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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千古忠良,太有名了……”张宁脱口道,刚说半句他忽然神情大变,想起时代不对,这个时候永乐帝还没挂,哪来的千古忠良?果然古人说得好言多必失,怪就怪在那个方孝孺在现代的盖棺定论就是个大名鼎鼎的忠臣,在张宁的思维里这个事儿就是常识,人在说常识时还需要多想么?
方泠的眼睛里顿时一亮:“你刚才说先父是千古忠良?”
张宁愣在那里,脸色纸白。
方泠又问道:“平安先生说了这句话很害怕?”
“我怕……甚?”张宁强作镇定,随即又小声道,“但是我家父母早亡,尚有一亲妹依靠我,你懂么……”方泠忙用指尖按住他的嘴唇:“别说了,我懂……如果先父能懂就好了。”
张宁默不作声,心下了然:方孝孺要做建文帝的忠臣,付出的代价确实挺大的。这时方泠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就因为先父不屈服,朱棣(永乐帝)那叛贼便灭我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血债累累。先妣乃先父之妾,家破时身怀六甲逃往乡里躲藏,三年后被搜出。朱棣下令将先妣送往军中充营|妓,每天让二十多条汉子奸宿,不堪折磨而死,圣旨‘分付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我当时才三岁就被送到教坊司,‘不得到长大便是个淫贼材儿’……”
听方泠这么一说,他情知这娘们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话说出去,忙顺着她的意道:“你的事着实令人万分惋惜同情。”
她皱眉沉默下来,好似在回忆痛苦屈辱的经历,过了一阵子她低声继续说道:“你被冤枉革去功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今皇帝朱棣残暴多疑。太子肥胖不讨朱棣喜欢,只不过他是长子、又生了个让皇帝喜爱的皇长孙,这才能坐在位置上那么多年;可太子并不得皇帝信任,又有汉王赵王窥欲权位,长期设法中伤,所以他名为监国实则如履薄冰。你这事牵涉到礼部侍郎吕缜,恐怕与此中深有干系。
不久前吕侍郎的女婿上朝礼仪出错,太子因为吕缜是礼部侍郎就没有责怪。有人就向皇帝密报此时,皇帝怒而将吕侍郎关进诏狱,过了几日又将他放出来官复原职;然后吕侍郎奉旨到南京做乡试主考官,便出了科场作弊案,前后不是很蹊跷?平安先生不幸被牵扯其中,变成无辜的棋子罢了。”
“这些……是真的?”张宁瞪圆了眼睛严肃地问她。
方泠不答,只是冷冷地着他。
张宁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户前。他的手指轻轻地无意识磕着茶几,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得马上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事,后会有期。”
“平安先生!”方泠疑惑地着他喊了一句,跟着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停下脚步,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转头在方泠的耳边飞快地低声说道:“你不适合在青楼……当今圣上也不能真的万寿无疆。”
方泠心下默念着这句话,抬头时,他的背景很快就消失在屏风后面,走得很急。她着那道屏风好一会儿,又急忙跑到窗前俯身瞧着河边的码头。这时日已西斜,黄昏将近,夕阳斜照在水面上反射着亮闪闪的光。
……天黑时方泠接待了一个大方的客人。那客人进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沉声说道:“内阁差我到南京公干,同时左谕德杨士奇大人也有点事让我来办,今天旁晚才到。本想那时抽空见你一面,却见不到人,只好现在再来……一切可好?”
方泠道:“还不是那样,现在没人惦记着害我了,于大人不必担忧。之前我不知道你来了,旁晚时房里有客。他写的词不错,喏,就在那儿……人也挺好。”
客人走到案边瞧了一眼:“字是好字。”然后读了一遍人生若只如初见,沉吟片刻便道:“有灵气,可惜没有气势和胸襟,纠缠于儿女之情,未免小道。”方泠辩道:“借女儿之事抒发胸臆者并不少见,这首词也可喻故人好友、贤士知己。”
“那倒也是。”客人也不争辩了。
方泠又道:“他牵连了作弊案,肯定是被冤枉的。这样的贤士受不白之冤实在可惜,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功名?”
客人忙问:“牵连科场作弊案?你说的是上元县士子张宁?”
“于大人也听说过他?”方泠道。
“岂止是听说,这次受杨大人当面密授,公干是借口,实则就是为他而来!”
方泠惊讶道:“张平安这么大名气,连侍读左谕德杨大人都知道,还专门派你到南京来搭救他?”
客人沉声道:“如果没出那事,张平安不过是南京无数士子中的一个,仅此而已,在地方上有点才气哪里就独独让杨大人上了?这回主要是为吕侍郎而来。之前吕侍郎因为朝堂礼仪那事进过一次诏狱,虽然最后放了,但皇上和汉王赵王都怀疑他投靠了太子,至少能确定太子在拉拢他。这回又出了个科场作弊案,便是火上浇油,不必严密的真凭实据,只需论证大致说得过去,吕大人坐实了贪官罪名;就怕皇上以后又听到有关吕大人的闲言碎语,一怒之下杀了,国家岂不因此而损失一员忠良之臣?
杨大人得知南京发生舞弊案,恰好我当时有公务启程南下,他便口授我密查此事,定要找到真凭实据。不料还未到南京,就听到张平安的事,此人危也。你先别想着怎么恢复他的区区功名,保住命再说。”
方泠紧张道:“前两天我也听说他被人从牢狱中抬回家,流言九死一生,可他现在应该好了,今天还到咱们这边来送云锦图案。官府已经下文|革去功名不治死罪,难道他们要……”
“方姑娘,你说呢?”客人皱眉道,“官府办事就一定要光明正大明正典刑?之前张宁在供词上画押,牵强一点再收罗罪名也可以把他明正典刑,为什么放了?一来判斩立决有灭口之嫌,二来死罪需要朝廷复审,诸多周折。因此他们才将张宁弄了个半死不活,只想他回去之后才断气,书生身体羸弱不适牢狱之苦而病亡,也是说得通的;哪料他没几天就好了……此事我也没想明白,按理他们不应该出这样的纰漏才对。不管怎样,疏忽已经出了,别人定会设法弥补,而且弥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方泠若有所思道:“难怪张平安一听我说完此案的牵连,马上就急冲冲地跑了。他也预见到了危险?”
“恐怕是这样。”客人再了一眼案上的词,“此人应该不是只会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尚是可造之材。真正能考上进士的也不是死读书就行的。”
方泠坐立不安地说:“平安这么危险,大人赶紧想办法提醒他才是。”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客人沉吟道,“但听你说起先前他的反应,我想暂时不必多此一举……今晚城门已关,出不了城。咱们的人要是太早和他接触反而容易暴露,等明日一早再设法与之联络,尽快获得他的信任然后带他出城。”





平安传 第七章 叫爹就给你吃
更新时间:202-09-20
张宁照样坐船回去,在大中桥下船时太阳刚刚下山,四周的光线渐渐黯淡,长街上有的建筑屋檐下如酒楼茶楼早早就挂起了灯笼。城门是酉时关闭,现在要出城除非持有官方公文,张宁是不用再费神去琢磨这事了。
街上的人流依然多,一天的喧嚣还未落下帷幕。一切让他感觉真实又恍惚,仿佛此次人生是一场游戏,可是如今来,这场游戏的操作界面好像很不友好,入门就是高难度。
他一肚子纳闷,明明自己已经挂掉,怎么会在这里的,这种玄幻的事任他想破脑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纳闷的是刚重新获得生命,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发现自己又要挂掉……今天跑到妓|院去送东西倒是巧了,如果不是从方泠那里听到更多的信息,自己估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稀里糊涂来走了一遭,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如今明白了,估计也于事无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总算没有做一个糊涂鬼:能跑到哪里去?现在明初,社会秩序比较好流民都很少,乡下是严密控制的保甲制度,他对躲过这一劫不怎么好。
街头正是风口,忽然扑面一阵凉风,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孤单无助。
走近里仁街,正要进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巷子时,遇到了一个“熟人”。此人就住在旁边另一条巷子中,面相不怎么好,尖嘴猴腮左眼大右眼小,也是一个生员,不过已经放弃了继续科举之路,前阵子好像在教书,结果教得相当失败已经失业了。他叫王振,张宁忽然想起明朝历史上好像有个有名的宦官叫王振,不过他不敢确定此人就是那个宦官,甚至觉得可能性很低:一般做宦官的为了不辱没家门好像喜欢改名换姓。
王振抬头了一眼张宁,可张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丝毫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王振也就没有主动搭理免得自找没趣。他继续蹲着逗面前的孩童,手里拿着一串糖萝卜笑嘻嘻地说道:“叫爹,叫了就给你吃。”
张宁心道:真尼玛的无聊。
不料这时张宁隔壁户的李大婶正好从巷子里走出来,有好戏了,那孩子就是李大婶的儿子。果然没一会张宁就听见身后李大婶骂出来的声音:“天阉的东西,想儿子回家自个生去!”
张宁没兴趣管他们的闲事,不过耳朵没堵着那句骂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心里不禁想:市井间的三姑六婆果然可怕,竟当面骂这种伤人的话。最重要的是王振没儿女,附近本来就有关于他的流言,说他没有生育能力。
王振的脸色是什么样子,张宁是没到,他径直就往自家走去。
走到门口他刚想敲门,就一下子开了,“哥哥!”传来了张小妹的声音。很快一张清纯白净的瓜子脸就出现了眼前,她等张宁进来反手闩上门,一脸的喜悦拉住他的袖子就往回走,又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翘起小嘴:“你送个东西怎么去那么久?那种地方的女子你可不要乱想,告诉你,她们只是想要你袋子里的钱……”
“小妹。”张宁打断了她的话,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原地。张小妹诧异地着他:“怎么了?”张宁严肃地着她,忽然发现她的一缕耳发掉下来正粘在腮上,忍不住爱怜地伸手轻轻地帮她拂开,一面装作轻松地说:“明天一早我要离开南京,出去一段时间,等下见了伯父伯娘我也会告诉他们。”
张小妹急道:“哥哥怎么突然要出城,要去多久?”
要去多久?张宁心下一片怅然,也许是永远……他离开这个家,对伯父一家和小妹也算是尽到最后的责任,他知道自己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不愿意连累他们。只要走了,那些搞阴谋诡计的人是肯定不会为难他家人的,一来无私怨,二来这事儿本身就是阴谋,谁愿意把事闹大整得节外生枝?但如果继续留在家中,到时候发生意外会不会误伤无辜就难说了。
“别问,你还不懂。我出去一趟办事,办好了就回来。”张宁说。
“哥哥……”
张宁忽然感觉一酸差点没冒出眼泪来,幸好反应快才很快把那种感觉给压抑住,他说道:“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是一种缘分吧……”
小妹不解地睁大了眼睛着他。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依然不稳,便强作镇定道:“我不在,你要好好的。今后嫁个对你好的人,简简单单地生活,平淡是真……”忽然身上一重,张小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他最先感觉到的是软绵绵的东西贴在自己心口下方,脑子里就嗡了一下,然后就被柔软的触觉、幽香的味道、纯纯的温暖给淹没了,他一时间就像掉进了温泉里,从外到内说不出的温|软。
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悄悄放在妹子的肩膀上,隔着衣服感受到了肌肤的柔软和骨骼的优美,那触觉就像是一丝电流,通过他的指尖缓缓流淌进心里,进入他的潜意识,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心底最私|密的角落。小妹……此刻他好像觉得全世界都只有温情,开满鲜花,不再有血腥残暴、不再有利益争夺、不再有前仇今怨……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树叶“唰唰”一阵响,起了一阵风,凉凉的秋风让张宁清醒了一点,他自然地推开张小妹,拉了她的手:“我们回去罢。”柔荑细软、小手微凉,张宁就用大手覆盖让自己体温温暖着她,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她手心里有一些茧,那是勤劳的见证。
沿着宽大的屋檐下走过去,到堂屋门口前张宁悄悄放开了小妹的手。小侄女嚷嚷道:“二爹回来啦。”张宁走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嘀咕道:“回来时走得太急,忘记给小小买零嘴了。”
正在往桌子上摆碗筷的大嫂罗月娥严肃地说:“可别惯她,惯坏了。”伯娘邹氏端着两盘菜走进来:“等你伯父和大哥他们回来就吃晚饭,饿了没?”而张小妹则一直瞧着他,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从眼前消失了一般,张宁有点后悔刚才没把持住自己的情绪说得太多,来淡定帝并不是那么好学的。
“对了,伯娘。”张宁喊住邹氏,从袖带里摸出那锭银子搁桌子上,“姓方的顾客对云锦设计图案很满意,还坚持下了定金,我给带回来了。”
邹氏诧异道:“有五两吧!定金怎么要得了那么多?”
张宁笑道:“我给她题了一首词,姓方的顾客非要出十倍于原价的价格让咱们把词刺绣在云锦上。我不好拒绝,就答应他了。”
“十倍啊?!”邹氏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时门外传来了张世才的笑声:“二郎肚子里的墨水到底是在的,谁也偷不去。墨水就是钱呐!”只见张九金父子一起走进堂屋,家里愈发有人气。张九金仍然很严厉的样子,也没什么好话,“遇到了银子没地儿花的主。”
“洗洗手,上桌吃饭了。”邹氏一声令下。
张宁站在门槛里,说道:“还有个事儿,起先在武定桥遇到了江宁县的马茂才,以前我是不是在家提起过他?我从他那闻知同窗好友杨茂才的父亲过世了,上元县学的好多同窗已下乡去了杨家,我这不久前出了事,到现在才知道。明天一早我也得赶着去一趟,估计得去一段时间。虽说我已经不是县学的学生,但里面好些人毕竟同窗多年,情谊放不下还是要联络走动的。”
张九金很赞同地点头:“不管怎样,关系还得时常走动才能维持,别人都认你,你也别太放不开脸面。明儿一早让你伯娘给备些银两,人家里办丧事多少还是要有礼节,不是有句话说‘读书人有通财之义’?”
“你真的是去参加丧事?”张小妹忍不住问道。
张宁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要去哪里干嘛要说谎呢?”但她听了仍然将信将疑,主要因为之前张宁的那番话太奇怪了吧。
一家子一边说一边按长幼秩序上桌吃饭,邹氏指着桌子上的银子道:“反正明早还得给你包银子,这锭你先收好,免得孩童玩丢了。”张宁也不客气就拿了起来:“五两差不多够了,明天不必麻烦您再取。”邹氏道:“你要用钱也犯不着客气,本来就是你们兄妹俩的,我和你伯父帮你管着。铺子上的收支、每年的地租、家里日常用度都有帐,自家人不会让你们兄妹吃亏。今后要是你不愿意再读书科举,你们的帐迟早该你接管。”
邹氏说得合情合理,果然就算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不是直系就算不得一家。不过今晚总体的气氛很好,彼此有说有笑。张宁感觉自己在逐渐融入这个家庭,可惜……




平安传 第八章 好大一团火
更新时间:202-09-2
这个时代晚间实在没有什么娱乐,秦淮河上应该有风雅的和香艳的活动,可并不适合普通百姓。一家人吃过晚饭洗了脚就坐在屋檐下及天井里继续闲聊,整个宅子感觉黑漆漆的,堂屋里那盏油灯光线不怎么好,完全没法照亮屋子外面的空间,家里还不如外面大街上亮堂。
忽然天空闪亮了一下,接着传来了隆隆的雷声,张世才抬头望着天道:“今晚还得下雨。”邹氏道:“八月打雷,遍地是贼。这时候还打雷天道不好呢。”
“大伙早点睡。”张九金站了起来。
于是一家子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各自回房休息。张宁和小妹的房间都在西厢,两间房挨着,便一起摸黑沿着屋檐向南走过来。张宁路过自己的房门没进去,先把小妹送过去,打开门吹燃手里的火折子点油灯,说道:“把门关好,上去睡了。”张小妹站在门口不进去:“八月间还打雷好吓人,我不敢上去……要不今晚去哥哥的房里睡,明天你就要出门了。”
“那怎么行?”张宁正色道,“你多大了,十五岁!大半夜的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回你的房,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说。”
张小妹亮晶晶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什么孤男寡女的说那么难听,你是我哥哥,有什么要紧的?前些天你昏迷不醒,我在你房里呆了两晚上。我不回去!偏要去哥哥的那边,你今晚好生奇怪,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行!”张宁断然拒绝了她,可能是语气很生硬,张小妹顿时可怜巴巴地着他,她的眼睛本来就亮这么一副表情好像有泪珠子在打转一般。她顿了顿又软软地说道:“你那么凶作甚,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想替你收拾收拾行李,弄完就回房去。”这时天空又闪了一下,她忙抓住张宁的胳膊:“好吓人啊!”
在脑中的记忆里这丫头好像胆子是比较大的,张宁不信她真怕这么点雷电。他低头微微一思索,便轻轻拉开她的手,推着她的胳膊进了屋门不由分说将门带上,装出一副轻松的口气道:“小妹懂事的,不用我再啰嗦了吧,好好休息。”
他返身走回自己的房门口照旧吹燃火折子点燃另外一盏,随手闩上门,向楼梯上走去。南京的民宅格局比较紧凑,因为墙修得高、一间厢房主要用木板搭建就成了上下两间,卧房一般都是在楼阁上。楼梯好像不太结实踏上去就“嘎吱”作响,不过走习惯了便不要紧,还没塌过。楼阁上的地板是木板,人在上面活动也不能动静太大。
他上楼便把灯搁桌子上,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窗外刮起了风,树枝哗哗地摇曳,他在风中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桂花香、鹿鸣宴……想到功名的事,他仍然多少替以前的张宁遗憾,一肚子的学问来之不易。没一会外面果然沙沙下起了雨,气温好像也降低了点。他脱下长袍,躺倒在床上。根本没法睡着,辗转反侧地翻身只觉得今晚特别漫长。从牢里回家已经几天了并无异样状况,有什么事也不会恰巧是今晚吧?
……不知已几更天了,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没真正睡着过。
忽然,楼梯“嘎吱”一阵异常响动。张宁条件反射般地腾地坐起来,木地板随之“哗”地一声大响。与此同时,楼梯上的声音立刻就消失,四下又恢复宁静。外面有“呜呜呜”的风声,周围一片黑暗。
一瞬间张宁的脑子变得特别清醒,睡意一丁点也没有,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保持着原状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没有弄出动静;楼梯上也保持着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的脑子里想象着楼梯上的情形,也许下面的人也在猜测上面的情况,双方都沉着一口气。
虽然是半夜、天气也不好,但窗户上仍然有亮光。张宁便怯手怯脚地向窗户边靠过去,轻轻推开一个缝隙,往下面瞄了一眼,什么也没到。默默地这么睁着眼睛折腾了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微弱的光线。在窗前甚至能到一条凳子的位置,他便慢慢地走过去提起凳子又慢慢地向楼梯口走去。
他的动作非常慢非常轻非常小心,几乎没弄出一丁点声音。站在楼梯口,四下仍然十分安静。他没有动,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之前动作很轻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窒息感,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一会儿,他只觉得时间变得更加缓慢漫长。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大喊叫人,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这宅子在巷子里,外面风声吹得不小,又是半夜三更周围的人家都入睡的时候,很难有人及时过来,反而暴露自己;而且最先惊动的肯定是张家的人,在不清楚对方状况和人数的情况下,把家人引来,不仅于事无补更可能殃及无辜……特别是张小妹。
楼梯上再次响起了声音!张宁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次的“嘎吱”声音更小,节奏也更慢。
他轻轻地将提着的凳子用双手提了起来,一只脚小心地向前跨出一步站稳了。过得一会儿,楼梯口慢慢地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张宁突然将凳子猛地扫了过去,“砰”地一声响,一个人沉闷地惨叫一声,接着响起了“咚咚咚”地滚动声音。
张宁瞪圆了眼睛,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楼梯上再次安静了片刻,然后听见“呼呼”的吹气声音,随即下面亮起来,亮光本来很微弱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一下子非常明亮。“嘎吱、嘎吱”那破楼梯再次传来了摇晃的声音,缓慢却很有节奏。在微微的火光中,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印在陈旧的墙壁上。张宁着墙上的黑影,好像见了一个拿着长镰刀的死神。
张宁当然不会什么武功,甚至打架斗殴的实践都很少,刚才将一个人打下楼去,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现在对手有了准备,点火照明更是一种自信的表现,而张宁则失去第二回合的自信。
就在这时,光线再次明亮了几分。他忙转头了一眼窗外,外面忽然变得通亮,好像哪里燃起了大火,接着又听见了人声嘈杂,死寂的夜晚仿佛瞬间就复苏了。
“呼!”一团东西从楼梯口闪过,张宁无法多想,再次挥起凳子砸了过去,准确无误打中来物但感觉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一样,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呼不妙。说是迟那是快,一个黑影闪上来,然后风声一啸一个东西向张宁招呼过来。张宁本就不懂得格斗技巧,此时刚刚抡了凳子力道用尽最难收回,身体更不好闪躲,他只能偏一下头,瞬息之间就“砰”地一声闷响、膀子上剧痛几乎整条胳膊都麻了,下盘不稳连身体都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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