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priest
盛灵渊有些不情愿地想起“朱雀”这个词,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可最后的朱雀早就已经魂飞魄散,哪来的后人?
就算朱雀是妖族,盛灵渊也不得不承认,朱雀是妖族中最有神性的一族。
盛灵渊总觉得这小妖虽然看着疏阔豪放,一身真火驱邪镇宅,但身上总是隐约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邪气。
这时,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思绪,山下传来骚动,有人用巫人语叫道:“来了来了!”
接着,一伙人举着火把,疾步上山,拥着一个汉子,汉子背着什么人,老远就叫道:“快,伤得太重了!快叫圣人出来看看!”
全族都被惊动了,那些人风风火火地沿着山路跑上来,两侧人家都点起了灯,远远看去,灯火从山脚一路爬上半坡,睡眼惺忪的人们纷纷披上衣服,探头出来看。
静谧的夜色破了,就像一个隐喻。
宣玑:“那是……”
“是我。”盛灵渊轻声说,“那领头的是当年的老族长,他背的人是我。”
这时,旁边树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宣玑一低头,见一个小脑袋从树丛中钻了出来,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瞪着双葡萄眼,梳着一头小辫,被自己滚得乱七八糟的。
宣玑连忙往旁边躲了一大步——这小崽子分明是那个诈尸的阿洛津。
这时,那背着人的汉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宣玑看清了他背着的少年。
那少年手长脚长,身量似乎还没跟上,单薄得像三根筋顶着个脑袋,身上被人用一个大斗篷裹住了,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血顺着他垂下的手指尖不停地往下淌。
半坡最高处的木屋里,一个老人迎了出来,打扮得非常隆重,宣玑猜他是巫人族的“大圣”,类似宗教领袖之类的角色,双手将受伤的少年接过去。
巫人们窃窃私语着,小阿洛津好奇地从大人们脚下钻了进去,踮着脚张望,问:“是那个小皇子吗?是真的吗?”
宣玑忍不住问:“您这是受伤了吗?”
“嗯,十岁之前,这都是家常便饭,”盛灵渊站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经年前狼狈的自己,“我父皇战死赤渊,家国倾覆,皇城变妖都,妖行天下,人族衰微,人们要一个希望,于是不知怎么的,传出来一个预言,说百万怨魂中出生的帝子,会背着父兄的血,亲手诛灭群妖。我就是妖王的眼中钉,所以从小被他追杀。”
“十岁的时候,我和我师父走散,被同族出卖,三大妖追杀我到东川,身边十二个侍卫都死了,行至绝路,被巫人所救。”
“巫人族是世外桃源,我……在这桃源里躲了六年。”
烈火浇愁 28|第二十八章
桃花源里的记忆开始缓缓地往前推动。
小皇子伤还没好, 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忽然, 窗外飞进来的一只怪模怪样的大虫子, 直接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淘气的小孩子们压抑不住的笑声传来。
盛灵渊十岁, 已经在无止境的恐惧中逃亡了十年, 杀戮和背叛与他形影相随, 童心就好像从来没发育出来过。他既没跟熊孩子们一般见识, 也懒得敷衍他们, 淡定地把虫子捏下来, 他伸手探出窗外, 把它放了, 冷淡地用不熟练的巫人族语说:“再闹,我还告诉你爹。”
窃笑声消失了,片刻后, 树上冒出阿洛津的脑袋, 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他一堆小跟班溜下树,跑了。
阿洛津对新来的盛灵渊充满了好奇, 又想跟他玩, 又不会主动讨好——他是族长的独生子,被族人娇惯得不像话,从小众星捧月,族里的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面子,主动结交”的概念。他觉得自己在谁窗根底下走一圈,就已经算给了别人天大的面子了,盛灵渊理应受宠若惊地加入他们,谁知道这个人给脸不要。
阿洛津气坏了,但恼怒的同时,“越得不到越想要”的心理也见风就长,于是天天领着一帮熊孩子来纠缠盛灵渊,把大圣的小木屋闹腾得鸡犬不宁。小皇子的心性早就被磨出来了,不惊不怒,烦了就施展“告诉你爸爸”大招,百试不爽。
阿洛津挨揍的频率于是直线上升,单方面地对盛灵渊爱憎交织,咬牙切齿。
能下地之前,盛灵渊已经基本能用巫人族语简单交流了,甚至学起了巫人族的文字。
史书上说,武帝“通悟早慧”——这是废话,乱世里当皇帝是没有保险的高危行业,缺心眼肯定干不了——但史书没说,这位陛下学舌学得比鹦鹉还快。
宣玑一开始以为盛灵渊只是天生过耳不忘,就是天才,没办法,跟那帮背诵语法十多年,连英语都说不明白的大学生不是一个物种,直到这时,他才恍然,这只是为了生存。
九州混战的年代,没人有闲心去普及“普通话”,各族、各地的语言天差地别,有些甚至都不像一个语系,在这种乱世里颠沛流离,快速掌握一门方言,融入陌生环境,这是少年时的盛灵渊不得不会的,他得活命。
然而就算是这样,盛灵渊学起巫人族的文字还是很吃力,这里的文字是写在当地特产的一种树叶上的,乍一看,有点像古代埃及文,字形都是大圈套小圈,没有汉字的笔锋,跟他们的房子一样憨态可掬,但非常复杂,能看得出源远流长的文化积淀。
山顶居然还有个类似于现代图书馆的地方,里面有大量典藏,只要愿意,外族人也能随意进出,在现代人看来,这个古老的民族开放和文明程度有点惊人。
宣玑在这记忆中的东川里转了没几圈,已经颠覆了对巫人族的所有印象。
巫人族是寄生蝴蝶的发源地,这里的人还会各种匪夷所思的咒术,从“巫”这个名字开始,就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再加上之前还碰上那个神神叨叨的阿洛津,在宣玑的想象中,巫人族的形象应该就跟电影里的“黑巫师”差不多——人们都裹得跟阿拉伯妇女似的,昼伏夜出,没事就围着火堆开小会,从大袍袖里伸出枯槁的手指,投票表决明天去咒死谁。
可是恰恰相反,在盛灵渊的记忆里,东川一点也不阴森,这里的生活基调甚至是明快温馨的,人们都很懒散,牛羊放到一半,就被不知道跑去哪睡午觉的主人丢在一边,跑丢就跑丢,反正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族人帮着捡回来。小孩子五六岁就启蒙,全族都认识字,傍晚没什么事,大家就到山顶的广场消遣,族长和大圣也去,人们没尊没卑地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讲故事、闲扯淡,甚至会漫无边际地争论一些原始的哲学问题。
“我看这地方的文明程度跟雅典圣城有一拼,”宣玑问,“为什么要自称‘巫人族’?听着怪吓人的。”
“他们自己的文字里,自称是‘住在半山坡森林里的人’,”盛灵渊说,“‘巫人’是当时外人对他们的称呼,吓人吗?那可能是这么叫的人,自己心有畏惧吧。”
宣玑跟着年幼的盛灵渊在巫人族兜兜转转,看他跟度假一样,每天就是休养、读书、跟大圣请教问题,或者帮着侍候一下草药,最大的烦恼是熊孩子王老来骚扰。他本来以为会看见非常血腥的场面,没想到没完没了地在日常小事里兜圈子,记忆里的盛灵渊一直是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模样,没有一点长大的意思。
“等等,陛下,”宣玑说,“您刚才说有什么东西挥之不去的话,就会一直被困在一段记忆里转圈,那咱俩现在是不是就被困住了。”
盛灵渊看了他一眼,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宣玑发现,这个人越是心绪起伏,态度就越是疏离,好像被困在少年的美梦里不愿清醒的不是他一样。
他原来也会脆弱,也会自欺。
忽然之间,宣玑觉得浮在神坛上的武帝像个有血肉的人了。强者的脆弱和懦夫的勇敢一样惊心动魄,宣玑不由得心里一软,试着用和缓的语气说:“但咱俩还是得想办法出去,对吧,您看……”
不等他说完,盛灵渊就淡淡地一点头:“嗯,有理。”
宣玑:“……”
长篇大论的劝解都给卡住了。
“避重就轻是人之本能,我也不能免俗。”盛灵渊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那不如这样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试试能不能随着你的问题回忆,从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里跳出去。”
“陛下,”宣玑正色说,“凡是能困住你的,都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你有多少留恋都不算错。”
盛灵渊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像觉得宣玑这小妖多愁善感得无理取闹:“那你到底是要怎样?”
宣玑:“……”
行吧,就事论事到这种地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弱点撕下来研究,盛灵渊又不像个人了。
紧接着,不等他说话,周遭的场景就开始摇摇欲坠,不用宣玑发问,盛灵渊已经行动力强大地试着调整心态。
宁静的巫人族村落忽然在两人面前碎成无数片,像个砸烂的花瓶。
他俩掉进了一片夜色里,宣玑还没站稳,就看见族长家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阿洛津怀里抱着个布包,溜了出去,径直往山下走去。他一脸委屈,左手的手心又红又肿,显然,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告状精”坑了一顿臭揍,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又怎么了?”
“他偷了大圣的‘惊魂咒’,放在我枕头底下,”盛灵渊说,“惊魂咒能激起人心底最恐惧之事,是好东西,因为恐与怖皆为虚妄,看破了也就过去了,那本来是大圣自己拿来修行用的,其实没什么,我后来也时常把它带在身边。只是当时族长与大圣见我年幼,待我太过小心,唯恐吓坏了我,族长知道以后勃然大怒,当众责打了阿洛津。他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夜就偷偷跑了。”
宣玑听见旁边响起细微的动静,一回头,看见少年盛灵渊从一棵大树上下来,望着阿洛津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宣玑:“您……”
“嗯,那天我没睡着。”盛灵渊坦然说,“惊魂咒再好,毕竟是猛药,头一次接触,被吓了一跳,晚上没敢合眼。”
巫人族和外界并不是全无接触的,定期会有人打扮成普通平民的样子,出远门采买交换东西,阿洛津虽然从来没跟着去过,但显然认识路,一边哭,他一边钻过巫人族设在山脚的屏障,跑了。
他以为外面是山高水阔,否则凭什么外来的孩子就那么金贵呢?
没想到才刚离开巫人族,他就尝到了什么叫“世事艰险”。
巫人族与世无争,但咒术神鬼莫测,人族害怕他们,妖族其实也犯怵,所以明知道盛灵渊就藏在巫人族山里,一时也不敢贸然行动。离家出走的阿洛津简直是往人手里送人头,刚一出来,就被人一网兜走了。
妖族一筹莫展数月,意外抓住了阿洛津,感觉自己简直是有如神助,准备拎着他去和巫人族谈条件,看他们是要自己的崽,还是要那虚无缥缈的破落户。当天夜里,他们把阿洛津吊在笼子里,当着他的面,大吃大喝以示庆祝——吃的当然是人。
酒里搀着血,大釜里炖着婴儿骨汤,乱世里的婴儿是稀罕物,因为大人还都在苟延残喘,要保下一个这样小的生命,背后往往不知有多少人的殚精竭虑,所以大概格外鲜美吧,有一些还能看出生前模样。
主菜则是活的少女,里外洗涮干净,直接从她身上片下肉来吃。她的惨叫和恐惧都是下饭的菜,如果一顿吃不完,就用妖术吊住她的命,漫长的折磨仿佛没有头。狂欢之后,少女两条腿上只剩白骨,人活着,脸依旧是洁白无瑕的。
被生吃的少女疯了,阿洛津也快疯了。
冷眼旁观的宣玑浑身发麻,后背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翅膀,但带着火的翅膀又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了回去。
“自来如此。”盛灵渊凉凉地说,“易地而处,人族也不会心慈手软。几千年的旧账了,不关你们后辈的事。”
阿洛津和拖着白骨腿的少女一起被丢在了茅屋里,少女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半宿,阿洛津就对着她哭了半宿,哭得看守的小妖烦了,要来踢他。不等那妖动手,一条匕首就从后面探过来,一刀抹了那妖的脖子。
妖族无声无息地倒下,吓呆了的阿洛津看见了病秧子“告状精”。
“告状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熟练地接住妖族的尸体,把他拖到一边,这种事好像干过千百次了。
他的匕首上有伏妖的咒文,切瓜砍菜似的削断了困住阿洛津的铁笼,一只手把他拎了出来,塞给他一罐咒:“走。”
阿洛津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几步,却发现盛灵渊没跟上来,仓皇回头,见盛灵渊伸手盖住了少女的眼睛,俯下身,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刀给了她一个痛快。
吊命的妖法被匕首切断,那少女终于从泥潭似的人世间解脱,不知道如果地下有灵,还敢不敢再来投胎。
少年盛灵渊放下少女的尸体,一把抓起阿洛津:“愣着干什么?”
阿洛津被他拖着走,眼泪怎么也抹不干净,压抑着哽咽小声央求:“我……呜……想给她盖一件衣服……哥哥,我能不能给她盖一件衣服……”
这是阿洛津头一次用“喂”、“讨厌鬼”和“告状精”之外的称呼叫他。
盛灵渊没松手,也没看他,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巫人语。
宣玑低声问:“你在跟他说什么?”
“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冤死的眼睛都合上,所有无着的尸骨都收殓’。”
这句话误了阿洛津一生。
巫人族祖训:永世不离东川。
可是少年族长的心已经飘到辽阔又残酷的人间了。
烈火浇愁 29|第二十九章
巫人族不是个战斗民族, 族人的性格比较平和——看那些特能们从人家坟里挖出来的“咒”就知道。
他们几乎所有的咒都有对应的解咒,而且解完以后, 没有后遗症。这不容易, 就跟捅死人简单,但把被捅的人救活很难是一个道理。如果不是远古的巫人先祖未卜先知, 专门为几千年后的骗子们设计了一套咒术, 只能说明他们当年创造的这些术法只是为了自保。更不用说俩孩子本来就接触不到什么恶咒。
盛灵渊顺手带出来的“咒”, 基本就是族里的熊孩子们恶作剧玩的, 两个少年被迫东躲西藏, 让凶残的妖族追杀得好不狼狈。
途中村郭萧条, 凡是有乌鸦聚集的地方, 必有缺头短腿的尸体。
阿洛津觉得眼泪太懦弱了, 不值钱,更不值那个女孩的命,可他忍不住, 因此他一路都在用力地凝视着盛灵渊的背影, 想要靠瞪眼把眼泪瞪回去。他见了有生以来没见过的血,目睹了不如草芥的命,肝胆俱裂, 他的恐惧于是成了愤怒的燃料, 愤怒于恶毒的世道,也愤怒于自己的弱小无能。
可宣玑不是八岁的阿洛津,他冷眼旁观了一阵,斟酌着开口问。
“我问个不太尊重的问题, 陛下,你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盛灵渊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两个走远的少年,耳朵朝他偏了偏——何出此言?
“您刚才说了,下令追杀您的是妖王,妖族当时也知道您躲进了巫人的地盘,巫人非常不好对付,是吧?”宣玑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您,有一帮非常棘手的对手——巫人,我觉得正常的决策者,都会派最靠谱的人去执行。把您追杀进巫人族的,是三个大妖,我最近发觉自己历史不太行,不知道‘大妖’是个什么概念,但您说自己身边十二个侍卫都死在逃亡路上,那肯定是非常厉害的。您二位虽然都是大佬,但当年加一块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拿着一瓶恶作剧用的咒,就这么成功逃回去了?我觉得有点不合常理。”
盛灵渊一顿,从几步以外回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端详着他:“什么意思?”
宣玑穿着烧成破布条的“乞丐装”,牛仔裤腿挽着,沾了好多泥,像个非主流的朋克青年,一口一个“您”,语气很恭敬,内容却犀利得不留情面。
“当然,我只是提出个疑点,”宣玑笑了一下,不躲不闪地回视着盛灵渊,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也可能是大妖们那天正好吃坏了肚子,或者正好对巫人族咒术过敏什么的。”
盛灵渊问:“你说你是族长?”
宣玑一耸肩:“唉,是啊,按说轮不上我,这不是‘家道中落’么。”
盛灵渊心不在焉地一点头,想:“这小鬼,面热心冷,一肚子贼心烂肺,有点火都在翅膀上烧完了。”
挺好的。
心太热的人长不大,像阿洛津,就没什么好下场。
盛灵渊问:“我的老师在青史上留下名字了吗?”
“留了,可显赫了,”宣玑说,“小时候都背过,‘帝师丹离,面若好女,不食谷,少事武帝,为其深谋数年,复国还都,以为相,又五年……’”
斩首于市。
最后一句本来是个考点,宣玑差点脱口而出时,突然看见了盛灵渊的眼睛,那双眼漆黑沉寂,周遭映进去的光,都像冰面上反射的火光,凛冽得仿佛有几分刺痛意味,“斩首于市”四个字蓦地从课文里立了起来,鲜血淋漓地走了一回心。
宣玑猛地回过神来,一口把这四个字咽下去了,强行把话音一转:“啊……那个,话说回来,光是史书上‘面若好女’一句话,这ip就能再火五百年,演他的电视剧我都看过好几部了,分别娶了好几房玛丽苏,看到最后我都串了,到现在也没弄清他对象是谁。”
“什么劈?”盛灵渊听得满头雾水,见宣玑那没正形的样,就知道又不是什么正经话,“他终身未娶,只有一位红颜知己随侍身边,女子闺名我不方便在背后说,不过不叫那个……那什么苏。等等,你们现在都喜欢给古人编排这种事吗?”
盛灵渊说到这,欲言又止,脸色也忽然有点一言难尽,宣玑瞬间福至心灵,秒懂他在迟疑什么,连忙说:“放心,编绯闻的没拿您下毒手。”
盛灵渊眼角跳了跳,表情更古怪了。
“因为史书里说您这个……比较威武雄壮。”
像托塔天王,砍人如切瓜。
“嘶……一身正气,能屏蔽绯闻。”
少女心一见您那张画像就得瘫痪,实在是蹦跶不起来。
“你们……”盛灵渊少见地卡了下壳,无言以对了好一会,继而无奈地摇摇头,忍俊不禁,“行啊,多谢手下留情。”
他这一笑,眼睛弯了起来,里面的冰就全碎了,提起被自己亲手处斩的老师,态度从从容容,就跟饭后闲聊自己高中班主任似的,让宣玑一瞬间有些怀疑起史书的真实性——既然武帝并没有长满脸横肉和大胡子,那……那些个什么“杀亲弑师”的传闻,是否也是后人为了哗众取宠瞎编的呢?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灵渊眯眼望向远方,听了这句问,眼角的笑纹忽然就平了。
好一会,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惊才绝艳,文韬武略,我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死后很多年,民间仍在给他立祠堂,百姓把他当神,被我下旨禁了,胆敢刻印、描绘丹离者,视同谋反,夷三族。”
山谷的风倏地阴森起来,吹得人一激灵。
盛灵渊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谷,那里开始崩塌,这说明他的记忆正往更黑暗的地方滑落:“如果我没猜错,他当时应该就在这附近,他不会让我死。”
宣玑悚然一惊,忘了敬语:“你是说……”
“我以为自己是走投无路,揣着十二个为我而死的侍卫名牌,被追杀到巫人族,其实所有的险象环生,都是精心设计。”盛灵渊说,“世界上没有巧合的事。”
世界坍塌到了他们脚下,宣玑一把拉住盛灵渊,往更深的地方掉去。他在阴谋诡计方面颇有天赋,听到这,心里已经浮起了整个事件的轮廓。
人族虽然人口远多于妖族,但没有核心战斗力,人族里的修士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再加上法宝,才能勉强跟妖族一战,普通百姓则基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个小妖闹着玩似的就能屠灭整个村。
当时,国都倾覆,皇族寥落,群龙无首,人们的全部希望居然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上,预言的主角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尽可能地争取各种助力,巫人族至关重要。
实力强大是一方面,还因为巫人族的咒,普通人也能使用。
唯一的问题是,巫人族虽然友好,但从来不出东川。他们性情平和淡薄,没有争心,当年平帝高官厚禄都打动不了他们,更别说现在这帮亡国的丧家之犬了。
而东川有群山、有天堑,有巫人族布下的大阵,与世隔绝,外面不管打得怎样腥风血雨,人家“躲进小楼成一统”,为什么要出来蹚浑水?
威逼利诱都不行,那只能走第三条路——小皇子十岁,弱质孩童,穷途末路,巫人族再怎样也是人,不可能见死不救。
只要这孩子踏上了巫人山坡,巫人族一只脚就被拉进了人族阵营。
大人物们眼里只有利益,但少年还有真情,乱世里的真情是稀世利刃。
原来史书上所有的一笔带过,都有机心万千。
阿洛津选择了他要追随的背影,从那以后像变了个人。
巫人族的年轻一代以他为核心,再也不能像先祖那样甘于平静,他们血气方刚,渴望在天地间留下自己的名字。
六年后,人族终于“寻访”到了他们“走失”多年的小皇子,派人迎他回去。
阿洛津和父亲大吵一架,义无反顾地带着反叛的年轻人们出走,奔赴一场平定四海的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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