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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跟着的五福忽然想起姑娘曾说过的那个典故,当下就笑开了,“难道是那个‘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
她的嘴太快,便是被三和拉了一把,仍是叫那个不雅的字眼儿说了出来。
珊娘忽地就笑了,回头睨着她道:“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吃早膳还怎么着?算了,看来你也不饿,还是回去帮着收拾院子吧。”
“啊,”五福叫着,上前冲着珊娘福了又福,憨皮笑脸道,“姑娘快别,且饶我这一回吧,昨儿晚上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这会儿早饿扁了。”
几人说笑着,便上了七曲石桥。
珊娘则回眸往来时的路上看了一眼。她眼尖,才刚看到一个青色影子闪了一下,躲进一旁的墙角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比她小七岁的弟弟,那个才挨了她一顿打的熊孩子,身上穿的衣裳,正是这样的颜色。
*·*·*
用完早膳后,珊娘把田妈妈的厨艺实实夸了一番,两厢里结下个友好的基础后,田妈妈便心领神会地领着她的人退了下去。
珊娘又在方妈妈的带领下,先逛了一遍小花园,然后把整个五房的地盘全都踩了一遍。
五房人口不多,在长巷里占着个五进的院落,倒也住得甚是宽敞。从大门进来,绕过影壁,便是一个正厅和左右两个偏厅。东偏厅旁的角门出去,是客院、厨房、下人院以及马房等等配套设施。正厅后面是一个穿堂式花厅,穿过花厅才是通往后院的垂花门。
但一般家下人等要去各个院落,却并不走这里,而是走西偏厅旁的西角门进去。
进了西角门,眼前便是一条细长的防火穿巷。穿巷的右侧,是隔壁四伯家;左侧,则是一扇扇通往五房各进院落的小角门。
那第一进院落,自然是五老爷的院子。
第二进,照理说该是五太太的住处,现下却住着比珊娘大两岁的异母哥哥侯瑞。十六岁的侯瑞如今正在梅山书院里读书,只有沐休时才回家。
这第三进,住着那个熊孩子侯玦。侯玦如今正在族学里读启蒙班,功课不严。珊娘想,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他有功夫四处淘气——当然,这跟她没关系。便是看到那个小胖墩像个尾巴似的,远远缀在她身后跟了她一整天,珊娘也始终只当没看到那么个人的。
再过去,却是一道垂门。
过了垂门,那掩映在一片爬山虎中的角门,便是通往第四进院落的——这里才是五太太的院子。而马姨娘,则是住在太太正房后面的后罩院里。
再往前,是原第五进的位置,只是如今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单独的一进院落了。此处和前面那些严谨的四合式敞院全然不同,西侧被辟为了花园,只在东侧的角落里圈起一座两层的小绣楼——那便是珊娘的院子。
——就是说,珊娘的院子正处于五房的最东北角上。再过去,就是一道高高的院墙。院墙外,是静静流淌着的落梅河。
珊娘之所以一心想要回来,除了五房的老爷太太不管事,她能得个自在外,便是记挂着这小院的僻静了。
等珊娘踩完了五房的地盘,正好也听完了方妈妈细细告诉她,家下仆役们各人所管的事务。
家里太太不管事,所有的内务自然便由马妈妈一把抓了。只是,她在这家里也不是一家独大的,太太上面总还有个老爷。老爷虽然也不管事,可老爷那一系的人也是要个前程的,所以即便老爷的老奶娘早就已经荣养了,借着老奶娘的东风,那田大管着家里最重要的账房,田大媳妇也从马妈妈手里划走了另一个重地厨房,余下的才是马妈妈的地盘。
至于方妈妈,虽说也是太太的陪房,却远没有马妈妈在太太面前得势。于是马妈妈便把她不耐烦管的那些大小丫鬟婆子,以及各种杂务全都推给了方妈妈管着——以后世的话说,这方妈妈就是“不管部部长”,谁都不愿意管的事,全都归她管。
马妈妈大概觉得,她和方妈妈既然是同出一门(都是太太的人),理应就是一条道上的。只可惜从西园那会儿就能看出,这马妈妈太不会做人,挤兑得方妈妈早就和她离了心。
而这位方妈妈,如今只看她能和老爷那一系的田妈妈一同过来请安,便能叫人知道这一位的手段性情,却是不知要高出那个马妈妈多少倍。也只是眼下时运不济,那马妈妈凭借自个儿的强势作风,以及奶了太太一场的情分,才压制住她的出头而已。
不过,那个田大媳妇田妈妈,看着也是个妙人儿。虽然不爱言语,却是个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的——倒跟三和有些像,借着送早膳的殷勤,这位在珊娘面前卖了个好后,却并没有急着表现,而是把舞台让给了方妈妈。
嗯,珊娘觉得,这位也不是个凡人。不急不躁懂进退不说,还特别懂得怎么笼络别系的人马,有前途!
——当然,这跟她是属于老爷那一系的,根基要比方妈妈稳固也大有关系。
一路被方妈妈领着,认识着各处的丫鬟婆子,顺便也叫各处的人认识着这刚回来的“大姑娘”,珊娘一路点头微笑着,一路在心里自得其乐地分析着眼前这些下人们。她觉得,便是她不参与宅斗,站在岸边看个热闹也不错。只要别溅湿她的鞋。





麻烦 第十四章 ·太太可愿割爱
第十四章
珊娘的小院有个挺诗意的名字,叫“春深”。是五老爷给起的,且还亲自提了那么两个古朴的篆字镌刻在小院的门楣之上。但府里的下人们却都习惯叫这里为“绣楼”——也是,小姐的住处嘛。
这绣楼占地并不大,仅一明两暗的开间。楼上是珊娘的坐卧之处;楼下中间是一间明堂,左右各一间厢房。楼旁接着院墙处左右还各有一间耳室。楼前三级台阶下,是一片小小的庭院,地面上以青砖细瓦鹅卵石铺砌出一些寓意吉祥的图案。院门开在东南角上,门旁种着一丛一人多高的玲珑怪石,恰正好能够挡住闲人往小楼内窥视的眼。
许是前世的珊娘活得太过压抑,这一世她格外喜欢敞亮,于是便命人把楼下那东西两厢的隔扇门全都卸了,打算以屏风博古架之类的东西代替。只是,眼下她这小院里并没有现成合用的,方妈妈便建议她去库房里找一找。珊娘想了想,也就应了。
前一日太太那里就发了话,且如今马妈妈暂时也不想再生什么是非,于是痛快地给了对牌。
珊娘跟在管库房的妈妈身后进了库房,却是还没往深处走,就被库房门口胡乱堆着的一口箱笼绊了一下。顿时,一卷丝织物,便这么从未合拢的箱笼里滚出一半来。
珊娘低头一看,就只见那散开的织物,竟是件尺寸不大的绣品。
想着太太是个钟情刺绣的,她猜这十有八-九是太太的东西,便不顾那看库房的婆子不痛快地眼神,抢在婆子伸手前捡起那卷绣品。
这是一幅单色绣的墨竹图。虽美其名曰“单色绣”,那所用的绣线颜色却绝不是单一的一种颜色,而是从浅灰到墨黑,以各种深浅浓淡不一的黑色巧妙搭配构成的一幅绣品。便是这么就近看,也能给人一种仿佛水墨画般的错觉。
“这……这是玉绣?”珊娘忍不住问道。
前世珊娘身体还好时,也曾常随袁长卿出入宫闱。她记得太后宫里便有这么个类似的绣品屏风摆件,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后来珊娘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玉绣”。
据说这“玉绣”原是前朝一个玉姓绣娘所创,因技法独特,对丝线的用色要求极高,绣成的绣品竟能跟笔墨画就的一般无二,因此极受文人墨客的追捧。只是,因这种绣法不仅要求绣娘的技艺高超,还要求绣娘要有极高深的文化修养,不然很难体现出“玉绣”那独有的书香气息,故而这种技艺极难传承,以至到了当代,竟似乎已经失传了,市面上已有近百年不曾见过真正的“玉绣”。便是太后宫里那幅仅一尺有余的小屏风,也还是前朝皇宫里的藏品。
珊娘虽不擅刺绣,但她从小学习刻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说别的许是不行,品鉴却还在行,因此她一眼就看出,手里这幅绣品绝非出自匠人之手,那墨竹图中流转着的灵气,更是比太后手里的那幅玉绣看着还要出众上几份。
“这是太太的东西!”
那守库房的婆子竟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不高兴,伸手就从珊娘手里摘下那幅绣品,重新卷好后塞回箱笼,头也不抬地道:“前两天太太库房那边漏了雨,这才临时把这几箱子东西挪到这边来的,明儿就搬走了。”又道,“这都是太太的宝贝,姑娘若要动,还是请先知会一下太太吧。”
婆子僵硬的口气,顿时就惹毛了脾气也不太好的五福,“你……”
珊娘却一把拦住想冲上去理论的五福,对那婆子彬彬有礼笑道:“是我无礼了。”又回头对五福道,“妈妈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她倒不是故意装着宽容大方,而是她能看得出来,这妈妈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并不是有意针对她一个人。既这样,她也就懒得跟人计较了。
而且这婆子说得也对,东西原是太太那里寄存在这里的,那她便有责任看护好。
珊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婆子——果然,五房真的不全是歪脖子柳呢。
怕是唯一长歪了的,便只有马氏母女和她手下那一小撮。
说到这个,在珊娘来库房前,马妈妈那里命人把那个哭哭啼啼的翠翘当作今儿早上二爷冒犯姑娘的“元凶”给送了来。不过珊娘没收,只说怎么当家管事该是她这管事妈妈的职责,让马妈妈看着办就好。然后马妈妈就命人把翠翘给撵了出去。
*·*·*
这天的晚些时候,五太太姚氏正在绣房里拿着几色丝线在绣架上对比着用色,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太太也没在意,只当是她的贴身丫鬟明兰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道:“兰儿,过来帮我看看,我怎么觉得这颜色不太对呢。”
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有一道小小的人影投在了绣架上。
那人影勾着头往绣架上瞅了瞅,道:“太太是想要石头下面阴影的效果吧?既这么着,倒不一定拘泥于接近地面或石头的颜色,不如试试带点绿色或紫色的灰呢?”
这陌生的声音,叫太太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她愣了愣才想起来,眼前这身量不高,肌肤雪白、弯着双月牙眼的女孩,正是她的“女儿”,才刚回家的珊娘。
“哟,怎么是你?”太太笑着想要放下手里的丝线,却又忽地一顿,回头看看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石兰图,扭头问着珊娘道:“带点绿色或紫色的灰?”
珊娘指指那绣品,“旁边不是兰草吗?兰草的叶子是绿的,花是紫色的,有时候在人眼看来,阴影里难免会带上些旁边东西的颜色呢。”
五太太姚氏歪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试试吧。”
说着,她将手里的丝线放过一边,回身走到一个高大的柜子旁,随手抽出一个抽屉。珊娘跟过去探头一看,原来那抽屉中一个个小隔断里放着的,全是按照颜色深浅排列的各种绿色丝线,从近乎白色的水绿,到几近如墨的墨绿都有。
姚氏从中挑出两股颜色后,又拉开另一层深浅不一的紫色丝线,再从中挑出两色,回头对仍好奇探着脑袋的珊娘笑道:“我们试试。”
珊娘感兴趣地一点头,便跟着姚氏回到绣架旁,看着她将挑出来的丝线一一放到绣品上去比对着。然后,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紫色的好。”“紫色的合用。”
姚氏握着选定的丝线,回头看着珊娘道:“你也爱刺绣?”
珊娘摇着手笑道:“太太可别取笑我了,我手笨,也就只能打个平安结。”
姚氏看看她,忽地笑道:“我却是能绣能裁衣裳,偏偏就是打不好平安结呢。”
二人相互看了看,不由全都笑了。
珊娘道:“我虽然不会绣,可学了这么些年的画,对怎么用色多少还有些心得。才刚在库房看到太太的绣品,太太绣出来的东西竟跟用画笔画出来的一样,可见功力非凡。对了,太太这个,是不是就是‘玉绣’?”
姚氏惊讶了,“你竟知道‘玉绣’?”
“听说过。”珊娘笑道,“就是没见过。我只听说,玉绣的手法可以把一幅画绣得跟真的水墨画一样……可我看太太现在绣的这幅石兰图,怎么也没个图样儿呢?”
“有啊。”姚氏笑着指了指绣架上方夹着的那幅石兰图绣样。
那幅绣样图稿,看着也就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普通印制品。珊娘曾在三和收集的那些绣样图册里见过类似的图样。可如此拙劣的图样,经由姚氏的手绣出来,却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气象。
珊娘忍不住道:“这图样我也见人绣过,可都没太太绣得这么鲜活呢。”
姚氏抿唇一笑,道:“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我这里用色更仔细些罢了。”
“太太专门拜师学过这‘玉绣’?”珊娘好奇问道。
“哪有什么师给我拜呀,”姚氏笑道,“不过是年轻时就喜欢这个,后来在别处看到两幅玉绣,便琢磨着学了。至于说我这算不算得是‘玉绣’,倒还真不好说。”
“肯定是!”珊娘道。她甚至觉得,以五太太的技艺,不定比她见过的太后宫里的那幅玉绣还要出色呢。“仅自个儿琢磨就能琢磨成这样,太太可真是心灵手巧!”
她的夸赞,倒叫姚氏一阵不自在,笑道:“什么心灵手巧,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便是打发时间,能做成太太这样,也很了不起呢。”珊娘道。
姚氏笑道:“也未必别人就做不到。就算我这跟别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我比别人在配色上稍微多花了点心思而已。”
珊娘心头一动,忽然就想起前世女儿学不好功课时,她常用来教训女儿的那句话,“这世上没什么做不好的事情,有的只是有没有用心去做……”
前一世,便是孩子们还小,她也总是严格要求处处挑剔着,轻易不肯说出一个“好”字。如果那时候的她也能如现在这般,学着去夸赞别人的长处,是不是……
她用力一摇头,摇掉那些再不可能的“如果”,指着绣架上的图样笑道:“其实可以说,别人是用笔墨作画,太太这里是用针和丝线在作画呢。”
不管夸人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被夸的总会感觉很开心。便是常年缩在绣房里不见人的姚氏也逃不开这点虚荣。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伸手过去拧了一下珊娘的腮帮,道:“小马屁精,一进来就好话不断,可是有什么事求我?”
这时姚氏的贴身丫鬟明兰正好进来,一抬头,恰正好看到自家那轻易不爱跟人亲近的主母,伸手去拧那才刚回府的大姑娘的脸颊,她不由就是一阵惊诧。
那边,珊娘则憨笑道:“倒也不全是拍马屁呢。不过我确实是来求太太的。太太的东西果然是好,所以我给看上了,想来跟太太讨两件宝贝呢,就不知道太太肯不肯割爱。”
“什么宝贝?且说说。”姚氏干脆放下手里的丝线,拉着珊娘到窗边榻上坐了。
珊娘故意装嫩地吐着舌笑道:“才刚我在库房里看到两样好东西,可管库房的婆子说,那是太太的宝贝,不好动的,我又眼馋得紧,就只好来求太太了。我看中了太太的两幅绣品,就是……嘿嘿,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呢……”
“你看中什么了?”
“一幅是那个双面绣的猫趣图,另一幅,就是那个卫九鼎的洛神图……”珊娘不好意思道。两件都是好大一幅,也不知道费了太太多少功夫才绣成的。
果然,姚氏的眼瞪大了一些。愣了愣,她才笑道:“你倒是好眼光,那两幅我也觉得还看得过去。”
“太太可愿割爱?”珊娘扭身伏在小几上,学着小儿模样看着姚氏一阵憨笑——她倒真不是在拍姚氏的马屁,而是真看上了那两幅绣品了。
姚氏却好奇了,歪头问道:“你要我那两幅绣品做什么?”
珊娘道:“太太也知道,我正收拾屋子呢。我原是打算去库房找找屏风隔扇什么的,却无意中看到太太的绣品。我就想着,我那里正好缺一幅中堂,若是太太肯割爱,我就拿那幅洛神图做中堂。”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用鸡翅木做个细细的框,上面蒙了玻璃,既能护着不沾灰尘,也能叫这幅画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不定将来就是传家宝了。
“至于那幅双面绣,我想着拿紫檀木做个底座,再双面镶了玻璃,做成个大屏风是再妙不过了。”




麻烦 第十五章 ·装嫩扮小滑了手
第十五章
看着比划着手脚的十三姑娘,五太太姚氏眼前不禁微微晃动起来。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拿着精心绣成的帕子想要去讨好她的继母,却被继母一脸敷衍地打发了……
五太太眨眨眼,多年前那个一心想要讨好人,却屡屡被拒的小小身影蓦然消失,眼前坐着的,只是那个热切地描述着她想像中屏风模样的小女孩。
——这孩子自小离家,原跟家里谁也不亲,如今又是被老太太送回来“养病”的,想来心里多少是在惶恐着,所以才会这样百般讨好自己吧……
忽的,五太太心头一酸,不知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为了记忆中的那个自己。
“听你说得倒是挺有趣,”五太太笑道,“既然你有正经用处,给你便是。”
“真的?”
珊娘眼眸一亮,整个人蓦地横过榻中央的小几,一张小脸巴巴地凑到太太跟前,逗得太太忍不住就笑了,伸手一弹她的鼻尖,“我原只是打发时间绣着玩的,你给它们寻个正经去处也好,也不算是我白糟蹋了东西呢。”
“一定很好看的!”珊娘道,“光是想着我就能想像得到,做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到时候太太来看,一定不会差……啊,”她看看太太,探着身子得寸进尺又道:“要不,太太把那幅墨竹图也一并赏了我吧。我想着拿它做个桌屏,以楠竹做框,底座不用木雕,只用竹蔑编出新鲜花样来,再刷上一层黑漆——白色的绢底,黑色的框架,看着一定极是清雅。”
五太太歪头想像了一下,笑道:“听起来确实不错。好吧,给了你便是。”
珊娘一声欢呼,伏在榻几上的手忽地横过去,按在姚氏的手上,“谢谢娘!”
这一声“娘”,不仅叫窘了姚氏,珊娘自个儿也是一阵发窘。两世为人,她还从来没叫过谁这个称呼……许是因为才刚姚氏看着她的眼神太过温柔,许是她在这里装嫩扮小扮滑了手,却是不知怎么,就叫这声“娘”冲口而出……
也或许,是自幼丧母的她,心底其实一直都想有个母亲的……
这一声“娘”,叫得原本气氛融洽的室内为之一静。
珊娘呆怔着尚未反应过来,就只见姚氏反手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仿佛没听到那一声“娘”似的,笑道:“你才刚回来,家里也没来得及给你好好收拾一下屋子,既然你看中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拿去便是,说什么谢不谢的。”
姚氏又拍了拍珊娘的手,扭头问一直站在门边上的丫鬟明兰,“这个月的月钱早发了吧?姑娘才刚回来,那份可有补过去?”
此时马妈妈那里听说珊娘过来找太太,早就不放心地跟了过来,且在外面已经听了多时。见太太问话,便趁机掀帘子进来,道:“姑娘昨儿晚上才刚回来,今儿又忙着归整姑娘的院子,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忙到呢。不过太太放心,回头我就让人送到姑娘屋里去。只是,姑娘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两个二等的丫头,另外就是个不顶用的小丫头了,怕是得再添置些人手。我看太太屋里的翠羽不错,是个用心的,不如就给了姑娘吧。”
——好嘛,刚折进去一个翠翘,这会儿又想塞过来一个翠羽!
珊娘扭头似笑非笑地睨了马妈妈一眼。这马妈妈当着太太的面就这么随意指派太太屋里的丫鬟,说白了,不过是有意叫珊娘看看,她在太太面前的体面而已。
“妈妈快别这么说,我哪敢用太太屋里的姐姐?这对太太也太不敬了,”珊娘暗刺了马妈妈一句,回头又对五太太笑道:“再说我也用不着。我那院子原就不大,我又是个怕麻烦的,人多了反而看着不清爽。”
马妈妈皱着眉道:“便是姑娘想省事,该有的规矩总还得有。虽然家里比不得老太太那里的排场,可照着规矩,姑娘身边少说也该有个一等的大丫鬟才是。”
得!珊娘原还想着,她那里暗讽人,不知道这棒槌马能不能听得懂呢,谁知人家转眼就反刺过来——只可惜,她一点儿也不忌讳她被“撵”出西园这件事。
而照着侯家的规矩,姑娘们身边的妈妈且不论,只那丫鬟就须得配一个一等的和两个二等的、以及数量不等的三等的(具体人数,得看姑娘在家里的地位了)。
当然,这只是侯家各房姑娘们的定例,养在西园里的姑娘们却并不受此规矩的约束。比如那大房嫡出的七姑娘,跟前便足足有三个一等的丫鬟和八个二等的。便是珊娘之前在西园时,跟前也有两个一等的和六个二等的丫鬟。只是年初时,珊娘还没做那个“梦”之前,她的另一个大丫鬟初雪就吃了双元的算计,赌气从西园里辞了出去。初雪也不是个简单的,临走时又算计了双元一把,虽然双元机灵逃过了算计,平常总是跟在双元后面的、珊娘名下另两个二等丫鬟却中了计,“因病”从西园里搬了出去。因着当时珊娘一心想要回家,便没再往身边添人手。
而马妈妈之所以这么热心往她身边塞人,显然不是怕委屈了她。
珊娘回头笑道:“规矩总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那院子也就那么大,人再多可就连个站的地方都没了呢。妈妈既有心,倒不如把那一等丫鬟的份例分给我那两个二等的丫头,怕是她们服侍我要比我得了两个一等的丫头更尽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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