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珊娘支楞着耳朵,听着奶娘吩咐众人散了,又听得奶娘和另一个当值的婆子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检查着门户,然后听得那二人回到值宿的耳房里关了门,她这才蹑着手脚下了床。想着偶尔奶娘会上来查看她,珊娘悄悄搬过一张椅子抵在卧室的门边上,又拉出一件氅衣披了,这才回到东间,转过那猫戏图屏风,来到北窗下。
北窗外,那棵半遮在小楼阴影下的玉兰树,看着竟似比白日里看上去还要更显高大一些。渐起的秋风吹得宽大的叶片发出一阵瑟瑟的声响。隔着院墙,如水的秋月下,落梅河边那棵歪脖子柳下正系着一艘孤零零的单篷小船。那船篷下挂着的灯笼被秋风吹得一阵摇晃,使得灯下背手而立的人影也跟着变得隐隐绰绰,忽明忽暗……甚至叫人产生一种奇怪的不安之感……
隔着玻璃窗,珊娘默默看着河中船上的袁长卿。如今她对袁长卿的感觉很有些矛盾,一方面,她警告着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可另一方面,她又明显感觉到自己对他似乎有着一种不太理智的过分信任……而且,最叫她感觉忧虑的是,这一世的袁长卿对她的态度,跟前世时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而他的每一点变化,都叫她对他产生一点新的认识……这些新的认识,叫她感觉惊奇的同时,又隐隐叫她有种难以解释的不安全感……
船上的袁长卿原正低头凝视着河水里倒映着的明月,似乎是她看向他的目光惊扰到了他一般,他忽地一抬头,那眼眸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竟准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珊娘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只两息之隔,袁长卿的脸便出现在玻璃窗外了。
他弯下腰,隔着玻璃窗看向珊娘,然后就跟敲门一样,伸手礼貌地敲了敲那扇窗。
珊娘咬着唇,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心里犹豫着,有点不太愿意开这个窗。
窗外,袁长卿询问地一偏头。此时正好一阵风起,那秋风吹得他的衣袂飘起,使他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被大风从树上吹落下去一般。
珊娘一惊,这才从摇摆不定的心绪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步,拨开窗栓,却并没有开窗,而是直接从窗前默默退了开来。
袁长卿看她一眼,便伸手推开窗,带着一股秋夜的凉意落进窗内。
他又看她一眼,回手关上窗,道:“外面起风了。夜里凉,你再去找件衣裳披了。”
珊娘没理他,只皱眉道:“什么要紧的大事,要你这么背着人来找我?”
袁长卿没有立刻回答她,只背对着她,手掌依旧按在窗户上。半晌,他肩头微微一沉,似默默叹了口气一般,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我这一去就要两三年,总要跟你交待清楚才行。”
珊娘自然早知道这一点了。前世时他便是如此的,“那又如何?”她道。
显然,她这轻描淡写惹恼了袁长卿。他的眼蓦地一凛,向她迈近一步。那危险的气息,迫得珊娘本能地倒退一步,后背险些撞在那具猫戏图屏风上。
“当心。”袁长卿忽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她的肩。
珊娘回头看了一眼那屏风,然后才又扭回头来,然后……
然后,她便看到,袁长卿正低头以一种格外认真的神情在凝视着她,那眼神,刺得她的额头一片隐隐的发痒。
此时他们正站在北窗下。窗外月色虽好,被身旁的屏风一遮,使得此间光线变得异常昏暗,叫珊娘只能看到他那双在暗处显得分外明亮的眼。
那明亮的眼,令她一阵不自在,“干,干嘛这么看着我?”她干笑着,推开他握在她肩上的手。
袁长卿顿了顿,才似不情愿地收回他的手,人却并没有退开,仍是那么迫近着她,低头凝视着她道:“我会好几年都不在,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你吗?”珊娘抬头看着他。
虽然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得早已经超过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安全距离,可她担心若是她后退,会叫一向强势的袁长卿以为她是在示弱,便只得强忍着额上的刺痒,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直直看着他,“说起来,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最能干的一个,应该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得住你吧?何况,这《地舆志》不是你们奉了东宫之命编撰的吗?连太后都拿出私房资助了你们,别人谁又敢动你们?”
袁长卿的眼忽地一闪,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东宫和太后的事,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袁长卿道。
珊娘一阵无语——总不能告诉他,她是上一辈子知道的吧……
“原来……”袁长卿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我当你真那么不关心我呢,原来你私下里也有打听过。”
珊娘又是一阵无语——某人好像想多了……
“是,”袁长卿又道,“这确实是太子的计划。”说着,他把东宫的计划向珊娘娓娓道来。
却原来,由于最近宫里动作频频,以至于很多太子一系的年轻学子们都受到了牵连,连林仲海都被迫辞职了。为了护住这些年轻学子,太子爷便争取到了太后的支持,借编撰《地舆志》的机会,将那些受打击的学子全都分散了出去,一来保存了那些有生力量,二来也顺便完成这项利国利民的大计。
听着袁长卿的娓娓道来,珊娘心头一阵感慨。她再想不到,这一世的他竟愿意给她解释得这么详细……而前世时,她多问他一句他都是那么的不耐烦……
“老师年纪大了,不适合长年在外奔波,所以我给老师订的计划,是每出去半年就回来休养半年。但我还年轻,而且我希望我能快点做出成绩,所以我大概没那么多的机会回来看你,”袁长卿道。顿了顿,他又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
于是珊娘善解人意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抬起的手停在离她的脸颊仅咫尺距离之外,似乎是他一时没忍住想要去碰她,却在即将碰到她时又回过神来一般。“因为,”他缩回手又道,“因为我希望我能尽快出人头地,我希望能让你父亲早日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珊娘一惊,蓦地抬头看向他。那一刻,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十三儿,”她怀疑的眼,到底领袁长卿忍不住了,忽地将双手压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眸道,“确实如你父亲所说,我眼下的处境并不怎么好,所以……你等我三年,不,两年。两年后,我来娶你。到那时候,虽然我可能还是不能摆脱家里那一团混乱,但至少我能给你一个更稳妥的未来,也许那时候我还是不能让你父亲全然放心地把你交给我,但至少我希望到那时候,我有资格那么去要求。你等我,好吗?”
珊娘:“……”
好吧,她惊悚了。她看着他,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这一刻,她所有的思绪全都停了摆,除了眼前那双显得那么热烈的眼,一切全都成了一团乱麻……
他,这是在暗示,他喜欢她吗?!她模糊地想着,一边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她那直视着他的眼,不禁令他一阵羞窘,“你……我……”
他支吾了两声,到底抗不住她仍直直盯着他的眼,忽地一收手臂,将她揽进怀里。看不见她的眼,他那激跳着的心便没有那么慌了。他以手掌按在她的脑后,不自觉地闭上眼,在她耳旁低喃道:“我心悦你。”
珊娘蓦地一颤,使得他误以为她要挣扎,便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将她按进怀里。
……那句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袁长卿屏息静待片刻。他以为他会感觉害怕,会感觉惊慌……而这一刻他所感觉到的,竟是一阵如释重负。虽然仍然有点心慌,却不是惊慌……
原来,这句话并没有他想像中那般难以出口……
虽说以他的个性,他宁愿一直把这句话埋在心底。可这一次他要离开很久,偏她心里是怎么想他的,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便是从她同意将那个“权宜之计”换作“长久之计”,他觉得她应该多少对他是有点好感的,可她的好感到底有多少他却没把握……何况,在他不在的时候,许会有别人——比如周崇——先一步占据了她的好感……
袁长卿一直都清醒地认识到,和别人——比如周崇——相比,他处于弱势。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强大着自己,却因为他到底才十六岁,而一直没能达到他所希望的那种程度。这种情况下,以他的本意,他原不该向她表白的,他觉得他还不够那个分量……但他又无法忍受被别人抢占了先机。所以,便是如今他的力量还不够,便是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他要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个印记……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我心悦你。”
他低喃着又说了一遍。第二遍出口,比第一遍又更容易了一些。“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的,虽然我也希望你能心悦于我,但我也知道,凭我眼下的能力,我没办法那么要求于你。且正如你父亲所说,我身上的麻烦太多,我……”他顿了顿,扣在她脑后的手用力将她的头按进他的怀里,似乎这样就能将他那些混乱的思绪,那些他想说却找不到适合词语的话,全都一下子直接印进她的脑海中一般。
“我……”他按着她的头,不敢看向她,只用力做着深呼吸,鼓足勇气继续又道:“我希望我能替你撑起一片天,可现在我的能力还不够,我希望你能等我一等,不需要多久,两年就好。到那时候,至少我希望我能够让你父亲放心……”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他那混乱的话语,恰如他此刻混乱的心绪一般,“我想你大概不讨厌我……我原该慢慢来的,可时间等不及了,我怕……”
……我怕你会被人抢走。
“我怕,如果我不告诉你我此刻心里的想法,你……”
……你会被人抢走。
“你说过,如果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说了,我……”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可那些话反复纠结盘绕,最终不过是为了表达那两个字:心悦。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住了口,推着她的肩,将她从怀里扶出来,看着她的眼眸柔声道:“我心悦你。”
“等我两年。”他又道,“两年后,这本书应该能初具成效,我也应该会积累下一点名声。到那时候,我差不多应该可以有了一些根基。你等我。许我现在还不够力量,总有一天,不需要周崇帮忙我也能护得住你,护住你的家人。”
表白着的袁长卿,心慌慌的袁长卿,一向注重细节的袁长卿,此刻竟都没有注意到,自他开口后珊娘就一直那么沉默着。
此刻,瞪大着一双媚丝眼的珊娘早已被他的表白惊得呆成了一只木鸡。便是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便是他打开窗户跳出去时,冷风吹在她的身上令她打了个寒战;便是她看着他回手关上窗户时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睡觉;便是他跳下玉兰树消失不见了人影很久很久之后……她仍是那么呆若木鸡地站着。
直到窗外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珊娘忽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她眨了眨眼,伸手摸摸早已冰凉的脸,然后又用力眨了眨眼,再使劲晃了晃昏沉沉不知所思的脑袋,然后带着一脸惊愕兼茫然走到窗前。
窗外,河边那棵歪脖子柳下系着的一叶扁舟上,一个黑衣少年正盘膝坐在船头。一盏灯笼挂在他的身后,桔色的灯光照不见他的面容,只将他那挺拔的肩背映得格外宽厚。
那月光漾着笛声,显得那么的虚幻,竟似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
一个来得太晚的梦……
我心悦你。
朦胧的月色下,少年专注地吹着短笛。而在珊娘耳旁回旋盘绕着的,却是那低沉的耳语:“心悦你……”
脸颊上爬过一阵微痒。珊娘抬手摸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麻烦 第一百零五章 ·保重
第一百零五章·保重
清晨,浓雾弥漫的长巷内,严伯正指挥着门僮擦着那铜制的兽头门环,忽然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浓雾中破雾而出。
他眯起眼,探着头,看着那个人影由淡及浓。直到那人走上台阶,他才认出此人——恰正是府上的准姑爷,袁大公子袁长卿。
严伯心下一阵诧异。今晨的雾气有点浓,叫人分不清天光已是何时,不过严伯却记得很清楚,他才刚听到鼓楼上敲过辰正的钟声。照理说,不该有人这么早就登门的。
“原来是姑爷啊,”严伯在门僮的脑袋上拍了一记,示意他去里面报信,他则迎着袁长卿上前行了一礼,又仗着自个儿是府里的老人儿,打趣着袁长卿道:“姑爷今儿来得倒早,这是特意来蹭早饭的吧?”
浓雾中,袁长卿那张俊朗的面容一阵微微泛红。他忽闪了一下那被雾气沾湿的睫羽,又带着种奇怪的不自在抬手抹了一下鼻尖,这才向着严伯回了一礼。
如今家里下人们也都已经知道,自家这个准姑爷是个不怎么爱开口的,见袁长卿沉默地腼腆着,严伯像对自家晚辈一般,冲着他一阵呵呵轻笑,然后殷勤地将袁长卿让进府门。
至于说袁长卿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是因为他一直就没回去。
“情窦初开”四个字,最奇妙的,便在那个“初”字上。初识情之滋味,可以使一个老谋深算之人智商急降至零点,何况此时的袁长卿,便是再怎么被珊娘妖魔化,他仍只是个少年。
少年第一次向心上人表白,甜蜜心悸之余,便是满心满怀的心虚、心慌、心乱……于是,表白的勇气退散后,少年便只剩下了仓皇逃跑的勇气……
直至逃至孤舟之上,直到天光渐渐发白,对着那河面上渐渐聚起的晨雾,逐渐冷静下来的袁长卿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只顾着自己说啊说,竟从头到尾没听到十三儿的声音……
*·*·*
下人把袁长卿的到来报进内院时,一家人除了珊娘外,全都在太太的院子里用着早饭。见袁长卿进来,老爷先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是个有口福的。”又道,“今儿厨房做了蟹黄汤包,偏太太竟吃不得这个,倒便宜你了。”
侯玦也笑眯眯地迎着袁长卿过去,将他拉到桌边坐了,道:“我姐姐也没这口福。”
袁长卿立时扭头问道:“你姐姐怎么了?”
老爷和太太交换了个眼色。太太看着袁长卿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受了点寒凉。”许是见袁长卿的神色中带了忧虑,太□□慰着他又道:“并不严重,就是有点鼻塞,已经给她熬了姜汤。捂一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太太虽那么说,袁长卿心里仍暗暗揪了起来。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珊娘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才冻着了……
此时袁长卿的心情颇有些复杂。昨晚,其实他不仅想要向她表白,也想要顺势问一问她,她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的……偏他心慌慌之余,竟只顾着表白,直到逃走后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竟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他原还想着,今儿怎么也要补上那个问题的,却不想她竟病了……
*·*·*
是的,珊娘病了,头痛鼻塞流鼻涕。感冒初期症状。
感冒的好处之一,是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赖床;好处之二,是昏沉沉的脑袋正好也可以叫她暂时搁置起那些复杂混乱的思绪;第三,则正好避开那个叫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的人——五老爷再怎么疏于礼仪,也不会同意叫袁长卿亲自来探病的……
所以,当天晚上,便是听到窗户上传来奇怪的扣击声,珊娘也只当没听到的。
在外面扣着窗户的袁长卿则再没想到,他没把珊娘招来,却招来了珊娘的奶娘,李妈妈。
李妈妈放心不下珊娘,坚持非要给她值夜不可,因此,窗户上传来奇怪动静时,李妈妈便拿着烛台过去查看——也亏得她手里拿着烛台,叫窗外的袁长卿看到不对,赶紧先一步溜了……
奶娘打开窗,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回来对珊娘道:“看来后面那棵玉兰树的枝条要修了,这都碰到窗户了。”
虽然鼻塞得难受,珊娘仍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珊娘的感冒还没好,袁长卿那边却不知为什么,竟忽然要提前出发了。
临出发前,袁长卿来府里辞行,于是,便是这会儿珊娘仍鼻头红红的,也不得不出去见上一面了。
姗姗来迟的珊娘来到厅上时,袁长卿正背着手站在条案前耐心等着她。见她进来,二人相互对瞪着眼一阵默默无语。半晌,他才开口道:“你的病,好些没?”
“还好,就这样。”珊娘哑着声音道。
“咳嗽吗?”袁长卿问。
“还好,不咳。”
“嗓子痛吗?”
“有点。”
“发烧吗?”
“不发烧。”
“鼻塞呢?”
珊娘:“……”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座椅,然后转身挑了一处坐了,抬头道:“我嗓子疼,长话短说好吗?”
袁长卿看着她沉默了一下,道:“那天,其实我的话没有说完。我该问一问你的想法的。”
便是他语焉不详,珊娘也知道他的所指,然后暗暗叹息了一声。
经过两天的缓冲,那最初的震惊如今已经渐渐平息下去,甚至连被他的表白所激起的激愤,也已经渐渐散去。诸般激烈的情绪散尽后,珊娘才开始正视自己和袁长卿之间的事。
直到他说出她前世期盼了一辈子的那两个字时,她才发现,前世于她,果然只是一个梦。如今回首当初,她甚至觉得,前世时的她未必是真喜欢袁长卿这个人,更多的,许她只是喜欢上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他的表白,像是圆了她的一个梦,却也终于叫她明白,那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梦。她不敢说若是前世时袁长卿这么跟她说,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至少,如今她感觉她终于是揭过去了这一幕,前世,于她来说,真正地画上了句号。
而,在过去画上句号的同时,她却也发现,对于这一世的袁长卿,似乎她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这一世,她对他的了解远胜于上一世。而越是了解他,她便越是克制不住自己对他的欣赏……但,便是欣赏他,她仍然那么清醒地认识到,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这一世,她从来没想过,她与他之间会有什么可能,却不想,他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了她,且还……心悦她……
是的,她不讨厌她,甚至也能想像着怎么嫁给他,但……
但这却并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他……
如果此时问她怎么看袁长卿……
“我……”她犹豫着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该怎么想。”、
是的,她很迷茫。她对袁长卿没有恶感,但也没到那种特别的好感,他与她,只是一个曾有过特别关系的……勉强算是老朋友吧……
她的迷惑迷茫,全都落进了袁长卿的眼里。他飞快看了一眼在廊下立着的三和五福,然后走到珊娘面前,低声问着她,“那你讨厌我吗?”
“当然不。”珊娘抬头看着他。
这是实情。袁长卿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答案。于他来说,暂时这样也能满足了。于是他对着她微微一笑,道:“眼下这就够了。我的要求不多,我只想叫你知道我的想法。至于你的想法,你可以慢慢理清,我们不着急。”
他说着,转身走出厅外,没等珊娘好奇探头看出去,他又转身回来了,且手臂上还架着他的那只海东青。
“我这次要出门很久,”袁长卿道,“要去的地方也很多,不方便带着它。你能帮我照顾它一下吗?”
珊娘一怔——叫她……照顾这么一只猛禽?!
直到看着她瞪得溜圆的眼,袁长卿才意识到他这要求的荒唐。他不禁一阵发窘,忙又道:“也不要你怎么照顾,我会留人下来照顾它的,你只要……你只要……我的意思是说……”
亏得一向条理分明的袁长卿居然也有编不出借口的时候。
但便是他编不出理由,作为曾为情所困的过来人,珊娘觉得她大概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她想,他许只是希望他能给她留下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以便于她能经常想到他……。
“行,我帮你照看着。”她也不为难他,干脆地应道。
袁长卿的眼蓦然一亮,伸手摘下海东青的眼罩,对珊娘道:“它叫阿灰。”
阿灰此时仍只能算是一只幼鹰,被除了眼罩后,它看着珊娘好奇地偏了偏头,那神情看着竟跟白爪有些神似。珊娘原就喜欢小动物,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只鹰,却忽地被袁长卿一把捉住她伸出去的手。
珊娘一怔,呆呆看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
袁长卿也呆呆看着他握住的那只手,顿了一顿,才如触电般松开她,然后他的耳尖便渐渐红了起来。他闪开眼,看着阿灰道:“小心点,它的嘴很厉害,别贸然摸它。”说着,他向着厅外叫了一声,“凉风。”
廊下进来一个年纪约在十五六岁左右的矮胖少年。珊娘知道,这是袁长卿那四个“风”字辈小厮中的一个。
“这是我的小厮凉风,”袁长卿对她道,“平常都是他负责照顾阿灰的,我会把他留给你。如果你想要学放鹰,他会教你。”顿了一顿,他有点遗憾地道:“可惜京里有变,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原想亲自教你的。”
他看着她,目光中似能柔出水波一般,却是看得珊娘一阵感慨。
袁长卿此人,前世时便是那样的性情,他所关心的,他会倾注全部的关心,而他所漠视的,他会全然漠视……前世时,她因他这样的脾性吃尽了苦头,如今被他以那样热烈的眼看着,她忽然有种预感,似乎她仍是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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