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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总而言之,这孩子,算是长歪了!
珊娘忍不住拿手指揉了一下额,看着周崇道:“你懂得什么是‘喜欢’吗?”
周崇立马一梗脖子,“当然!我又不是没喜欢过人……”
“那些你喜欢过的姑娘,她们如今如何了?”珊娘截着他的话问道。
周崇一阵语塞。他可算得上是京城有名的“薄情郎”,喜欢时是真喜欢,不喜欢了也是真不喜欢。
看着这熊孩子,珊娘那好为人师的本性忍不住又发作了起来。她以指尖撑着额道:“我不知道殿下认为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但就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我不能肯定我会喜欢他一辈子,是绝不会说出这‘喜欢’二字的。”
“可我真的喜欢你!”周崇道。
珊娘摇摇头,带着几分冷酷道:“你那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不该是这样的,真正的喜欢,是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受的。你送我那些东西时,考虑的其实只是你送得开心而已,你并没有想过我是不是愿意收到你的那些礼物——换句话说,你只考虑了你自己的感受,你根本就没想过,你的那些礼物会不会造成我的困扰……”
“不是的,你误解……”
周崇张嘴想要反驳她,却被珊娘一挥手给打断了,“你不要说我是误解了你,因为我也曾做过跟你一样的事。那时候我也以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所以我拼命想要对他好,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接受,我只想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他,我以为那就是喜欢了。可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我付出的一切,与其说是因为我喜欢他,倒不如说,我是希望我能拿我的付出去贿赂他,去换取他对我的好感。所以说,其实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他,这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喜欢,应该是……”
“你喜欢的人是谁?”忽然,周崇打断她。
珊娘一窒。看着他皱了一下眉,挥着手道:“这不重要。”
“我倒觉得这挺重要的。”周崇道,“你现在呢?还喜欢他吗?你刚才说‘你以为你喜欢他’,那现在呢?”
珊娘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其实她现在也说不清她到底还喜不喜欢袁长卿,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是前世时的那种感觉……
“那你跟我不一样。”周崇道,“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我喜欢你不是一时的。”顿了顿,他又道:“你许不信我,可我自己知道,你给我的感觉,跟以前那些女孩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女孩……”
珊娘一皱眉,截着他的话道:“许只是因为你从来没遇到过,你才觉得你是喜欢的……”
这一回,轮到周崇挥手打断她的话了。他挥着手道:“我没有你以为的那般白痴。”
珊娘一阵沉默。顿了顿,道:“好吧,就算你喜欢我。可我认为,一个人单方面的喜欢,并不能叫作‘喜欢’,只能说,是你对那个人的憧憬而已。真正的喜欢,该是两情相悦……”
“谁说的?”周崇反驳道,“便是你不喜欢我,我也可以喜欢你的。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同意!”
“是吗?”珊娘抬头看着那个熊孩子,忍不住冷笑道:“可你这般不管不顾的围着我转,叫别人怎么看我?!所以我才说,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送我礼物,与其说是你想表示你喜欢我,倒不如说,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心愿!”
“你!”周崇忽地站起身。以他以往的经验,当他表示他喜欢一个女孩子时,不管那女孩是真矜持还是装着矜持,却是没一个敢像珊娘这样不给他留颜面的。被珊娘的冷酷一激,他那皇家脾气顿时发作了起来,瞪着珊娘怒道:“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珊娘却一点儿都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抬头看着他道:“你不要以为你喜欢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何况你所谓的‘喜欢’,对于我来说是为难!”
他瞪着她,她也反瞪着他,二人一阵僵持。
此时那些丫鬟小厮们大多数都围在凉风身边看着他放鹰,有些则围在老爷身边看着老爷画画,还有一些,则各忙各的,各玩各的,竟是一时都没人注意到珊娘这边的动静。
六安也在看着凉风放鹰。她无意中一回头,便正好看到珊娘和五皇子那般四目相对的模样。她一愣,赶紧扯了扯五福的衣袖,低声道:“五福姐姐,快看姑娘。”
五福一回头,不禁也是一阵诧异,道:“这两人怎么了?吵架了?”说着,赶紧跑了过去。
周崇虽然薄情,却也多情。他喜欢一个女孩时,还是很能够伏低做小的。于是他叹了口气,收了怒容,看着珊娘无奈道:“这么说,你是不信我了?”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珊娘道,“主要是,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你那样,会叫我很为难。”——她自己有过那样的痛,所以她宁愿冷酷一点,也极不愿意自己成为别人单相思的对象。
周崇不禁一阵诧异,把珊娘打量了一圈,重又在她身旁的那张交椅里坐了,歪头看着她道:“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孩。对于你们女孩来说,有人喜欢不是件挺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一般来说,不是都会认为,喜欢你的人越多越好吗?”
“是你认识的那些女孩们都这样吧!”珊娘冷笑道,“反正我不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喜欢应该是相互的事。我喜欢一个人,我会希望他也能同样喜欢我。可如果他不能给我同样的回报,我会替我自己觉得不值,我会觉得我被辜负了。那么将心比心,当别人喜欢我的时候,我自然也会希望我能给予他同样的回报。如果回报不了,对于我来说,他会成为我良心上的负担……”
珊娘忽地一怔。周崇对她的喜欢,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负担,可同样的,袁长卿也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她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得他的“心悦”是她的负担……
“姑娘。”五福过来向着周崇行了一礼,对珊娘笑道:“凉风那里问姑娘要不要学着放鹰呢。”
“要,当然要!”
珊娘猛地从交椅上跳将起来,一下子将交椅带翻在地。





麻烦 第一百零八章 ·制冬衣
第一百零八章
放鹰回来后,周崇倒确实是老实了不少,再没往珊娘那里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也没像珊娘以为的那样,就此不再登门。至少在他回京之前,他仍是时不时地跑来找五老爷一同放放鹰,喝喝茶、聊聊天,以至于珊娘一时都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把她的那些话听进耳朵里去。
不过好在这位爷也没能在梅山镇上逗留多久,京里连着来了好几封信,终于把那位爷给催了回去,珊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于是乎,她的日子终于又恢复了她所向往的那种宁静。每天只莳莳花、弄弄草,照料照料家事,陪太太聊聊天,休沐时和三五好友约了一同逛街,日子过得竟如刚从西园回来时那般岁月静好,只除了比那时多了一件事——看信。
珊娘原就喜欢看游记,如今袁长卿的信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大周游记。且那袁长卿又文采斐然,便是路上遇到个樵夫,都能叫他的一枝妙笔写得如遇到个半仙般令人神往。加上他博闻广记,每到一地,总能给珊娘介绍着此地的人文风光和过往逸事,每每感慨议论起来,总叫珊娘有耳目一新之感。
袁长卿那里偷偷给她写信的事,原就是只是瞒上不瞒下的。老爷太太那里不知情,春深苑里却是没一个不知道的,只是谁都不点明罢了。可那送信的凉风怎么说都是个小厮,也不方便总往内院跑,于是,当三和从袖子里掏出袁长卿的信时,珊娘不禁一阵脸红,悄声问着三和道:“哪来的?”
三和也悄悄笑道:“我看凉风在二门外打转挺可怜的,就伸手帮了个忙。”又道,“姑娘可有信要回?”
珊娘一愣,忍不住问道:“他能收到?”
说起来,其实珊娘的好奇心比白爪还要重,偏有时候袁长卿前一封信里写了一半的事,后一封信里就跟忘了一样,再不提及下文了,憋得珊娘一阵抓心挠肺的难受。虽然她也想过要回信去问个究竟,可到底想着他如今居无定所,便是她回了,怕是他也收不到,于是也就歇了那个念头。
三和无声一笑,道:“凉风说了,姑爷那里可盼着呢。”
一句话,说得珊娘脸上又是一阵发烧,却又装模作样地扭开头去,假装没听到的模样。
等晚间没人的时候,珊娘打开信细细一读,便发现袁长卿又来了,上一封信里说了一半的事,这一封信里竟又没了下文。于是她终于忍不住了,便给袁长卿回了第一封信。
——而,若是珊娘曾读过《一千零一夜》,怕是再不可能上袁长卿这个当的。
所以说,人一旦松了一道闸,一时不慎上了第一个当后,只要不被人点醒,其实很容易再上其他类似的当的。当袁长卿在信里议论着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冬天哪一个叫人更觉难熬时,珊娘忽然就想到,如今已是深秋,怕是袁长卿家里再不可能想到替他准备冬衣的,便在回信里傻乎乎地问了他一句缺不缺冬衣……当然了,紧接着的一封回信里,袁长卿就千恩万谢地向珊娘提供了他一整套的尺寸,包括鞋帽衣袜……
到了这时,珊娘再傻也知道她是中了他的圈套了。可这会儿她还没办法跟他计较长短,因为那家伙在信里“哭诉”,他因受了寒凉而感冒了,正头痛咳嗽打喷嚏呢……于是,便是心里再怎么骂着他的狡猾,那该准备的冬衣,她也不忍心不准备了……
只是,照着习俗,作为他的未婚妻,她最多只能给他做个香囊扇袋什么的,全套衣裳……那可是新嫁娘的活儿!便是看袁长卿可怜,她不计较他的算计,愿意替他备下冬装,终究不好意思叫人知道了这件事。
就在珊娘发愁要怎么瞒了人的耳目悄悄替袁长卿准备冬衣时,事也凑巧,收到信的第二天正逢着休沐日,游慧赵香儿那里正好来约着她一同去恒天祥看当季新出的面料。这简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珊娘再没有不肯答应的,忙急急应下了。
第二天,她收拾打扮了准备出门,正站在那里由着五福替她披上大毛斗篷,忽然就听到蹲在她的脚边理着斗篷下摆的六安压着声音小声说了句:“姑爷那里好久都没来信了呢。”
自三和帮着凉风送过一回信之后,她便成了珊娘这边的专用信使。春深苑里的众人却是不知道这点隐情,只是见凉风不再来送信,都以为是袁长卿那里已经很久都不曾来过信了。
几个丫鬟里头,六安最是安静沉默,珊娘再没想到她竟是头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禁低头看着她一阵诧异。
和这一世一样,前世的六安也是那么内向而腼腆。前一世时珊娘便觉得,以她那样懦弱的性情,就算嫁出去,怕也要像奶娘那样受夫家的欺负,所以她才会问着六安愿意不愿意留下侍候袁长卿。当时六安只懦懦地低头不语,珊娘便以为她是愿意的。却没想到,她的这一昏招不仅激怒了袁长卿,也害了六安的一辈子。直到她死时,袁长卿也不曾碰过六安一下,倒白叫六安担了个“妾”的名分。偏那时候的她既固执又蛮横,连儿女都知道六安仍是个清白之身,她却因为一己之私而死死扣着六安陪着自己……
因着前一世的亏欠,这一世珊娘对六安格外的心软。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难得叫六安大着胆子抬头看着珊娘又问了她一句:“姑娘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姑爷。”六安道,“姑爷一个人出门在外,原都是定着日子给姑娘来信的,如今竟这么久了都没个信来,姑娘就不担心姑爷出了什么事?”
珊娘默了默,到底没好意思告诉众人,其实他们仍正常通着信,便笑道:“放心吧,他好着呢。”说着,她看了三和一眼。
六安那里还想要再说什么,接到珊娘眼风的三和忙过去拉了她一把,又冲着张着嘴想要接话的五福摇了摇头,于是五福只得闭了嘴。
虽说那二人当着珊娘的面不再议论这个话题,可背着人,五福仍是忍不住跟三和一阵嘀咕:“别是姑爷见我们姑娘都不给回一个字,这是生气了,才不再来信的吧?”
三和虽知道内情,可她原就是个谨慎的性情,便瞥着五福道:“你当姑爷是出去游山玩水呢?听说要去很多不通邮路的地方,不定是不方便,才没有来信的。”
六安在一旁拧着手指道:“我觉得……好像……我们姑娘……没怎么把姑爷放在心上……”
“是呢是呢!”五福也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六安年纪小,有些事她不知道,五福却是大丫鬟,珊娘和袁长卿的那点事,她可以说是全程都看在眼里的,包括珊娘一开始的不愿意,以及后来的迫不得已——除了袁长卿那几次半夜的爬墙,所以她心里其实一直在替珊娘抱着屈,觉得她家姑娘这门亲事结得甚是心不甘情不愿。
三和却是不知道五福心里的所想,听着这二人的一应一和,顿时就拧了眉,低喝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尽在这里瞎说!”可她到底不好泄漏了珊娘的秘密,只得替珊娘打着掩护道:“别看我们姑娘好像什么事都爱摊在人前,其实真正上了心的事,姑娘才不肯叫人知道一分一毫呢!再说了,姑娘怎么说都是女儿家,便是心里记挂着姑爷,难道还能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等珊娘从太太院子里出来时,便看到三和正在那里教训着五福六安。
今儿她只带着三和一个出了门,上了马车后,她便问着三和:“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三和想了想,便把六安五福的话学给珊娘听了,又笑道:“要不,姑娘别瞒着了,倒叫五福那里误会了姑娘。”
珊娘红着脸道:“误会就误会吧。”又告诫着三和,“不许告诉人去!”
三和看看珊娘,取笑着她道:“平常看姑娘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再想不到竟也有这样扭捏的时候!”
说得珊娘恼了,扑过去就要拧她,二人一阵玩闹。
晚间,珊娘带着大包小裹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因她针线功夫不行,又不愿意叫针线房的人知道她在替袁长卿备冬衣,便求着针线上十分出色的三和帮忙。三和忍着笑应了,又帮着她把替袁长卿备下的衣料偷偷藏了,二人这才装着个天下太平的模样,回到春深苑里。
逛街一向是件挺累人的事,何况珊娘不仅采买了袁长卿的衣料,顺便还把一家人换季的衣料全给备下了。因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她便把买来的衣料全都扔给李妈妈去收拾打理,她则叫了六安来替她捶着腿,她则靠在软榻上看起新买的游记来。
李妈妈数了数那些衣料,便进来对珊娘笑道:“老爷太太大爷二爷的都有了,哪一匹料子是给姑爷的?”
珊娘盯着书眨了一下眼,然后假装茫然地抬头问道:“什么?”
李妈妈哪里知道她那里藏了猫腻,只当她真是忘了,便叹着气道:“虽然照理说,姑娘还没嫁过去,不该替姑爷操这个心的,可姑爷家的情况姑娘又不是不知道,那边不是亲的,怕是对姑爷照顾得没那么周到。姑娘这里再不关心姑爷,怕是就再没人关心他了。”
珊娘垂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抬头笑道:“奶娘不提我竟给忘了。”说着,坐起身喊着三和进来,冲她使了个眼色,道:“你去针线房里找一找,看看可有什么好料子,回头再问凉风要一下他主子的尺寸,叫针线房的人帮着……”
“哎哟!”李妈妈一听就顿了足,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拿手指戳着珊娘的脑门道:“那可是姑爷!又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姑娘您上点心吧!便是您忘了给姑爷挑料子,好歹裁剪上也该自己亲自动一动手的,怎么能叫针线上的人做呢?!不管怎么说,那是姑娘的心意,叫别人做,又算个什么意思?!”
珊娘抬手摸摸脑门,忍不住看了一眼正低头忍着笑的三和,红着脸嘀咕道:“奶娘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手针线,哪里拿得出手。没缝死了袖口都算是万幸……”
奶娘狠铁不成钢地又戳了她一指头,道:“明儿只得我替姑娘辛苦一回了。”又道,“衣裳姑娘不会做,袜子总行吧,可不许再偷懒了!”
趁着奶娘不注意,珊娘飞快地冲着三和吐舌做了鬼脸。再想不到,原以为要背着人做的事,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挪到了人前。
五福从外间探头进来笑道:“姑娘这手也真是,说笨吧,连西洋钟都能修,说巧吧,偏针线上一点儿都不行。”
三和笑道:“要叫我说,姑娘这全是被妈妈给惯的。记得姑娘小时候学针线时,被针扎了一下手指,妈妈那里就心疼得不行,再不许姑娘碰针了,姑娘那针线能好才怪!”
珊娘弯腰拿起榻旁小几上的桔子就冲着三和五福砸了过去,笑骂道:“一个个翻了天了,竟连我也嘲笑起来!”
李妈妈笑道:“还不是姑娘惯的!”




麻烦 第一百零九章 ·你的颜色
第一百零九章
时光如流水。过了腊月,转眼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四月里,五老爷府上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太太生了。
抱着包子般白净的小弟弟,被他那软玉似的小手紧紧攥着手指,珊娘抬头看看毫不避讳他们这些儿女,和太太腻歪在一处的五老爷,然后垂眼看着怀里那双乌黑纯净的眼,她忽地就想起了袁长卿。
如今她和他通信已有半年之久了。一开始时,袁长卿在信里还颇讲究个遣词造句,可渐渐的,他的信变得越来越像随笔,竟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毫无章法可言。而且,从墨迹浓淡的变化上,她甚至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家伙简直是把给她的信当作了日记。有时候写到一半被什么事情打断了,他回来后,甚至会在信上直接写道:“刚才出去了,现在回来了,可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刚才要跟你说什么了,等想起来再接着写吧……”
这如草稿般不加修饰的信,就这么原汁原味地寄到了珊娘的手里。
其实一直以来,珊娘总不自觉地在心里妖魔化着袁长卿,只要见到他,她便忍不住会对他设防。偏如今她看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信。偏信里的那个他,竟又像是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他——虽然同样有着诡计多端的一面,却也有着她所不知道的一份赤子之心……于是,渐渐的,她越来越淡忘了记忆中的那个袁长卿,信中那个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袁长卿,则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跃然纸上。
忽然,有人一指头戳在她的肩上。
珊娘一回头,只见侯瑞站在她的椅子旁边,正眼馋地盯着她怀里那只白胖的小包子。
“给我抱抱呗。”侯瑞眼巴巴地道。
“我!我!我先抱!”侯玦跳着脚地拉着侯瑞,想要挤开他往珊娘身边钻。
“你?!”侯瑞不客气地一手肘就将他顶开老远,“你自个儿还是个娃娃呢,先站稳了再说吧!”
过了年侯瑞就十七了,如今长得又高又壮,看着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八岁的侯玦今年也考进了梅山书院,可跟他哥哥一比,他仍是个小不点儿。被侯瑞那么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老远。小家伙不满地回手推了侯瑞一下,见推不动他,便看着珊娘告状道:“姐,你看看哥哥!”
珊娘回头嘲笑着那哥俩道:“这会儿又嚷嚷着要抱了?别又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侯瑞侯玦原也试着抱过哥儿的,可才刚出生的孩子,那软软的一团,惊得这哥俩只浑身僵硬着不敢动弹。如今他们是看珊娘抱着很是轻松,才忘了旧事,又想着要试上一回的。这会儿被珊娘那么一提醒,两人又都僵了一下,相互对看了一眼,侯瑞脱口道:“谁知道这小东西会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坐在太太床头的五老爷就冲着侯瑞一阵吹胡子瞪眼儿,喝道:“叫谁小东西呢?!这是你弟弟!”可一扭头,他自个儿倒又说上了,“这小东西,别看才几天大,鬼灵精得很,竟跟能认识人似的,才刚一直盯着我看呢。”
出生才几天的孩子,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便是睁开眼,怕也看不到多远。太太和珊娘对了个眼儿,全都低头一阵闷笑,却是谁也不去戳破老爷这句谎言。
等珊娘回到她的小院时,三和那里又悄悄塞过来一封信。二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然后珊娘便拿着信上了楼,三和则留在楼下替她打着掩护。
上了楼,进了东间,珊娘转过那猫戏图屏风,靠着北窗的美人栏杆坐了,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楼下的动静,这才拆了信,唇角含笑地读起信来。
如今袁长卿的信越写越唠叨了,有时候甚至整篇都没个主题,简直如天马行空一般,开篇说着如今他们到了哪里,又说起当地建筑和江南以及京城的各种不同,然后那笔迹墨色一淡,显然是写到这里的时候被什么事情打断了,接着再写下去时,便似忘了之前的谈古论今,竟说起当地人嗜辣的饮食习惯来。然后,墨色又是一换,显然是再次搁笔后又拿了起来。这一回,他则说起在乡下勘查时,在路边看到一簇野花,“不知其名,但那颜色让我想起你来。”于是转过一页信纸,珊娘才发现,那一页的顶头处,袁长卿不知用什么办法,将一枚只有小指指尖大小的淡紫色小花粘在了信纸上。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便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裳。”
这一页信纸上,除了那朵花和这么一句话之外,便是一幅小画——小巷中,一个眉眼细长的女孩,正一手一个地拧着两个顽童的耳朵……
珊娘忽地一合信纸,扭头看着窗外那在阳光下泛着波光的落梅河水一阵咬唇。
她跳下窗台,也不下楼去取笔墨,只翻出一张白纸,在梳妆台边坐了,拿眉笔在那纸上涂抹了一个黑巾蒙面的小贼,然后在信头处又重重抹了个大大的墨团,在墨团旁只写了一个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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