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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码头边,林二先生早在那酒楼上坐着了。因林二先生文名在外,来给他送行的,不仅有梅山镇当地的雅士,还有那远从县城赶来的墨客。文人相聚,自然免不了一番舞文弄墨。林如稚从小跟着她爹参加的都是京城有名的文会,早被那些文坛巨匠们养刁了眼,哪还看得上这小县城的酸人酸文,便一个人无聊地扒着窗台瞧着街上的热闹。珊娘这一来,算是解救了她,小姑娘拉着珊娘就不放手了。
好在林老夫人也来了,五太太这才没有落了单。
原不耐烦这种场合的五老爷,见妻子女儿各得其乐,他又有意在五太太面前卖弄才情,便破了例,竟主动跟众文人闹成一堆,又是写又是画的,跟林二先生唱和得那叫一个酣畅。
自出了个诗仙李白后,文人墨客们都愿意学着那个酒疯子,还自以为这叫洒脱不羁。珊娘一边跟林如稚说着话,一边不时回头看向那边那些几近疯魔的文士们,心里则是一阵暗暗腹诽。
不过,那边也不全是些奇形怪状的老头儿,林如亭林如轩兄弟、以及袁长卿周崇这对师兄弟,正乖乖地立在一旁侍候着笔墨。被这些老头儿、以及半老的老头儿、和将来总会老的老头们那么一衬,这四个少年,简直就像那被人精心擦拭过的银器一般,顿时闪耀得叫人有点睁不开眼了。
虽说这时世上还没有“小鲜肉”一说,可自古以来,爱美之心便是人皆有之,此时不仅是珊娘和林如稚,就是那打酒楼门前路过的过客们,都忍不住往那四个如花少年身上多瞅一眼。
这么瞅着瞅着,珊娘忽然就发现了一件事。在春赏宴之前,她总是动不动就想到前世的事,想到那袁长卿。可自打春赏宴上,把前世的那一天重新经历过一遍后,就跟终于完成了一个轮回一般,她发现她终于放下了。便是昨天袁长卿陪同林老夫人来拜访,她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今儿隔着人群这么看着他,除了暗暗赞叹一声他长得真好之外,她竟真的没有任何感觉了。
前世时袁长卿就偏爱深色,今日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长袍,这略嫌老气的黑袍,衬着那张虽俊美却不苟言笑的脸,使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冷勿近的疏离之感。
看着他,珊娘忍不住想着,当初她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冰块似的人物?!而回头细想想,她忽然又觉得,也许当初那根本就不是喜欢,许她喜欢的,只是挑战他的冷漠;亦或者,她只是不甘心,当年那个人见人爱的十三姑娘,居然攻不下袁长卿这座冰山……
忽的,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袁长卿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珊娘一眨眼,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他身旁的林如轩。
他身旁的林如轩恰正好和袁长卿相反。若说袁长卿透着一身的清冷,这林如轩则热情似火。穿着身绛紫色长衫的他正和周崇说笑着,那灿烂的笑容,一看便知,这是个阳光少年。
而与他对面而立的五皇子周崇,则是一身骚包的大红绣五彩福纹的锦衣华服。若说林如轩似火,他则似风,那不羁的眉眼透着种无所顾忌的张扬。
离这三人约一步距离外,林如亭站在他父亲身旁,微笑聆听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的唠叨。腰间只系着根墨绿丝绦的他,依旧是一身如雪的白衣。许是那另外三个少年都过于耀眼了,以至于人们的眼头一圈扫来时,未必会在他身上多作停留,但当第二眼再扫过时,却极少有不愿意再看他第三眼的。
虽说这四人中属袁长卿长得最好,珊娘却发现,如今他那一款冰山美男型的已经不再能吸引她了,她暗戳戳地觉得,还是林如亭这款和煦春风型的更讨人喜欢些。
而,看着那在朝阳下似闪着一层柔光的白衣少年,珊娘忽然就想到那同样的海棠花,不同的两个少年,以及她同样的心跳如擂……然后,她忽然就感悟到,许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那海棠花下的谁,她喜欢的,只是那站在花下的、有着张漂亮脸孔的、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年。她喜欢的,只是那个能入画的氛围和意境……不定便是换作一头熊穿着身白袍站在花下,她看了依旧会砰然心动,只要那只熊的面孔长得足够漂亮……
这么想着,珊娘忽地就笑了起来。
她这里是自嘲的笑,林如稚却误以为她是在笑话那些诗兴大发的文士们,便也凑到她耳旁笑道:“我跟你打赌,这些所谓信手拈来的送别诗,不定从我爹回来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悄悄做起来了呢!”
珊娘一个没忍住,赶紧以手撑着额,和林如稚两个一阵窃笑。
正笑着,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十三儿,我要走了,你也不说来敬我一杯酒,祝我一路顺风。”
珊娘放下手,抬头一看,原来是周崇端着酒盅过来了。
这声“十三儿”直叫得珊娘一阵暗暗皱眉,脸上却是不显,看着他笑道:“祝你一路顺风。”
周崇的眉顿时就是一扬。垂眼看看她,笑道:“真没诚意。”说着,他拿过她面前的酒盏,亲自给她倒了酒,递到她的面前。
珊娘看看那酒杯,再抬眼看看周崇。说实话,便是周崇如今还没有前世那风流的名声,他这张扬的个性也不是珊娘喜欢的那一款。于是她笑了笑,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道:“抱歉,我不会饮酒,以茶代酒可好?”说着,也不管周崇同不同意,便来了个先干为净。
周崇看着她眨了眨眼,忽地在她和林如稚的对面坐下,探着头问道:“我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句话,忍不住就叫珊娘抬眼看向袁长卿。在迷宫那里,袁长卿也曾问过她类似的话……
而,这一眼,却是很不巧地又和袁长卿看过来的眼对上了。
她微一眨眼,收回视线看向周崇,笑道:“你做了什么惹我讨厌的事吗?”
而那边和林如亭一同应付着几个老头的袁长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珊娘看过来的眼是在求救,看向周崇时,眉宇忽地就是一蹙。他向着身边两个老头施了一礼,便转身朝珊娘那边过去了。
那边,周崇正哈哈笑道:“你果然很有趣。就冲着你,我也得想办法把自己弄来梅山学院……”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袁长卿那清冷的音质在他身后响起,“别!你还是留在京城为害京城吧,梅山书院太小,经不起你折腾。”
“我怎么就折腾了?”周崇不高兴地回头道,“你和阿如都能留下,凭什么我就不能?”
“就凭你是你。”袁长卿一脸平静地诉说着事实,“梅山书院不是杏林书院,可经不起那种风波。”
周崇岂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不由一阵泄气,紧接着又是一阵愤怒,将手里的酒壶往桌上一磕,怒道:“总有一天……”
“慎言。”袁长卿立马打断他。
周崇一噎,忽地怒道:“那我干脆如他们所愿,不上学好了!”
袁长卿皱眉,“你这是亲痛仇快。”
周崇又是一噎,抬头瞪着袁长卿就发了火:“偏你不讲义气,就丢下我一个!”
袁长卿一阵沉默。
看着这二人,珊娘心头一叹。袁长卿果然还是死性不改,明知道那周崇就是个骄纵的性情,偏不肯放软口气说两句好话哄一哄这孩子。
就在这时,林如亭和林如轩也过来了。
林如亭笑着劝道:“不过是一时分隔,总还能书信往来。且京城和梅山又不是天涯海角,走水路才不过七八天的时间……”
“你且忍耐一时,”忽然,袁长卿开口说道:“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
“等等!”林如轩叫道,“你不会真打算回京城吧?!杏林书院都闹成那样了,哪还能叫人安心读书?且不说你家……”
“昂之!”袁长卿叫着林如轩的字,以眼神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去,又回头对周崇道:“最晚端午左右,我总要回一趟京城的。但你不能来梅山书院,别给林山长添麻烦。”
周崇看看他,叹着气道:“你这人真没劲,不过是跟你抱怨两句,你就当真了。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不行吗?”
显然这几个都是平常闹惯了的,那林如稚一听就捂着嘴笑了,打趣着周崇道:“五哥,你当你是女孩儿吗?竟想叫袁师兄哄你!我跟你打赌,就是将来袁师兄娶了嫂子,怕他也不会哄人的。”
珊娘忽地就回头看向林如稚。如果珊娘是个穿越的,此时她一定会叫上一声:亲,你真相了!
周崇笑道:“就是因为他不会,才要叫他从现在开始学起啊,不然嫂子多可怜。”又回身逗着袁长卿道:“来,快哄我两句。”
袁长卿一阵皱眉,“胡闹!”可顿了一顿,许是终究觉得对被抛下的周崇有些抱歉,到底说了一句像是在哄人的话,“我会常给你写信的。”又顿了顿,加了一句,“叫阿灰给你送信。”
提到那只鹰,周崇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回头对林如稚道:“看看,袁老大也不是不会哄人的。”
几人正说笑着,那边林仲海忽然招手叫着袁长卿过去。
珊娘回头看去,就只见林仲海正和五老爷五太太站在一处。她想了想,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等她走到近前时,就正好听到林仲海对五老爷和五太太说道:“……书院里自有我父兄照应,可在外面,就只能拜托你们二位了。”
五老爷笑道:“这是自然,且不说他是你的门生,我该叫一声‘师侄’,便是从老太太那里算起,他也该叫我一声‘五叔’的。”
那袁长卿这时候倒没了之前的一板一眼,忽然变得机灵起来,过去就冲着五老爷五太太一个长揖,嘴里叫着“五叔五婶”。
珊娘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蹑着手脚才刚要走开,偏那林仲海眼尖,就看到了她,笑着招手叫着她道:“你袁哥哥初来乍到,以后烦劳你多关照他一二。”
珊娘看看袁长卿,见他冲着她又揖了下去,只好挤着笑还了他一个福礼。





麻烦 第五十四章 ·心为形役
第五十四章
珊娘原是打着偷懒逃学的主意,五太太那里一招手,她才毫不犹豫地跟着走的。
可叫她没想到的是,林家和他们家不同,五老爷夫妇养孩子那是全然地放羊吃草,林家则是真正的家风严谨,便是一早过来替林仲海送行,那边看着林二先生的船走远了,回头林家兄妹就跟着林老夫人上了车,说是要回书院去正常上课。
五老爷一听就乐了,忙不迭地把那碍眼的珊娘也塞了过去——他可算是捞着机会跟五太太两人独处了!
闲话少叙。且说这梅山书院的男女学院虽共用一座山门,两座学院却并不在一处。男院位于山门的东侧,于半山腰上占着颇广的一片地盘;女学却只占据了山门西侧的一小片山坳。
马车到得女学门前,因那林老夫人是长辈,林如亭、林如轩和袁长卿三人便全都下了车,恭恭敬敬将那林老夫人送进女学大门后,三人这才回身重又上了马车,往半山腰上的男子书院过去。
偏这时恰正逢着女学课间休息的时间,于是,这三个养眼少年送着老夫人、林如稚和珊娘进门的一幕,便叫不少女学生看到了。
而便是同样一件事,看在不同人的眼里,经过各自需求不同的摘取,则会演绎出迥然不同的故事。珊娘这里觉得她不过是搭了老夫人的顺风车,在她的眼里,别人看的不是那林老夫人,也该是新生林如稚才是。可事实上,许多女学生的眼都是落在那书院里最受欢迎的学长林如亭身上的。而在侯家某几位姑娘看来,那个朝着珊娘拱手道别的袁长卿,才是关注的重点。
话说,大周立国于内忧外患之际,当初内有前朝余孽,外有异族入侵,连年战乱导致男人们死的死伤的伤,上战场的上战场。迫不得已之下,朝廷才号召女人们走出家门,担起那些以前由男人们担负的工作,女学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如今天下承平日久,随着男人们恢复元气,女人们则又被打压回了后宅,渐渐的,当初设立女学的意义也跟着变了味。如今许多人家送女儿入学,与其说是来接受教育的,倒不如说是为了给女儿镀一层金,将来说亲时也能增加一枚“进过学”的筹码,连聘金都能正大光明地喊高一些!
因此,女学里的女学生们真正热爱学习的其实并不多,倒有大半女学生把目光放在那半山腰上的男学生们身上。
只是,书院的铁律,男学生不许靠近女子学院,女学生也不许靠近男子书院,唯有那学长会的男女学长们,可以凭着公务之机自由出入——平常没理由仍是不可以串门的。于是,作为学长会三个男学长中人品性情最出众的一个,林如亭林学长就这么暗戳戳地拥有了许多女学的拥趸。
再于是,旷课了一月有余的珊娘,才刚回到教室就叫人给围上了。
其实以前的珊娘并没有现在这般爱说笑,但她擅长伪装,因此在同学中人缘颇佳。她这里才刚一坐定,便一下被好几个姑娘围上了。坐在珊娘前面的游慧回头好奇地问着她:“你怎么跟林学长走到一道去了?”
珊娘回身看看她,那眼眸一弯,笑眯眯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跟林学长走在一道的?我明明是跟掌院夫人走在一道的。”又打趣着游慧道:“我这么久没来上学,你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倒先问起林学长来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同学呀?!”
和游慧同桌的赵香儿也跟着打趣着游慧,怪模怪样地笑道:“十三你这就错了,人家林学长也是我们的同学呢。”
说得那游慧红了脸,伸手就捶了她一记,又起身过去要扑打珊娘,惹得众女孩子们一阵笑闹。
虽笑闹着,珊娘心头却是一阵感慨——女孩子的快乐时光也就这么几年。再过个两三年,等她们各自嫁人后,便是再怎么记得往日的同学情谊,眼里渐渐也就只剩下了各自的夫婿儿女,竟是谁也不知道谁的境遇了。
她正感慨着,先生来了。
先生身后跟着的,正是今儿正式入学的林如稚。
林如稚虽然比珊娘要小一岁,但她成绩好,仍是被编到了珊娘的班上。她冲着珊娘一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珊娘同桌。
林家家教颇严,便是家里只有林如稚一个女孩,养得如珍似宝一般,也不曾给予她任何一点特权。才刚先生介绍时,也没有刻意说明她的身份,因此,这会儿班上除了珊娘外,就只有在春赏宴上见过林如稚的侯十四和十五娘知道林如稚的身份。
可见之前的珊娘伪装得颇为成功,人人都认为她是个没脾气的,等到又是一节课下,居然有别班的女孩子也跑来问她怎么跟林如亭走在一起的,听得和她同桌的林如稚忍不住就瞪大了眼。
珊娘那里一阵连削带打,打发了那些女孩子,回头见林如稚大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她,便笑道:“我不信京城的女孩子们不这样。”——就她这过来人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一样,便是人前装着假正经,背后没一个不爱偷偷议论那些异性的。
见她说得这般坦然,林如稚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顿,她才道:“京里也一样,我那些同学,每每看到我袁师兄时也是这个德性……只是,”她小声又道,“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好吗?女学原是用来做学问的地方,可她们这样……”她胡乱比划着两手,“倒像是拿女学当块跳板了。”
珊娘一阵苦笑。她不想来上学,就是因为她知道,她和林如稚不同,她并不是一个真心做学问的人,甚至之前的她其实也是拿这女学当跳板的。她默默一叹,“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男子来书院上学,又有几个不是带着功利心的?女子又入不得朝,把‘学成文武艺,嫁得好夫婿’当作目标,这原也正常。大家不过都是想替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前程罢了。”
珊娘这里只是感慨世情,不想林如稚将那句话听进了心里。
学里中午是不包餐的,珊娘原就没打算今天来上学,所以并没有预备午饭。五老爷那里早带着五太太快活去了,这会儿哪还记得她,更不会记得叫家里送午饭过来了。珊娘正想着找人给半山腰上她的哥哥带个信,看看能不能从侯瑞那里分到一点午餐,林如稚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去找林老夫人了。
就跟所有学生都不乐意见校长一样,珊娘也很不乐意跟林老夫人共进午餐,偏她力气没林如稚大,也没有林如稚那般没脸没皮地会缠人,当众拉扯了几回后,她到底还是败给了林如稚。
这是林如稚头一天上学,中午用膳时,老夫人自然要问一问她和同学们相处的情况。那林如稚忽然就想起珊娘的话来,便把那些话跟老夫人学了一遍。
老夫人听了,不由看着珊娘一阵沉吟。
虽说珊娘已经连着几年都是女学的魁首了,但林老夫人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好,总觉得这女孩只是看着待人亲切,其实骨子里甚是冷漠,且对利益得失算计得十分清楚。
如今大周所有的书院都实行着学长制,被选为学长的学生,需要帮助先生管理书院,还要帮助学生解决问题,因此,学长们总是要比普通学生付出更多的辛苦,却并没有多少实质的收益。在珊娘之前,往年男女学院的魁首们都会分兼着学长一职,只这十三娘拿了魁首后,却是找着种种理由推脱,不愿意就任这一职。说起来似乎是这十三娘为人谦逊,可老夫人眼利,哪能看不出来,侯十三只是嫌这份工作吃力不讨好罢了。
而一开始,林老夫人并不知道林如稚竟会跟珊娘交好上了,后来便是知道了,她也没有打算阻止。做了一辈子的掌院,她深知,有些事需要孩子自己去摸索,便是林如稚识人不清,在这侯十三身上栽跟头,对于单纯的林如稚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学习。
但,这却并不代表她会任由林如稚受着错误思想的感染。
沉吟了一会儿,老夫人才道:“抱着这种态度去学习,原就是不对的。若只是把学习作为晋身之阶,学来的终究只是一些皮毛,却是学不到精髓,更不可能学出乐趣。便如这盘菜,”她指指面前的一碟菜,“你若仅以它为目标,眼睛就只能看到这一盘菜,而再看不到其他的。你天天盯着这一盘菜吃,怕是再好吃的东西,终也有吃腻的一天,然后学习也就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而你若放开了眼界,便会看到,其实桌上还有其他更好吃的东西,你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学习的目的,在于开拓自己视野,开拓心灵的边域。如今大多数女子的悲哀,便在于她们只把夫婿和儿女当作自己的未来,整天只知道盯着夫婿儿女和后宅的那一亩三分地,却是忘了本我的存在。一个人,一旦失去了自我,把自己全然寄托在别人身上,她便再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人了。若是被她寄托之人不愿意承载于她,那她还能剩下什么?”
这些话,顿叫珊娘一阵毛骨悚然。老夫人所指的,可不就是她的前世?!而自重生后,她便如后世离婚的妇人般,对自己的过去充满了怀疑和否定。便是对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未来在她眼里仍是一片看不透的迷雾。她不愿意重蹈覆辙,也不愿意像五太太那样,以逃避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可到底该何去何从,她却又是一片茫然……
“那,我该怎么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老夫人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珊娘听的,倒不如说是在教导林如稚。她再没想到,珊娘会对她的话有所感触。看着珊娘那带着困惑和寻求答案的眼,忽然间,老夫人对她的印象就有了改观。
“正所谓‘心为形役’,心若是自由的,人便不会为形所役。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才不会迷失自我,不会为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束缚而困扰……”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空乏,老夫人顿了顿,忽然笑道:“我猜你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学长之职,是因为你觉得这项工作又辛苦又没什么得益之处。其实一件事的利益得失,并不只有一种算法。且你若只是冲着某种目的去做某件事,便会错失这件事中大多数的乐趣。眼下我正在筹备今年的春季募捐会,我希望你能来帮忙。你且试一回不抱任何目的地去参与一件事,且看看你最终能得到什么样的感悟。”
珊娘垂眸一阵沉思,然后抬起头,看着林老夫人点头道:“好,我试试。”




麻烦 第五十五章 ·蓝颜祸水
第五十五章
其实前世时珊娘也常参加募捐会的,但那时她的行事风格和她祖母侯孟氏如出一辙——叫她当众捐个千八百的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却是从不肯把精力浪费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幕后的那些筹备工作。
不仅她如此,她所认识的大多数贵妇们都是这样。她们行善,更多的是为了名声,为了某种利益交换。像林老夫人这样为了别人的利益去辛劳,且还是辛苦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说实话,便是如今已经抛开那点功利心的珊娘,仍是看不明白,林老夫人这是所为何来。若不是林老夫人的那些话正好触动了她,她才不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但珊娘有个好处,便是决定去做的事,她一定会尽力去做到最好,哪怕她不明白林老夫人这是图个什么。
好在此时那募捐会的筹备工作已进展了大半,且林老夫人当珊娘还是个孩子,只给她和林如稚交待了一些较为简单的文字工作——不过是誊写账册,把各处捐来的物品清单做个分类登记而已。
这项工作是在林老夫人的书斋里完成的,故而除了林如稚外,珊娘就再没看到第二个人,以至于她以为被老夫人叫来帮忙的只有她俩。直到誊写完账册,老夫人叫她们将账册送到讲学堂去,珊娘才知道,原来其他人都在那里忙碌着。
从书院的山门进来,迎面便是一座颇为气派的三层重屋楼宇,恰如钢刀一般,将左右两侧的男女学院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片。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梅山讲学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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