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偏今儿林如亭那里主动跟太太搭上话时,一开始太太也跟先前一样,一副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肚子里去的模样,可渐渐的,随着林如亭轻声慢语地说着袁长卿和侯瑞怎么跳到河里,怎么把侯玦从河里捞上来,侯玦又怎么胆子大得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一声……太太竟很快就放松了下来,虽没有主动出声,听着林如亭说到有趣之处时,她也曾真心实意地抿唇微笑过……
看着那微笑,五老爷顿时就是一阵不得劲。他带着挑剔看向林如亭。
他和林如亭的父亲林仲海常有书信往来,所以他对林如亭其实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他看林如亭竟是格外地不入眼。
这林如亭今年十九岁,身长玉立如一竿修竹,可比起侯瑞袁长卿这两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来,他这身高就不能算高了。且那白白净净的小白脸模样,看着哪像个爷们?!眼睛倒是生得挺大,可一个大男人,生着双杏眼又算怎么回事?娘娘腔!
五老爷那里虽心里泛着酸,其实自己也不是不明白,五太太为什么会不怕这林如亭。之前他是没留意到,如今经由他闺女一提醒,他才发现,以前十次里有九次竟是他的急脾气吓着了五太太。像林如亭这样细声慢气地说话,他……嗯,其实细想想,他应该也不是做不到……
五老爷这里正悄没声儿地观摩学习着,林如亭那里却已经快要词穷了。
此时他已经说完了袁长卿和侯瑞救人的全过程,偏那五老爷夫妇竟一个垂眼一个瞪眼,都一副事不关己不打算接过话头的模样,林如亭顿了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活跃气氛,扭头问着珊娘:“十三姑娘如今可大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上课?”
五老爷这才知道,珊娘最近都没去上学。
见五老爷瞪着她,珊娘也才想起来,先前是五老爷“闭关”不见客,这两天又因着她哥哥的事,竟闹得她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都给忘了。于是她只装作没看到五老爷瞪来的眼,语焉不详地支吾了两声,便拉着小胖墩过去再次给那二人道了谢,把话题重又扯回救人道谢的事上。
林如亭却是往旁一闪,笑道:“我是无功不受禄,要谢也只该谢我这袁师弟,我不会水,原就没出什么力。”
珊娘以为,以她所了解的那个袁长卿,一定只会默默还她一礼,然后依旧站在那里扮演着不出声的石柱。却不想袁长卿还礼是还礼了,却是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原也只是凑巧,林师兄想看我放鹰,我们才会从那河边经过。”
珊娘的眼忽地就是一眨。别人或许不知,珊娘却是深知,这袁长卿从不说没用的废话,如今忽然多了这么一句解释,叫她不禁怀疑起他的企图来……
果然,袁长卿话音一落,五老爷那里就站起来惊呼道:“我说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呢,原来袁小相公竟就是那只海东青的主人!那天我原说,有缘我们定然会相见,却是再没想到会这么遇上了,且你还救了犬子……”
珊娘的眼顿时一眯——她就知道事出有因!
麻烦 第三十九章 ·露馅了
第三十九章
且说袁长卿和林如亭在侯瑞的院子里各自收拾妥当,又有请来的大夫问过脉后,见大夫还要去看小侯玦,三人就决定一起过去看看那熊孩子。不想才刚走出院门,他们就和那经由珊娘提醒才想起自己乃是一家之主的侯五老爷撞了个面对面。
五老爷听说三人的意思,便也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侯玦的院子。等大夫那里问完了脉,知道众人全都无大碍后,大家这才落座闲话。只是还没说上两句,那边珊娘和五太太就过来了。
这会儿五老爷才刚认出袁长卿,不由笑道:“那天还说有缘再见,再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分。”又道,“原来你是京城来的,难怪你有那只鹰,这鹰好像是产自关外的吧?”
自认为看透了袁长卿把戏的珊娘,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袁长卿,且一阵默默冷笑。
他的那只海东青,她再知道不过了。当年才刚嫁给他时,许是因为新婚,二人多少都收敛着一些本性,那袁长卿也很难得地愿意配合着她,故而那时叫她误会了,以为他们之间果然存在着些不一样的情义。而后来之所以袁长卿渐渐开始冷落她,便可以说,正是从她以各种手段明示暗示地表示,她想跟他去放鹰开始的……
自然,珊娘目的并不在放鹰上,她只是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而已。而直到过了很久,珊娘才渐渐明白,袁长卿那没有任何解释的无声拒绝后面所隐藏的含义——原来,一切都不关那只鹰的事,袁长卿才不在乎她或者那只鹰,他在乎的,只是她越了界,是她想要染指他不想对她开放的那一部分自己。
且还是颇为强势的各种明示暗示!
珊娘对着前世的自己一阵冷笑,然后抬眼瞄向袁长卿,却是不想,就这么跟袁长卿的眼对了个正着。
她一眨眼,忙飞快地垂了头,继续装着她的乖顺少女,心下却是一阵疑窦重重。袁长卿那句话,显然是要钓五老爷上钩的,可他这么做,到底有何企图?!
只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离春赏宴可没几天了!
看来果然像她猜的那样,这袁长卿早一步就到了镇子上,且还把侯家的情况打探了个底儿掉。显然,和上一世一样,她是他的目标!所以他才会下饵去钓五老爷。
这是打算先一步沟通翁婿感情吗?!垂着头的珊娘又是一阵冷笑。
而,说实话,她还真冤枉了袁长卿——至少冤枉了这一世的袁长卿。这会儿她侯十三娘可不是袁长卿的首选目标,人家看中的可是十一姑娘!
不过,也没多冤枉他……袁长卿之所以突然多这么一句嘴,却是跟他在河边发现五老爷就是十三娘的亲爹时,多那句嘴是同样的原因——虽说他看中的是十一娘,可他更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宁愿在事前多做几手准备。便是这叫他感觉无法掌控的十三娘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出于理性的思量,他也须得跟五老爷搞好关系。
放下饵钩后,袁长卿装作无心的模样,抬眼向珊娘看去。却是再没想到,正好就跟她看过来的眼撞在了一处。他这里端着张平静的脸孔,还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就只见那小丫头的眼微微一眯,便又垂下头去了。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袁长卿仍能十分肯定,刚才那丫头眼里的神色,是嘲讽!
忽地,袁长卿只觉得眉心一阵发痒——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舅舅就常说他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每当他感觉受到威胁或者有危险时,他的眉心便会这般发着痒。
见那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垂下头去装乖顺,袁长卿默默忍下眉心处的刺痒,向着五老爷施礼回话,道:“先生说的是,这海东青正是产于关外。说起来,也是学生运道好。那年学生去关外看望我外祖时,跟几个舅舅上山打猎,无意中在山林里捡到一只雏鸟,带回去给人一看才知道,竟是只海东青。”
袁长卿这么说时,林如亭忍不住就拿眼看着他。虽然他在梅山书院上学,可每年逢着春秋两假,他也会去京城看望父母,所以他对他这师弟的沉默内敛也算是有着足够的认识。他再想不到,袁长卿这么个不爱跟人多话的性情,居然会主动跟五老爷讲起这海东青的来历——这很不科学啊!若他是后世来人,此刻定然已经如此大叫。
五老爷却是不知袁长卿的性情,听了哈哈笑道:“果然是你好运道。”
一旁,珊娘忍不住就冷笑着又往袁长卿那里瞥了一眼。不想这一眼,居然再次跟那个冤家的眼对在了一处。
若说第一眼是意外,这第二眼,便不可能是意外了。于是,珊娘看向袁长卿的第三眼,就多少带上几分挑衅。
顿时,袁长卿的眉心又是一阵刺痒——这一回他终于可以肯定了,这小丫头,竟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袁长卿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蹭了一下眉心,对五老爷笑道:“其实那天在河边,学生猜到先生可能就是疏仪先生了,却没敢冒昧相问……”
“咦?”他的话还没说完,五老爷就一阵惊奇:“你竟认识我?”
侯五老爷姓侯名枫字子贤,自号疏仪散人(取意疏于礼仪之散人)。才刚袁长卿称呼的便是他的号。而他的号,却是一向只在画友间使用,外间知道的并不多。
袁长卿垂手笑道:“学生曾听老师提过先生贤名……”
“你老师?”再一次,侯五老爷性急地打断他的话。
林如亭忙站出来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他是家父的学生。”又打趣着袁长卿道,“就目前看来,不定就是那关门弟子了。”
虽说书院的学子都可自称是先生的学生,可只有那正经行过拜师礼的,才能算是老师的正式门生。这林仲海和其父其兄并称“三林”,是大周颇具才名的大儒导师,想列入他门下的学生不知凡几,但他收徒的规矩却是和他父兄“有教无类”不同,他是“宁缺勿滥”,对徒弟的资质要求极为严苛,便是宫中太后亲自出面,想要他收下五皇子周崇,都被林仲海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了。因此,自袁长卿十岁那年拜在他门下后,如今已过去六年有余,林先生竟是再没看上过一人,所以林如亭才打趣他有可能就是那关门弟子了。
别人不知道,林如亭自然知道,五老爷和他父亲的私交甚厚,于是他笑着又道:“其实父亲才刚一回来就给先生递过帖子的,可惜先生出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父亲原还感慨,说是这一次怕是不得见面了,却再没想到,我竟赶在父亲之前遇到了先生。父亲若是知道,大概要叹气了。”
五老爷听了哈哈一笑,看着天色还早,便想要拉着那二人出门去回访老友。
林如亭赶紧笑道:“今儿不巧,城里有个什么文会,非要父亲去,父亲拗不过,只得去了,怕是要到晚间才能回来。不如我现在就替父亲约了先生,明儿父亲必来拜访。”
听着这句,珊娘蓦地一抬头,冲着袁长卿就是一瞪眼,却是瞪得袁长卿一阵莫名其妙。
却原来,听林如亭那么说,珊娘本能地就觉得,便是这件事不是袁长卿亲自开的口,也一定是他在背后悄悄策划的,为的就是明天能借着他老师的东风再次登门!
——好吧,袁长卿躺枪了。至少这会儿他还没想到这一点。
总之,宾主一番愉快攀谈后,林袁二人就此别过。
等送走了客人,主母姚氏头一个转身打算要回院子,五老爷忍不住就冲着她“哎”了一声。
五太太停下脚步,回身站定,却是没敢抬头看向五老爷,只那么乖顺地垂着脑袋。
五老爷看着眼前那低垂的脑袋,一时怔怔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倒想试着学林如亭那样去说话,可半天都没能张得开嘴——那到底不是他的风格……
这俩家主,一个垂着头,一个瞪着眼,竟相互一阵对立无语,搞得底下三小只也是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个就跟演默剧似的,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一会儿又相互挤眉弄眼,却是谁都搞不清,这般不言不语的对峙到底是为了哪般。
五老爷盯着五太太不言不语,珊娘多少还能理解一二,她不理解的,倒是五太太的反应。她原以为,五太太定然怕五老爷怕得要死要活的,可这会儿明明五太太只要一转身就能摆脱五老爷,她却仍那么乖乖地站在五老爷的面前——关键是,衣袖上竟平静无波,没一点儿水波纹!
珊娘这里正疑惑着,低垂着脑袋和五老爷对峙的五太太却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了,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五老爷,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向着五老爷屈膝一礼,转身准备走开。
见五太太转身,五老爷默默一叹,也跟着往相反的方向一转身。
看着这二位打算各自解散,那前世做惯了大家长的珊娘顿时一个没忍住,上前一手拉住一个,道:“老爷太太就这么走了?!”
太太一阵眨眼——不这么走,难道还要行个什么道别仪式?!
老爷却想着,果然人都说女儿是贴身小棉袄,这珊娘就是明白他的心!他心里虽窃喜着,嘴上却一本正经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珊娘一撇嘴,拿下巴指着她那俩宝货兄弟侯瑞侯玦,“今儿是这俩货……是他们运气好,才没摊上什么大事,可老爷太太不觉得,他们都该受点教训吗?!”
侯瑞一听就蹦了起来,“关我什么事?!我可是头一个就跳下去救他的……”
侯玦也不满地道:“又不是我自己要掉进河里的……”
珊娘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放开老爷太太,过去就给了她哥哥一个脑蹦儿,“还有理了你!若不是你整天惹是生非,能被人堵在河堤上?!这小笨蛋能为了救你,被人掀下河去?!”
又回手一弹小胖墩的脑门儿,“你还自以为你这是勇敢?!我看你这是愚蠢!君子不立危墙懂不懂?!几个大孩子打架,不说躲远点,你竟还往上凑!你帮忙?你添乱还差不多!要帮忙也得动动你的猪脑子想点有用的法子,跑回来叫人也比你自己冲上去强,偏还被人扔进河里去,丢不丢人?!”
珊娘嚷嚷完,忽地一顿,不禁拿手抚着额,偷偷从腕下窥着那被她的凶悍怔在当场的五老爷和五太太——得,露馅了!
麻烦 第四十章 ·恶性循环
第四十章
话说,前世时珊娘原也没这么牙尖嘴利,未嫁之前,她可是有名的温柔贤淑人。之所以后来变得这么尖酸刻薄、脾气暴躁,还是在她发现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拉近她和袁长卿之间的距离以后。袁长卿那里对她越是冷淡,她这里脾气就越是暴躁;她越是暴躁,就把袁长卿推得越远……一番恶性循环后,连她的儿女都受不了她的强势霸道,又何况袁长卿。再然后,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这么从人人称道的贤淑十三娘,变成了对外人圆通玲珑,对家人却格外犀利刻薄的袁侯氏……
珊娘抚着额,从手腕下方偷偷窥向五老爷和五太太。
五太太看着她一阵眨眼,一时看不出那脸表情是震惊还是什么。
五老爷则冲着珊娘一阵瞪眼儿,半晌,才轻咳一声,回头对五太太道:
“珊儿说得有理,该怎么罚,我们……我和太太,得好好商议一下。”
说着,他一转身,竟破天荒地过去拉住五太太的手腕,带着半强迫性质地,将五太太拉进了一旁的侧花厅。
五太太怔怔看着五老爷,似一时没回过神来一般,就这么被五老爷拖走了。
五太太那里虽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五太太的丫鬟明兰却似乎吓得不轻,忽地一转身,竟不顾上下尊卑,伸手就抓住了珊娘的胳膊,“姑娘,求您救救我们太太……”
珊娘顿时被她那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给吓了一跳,忙也扭头看向五太太。
就只见五太太那里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看到一截掩于衣袖下的葱白指尖——蓦地,珊娘又想起老爷书房里的那幅观音像了。
而再看看五太太的步伐。虽然她看似是被五老爷强架着,可那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莫名就叫珊娘觉得,太太这会儿怕还没有明兰慌张呢。
“放心。”
虽嘴里说着“放心”二字,她到底也没那么放心,便安慰地拍拍明兰的手,挣脱她,向着五老爷和五太太追了过去。
*·*·*
其实要说起来,珊娘和五老爷全都误会了五太太。五太太虽然禀性弱了点,也不爱跟人交际,却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胆小怕见人——不然才刚回来的珊娘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接近于她了。
五太太的性情,说白了,不过是较为敏感自卑,且又十分不擅长应对那种强势的人物,和有冲突的场面而已。偏五老爷强势不说,还脾气急,一着急就爱拍个桌子。他这里一拍桌子,五太太那里本能地就以为肯定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因此下意识就畏惧地退缩开来。而她这里越是退缩,五老爷那里就越是觉得自己失败,脾气也变得愈加急躁;他越是急躁,五太太就越是退缩……
便如前世时的袁长卿和珊娘那般,久而久之,这对夫妻间也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以至于老爷那里只要一拍桌子,太太这里直接就能把衣袖抖出道水波纹来……
侧花厅里,这会儿老爷还没有拍桌子,所以五太太倒还能强撑着。
而显然五老爷果然不是袁长卿那种不可雕的朽木,珊娘这里才稍稍提醒了一下他注意说话时的语气,如今五老爷再跟五太太讲话时,只恨不能学一学那后世的气声唱法,生怕出气儿的动静大了,不小心再把五太太给吓着。
偏他这样的轻声慢语,却是看得五太太一阵心惊,不明白五老爷这突然变化的由来。
不过误会归误会,太太胆小这一点,五老爷倒也没误会,因此,他虽嘴里说着要“跟太太商议一下”,倒也不是真要逼着太太开口。何况旁边还有个前世做惯了“全乎人儿”的珊娘,在老爷太太间做着缓冲,那堂上一时倒也算得和谐融洽。
虽然五老爷不想那么快就结束这场融洽的“家庭会议”,可俗语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何况会议的议题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再不情愿,“会议”也终有结束之时。
于是,老爷太太“商议”的结果是:
侯瑞关三个月禁闭,每天车接车送,放学后就回家呆着,不许出门!
侯玦每天多写五十张大字,不写完不许睡觉!
监督人:珊娘。
“……”早就表示不会多管闲事,却不小心仍是多管了闲事的珊娘表示:她就知道会这样!
见“商议”完毕,始终在苦思着老爷变化由来的五太太立马就站了起来,一副恨不能拔脚逃命的模样。
五老爷那里顿时就本能地叫了声:“且住。”
只是,拿话拖住了人,他却又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了。
而作为一个有眼色的庶女,见嫡母站起身要走人,珊娘早殷勤过去,扶住了太太的手臂。
看着原先还算挺懂事的女儿这会儿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五老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一生气,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猛地一拍桌子,瞪着珊娘道:“你竟敢给我逃学?!”
——得,又拍桌子了!
于是,被老爷喝斥着的珊娘没被吓到,五太太又被吓到了。
看到五太太又瑟缩起脖子,五老爷恨不能那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他强逼着自己和软下声气儿,貌似对珊娘,其实是对五太太柔声解释道:“你也别怪我生气,你们兄妹三个,原就只有你是最不需要人操心的,偏你竟也学着你兄弟逃学,我和太太怎么能不生气?!”
太太:“……”——真没天理了,拍桌子生气的人明明是你,拖上我做什么?!
珊娘看看太太,再看看老爷,忽然一阵眨眼。之所以逃避去书院,不过是她对袁长卿仍存着些心结,如今人都当面遇上了,那些逃避自然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前世的她把太多时间花在学习上了,此生有机会重来,便是没了袁长卿,她仍是不想去上学。而老爷这口气,显然是不同意的……
珊娘这机灵鬼儿眼珠一转,学着林如稚,回身就抱住了太太的胳臂,刷着绿漆装着嫩,叫了声:“太太……”
这女人吧,哪怕再柔弱,只要旁边有个比自己更柔弱、更需要保护的,便算原本是棵菟丝花,也能临时撑直了脊梁。何况五太太从来不曾有过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如今忽然被珊娘作小女儿状地抱住手臂,太太心里那隐藏着的母性忍不住就冒了头,虽仍是不敢明着顶撞五老爷,到底还是含着不满偷横了五老爷一眼。
五老爷那里分分钟都盯着五太太呢,岂能看不到这一眼,顿时被五太太看得骨头一阵发软。
五太太却是再没想到,她偷偷看向五老爷的眼,竟叫五老爷逮个正着,且五老爷看着不仅不像生气,竟还一副骨头都轻了三分的模样,五太太不由又是一怔——今儿老爷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且不管这五老爷到底是中邪还是中了美人计,总之,五太太实在想不明白五老爷这是怎么了,便先丢开那个人,侧身问着珊娘,“你是个好孩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不去上学,若有什么缘故,便跟老爷直说,想来老爷也不会强逼于你。”
于是,五老爷心里当即决定,不管珊娘的理由正当不正当,只冲着五太太这句话,他就准了珊娘的逃学。
珊娘那里却是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替她那休学的要求编出一套合理的借口。
偏就这样,五老爷居然还点着头道:“嗯,你既然不想去,不去也罢。”
五太太:“……”
她忍不住又横了五老爷一眼。
接到眼风的五老爷愣了愣,顿时秒懂了太太眼里的不赞同,当下话风一转,改口又道:“不过你年纪轻轻的,不去上学在家做什么?!”
珊娘立马抱着五太太的手臂又是一阵刷绿漆:“我可以帮太太管家啊,省得劳累着太太。”
五老爷忽然就是一默。因为他觉得,这主意好像还不错。
只听得五太太难得地开了口,轻声道:“家里的事,哪里烦劳得到你,你该好好学你的才是。”说着,默默叹息一声——二三十年前,五太太可是一心盼着可以去女学上学的,只可惜她家里不愿意替她出那份学费。
而五老爷在娶五太太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小时候被继母苛待的境遇,如今看着五太太那带着遗憾的眼,便是不知道当年的详情,作为一个想像力颇为丰富的艺术家,他也能生生给脑补出一出《求学记》来。顿时,那看向五太太的眼带着多少心疼,回头看向珊娘的眼里就带着多少谴责。
于是,五老爷很没原则地一拍桌子,冲珊娘喝道:“你明儿就给我上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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