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她哥哥侯瑞一向是个猴儿似的人,再好的衣裳也叫他穿不出一个好模样,因他前窜后跳地闹腾,这会儿早出了一身汗。他不仅跟五老爷一样掖着一角衣袍,两只衣袖也高高卷着,那身打扮,看着都不比山下找活儿的苦力强多少。
几人里,竟唯有小胖墩还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小胖今儿穿着一身耀眼的绛紫色锦衣,上面以金线绣着老气的五福团寿纹,且脖子上什么金锁缨络荷包一样不缺,看着就是一身的土豪富贵气。只是,他虽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偏他紧紧拉着珊娘的手,身边除了五福这么一个小丫鬟外,就再没别的下人了,哪像后面那一家,前簇后拥的,把三门都给堵了。
五老爷也是看到知客僧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他正扶着五太太跨过庙门前那高高的门槛,一时不便分心,就暂时转开了眼。
等扶着太太在门槛内站定,老爷回头想要跟那个知客僧说话时,这才发现,人家早抛开他们一家,去殷勤招呼他们后面的那户富贵人家去了。
连珊娘都看出了那知客僧生得一双惯识富贵的好眼,五老爷又岂能看不出来?顿时一阵冷笑。
珊娘忽地回头,冲着五老爷挤挤眼,捉狭笑道:“老爷,我出个绝对上联,老爷定对不出下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
五老爷一听就笑了,拿手点了点她,倒也配合地大声笑道:“这还不容易,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
父女二人说着这话时,可没一个是收着音量,且这原就是个有名的典故,这会儿不仅那个知客僧红了脸,前殿里进进出出的香客们听到了,也无不是会心一笑。
别人是听明白了,这可难为了小侯玦,便扯着珊娘的手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侯瑞笑着将他拉过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说着故事的时候,桂叔过来了。
桂叔向着五老爷等人一一恭敬行礼后,嘴皮子很利索地报告道:“老爷太太大爷大姑娘二爷一路辛苦,我们是不是先回院子休息一下再出来逛?”又对五老爷道:“德慧大师那里听说老爷来了,想请老爷有空过去一叙呢。”
知客僧原还暗恨这一家土包子拿话暗讽于他,正想着要怎么找机会报复回来,这会儿突然听到德慧的名字,他顿时不敢造次了——这德慧老和尚虽然只在玉佛寺里挂了个单,却是曾给太后讲过经的,且不说他还是方丈德元大师的师兄……大师的朋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客僧能轻易得罪的。
他那里想着要怎么向五老爷求得谅解时,五老爷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老爷回头看看太太,见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仍能看得出来受累了的模样,便道:“也好,先歇会儿。”又对桂叔道:“你去跟那老秃驴说,这两天我要陪家人,没空理他,叫他别来烦我,等我有空了自会去找他。”
珊娘顿时和五太太对了个眼儿。五老爷这可真是名符其实地当着和尚骂秃驴了……
母女俩一同看向五老爷的眼,顿时叫五老爷笑了起来,解释道:“那老秃驴也爱画个几笔,跟我算是画友了,就是他画得太烂。”又道,“原只听他说过这里风景不错,早知道这里的和尚是这样的,请我都不来……”
老爷说这话时,那知客僧可还在周围打着转呢。五太太立时横了五老爷一眼。这一眼,顿叫五老爷收了那些怪话,呵呵一笑,由桂叔领着,和五太太一起往客院过去了。
这时,侯瑞仍眉飞色舞地跟侯玦讲着那“坐请坐请上坐”的典故。珊娘推着那二人笑道,“边走边讲,别光站着。”
可说着话时,她却忽地一停脚,抬头往四周一阵张望。
“怎么了?”侯瑞问。
“没……没什么。”
珊娘又扫了一眼四周,便推着侯瑞,拉着侯玦,追着老爷太太走了。
刚才那么一瞬,她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有谁在暗处看着她一样。
麻烦 第六十九章 ·狐仙鬼怪
第六十九章
桂叔定了个颇为僻静的小院子。院子不大,三间两厢,前面带着一排倒厦,倒正好够五老爷一家住得舒舒服服的。
五老爷五太太自然是住正房的,珊娘住了偏房,东西两间厢房住了侯瑞兄弟,桂叔则领着下人们住在倒厦里。
一家人安顿下来时,寺里的钟才刚敲过申时。五太太平常就不怎么运动,今儿这么猛地一阵子爬山,早叫太太吃不消了。虽然这时辰不早不晚的,好像不适合睡午觉,五老爷仍是压着五太太歇下了。
侯瑞侯玦这两个猴儿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休息上,只不过跟着老爷在屋里略坐了一坐,便招呼了一声,各自带着下人出去玩了。
珊娘是个懒的,便是她不累不困,五福那里又眼巴巴地望着她,她仍是学着五太太,歪在床上就不肯起身了。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可等她睁开眼时,便看到窗外已是满天的晚霞,竟是傍晚时分了。三和靠着床柱在打着盹;连一直嘀咕着想要出去玩的五福都和衣躺在床前的脚榻上,一副看着睡得很香的模样。
她们这次出来,前后不过三天时间,珊娘便只带了三和五福两个,而把李妈妈和六安都留在了家里。那三和一上船就有点晕船,故而一直是五福在伺候着她。这会儿看着那二人睡得很香甜的模样,珊娘不想吵了她们,便蹑着手脚下了床,从那二人身上跨了过去。
出得房门,一抬头,她就看到她爹五老爷正跟一个灰衣老和尚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下着棋。
老和尚生得又白又胖,那满面的红光,看着简直像个酒肉和尚。
便是没人介绍,珊娘大概也猜到了,这老和尚应该就是她爹说的那个“老秃驴”,德慧和尚了——当然,也因为她爹这会儿正这么称呼着人家。
“你个老秃驴,有什么好想的?快走快走!便是走错了,也不过是输一局而已。你们佛门里的人不是都讲究个四大皆空吗?难道你竟还在乎个输赢?”五老爷一向爱走快棋,偏那老和尚每一步都要想上半天,急得五老爷一阵抓耳挠腮。
老和尚的手在棋盘上空都已经悬了好半天了,便是五老爷那里性急地骂着“秃驴”二字,老和尚仍是那么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又想了好一会儿,老和尚才落下一子,然后才以令珊娘听了都恨不能上前摇一摇他的速度,极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抱怨道:“当着和尚不骂秃驴,檀主这是犯了口诫啊。”
只瞬间功夫,五老爷那里就又落了一子,然后抄着两手,看着和尚笑道:“和尚,着相了哦!那个什么经上不是说‘诸法空相’吗?一个称呼而已,‘和尚’指的是你,‘秃驴’指的还是你,在我心里,和尚和秃驴原就是一样的,指的都是你。偏和尚心里竟把这两个称呼分出个上下高低来。和尚,果然修为不到啊。”
老和尚又捏起一枚棋子,跟慢动作似的,缓缓悬在棋盘上空,然后又是好一阵沉思,憋得五老爷差点又要指着和尚骂秃驴了,老和尚才缓缓说道:“檀主心里固然和尚是和尚,秃驴也是和尚,可檀主所说的那个‘和尚’的和尚,是善意的和尚,叫个千百遍,于檀主便是无利也终不会有害。可那个‘秃驴’的和尚,却是存了恶意的。叫一声便落一分罪过。和尚讲究普度众生,不忍看檀主结下这等业障。阿弥陀佛。”
老和尚一边念着佛,一边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极有范儿地,一粒粒地缓缓捡起五老爷那些被吃掉的棋子,最后抬起花白的眉,看着五老爷笑道:“承让,老秃驴又赢了。”
珊娘正看着这二人看得有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和五福急匆匆地从房里冲了出来。看到珊娘,二人同时松了口气,五福抱怨道:“姑娘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儿,我们还以为姑娘一个人跑出去了呢。”
珊娘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惊动了树下又开始新的一局对弈的五老爷和那个老和尚,便拉着三和五福从廊下绕过去,出了院门。
*·*·*
从租下的院子里出来,顺着围墙拐了一个弯,眼前就是一道宽宽的石阶。沿着石阶往下,是玉佛寺的后门;往上看去,那依着山坡而建的屋宇鳞次栉比,看着颇为气派。
“果然是有名的大寺!”五福看了一阵咋舌,“可是,庙里要建这么多房子做什么?”
“租啊,”珊娘笑道,“租给我们这些香客。”
“有这么多人来进香吗?”三和道,“便是进香,也不过住个一两日而已,建这么多的房子,不是浪费吗?”
“放心,浪费不了。”珊娘道,“你们可别忘了,这里离城里不过才十几里地。每年府试的时候,整个江阴府的学子可都是要过来赶考的。且不说江阴城就那么一点点大,原就住不下那么多学子,便是住得下,城里乱哄哄的,哪是个能叫人静心读书的地方。”又带着几分冷嘲道,“没想到这玉佛寺的和尚们倒很是懂得生财有道。”
许是这寺里的知客僧给她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连带着她对玉佛寺上下全都带了偏见。
她领着她的两个丫鬟沿着石阶往玉佛寺走去时,一路便果然看到,那沿途的院落里,山坡树林岩石边,常有一些学子或站或坐,一个个都举着本书摇头晃脑地苦读着。
“是了,没几天就是府试了呢!”五福道,“咱家没人参加府试,倒给忘了。”又扭头问着珊娘,“姑娘,我们大爷明年会下场吗?”
书院里的先生不看好侯瑞,今年和往年一样,没同意他下场。
“他?”珊娘笑道,“去考武试,他得中的可能倒更大一些……”
她的话尾蓦地一顿,扭头向一边的小树林里看去。
“怎么了?”五福也跟着往那边探着脑袋,却什么都没看到。
“没什么。”珊娘摇摇头,伸手摸摸突然有点刺痒的后脖颈。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又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一样。
主仆三人边走边说笑着,来到一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坡地上。站在坡上抬头看去,便只见西边的天际处,一颗红丸似的落日,正巧落在两山之间的凹陷处,看着极有意境,珊娘便站住看了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她再次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刺痒。她飞快地一扭头,却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三和疑惑地看看她,“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珊娘一阵犹豫。可她终究什么都没看到,说出来倒好像她怎么疑神疑鬼一样。她摇摇头,笑道:“算了,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可回去的路上,珊娘的脖子后面又再次刺痒起来。她恼火回头,却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见鬼!”她怒道。
三和向来比五福仔细,忙也跟着她左右一阵张望,问道:“姑娘到底在看什么?”
珊娘这才道:“好像有人在看我们。你们没感觉到吗?”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倒先把五福给吓到了。小丫头蓦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三和的胳膊,“姑、姑娘别吓我!”
“怎么了?”珊娘一阵莫名其妙。这光天化日之下,便是真有人悄悄跟踪了她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五福却抖着个声音道:“那、那些狐仙妖怪,就爱找住在庙里的书生,这、这里住着那么多的书生,这会儿天又要黑了,不、不会是……”她连“狐仙”二字都没敢说出口,只小心翼翼地呲了呲牙,“……出来了吧?”
珊娘一阵惊奇:“谁跟你说,狐仙妖怪就爱找住在庙里的书生的?”
“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五福振振有辞。
珊娘一个没忍住,“噗”地就笑开了。
三和则嫌弃地甩开五福的手,斜睨着她道:“真是的,叫你平时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偏你还就爱这一口!”
珊娘也笑道:“便是真有什么爱书生的狐仙鬼怪,人家也是冲着那书生去的,又不会找你,你怕个什么劲儿?!”
见珊娘和三和都嘲笑着她,五福一阵讪笑,故作勇敢道:“也、也是哦。就是出来,也……不会找我们……”
话虽如此,可她一路都没能放松下来,时不时就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扭头四处一阵张望。许是正是因为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叫那偷窥之人很难隐藏行迹,珊娘无意间一回头,就和五福一起,同时看到不远处的树林里闪过一道人影。
“啊!”五福顿时一声尖叫。
珊娘皱了眉,再想仔细往那边看,那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三和什么都没看到,便问着五福,“你看到什么了?”
“一、一个白色的东西……”五福抱着她的胳膊就又不肯撒手了。
“白色的?”珊娘问道,“我怎么……”她忽地顿住。如果她告诉五福,她看到的是青色的人影,非把这丫头吓出个好歹来不可。于是她话锋一转,道:“你定是看岔了,不定是山里面的兔子。”
“啊!”五福又是一声尖叫,“兔、兔子精!”
珊娘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儿,把手指弯成虎爪状,忽地扑到她的面前,“不,是老虎精!”
几人里,虽然看着好像五福胆子最大,其实她是最听不得什么鬼怪故事的。这会儿她原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了,偏珊娘还来这么一招,直把五福吓得“嗷”地一声,转身提着裙摆就沿着石阶往他们租下的那个小院奔去。连鞋掉了都没肯停下,光着一只脚就窜进了院门。
也亏得这会儿她们离小院已经不远了,五福三两下就窜进了院子,倒没有惊着左右院子里的人。
虽说没惊着别人,却是把珊娘给惊了一下。她再没想到,她居然会把五福吓成这样,愣了一愣,便笑得怎么也止不住地弯下腰去。
三和也被五福的反应惊呆了,直到看到地上的那只鞋。她忙跑过去捡起五福落下的鞋,追着五福的背影喊了两嗓子,“哎,哎……”却到底没喊住她。三和一跺脚,又回头责备地冲着珊娘叫了声:“姑娘!”
珊娘这会儿早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扶着墙道:“赶紧把鞋给她送过去吧。叫人看到她那样,她该恨死我了。”
“可……”三和想去,又怕珊娘落了单,便拿着那鞋一阵迟疑。
珊娘道:“就这几步路,我还能丢了?你先回去,让我缓缓。”
三和看看近在咫尺的院门,又回头看看笑得扶着墙,连站都站不直了的珊娘,想着速战速决,便赶紧先去给五福送鞋了。
直到三和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珊娘才终于缓缓止了笑,然后站起身,回头看向刚才那个人影闪过的地方。虽然她没看清那人,但那颜色她却印象极深,墨青色。
就她所知,唯有一个人爱穿这种颜色。
而,就在她给着机会给那人露面时,那人却一直都没有露面。
珊娘皱起眉,看着那片小树林忽地就打了个寒战——不会是她想错了,竟是五福猜对了吧?!
*·*·*
被珊娘这么一吓,五福晚上是死也不敢一个人睡了,非要来给珊娘守夜。
偏珊娘的睡眠极轻浅,稍有动静就很容易醒,自然不肯答应,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偏还拿我做幌子!”
最后还是三和好心,收留了五福。
此一夜无话——不对,是上半夜无话。等四周全都安静了下来,连桂叔屋里的灯都熄了后,珊娘却忽地睁开了眼。
别问她是被什么惊醒的,她也不知道。那一刻,她既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就只是有那么一种违和的感觉而已……
仍半迷糊着的珊娘想都没想,冲着那个感觉不太对劲的地方一挥手。
而,便是她这么随手挥出去时,其实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子里仍响着个理智的声音:那里没东西。
所以,当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吃痛的闷哼时,珊娘的睡意顿时一溃千里……
麻烦 第七十章 ·登徒子
第七十章
珊娘的睡眠原就不好,容易惊醒不说,醒的过程还极漫长,且醒来后往往会有很重的下床气——后世把这种症状叫作“低血压”。
所以这会儿便是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头脑已经醒了大半,身体却仍是没能反应得过来。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忽地坐起,才刚要吸着气放声尖叫时,一只大手早已准准地侯在了那里。那只大手严严盖在她的脸上,且那力道还顺势把她压回了枕上。与此同时,她的耳旁迅速响起一个虽清冽却很是镇定的声音。
“嘘,是我,袁长卿。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当晚的月色极好,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棂照进来,照得室内几乎纤毫毕现。可奇怪的是,站在床头的袁长卿却仿佛隐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一般,只能叫珊娘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珊娘初醒时原就极容易脾气失控,如今遭遇袭击,她哪肯乖乖就范,才刚要挣扎尖叫,却是这才发现,这会儿她正全身无力,头晕耳鸣,眼前一阵阵地发着黑——原来,不是那袁长卿隐于暗处,而是她刚才那一下起猛了,这会儿眼前正飘着片黑云呢。只片刻的功夫,那片黑云就把袁长卿的身影给整个盖住了,她的两只耳朵里也是一阵嗡嗡鸣响……
袁长卿却是不知道她是犯了低血压,见珊娘被他压回枕上后,竟就那么乖乖地躺着,且还冲他默默眨着眼,他还当她是特别地镇定从容呢,心下一阵佩服。
“失礼了。”他轻声道,“很抱歉吓着了你,我有很要紧的事想要请你帮个忙,可又不能叫人知道了,只好这么冒昧了。”
珊娘仍是一阵默默眨眼,直到眨得眼前的黑云散尽,她才终于看清了袁长卿。
袁长卿穿着件紧身的黑衣,头脸都包在一块黑巾当中,只能叫人看到他那双暗藏锐利的眼。这会儿他正以左手捂着她的嘴,右手则奇怪地半屈在胸前,看着像是护着胸口,又像是在随时准备着好压制住她的反抗一样。
只听到袁长卿又道:“我这就放开你,你别叫,好吗?”
珊娘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地默默凝视着他。黑暗中,她那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既无辜又有点可怜,直看得袁长卿心头一柔,自己都不自知地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就被珊娘一把抓住,并且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掌边缘处。袁长卿吃了一痛,本能地往回夺着手,珊娘便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了起来,然后又跟只暴怒的小老虎似的,扑过去就没头没脑地给了他一通老拳。
“混蛋!你吓死我了!”——亏得她暴怒之中还记得维护自己的名节,仍是小心地压着嗓门。
袁长卿再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不知怎么,忍不住就无声笑了起来。这十三儿……
直到十三儿的拳头不客气地再次捣上他的伤处。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再一次闷哼出声。
第二次了……
珊娘那里拳打脚踢了半天,原还感觉自己就跟在踢打一块木板似的,袁长卿那里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会儿听到他闷哼,便知道她肯定是打到什么要害之处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冲着那个方向又捣过去一拳。
这一拳下去,就听到袁长卿的闷哼声更沉了。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闪身,把自己藏于床头一侧的暗处就不出来了。
直到这时,珊娘才感觉到指背上似沾了一点湿意。她把手凑到眼前看了看,却因屋内光线暗淡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鼻翼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皱眉抬头,眯了一会儿的眼,才看清缩在床角阴影里的袁长卿。
这会儿他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正微微弯起,两只手臂环抱着身体——显然,她打中了他的伤处。
好吧,珊娘有点不忍心了……
袁长卿默默忍耐了半晌才忍过那阵痛,悄悄摸了摸似又裂开的伤处,他抬头应了声:“没……”
他原想安慰她说“没什么”的,可迎着那双略带不安的狐狸眼,那话竟不知怎么一拐弯,含糊地答了声“一点小伤”,又直起腰,远远地以手一指她的床头,“很抱歉吓着你了。我原没打算惊动你的,只是想给你送封信,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见他重又挺直了身体,看着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模样,珊娘顿时把那有些不安的良心抛到一边,撇着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枕边。果然,枕边放着只浅色的信封。她并没有去碰那信封,而是抬手将披散到眼前的长发往肩后一撩,冲着袁长卿一翘唇角,嘲道:“有必要这么大晚上的给我送什么信吗?搞得我俩好像有什么奸-情似的。我俩有那么熟吗?!”
这话说的……
袁长卿一呆。便是他早就知道这十三儿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儿,可也想不到她竟会大大方方地说出这样两个字来……
此时珊娘正侧盘着腿斜坐在床上,身上只一件白色的睡衣。而任是哪个小姑娘被人看到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便是不生气,肯定也会很窘迫的。于是袁长卿自认为很是君子地微侧了一侧身子,移开视线。
只是,他在移开视线前,却是看着珊娘又是一愣。
因为珊娘这会儿看着可没一点不自在的模样。她正拢着她那一头长发,试图把它们辫成一条辫子……
“信里写了什么?”珊娘问道。
袁长卿一怔,这才发现,他竟已经呆呆看着珊娘看了好半天了。
其实也难怪珊娘没把他当个外人,毕竟前世他俩曾光溜溜地打过滚的,何况这会儿她还正而八经穿着衣裳呢——虽然这睡衣大概也算不得是件正经衣裳……总之,这会儿珊娘正用她那才刚被惊醒的、还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分析着眼前发生的事。而且,虽然她这会儿脑袋不怎么清醒,可脑洞却挺大。从袁长卿的伤,她一下子就联想到山下的排查,以及城里那个贪官知府,于是她这里就只顾着猜测袁长卿到底因为什么才受的伤,以及他想要做什么的问题上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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