅,原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胆子难免有点小。才刚太太那里不舒服,我知道老爷是心里替太太着急,话才说得有些急,偏太太那里见老爷急了,难免以为自个儿给老爷添麻烦了,所以才变得那么惴惴不安……”
五老爷一阵皱眉。他原正在郁闷着,他不知道他出于关心的那句话,怎么竟又吓着了五太太,直到听着珊娘的解释,他才明白,原来五太太竟误会了他的意思……
只听珊娘又道:“太太是妇人,难免心思细密。虽说老爷是好心,可对着胆小的太太,还请老爷多些耐心,把话尽量往和软处讲才是。还有,您叫太太歇着,原该是不愿意太太操劳的意思,偏老爷您自始至终只那么一句话,竟没给太太一个解释,只怕太太那里还以为老爷是嫌她管家不利呢。这会儿太太那里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看着自个儿这虽然已经十四了,身量却仍像个孩童的女儿,书案后的五老爷不由就是一阵醍醐灌顶。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也很是苦恼,不明白五太太为什么那么怕他。可以说,当初五老爷第一眼就看中了五太太,偏五太太对他好像只有畏惧,甚至自嫁过来的头一天起,就没见她敢拿正眼看过他。刚新婚的那一段时间里,五老爷也曾热情地想要拉近他们夫妻间的距离,可叫他难过的是,似乎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越是想要亲近五太太,五太太那里就离他越远,甚至在床笫间,他都曾有吓晕她的黑暗历史……
五老爷生性高傲,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缘由后,便觉得,定然是五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他了。于是,跟当年放弃和母亲沟通一样,五老爷也放弃了五太太。而叫他没想到的是,他不再去要求五太太,他们夫妻反而能够偶尔平静地在同一屋檐下坐上片刻了。于是,五房才有了老爷太太各行其事的格局。
后世有种说法,“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不仅五老爷那里不明白五太太为什么怕他,连五老爷的智囊团,一向自诩人精的桂叔也不明白。而如今被虽然年幼,却好歹是来自同一星球的珊娘那么一点醒,五老爷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一直用错了方法……人家五太太是江南的娇花,不是那草原上的劲草,哪能经得住五老爷这狂风暴雨般没头没脑的热情,人家需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呵护……
于是,五老爷看着珊娘道:“好,我知道了。”
珊娘却是一怔。五老爷知道什么了?!她那里才不过说了个开场白,才把话题引到老爷不能就这样罢了太太的管家之权,还没说到她不能接下这差事的理由呢,五老爷就明白了?!
珊娘眨眨眼,忽然觉得,她爹果然很聪明,一点就透。于是没了心事的她笑盈盈地拍了句马屁:“还是老爷英明。那我这就去跟太太说,管家的事还得烦劳太太辛苦。”说着,她转身走了。
她的身后,五老爷这才明白她说那些话的真正用意。老爷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回她来——能由珊娘去解了这句话的误会也好。
走到门口处的珊娘却忽地一回身,笑道:“对了,太太胆子小,不惯见外人,救了弟弟的那两位公子,怕是还得烦劳老爷去应酬一二。”
珊娘觉得,以她爹那种不好交际的性情,定然只会依礼打发了袁长卿,想来以后她应该不会再在家里看到那个人了。
而她若知道,她爹之前就已经跟袁长卿有过一面之缘,且还觊觎着袁长卿的那只鹰,她一定不会撺掇她那懒爹出面!
*·*·*
再说珊娘来到太太的院子里,果然那太太如她所料的那样,又躲进了绣房。
如今珊娘在太太院子里也是常来常往的——比起她那俩兄弟,她可不就算是常客了?!总之,虽然有丫鬟阻着,可珊娘脸皮厚,仍是就这么被她硬闯了进去。
太太正坐在绣架后面专注地绣着花。见珊娘闯进来,她抬起头,捏成兰花状的手指拈着根绣花针,就那么一脸惊讶地看着珊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太捏着兰花指的姿势,跟老爷那里观音大士执着杨柳枝的姿势很像的缘故,珊娘忽然就觉得,这两只手简直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直到太太笑着问她,“怎么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珊娘笑道:“老爷叫我来看看太太呢。”
五太太明显被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看、看、看我?!”
珊娘只作没看到,笑着又道:“是呢。老爷见太太不舒服,心里记挂着,叫我过来看看太太。太太的胃可好些了?”
五太太一阵不好意思,笑道:“原也没什么,是老毛病了。”
那明兰正好送茶水进来,便替太太解释道:“太太不能紧张,一紧张便会胃疼。”
“是吗?”珊娘一阵惊奇,当初她跟袁长卿的关系才闹僵时,她也是如此的。于是她笑道:“我以前也有这毛病,不过痛起来的时候,喝杯羊奶也就好了。”
五太太比她更惊奇,“你小小年纪,怎么也会落下这毛病?”
珊娘一眨眼,这才意识到她说溜了嘴,忙打着岔,回头问明兰:“大夫可来过了?”
明兰尚未答话,姚氏那里就已经笑道:“也没什么好看的,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也是喝了羊奶也就好了,如今已经不痛了。倒是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可去看过你哥哥弟弟们了?他们可还好?”
珊娘笑道:“要我去看他们做什么?太太才是管家的人,该太太去才是。”
太太眉头一皱。她不明白珊娘这话的意思,不禁带着几分警觉,打量着她道:“才刚老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珊娘摇头笑道,“太太不会真以为老爷要把管家的事交给我吧?我才多大年纪!再说,”她忽地凑过去,冲着太太轻佻地一挑眉,“老爷那么说,太太真没听出来?我瞧着,老爷这是心疼太太呢,看太太胃痛,怕太太操劳,这才说了什么叫我担下差事的话。事实上,老爷也知道我担不下这件事的,太太那里才刚走,老爷就后悔了,直说话还没说清楚,偏太太竟走了。然后老爷就骂了我,说肯定是我平常偷懒,不肯帮太太,才叫太太累病了。可我早就主动向太太请缨了不是?太太您说,我冤不冤啊!”
这半真半假的话,如泉水般从珊娘口中沽沽而出,偏她竟没一点心虚的模样。
太太不辩真假,却是被她这些话闹成了个大红脸,嗔着她道:“胡说什么!”
“真的,我可一点儿都没有胡说!”巧舌如簧的珊娘一本正经说着谎话,“老爷那人爱面子,自是不好意思亲自来给太太赔罪,这不,就把我给骂过来了。虽然骂了我,不过我明白老爷的意思,老爷这是叫我替他向太太道歉呢。太太看在我无缘无故挨骂的份上,千万原谅老爷吧!”
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以一副久经世事的模样逗着太太道:“太太也不必气老爷不会说话,大老爷们嘛,都那个样儿,到了多大的年纪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总叫人跟着操心。咱们也只能装着大度些,让着他们了,唉。”
太太一听就笑了,伸手拧着珊娘道:“胡说什么呢?!你才多大点的小人儿,竟敢笑话起你爹来了,看你爹知道不骂你。”
珊娘笑道:“可不就是挨了骂,我不服气才这么说的。”
经她这么一阵胡搅蛮缠,到底开解了太太的心结,于是那管家之事也跟着不了了之了。然后珊娘以太太才是当家主母为由,死拖活拽地把太太拉出了绣房,硬是拉着她去看那落水的小侯玦——因侯瑞那里有外男,且他年纪也大了,她们便只派了丫鬟婆子过去问了问情况。
只是,等她们到得侯玦那里时才发现,不仅老爷在,侯瑞在,连那两个救了侯玦的“外男”,也一个不落地都在……
麻烦 第三十八章 ·她就知道
第三十八章
不得不说,珊娘真的把自己调适得很好,便是如今跟那前世的冤家处于同一屋檐下,她仍能保持着镇定,乖顺地扮演着不肯轻易抬头看人的、略带羞涩的未成年少女形象。
要说,这也就是经过“圣元革新”后的大周,且还是在侯家最不守传统礼教规矩的五老爷府上,珊娘才能跟袁长卿这么个“外男”共处一室。若是还在西园,这种事她想都别想……当然,这会儿她其实是巴不得五老爷能传统一点。
可惜的是,五老爷才一看到五太太,那眼里连客人都没了,哪还能看到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儿女。
而五太太那里,原就是被珊娘忽悠着过来的。太太心里觉得,庶子遭了罪,她这个嫡母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关心,这才同意过来的,却是没想到竟这么倒霉,顶头就遇到了那个吓人的冤家……这会儿五太太没有再次把那衣袖抖出个水波纹,还多亏了之前珊娘在绣房里替五老爷说了无数好话的功劳。
总之,两方人马这么一遇上,加上主夫主母都不给力,顿时一个个全都对瞪着眼儿不吱声了——啊,也不能说是“全都对瞪着眼儿”,至少珊娘“母女”这会儿是垂着头不看人的。当然,她俩一个是真害羞,一个只是假装的。
所以说,人的脾气禀性一旦形成,真的很难改呢。便是转了一世,前世时就以懂眼色著称的珊娘,这会儿仍是有点积习难改,明明低头装着乖顺,可发现屋内弥漫着一片不太得体的沉默时,她忍不住就想跳出去做那缓和气氛的“全乎人儿”了。
好在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不过,便是没了她,在场的几人中也不都全是五老爷那样不通人情世故或是袁长卿这样不爱主动开口的。就只见林如亭越众而出,冲着刚进门的五太太和十三姑娘拱手见礼,道了声:“五太太-安好,十三姑娘安好,打扰府上了。”
话说这梅山镇也就这么一点点大,且侯五老爷当年跟林如亭的父亲林仲海都是梅山书院的学生,五太太倒也认识林如亭,便腼腆地回了个礼。
那里林如亭则拉过袁长卿介绍道:“这是我师弟袁长卿,自京城来的。”
五太太虽不是个称职的主母,可待客的基本礼貌好歹还算周全,便半掩在珊娘身后,对那二人讷讷地说了几句“承蒙高义搭救小儿”之类的客套话。
这林如亭果然不亏是梅山书院的学长,对人的体贴照顾那可不是一星两点的亮处。何况五太太的为人禀性,梅山镇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故而跟五太太讲话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就又放柔了三分。
珊娘看了,不由一阵暗自点头。
前世时,她跟林如亭并没有什么接触,只知道他是“落梅三君子”中声名最为不显的一个,虽然最后他官居翰林学士兼知制诰(换个后世所周知的职称,便是秘书,皇帝的秘书)。如今这么仔细一看,才叫她明白,他声名不显的原因。
“落梅三君子”中,那林如轩是个开朗活泼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招人侧目;袁长卿虽沉默寡言,但他有着一张杀伤力极大的脸,以及一种难以描述的、极强的存在感,便是他站在那里不说不动,也不容人轻忽。跟这样强烈的二人一比,这待人和煦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林学长,自然也就吃亏很多了。
才刚重生时,珊娘如从一场恶梦中惊醒的人儿一般,对前世的一切都抱着怀疑和否定。直到如今经过这一个月来的休养调整,才叫她渐渐从那种种迷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沉淀下所有情绪的她,如今再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却是除了批判否定外,又更多了一份理性的思考和感悟。于是,她渐渐明白了很多前世执着不肯去明白的道理。比如……
比如,不是说她喜欢谁,谁就一定也必须要喜欢她的。
再比如,一个人的相貌气质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一个人的脾气禀性。
看着这温暖如春水的林学长,珊娘忍不住就偷窥了一眼那不言不语站在一旁的袁长卿,心下不禁一阵自问:前世时,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她到底喜欢他哪里?!
如今细想起来,这人几乎都没什么优点……为人清高傲慢,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便是出于礼貌没把不喜欢摆在脸上,也总忍不住落实在行动上,绝不肯委屈自己半点,也绝不肯低头跟人虚与委蛇……心里有什么想法从不肯跟人明说,总爱拐着弯让人自己去猜。便是猜不到,他也绝不会给予一点提示,简直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难沟通……一身龟毛,轻易不让人近身,他的东西更是谁都不能动,被动过的东西宁愿扔了,也绝不肯相让于人……
这么想着,珊娘忽然就觉得,除了那张脸,他竟是没一点能让她看得上的地方。
可当年她怎么就那么鬼迷了心窍,对这样一个人痴迷了一辈子呢?!
啊,不,许不能说是她“痴迷”于他……如今细细想来,不定前世时她那般执着于他,更多的只是出于三个字:不甘心!
就跟她其实不喜欢西园一样,因为她曾付出了很多,不愿意自己的付出一无所获,所以就算这鞋再夹脚,她也固执地想要把鞋撑到合脚……
于是,最终磨破了脚。
此生重来,她自然不会再去自讨苦吃。若是可以,她甚至觉得没有男人的生活才是最惬意的——不需要为男人生儿育女,不需要替男人管理家事,只需用心做自己就好……
只是,这怕是奢望。便是五老爷五太太不管她,便是如今她已经出了西园,在老太太眼里,她怕仍还有利用价值……哪怕像六堂姐那样,嫁个半老鳏夫为继室。
而,如果此生非得嫁人不可,她却是死也不要再嫁袁长卿这样的人了。便是要嫁,也要嫁林如亭这样的。至少,这样一个会注意到太太的不安,且还愿意将就太太的胆小放柔声音的人,定然是个温柔体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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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这里默默看着林如亭的体贴温柔,五老爷侯枫侯疏仪也在默默看着,且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珊娘关注的重点在林如亭身上,五老爷关注的重点,则在五太太身上。
在五老爷的印象里,五太太不仅是不擅交际,甚至是畏惧交际。不管是在家里主场待客,还是在外面客场作客,五太太总是一副恨不能谁都看不到她的模样。便是有人为了表示友好主动跟她搭话,她看上去也是一副胆颤心惊想喊救命的样子,那唇边挤着笑,更是颤巍巍地令人心生不忍,渐渐的,也就谁都不去招惹于她了。而一般直到那个时候,五太太才能稍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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