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如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和歌
欧阳昱哈哈大笑,谢老夫人这就矫枉过正,把她给吓着了。
“你还笑。”陆琅琅气呼呼地跺脚。
欧阳昱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另说开去,“我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已经赋闲在家,他整日不出门,我虽然常得母亲和嫂嫂们照顾,但其实更多时候,是像个尾巴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得他教诲最多。我自小性情顽劣,最不耐烦那些以嘘唏呜呼哀哉之类的酸文。反而对父亲口中的铁马金戈、排兵布阵兴趣十足。父亲跟我聊起军中琐事,我能听得饭都不吃,要是不讲完,晚上我可以一直跟着他到内室,不讲完绝对不走,讲完了也要他再讲一个。”
想起欧阳鸿义那时抓狂的样子,欧阳昱不由得哈哈大笑。
陆琅琅不由得想起昨晚的闺中甜蜜的情事,虽知笑话公爹公婆有点不尊敬,但实在是忍不住。
欧阳昱自己也好发笑,“所以,我自小那些经典读得囫囵吞枣,但是军中大小事物却是塞了一肚子。后来我爹觉得没什么可教了,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将我丢进了军中。”
欧阳昱想起了少年时军旅中的往事,笑得有点儿唏嘘。
“怎么,大放异彩,让军中同僚惊为天人?”陆琅琅好奇地追问。
欧阳昱反问道,“你说一个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小子进了军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陆琅琅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昱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那时吃了不少苦头,跟上司顶嘴不尊军令,挨过军棍;被军中的老油子下绊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也曾战事失利,看着军中的兄弟死在了自己的身边。就那样,风里雨里、水里血里,一步一步地趟着过来。”
陆琅琅不笑话他了,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微微地摇晃,算是安慰。欧阳昱望着她,觉得那些因陈年往事而泛起的复杂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只余一片贴心,“所以,不管以前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用害怕,一步一步来。我们在这里也不住了多久,想必不久之后,就要离开曲州,去到哪里都还未知。这几个人,你挑着用。合适的便带着,不合适的就丢下。你跟那些只能困在后宅没人撑腰的女子不同,只管拿军中规矩对付她们,遇到心思狡诈的,找个理由,打一顿发卖了就是了。别怕,有我呢。”
陆琅琅眨巴眨巴眼睛,顿觉自己身高八丈,腰杆笔直,底气足得快爆了。“嗯,看来嫁给你还是挺不错的。”她拍拍他的肩膀。
欧阳昱一挑眉,“夫人,口头夸奖未免太草率了些,来点实在的奖赏啊?”
陆琅琅一时没多想,“好啊,你说。”
欧阳昱笑咪咪的,“容我想想。”
待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喜房,梳洗过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一本册子,“来,来,来,好东西。”
陆琅琅狐疑着接过一看,居然本图文并茂的彩绘本,上面男男女女纠缠的姿态、惟妙惟肖。她啪的一声连忙合上,脸上已经烫的冒烟,“你,你……”
欧阳昱直接放下了帘幕,搂着她倒进那锦被堆里,“夫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方才可是亲口答应要奖赏我的。”
陆琅琅按不住他给自己宽衣解带的大手,索性跻身到他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我……我还还疼着呢。”
欧阳昱那双眼睛尽是桃花春意,他气息已乱,重重的将陆琅琅压了下去,“看书要认真,你往后翻,自然有让你快活又不痛的法子,你自己挑。”
陆琅琅虽然胆大,可到底也不过才看过一本语焉不详的《醉花菱》,哪里敢去挑战这杀伤力惊人的画本。
欧阳昱看着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简直恨不能将她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他哑着声音怂恿着她,“人伦之道始于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琅琅羞得眼角微红,咬着红唇,默不作声,只听他扯着歪理。
欧阳昱最后自己也扯不下去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琅琅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那些甜蜜羞涩的纠缠间,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一天,尽学些新东西了。
野棠如炽 用人琐事
用人琐事
有了欧阳昱的劝解,陆琅琅再跟着谢老夫人学那些管家事务时,便带上了些军中的风格,雷厉风行,未行事务,先定章法,如此倒也事半功倍,有模有样。
谢老夫人暗自啧啧称奇。
谢晗摸着胡子哼哼,“那小子可统帅三军,那后宅不过才几人,他指点琅琅几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说,这后宅的事情哪里有那么麻烦,只是妇人们又想要颜面名声,又要顾着情面拉不下脸,又想要下人事事周全,事事都想占全了,可最后常鸡飞蛋打一场空。”
谢老夫人对他这种“高瞻远瞩”的论调很是不以为然,正要辩驳几句。
谢晗忙又出言安抚,“这边由你教着,那边由欧阳撑腰,刚柔并济,软硬皆施。那些不过是些普通的下人,能起多大的风浪。日后要是你还不放心,等他们定居下来,我们常过去照应着就是了。”
这话说到谢老夫人心头去了,忘了跟他计较,转而思量起些其他的琐事来了。
陆琅琅最先的惶恐不安去了,如今有些渐入佳境的意思来。无论是晚上应付欧阳昱,还是白日里尝试着管家。
“你是哪里的人?怎么卖身进来做了婢女?”陆琅琅正好今日有空,便先招来言安问话。
言安行完礼后,恭敬地立在一旁,“婢子是个孤儿,自小被宜州一户人家收养,后来养父病重,婢子便去互市上找了牙郎卖了自身,补贴了家中的银子。婢子前头的主家姓钟,官至中书舍人,后因牵涉进已故太子一案,钟大人下了狱,家中的婢子奴仆都被官牙发买。婢子还算侥幸,虽然辗转来了曲州,去年被老夫人买下,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难怪你一口官话,跟这曲州人口音不同。”陆琅琅细细看她。
言安身型适中,一张满月脸,肤色皎白,两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眼睛不算太大,但笑起来弯弯的,很是和善。
“你今年多大?”陆琅琅好奇。
“婢子今年十八了。”言安有些不好意思。
十八未嫁?
言安似乎看出陆琅琅的疑问,自嘲道,“过去这几年颠沛流离,婢子相貌又不出众,是以没有人相中。”
陆琅琅笑了,“将军手下多的是没婚娶的,你哪天要是跟谁看对眼了,我给你做主。”
言安看得出陆琅琅性情活泼,便大着胆子,“夫人自己才刚出嫁呢,就拿婢子打趣。”
陆琅琅哈哈一笑,不过又想起了一事,“言安是你的本名?”
“不,是前面主家改的名字,夫人若是觉得不妥,便给婢子改个您喜欢的名字。”
陆琅琅想了想,言安这名字倒是不错,可是安字冲了顾淮安,言又冲了宋臻的字,她又看了言安两眼,只觉得她那皮肤白皙挺好看的,“便叫你素奈吧。”
言安,如今的素奈喜道,“多谢夫人赐名,婢子今后便叫素奈了。”
她确实心下欢喜,自从谢老夫人将她们这几个婢女给了夫人,她就一直忐忑不安。这样的主家,位高权重,人口简单,待人又不苛刻,奴仆们遇到这样的主家简直能做梦都笑醒了。可是这位比她年纪还小的夫人一直没有太亲近的意思,她的心也因而一直悬在半空,如今陆琅琅给她改了名字,那就是准备用她的意思了。
“夫人放心,婢子日后必定忠心耿耿,绝不辜负夫人。”
陆琅琅倒没往心里去,随口说了一句,“我跟将军用人,忠心自然是首要的。但是得用和得重用,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素奈道,“夫人放心,婢子若是当不好差事,夫人只管打婢子板子,撵了出去。婢子绝没有那个脸喊冤叫屈。”
陆琅琅点点头,“嗯,这些婢女里面,可有其他当用的,我跟将军在曲州待不了多久,回头舟车劳顿,不想带那么多人。若是有得用的,便带着,若不然,就留在这里看宅子便是了。”
素奈想了想,“这些婢女都是老夫人挑选过的,夫人若是带走,想必日后都用得上。但若真的挑出色的,婢子倒觉得春杏不错,行事仔细,干活不躲懒,安分守己,平日话也不多。”
陆琅琅嗯了一声,“把她们都叫过来吧。”
素奈便出去叫了那些侍女们,然后在堂中一字排开。
陆琅琅一眼扫过去,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头也差不多,容貌婉约,看起来倒没有那些尖酸刻薄的相貌。其它不说,光是往这儿一张,阵仗气势倒是有了。
陆琅琅让她们一一报上名来,排在最尾的肤色略深些的便是春杏。陆琅琅没有先找她说话,而是让众人一一祥说了她们的来历,以前都干过什么,最后又问她们谁识字。
站在春杏旁边的那个欲言又止,陆琅琅看在眼里,也不理她。春杏倒是站了出来,“婢子识得几个字。幼时父亲教过《急就篇》、《开蒙要训》和《千字文》。”
旁边那婢女松了口气,又微有得色。
春杏低着头又补了一句,“后来还跟父亲学过《食疗本草》和一些石头方子。”
陆琅琅有些意外,“你父亲是位医师?”
春杏回话,“称不上医师,不过是位游方郎中。”
陆琅琅嗯了一声,“行,你便留下来吧。你可愿意改个名字。”
春杏便道,“婢子听夫人的。”
这倒是像个做婢子的样子的。陆琅琅点点头,“你便叫杏仪。一会儿,你下去,将这儿的人姓名,来历,任过什么差事,家中人口是否还有往来,都有些什么人,给我统统列个明白。”
杏仪领命,到了午后,便将这些婢女还有院中服侍的小厮全都列了个明白,到了陆琅琅这里复命。
陆琅琅见她字迹清晰工整,写得也是调理清晰,不由得暗暗点头,“不错。日后你和素奈便跟着我。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年岁不大,性子急躁,最是眼里揉不下沙子,你们若是好好做事,我自然许你们一个好的前程归宿,若是心怀不轨,吃里扒外,我只管将你们丢给将军,任由他兵法问责。”
两人都有前头的主家,但是像陆琅琅这种根本不走情分路线的,心里害怕,又见她把话说得明白,心里也有底。
陆琅琅将那名册簿子合上,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你们两个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将一些出门在外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带上。”
杏仪便问,“只带我俩的,那夫人您的东西呢?”其它的不说,光是这屋子里,陆琅琅的头面钗环只怕就要装出好几个箱子。
“只带上几套女装,配好头面。留着出客用。其它一律规整入库,钥匙送去老夫人那里。”陆琅琅混然不介意。
“又偷懒。”欧阳昱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衣料首饰还是多带些吧,这次出行,只怕要应付的人多,还是多备些好。”
陆琅琅冲着他做了个发苦的鬼脸。
欧阳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陆琅琅眼疾手快,抓起那本名册塞进他手里,“这是院中那些仆妇的来历,你让探子去细细问问,看看可有撒谎扯皮的。即便是不跟着我们走,留在这里服侍阿翁阿婆,我也得挑那能信得过的。”
欧阳昱接过,翻了两页,夸道,“你还真仔细,便是军中挑人,也不过如此了。”
陆琅琅笑,“以后我们家用人,一律都按照这个规矩来。”
欧阳昱点点头,“这样也好,明天你直接吩咐燕回就是了。”
素奈和杏仪心中震惊,没想到将军宠着这位夫人,居然可以让她直接指使部下做事,心中更是谨慎了起来。
待她们两个退了下去,欧阳昱对陆琅琅道,“你倒是先知先觉,我还没开口呢,你就让人收拾东西了。”
陆琅琅哼了一声,“本夫人能掐会算。”
欧阳昱浅笑着凑了过来,“那你倒是算算,我这会儿想干什么?”
瞧他那一脸色眯眯的,还用猜。
陆琅琅推他,“还没用晚膳呢,你别乱来。”
欧阳昱逗她,“我哪里有乱来,可是如今不乱来一场,岂不是说夫人算错了。哎,为了夫人能掐会算的这个口碑,放心,我一定好好的乱来一场。”
这厮!陆琅琅有好气又好笑,“看打!”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欧阳昱笑得前仰后合,正待要说什么。
外面素奈禀道,“将军,前面燕回传话来,说是有客人求见。”
欧阳昱嬉笑的神色一收,有点惊讶,“这么快?”
“谁?”陆琅琅好奇。
“还能是谁,魏芳韶那个书呆子呗。你可要来一起用晚膳?”他低头问陆琅琅。
陆琅琅摇头,“他既然来了,这曲州必然待不久了,我去那边跟阿翁阿婆爹爹他们一起用膳。你自己去吧。”
“嗯。”欧阳昱摸了摸她的小脸,嘟哝着,“真不愿意去见那个煞风景的家伙。”
陆琅琅安慰他,“早去早回。”然后附到他耳边极轻的说了句什么。
欧阳昱只觉得身体一紧,暗自磨牙,“小坏蛋,等我晚上回来收拾你。”
陆琅琅笑得甜甜的,“恭敬”地送他离开。
野棠如炽 酒后真言—1
酒后真言—1
欧阳昱去了前面待客的花厅,是曲州刺史亲自陪同魏芳韶坐在里面。可是待见到魏芳韶的正脸,欧阳昱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怎么消瘦成这副模样?”
的确,欧阳昱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长得就是玉树临风的模样,如今更是时时刻刻眉眼生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刚成亲似的,眼角眉梢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相对比之下,魏芳韶满脸菜色,神思忧虑,憔悴不堪。那身衣袍穿在身上,简直还能再塞进一个人似的。
曲州刺史见两人似乎极为熟稔,心中也松了口气,“欧阳将军,魏阁老到处找您。一接到消息,说您人在曲州,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
欧阳昱揣着明白装糊涂,“魏阁老?什么时候升的官啊!恭喜恭喜。不过这是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找我。”
曲州刺史人老成精,只拿眼神去瞅魏芳韶,心中揣测: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关系,欧阳昱似乎对这位新阁老并见外,但是这位新阁老却一脸想要揍人的模样。
魏芳韶奔波了大半个月,终于见到了这厮,感觉自己一直被架在火上烤的那颗心,终于不那么焦灼了。可不知为何,更有一种指着欧阳昱鼻子大骂一场的冲动。
欧阳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压抑久了,想要发泄一场,便对曲州刺史道,“辛苦老大人了,我与魏大人说说话,若是要劳烦刺史大人,还请刺史大人届时协助。”
曲州刺史呵呵的告辞了。
欧阳昱便让人准备了膳食,又让人上了几坛好酒。魏芳韶也不用他劝,自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可那眼神却恶狠狠地紧盯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直到月上中天,仍然一言不发,只喝闷酒。
欧阳昱皮糙肉厚,脸皮更厚,混不介意,见他杯子一空便给他满上。终于,魏芳韶的脑子里那根紧紧崩着的弦被那那高涨的酒意给冲垮了。
他啪的一声,左手重重地排在桌子上,大喝一声,“欧阳昱!”
“哎。”欧阳昱立即应了一声。
“你混蛋!”魏芳韶指着他鼻子骂道。
“啊!”欧阳昱很无辜。
“你还装,你装什么。你能把方诩那个狗屁不是的玩意逼到那个份上,再多一刀把他抹了有那么难吗?”
“哪里能那么做呢?那可是圣旨,我再长九个脑袋,也不敢那么做?”欧阳昱笑着给他斟酒。
魏芳韶紧盯着欧阳昱的双眼,而他自己的眼神凶狠锐利地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大半夜围了方诩的兵营,是不是你?
把方诩像女人一样丢在兴州城前颜面尽失,威信全无的,是不是你?
借着黄家父女生事,顺水推舟把梁王宝藏发了军饷的,是不是你?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面对着魏芳韶毫不掩饰的狠劲,欧阳昱只淡淡一笑,并不多争辩,“我不敢的事情多着呢。”
魏芳韶指着他的鼻子,激动得手指发抖,“欧阳昱,兴州城丢了,你可知死了多少人。那些都是命啊,都是人命,都是朝廷的子民啊……”
“子民,朝廷的子民,说起来是好听。可是这朝廷里,除了你以外,还有人惦记这些子民吗?”花厅外,站着见欧阳昱这么晚还没回便来寻人的陆琅琅,她听了魏芳韶这番质问,顿时火冒三丈,脱口而出。
她几步走入花厅,“那道摆明了就是抢功的圣旨,是他逼着朝廷下的吗?那个方诩,是他逼着朝廷派的吗?得而复失的兴州,是他逼着方诩丢的吗?怎么着,遵旨也是错的,不遵旨也是错的。魏信,若是你是他,你今日倒是来指点一下,怎么做才是对的?”
魏芳韶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正是因为怎么做都是错的,所以他才如此痛苦。
“你怎么也来了?”欧阳昱伸手拉住他。
陆琅琅嘴上不饶人,“好久没听笑话了,来听听魏大人的新笑话,果然让人耳目一新,不虚此行。”
欧阳昱听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喜欢,“来坐下来说话,可要喝点,成年的露浓笑,不上头的。”也不待陆琅琅点头,便取了杯子给她满上。
魏芳韶被陆琅琅劈头盖脸的一顿,脸色青黑,却是无话可说。
欧阳昱一看这一桌三人,两个黑脸,得,唯一的白脸他就当仁不让了。
“魏兄,既然你千里迢迢,前来寻我,便是看在这份真心上,我今日有些话,便跟你都说了。若是有些大不敬的地方,你便当作没听见就是了。”
“我知道你是心疼那些因兴州之乱而惨死的将士和百姓。可是,你要是把这个罪名放在我的头上。我是绝不认的。我是可以杀了方诩,继续镇守兴州,可是那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我是活得不耐烦了,非得找顶谋逆的帽子戴吗?”
“都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可是,谁允许我们有这个责任了?陛下点头了吗,内阁点头了吗,东宫点头了吗,朝廷点头了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说得更不好听一点,位卑而言高,罪也。魏兄,你在朝中也不是两三年了,我若当日真的杀了方诩,如今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你比我清楚吧。”
魏芳韶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知道,欧阳昱说的这些都是实在话,兴州弄成那样,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朝廷自己,如今不过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砍了方诩的脑袋,全了朝廷的颜面,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甚至,也变相给了欧阳昱一个交代。
这事看似圆满了,一切都了结了,可是他就是心意难平。
陆琅琅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脸上似笑非笑,清脆的话语像利箭直插进人心,“魏信,你不就是不敢面对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吗?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未能尽力。有这么难以坦白承认吗?”
陆琅琅犀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辞,逼得魏芳韶不得不直面自己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是的,他这么多的怒火、悔恨,就是因为他知道,兴州之失,他未能尽到全力,若是他当时能够挺身而出,代欧阳昱驳回圣旨,直接将方诩拦在兴州城外,力谏朝廷收回成命,那么那些无辜送命的人,其实都不会死。
魏芳韶呆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慢慢地捧起了桌子上的酒坛,仰头猛灌了一通,可是越喝手越抖,最后竟然将那酒坛失手落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粉碎。魏芳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地碎瓷,仿佛看见了那些难以挽回的性命,他不禁以袖遮面,失声痛哭。
欧阳昱见他大哭起来,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今日一见这个家伙,就知道他忧思急躁,郁结于心,一看就是憋得快不行了。费了这么大的精神,才在朝廷中立起来一个人,他还真怕魏芳韶把自己憋出个三长两短来。谁知道自己灌了他半天的酒,还不如陆琅琅几句戳人心肺的话。
他给了陆琅琅一个赞许的眼神,陆琅琅回了他老大一双白眼。
野棠如炽 酒后真言—2
酒后真言—2
总不能让那些亲兵和仆妇们看见新上任的阁老这副涕泗横流的惨样。欧阳昱只好自己亲自去给魏芳韶端来热水和面巾。
魏芳韶失控痛哭一场,久桎心中的郁结也终于松开了些。
这下子欧阳昱也不上酒了,让人送来煮茶的小炉子,陆琅琅主动接了过去,只沉静的低头煮茶,也不看魏芳韶,倒是让魏芳韶自在了不少。
魏芳韶洗了脸回来,陆琅琅已经给他们沏了两杯酽酽的茶,魏芳韶向来信奉一日三省吾身,见此,倒是反省起自己刚才的那场脾气来,“是我不好……”
欧阳昱摆摆手,“那些客气话,不用再说了。想必你这么远来找我,也不是为了骂我一通,或者说些漂亮话。方才我就说了,今夜只管说些真心话,你若是觉得我说的对,便听几句;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我是酒后胡言乱语。”
“你说。”魏芳韶平静了下来。
“你怪我没有尽力,所以才让兴州得而复失,累及无辜百姓。”欧阳昱有些感慨,魏芳韶正要道歉,欧阳昱手摆摆,“你怪的没错。兴州得而复失,确实是我的错。”
魏芳韶一愣。
欧阳昱冷静地说,“我明知道朝廷这么做不对,还是领旨;明知道方诩守不住兴州,还是由他接手;明知道那样羞辱方诩只会让他颜面尽失,难以再树立军中威信……这些我通通都明白,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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