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新梦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孔繁言
其实,我有没有出息是很次要的,在夏应文的心中,他又何尝一ri能够忘记过去生活的伤痛?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坚信一点,伤害过别人的人,他的心中也同样留着无法逝去的伤痕。他怎么肯把一个他曾经伤害得很重的人或者这个人的后代天天安排在自己的眼前呢?那无疑是每天在提醒他自己曾经的罪过。他的良心经不住这样的反复提醒的。
夏梅芳,我是知道的,她后来选择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小伙子。不过,她成亲的时候,我确实没有什么痛苦。一来,我不知道夏小姐对我曾动过情。二来,我也不会选择她做我的老婆。毕竟,上一代的事我还记忆犹新。那是一种痛苦,不会轻易被我忘记的。这就像夏应文一样。
何况,我还是有盼头的。丁亚琼毕竟已经与我有了终生之约。我想,丁亚琼应该不会随意毁约的。
接到夏梅芳的信是在这以后的第十个年头。在信中,她说她很后悔,当初她应该坚强一点的。她现在很痛苦,她的丈夫是个赌棍,而且,经常出去搞不三不四的女人。错过了你方芥舟是我的终生遗憾。现在,我也懂得了许多,这人世间,有许多东西是很可宝贵的。你方芥舟就是很宝贵的。可惜,我在那时,过于屈从了我父亲的意志。不过,时间还未流逝得让人觉得遗憾终生。毕竟,这时候,我还来得及对你说一声,方芥舟,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爱你。
读完这封信后,我是很感动的。但是,这时我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我除了对夏梅芳表示同情以外,我已无法给予她什么帮助了。尽管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有点幼稚的。老子的事与女儿有什么关系呢?但想通这一点又有什么用?都什么时候了。夏梅芳,真的对不起!
夏应文同志的话很对,时节如流,现在的方家与夏家都已经今非昔比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曾让我的童年足足自豪了九九八十一年的方家旧宅而且带着一个威风八面的门楼的,其实不是我们家的。那是蒲塘的大地主夏锡臣的。当时蒲塘人民用从地主手里得来的这一胜利成果安排我们蒲塘出去的后来已经做了大官现在虽然已经转业到了地方上但仍然在外面做着大事的方诗铭住着。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夏锡臣便是夏应文的远房叔父。
我曾经说过,我在很小的时候便已是一个非常受学生欢迎的语文教师了。但对这一点,表示欣慰的只是我的那些学生。在水廓中学,许多语文老师一看到我大学毕业便执教高三文科班、一出道便是一个非常出se的语文教师,心里便非常不好受。那时,他们心里都有几十个毛毛虫在啃噬着他们的心。夏应文应该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要他去接受一个过去自己的学生作为自己的同行是不容易的。他可以非常欣赏作为一个学生的方芥舟,但他绝不会欣赏一个同是语文老师的方芥舟。世事大抵如此。这一点应该想通。但可惜的是,我想通这一点是在十二年之后的今天。
要我当时就想通显然不太可能。你无法让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知晓全部真理。应该说,我们这些六八式的青年人还算可以的,遇到过一些挫折,吃了一些苦。就我个人而言,小时候,我碰到过造反派;想学习时遇上了学黄帅;到了谈恋爱的时候,姑娘都想嫁老外。我敢肯定地说,我们的生命厚度虽没有上山下乡的那一代强,但要比现在那些浮躁的青年人厚重多了。虽然要我在那时候就通晓世事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六八式,你应该懂的,就是出生于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则在八十年代。这就称之为六八式了。天,把我们弄得像手枪的型号,五四式。
上级要听我的课了。是一节复习课。这是每一个新教师都必须面对的一次例行公事。这对一个老教师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但对我们就不同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同行面前登台亮相,是第一次试溜你的。是骡子是马,最怕的就是溜溜这道儿。你敢不敢?
我当然是敢的。但我仍然去请教了我的老师夏应文同志。他毕竟是我的一ri之师。无论怎么说,请教他一下是不丢什么人的。我决定教一篇叫《药》的课文。我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篇课文确实是一篇不太好对付的课文。鲁迅的小说,本来就是难啃的骨头。任何一个聪明的语文教师都不会拿这篇课文去和自己开心。但我不知道它究竟怎么个难对付法。我觉得这篇课文也还好对付。明暗两条线索给它拎拎清楚,辛亥革命的脱离群众的教训给它说说清楚就结了。我于是对我的夏应文教师说了我的构想与教法,请他谈谈他的意见和看法。可是,我们的夏应文同志的话让我非常震惊。他说,噢,你想开这篇文章?这副药不好吃。
夏应文没有对我谈他的意见和看法。他非常自信地说,这副药是不好吃的,你一准砸锅。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退出了他的屋子。我已经知道,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看得出,他不希望看到我的成功。
开课的那天去了很多人,校长、主任、语文教研组的所有老师,还有县教育局教研室的教研员。这是水廓中学很多年来不多见的场景。里面的原因我很晚才知道,因为我是这个县特殊时期之后的第一个进入到教育界的中文本科生。我原先是那么地看不起自己,总觉得自己读了一个大学就像没有读过一样,没想到人们还是惦记着有我这么一个人的。
幸好,我那节课还算成功。这副药,还就吃下去了。课讲完后,教研室主任上来与我握手,我就知道,我的这副药方是开对了。
语文教师们退出教室的样子是很庄重的,一副老成持重学问渊博的神se,让人不敢小觑。我后来才知道那全是一副假面孔。语文老师的面孔多数情况下是这样。这可以说是他们的职业面孔。那张面孔像是一张纸,只要轻轻一捅,就立即会捅破。但语文老师们知道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纸,所以,语文老师们是不会轻易去捅那一张纸的。大家都需要那张纸贴在自己的脸上。那时,语文老师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从教多年了,还不及一个胎毛未干的后生小子。世事真让人觉出了几番悲凉,辛苦教书几十年,不及人家上四年大学。这道理去跟谁说去?
我不知道他们要去跟谁说去。我只知道我是成功了。我一副成功者的样子走在水廓中学的大道上,我感觉很好。我有理由觉得感觉良好。当然,我也知道这只是我的事,与别人是没有关系的。
与别人没有关系也只是我说说而已。别人是不这样想的。你方芥舟怎么能说与别人没有关系?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空间里么?你的事就一定碍着别人了。我非常难受。一看到别人关心你的目光,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我最不愿意看到那种打探别人**的目光。但你毫无办法,生活中,到处都是喜欢探听别人**的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我们每天必须面对是生活。
所以,一看到语文老师们的那种目光,我就非常担心我的某种**有没有被他们知道。我知道,如果他们知道我与女高中生孙兰萍的爱情故事后,他们便会用一种能够让你再也无法生存下去的目光来看你,让你时时觉得芒刺在背。那时候,人们的目光就是那根芒刺。这也是我再也不想与女学生发生什么故事的原因。虽然我说过,我不怕与女学生发生一点什么,哪怕因此遭到别人的攻击。但现在,我已不这样想了。人就是这样,必须时时在生活的过程中矫正自己的看法。或者,说白了,人有时候,不得不委屈自己。在水廓中学,你必须学会委屈自己。当然,在所有的类似水廓中学的这种学校里,你都得学会让自己受点委屈。
疯狂新梦想 第十二章 雨淋湿了我们的头发
丁亚琼终于从学院里写来了一封信。这是一件非常突然的事情。这样的突然事情,现在想来,也只有八十年代才会发生。
丁亚琼像扎了一个猛子以后,重又浮出了水面。
本来,我得告诉你,我是想让她忘记我的。我是谁啊?大学毕业了,就像没有读过大学一样,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用夏应文先生的话讲,方家还能有什么出息?方芥舟还能有什么出息?方芥舟都回到水廓了,他还能飞到哪里去?
是啊,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还能要求丁亚琼嫁给我呢?
大学时代的那一场美好的爱情,突然之间,就觉得是一场梦。
梦现在醒了,但是,路还得走。
可是,没想到丁亚琼比我还执着。
丁亚琼在信上说,她不但要写信给我,而且,不久,她还要来。但是,她要我回一趟学院。
她已经想好了,想透了。一个女大学生,怎么过也都是一辈子。一个女大学生过一辈子的事,与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事,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大的区别的。在爱情问题上,在婚姻问题上,甚至在生儿育女的问题上,女人与女人又能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丁亚琼是外语系的。我对外国语这种人生斗争的武器并不很感兴趣。我的外语很糟糕。丁亚琼似乎知道我的这一个德xing,所以,她在信中,用中国语言向我表达了她对我的思念。她说她自从听过我的讲座,自从在学院的后门那个公园门口一吻定情,她就没有走出来过。
可是,我已经先走出来了。
我没法子不走出来。
从水廓到我们的大学,你知道是如何才能抵达吗?
你不知道,好,我来说给你听。
就以我刚刚读大学的时候的事来说吧。
本来,录取通知书写得明明白白,一九八二年九月五ri正式开学,可是,我在九月三ri这一天,便起了个大早,和父亲一起收拾收拾,
这怪不得我,说是家,其实,没有家了。妈妈三月初五这一天突然就去世了。说是跌在船头上的,是到河边淘米的。这一跌,就没有爬得起来……
天都塌下来了,家一下子像鸡蛋散了黄似的,也像水桶一样掉了箍散了把,老二家立即分家了。只不过,还好,同意老四也就是他方芥秀了,睡在老二家的西房里。
一开始,我倒也心安理得,是哥哥家嘛,也是自己的家。可是,没几天,觉得嫂子的眼光有了点其他内容。是什么内容说不清,但是,我不敢看嫂子那双眼睛了。这时,我明白了,嫂子并没有将我看成是一家人。嫂子的目光告诉我,我这种状态,就是寄人篱下。
我于决定,九月三号就走吧!
我想得也对,九月三号走,当天只能先坐上轮船到兴化城,说不定就赶不上去扬州的班车。兴化城到扬州的汽车,一天也只有两班,上午九点一班,下午三点一班。可是,从我们的蒲塘里到兴化的轮船,三点钟才从东台过来,要到晚上才能开到兴化。这就得在兴化住上一夜了。
这一夜住哪里呢?
正犯愁,父亲叫他不要担心,就住在轮船码头上。这天,虽说秋天到了,就躺在轮船码头那个等轮船的大厅里,两排长椅一拉,就是个床了。
父亲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了主意,真要是不能睡在轮船码头,还可以住到干姐姐顾亚君的家里。高考的时候,不都是姐姐在帮忙安排住宿与吃饭的吗?
想到姐姐心里就非常温暖,高考三天时间啊,竟然没有花一分钱。就花了个轮船票的钱,从蒲塘到兴化,从兴化回蒲塘,加起来,不到一块钱。
四号到了扬州。
五号才报到,怎么办呢?
好办,去见姨妈吧。
一见姨马,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么熟悉的脸,这么亲爱的脸,竟然跟妈妈的脸没有二样。不像是比妈妈大三岁的姨妈,倒像孪生的双胞胎。你说,这脸却无法亲近,无法抚慰我失去你的半点疼痛,你说,这又是一种什么伤痛!
可是,我的泪无法流下来。姨母的脸冷冷的,硬生生地把我的眼泪逼回去了。
妈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意我去看姨母。你就是不同意,我也要去一下。我要去看一看。哪怕是为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都要去看看我们的姨妈。真的,非常想要看到她。就因为外婆讲过的,她的两个女儿,差不多被人看成是双胞胎。我就知道,我能在我们的姨妈的脸上看到你。妈妈,我在姨妈的脸上看到你了,以后,我会常去看姨母。在扬州了,想要见就见。想要看妈妈了,就去姨母家……
姨母的脸是比你白净得多了,也滑滴得很。在扬州,在城上,毕竟是与我们生活在蒲塘不一样了。不一样了,绝不一样了。他们在天上,我们是在人间。
甚至不是在人间,差不多就是在地狱里活了那么多年。
这样,你明白了,我怎么也不敢想象,灿烂的女大学生丁亚琼会愿意嫁给我。
不可能的。她倒是去过我们家一趟。那时候,她倒真的动情地抱着我,吻我。可是,我忘了告诉你,后来很长时间,丁亚琼回校了,便再没有与我联系过。
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这时已经无法在爱情方面有好的感觉了。我甚至没有了爱情的感觉。孙兰萍的去世使我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走出某种伤感。我知道爱情是很重感觉的。没有感觉是很危险的。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时候我只能像一个迟顿的骆驼一样,在默默地咀嚼属于自己的伤感与孤独。
所以,我在这个时候去学院是不会有什么好的故事发生的。我这么想。
学院红二楼我是非常熟悉的。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我已经大学毕业了。我已经被发配到乡下了。红二楼,里面住着一群高贵的人们。一楼是学院的研究生们住着。二楼三楼则住着中文系和外语系的女大学生。在我的大学里,这两种女大学生都是很会在想象的世界里生活的。而且,她们都还算得上是美女。大学图书馆里的文学名著,把这些女大学生们薰陶得美丽忧伤顾盼生姿,别有一番动人之态。你如果要想进入红二楼是非常不容易的,无论你以什么方式切入。我上大学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造化。可是,没想到大学毕业以后竟然有了这样的机遇。人生实在奇妙,好多事都是你无法预料的。
丁亚琼住在二楼的208室。丁亚琼已经是大二的女生了。丁亚琼不是那种带有忧伤气质的女xing。相反,丁亚琼的个xing里有一种男孩子才有的豪放与洒脱。但你一定注意到了一点,丁亚琼是那种喜欢文学达到了一定境界的女大学生。她喜欢在纸上创造爱情。人类的悲哀其实就在于有了文学。喜欢什么不好,偏要喜欢文学?丁亚琼到底被文学搞出了点神经质。在我重返大学的那段ri子里,她没有放弃一切可以用来散步或者交谈的机会。但是,由于孙兰萍的死在我心中横着,这就使得这次见面显得毫无激情。丁亚琼快要憋不住了。我真的发现她就要哭了。我觉得我似乎有点残酷。不管怎么说,孙兰萍的死,是与丁亚琼毫无关系的。就在丁亚琼失望地说再见的时候,我提议去茱萸湾公园玩一玩。丁亚琼没有反对。但神se已经淡了许多。
茱萸湾公园在郊区。要搭上将近一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我选择茱萸湾也没有其他什么目的,就是想让丁亚琼玩得开心一点。城里的公园很多,但人为的斧凿痕迹多了些。茱萸湾就不同了,浑然天成而又清新秀丽。我料定,丁亚琼就没有发现过这个所在。
那个雨季不再来。面对此后众多平平常常的ri子,我只能发出如此感慨。去茱萸湾的那天下雨了,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可这时,我们的丁亚琼小姐来了兴致,非要去不可。雨有什么可以怕的?还更富有诗意哩!丁亚琼说。我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丁亚琼出发了。
我们喝了茶,然后在公园里看了一个花展。
茱萸湾公园其实并不大,小巧别致,质xing自然,是一个寂寞的所在,我觉得这倒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喧嚣的。
我们等着老天停止下雨,雨一停,我们可以再逛一逛,也可以消消停停地离开。
可是雨没有停的意思。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我们没有了等的耐心,只好共了一把伞,走出了赏花厅,走到了雨地里。
公园里的小路很别致,弯弯曲曲,幽幽深深。一会儿是个陡坎,一会儿是个斜坡。一会儿是麻石路面,一会儿又是田间小道。我们已经无法再穿着鞋子了。我们于是把鞋脱了,全拿在手上。这是一种很好的旅游方式,是从来也不会再有的天赐良机。雨淋湿了我们的头发,也把我们的心灵滋润透了。这是我们年轻时流行的一只歌子,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滋润着大地的胸怀。我稍改了改,便放在了这里:雨淋湿了我们的头发,也把我们的心灵滋润透了。
丁亚琼很高兴,说,今天来的这地方真好,她已经不想再走了,就在这个住下来算了。她挽着我,问,陪我走过这段ri子好吗?
我突然就想哭。我想到了那个死去的jing灵。可是我却无法再得到那个jing灵了。身边是美丽的丁亚琼。我们的头上是美丽的红伞。我低下头,吻住了丁亚琼的湿润润的红唇。这是我第一次亲吻美丽的丁亚琼。
丁亚琼接过了我的唇吻。她忘情地吻着我。我觉出了她的吻很有力量。有一段时间,我想摆脱了她的长吻。可是,我没有成功。丁亚琼吻得很投入,没有半点要让这一次长吻结束的意思。我有点怕人看到。可丁亚琼一边吻着我,一边说,没关系的,看到了也没关系。人家也不认识我们。一边说一边将我的舌头俘虏了过去。
我抱着她,能感受到她的热烈,也能感受到她的ru房对我的压迫。
对女孩子的ru房我已经不再陌生了。可是,要命的是,这是一个让男人无法离开的地方,充满了磁xing。我尝试着触碰她的ru房,丁亚琼没有回避,我于是再也没有犹豫,一下子把丁亚琼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茱萸湾的长吻和拥抱再次拉开了我与丁亚琼的爱情序幕。本来,我已决定回到我那个中学继续上班。可是,这件事打乱了我的返程计划。出了茱萸湾公园,我在附近的邮局里向学校发了电报,申请续假三天。
丁亚琼看着我发电报,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学校里的校长,都是我的老师,他们知道我这次回到大学是去跟一个女大学生见面,都非常高兴,他们都替我高兴,我出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骗一个女大学生回来。
此后的三天,一切都变得非常美好。美好得让人猝不及防。
疯狂新梦想 第十三章 夜凉如水
回到水廓,一进到我的单身宿舍,就有一些好心的人们来关心我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说我太幸福了,小丁决定与我结婚了。
来看我的人为我感到高兴。能与一个女大学生谈上恋爱是很不错的了。这在我们那个叫作水廓中学的地方是绝少见的。大家对我的幸运表示了欣幸。但对我这种选择,也有人表示谴责。谴责我的人是夏应文。夏应文认为我选择丁亚琼,图的是人家一块大学生的牌子。你娶了她,你也就提高了你的地位了。你们方家现在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方家了,你们已经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与社会影响了。你现在只能靠找个女大学生来装点门面了。是不是这样呢?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但我觉得这不关夏应文的事。我于是对夏应文说,就算是这样的吧。我没有再说什么。他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不好说的一件事。他管得了那么许多吗?他能管我娶谁做老婆吗?
我哪里知道夏应文这时心里的曲曲弯弯呢?他的女儿夏梅芳是一个中师毕业生,而我的丁亚琼,却在读着大学。他这时心里只是想着这样的事。当初是他竭力反对女儿选择我的。当然,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在若干年后才想到的。
也有人对这桩婚事表示了忧虑。表示忧虑的是我的另一个老师。她叫李青茹。李青茹是水廓中学的副校长。她担心现在的女孩子怕是要变的。而且,现在的女孩子势利眼的居多。都说不定的,小方,你还是多一个心眼的好。别花太多的情在她身上。也别忘了,再多长一双眼,有好一点的农村姑娘,也是完全可以考虑的。我笑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李老师的话是很有道理的。现在的人说不定。说实在的,我对这桩事也表示了几分忧虑,因为,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但那些天,我仍是带着少有的好心情走在水廓中学的那条中心大道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我在大学里找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做了对象。很多人,包括很多女中学生,都对我投来了很为羡慕的眼光。后来的ri子,我便经常来往于水廓中学与学院之间。大家都知道我是去干什么。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去看我的丁亚琼,那个美丽的女大学生。
然而事情到了那年夏天便不太妙了。
这时候,我与丁亚琼已经在爱河里沐浴了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感到特别漫长,完全没有人们说的那种爱情相对论的感觉。事情也因此在那个夏天变得乱糟糟的,像一部小说的开头。但你不能不承认,有时候,生活上确实就是乱糟糟的。
这乱糟糟的源头便来自我们本身。是我们自己把生活上搞得乱糟糟的。我们,就是我,丁亚琼,秀秀,也就是成秀秀,我喜欢叫她秀秀。还有瞿君君。
丁亚琼这时已经变成了大学毕业生了。她被分配到了瓢城县的白莲中学。我与她的恋爱关系也没有使她分配到我们县里来。这完全是因为瓢城教育局不肯让它的大学毕业生被别的县挖走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事。但这能合情合理可势必是对我与丁亚琼婚恋的逆情悖理。
我其实已经觉出与丁亚琼恋爱的无趣与沉重了。纸上的相思毕竟安慰不了年轻的yu望。我不得不为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大学生害着相思。甚至为了她手yin。
丁家也开始明显地把我当姑爷一样地使唤了。老爷爷病了,芥舟,你得来看一看。或者,家里这几天忙得不行,你还是抽个空儿来帮上几天农活。那时,丁亚琼还在学院里。亚琼要用的钱就你出了,家里负担实在太重了。有一天,我的岳母终于沉静地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时,我才觉得,恋爱不是天上比翼地上连理的事儿。恋爱在人间,在地面。我有白发老父。丁亚琼有父母兄弟爷爷nainai。丁亚琼的父母兄弟爷爷nainai就是我的父母兄弟爷爷nainai。但你无法知道,有多少次,我从水廓出发,坐上两个多小时的轮船,然后到达我们的县城。再在我们县城的汽车站上车,坐上将近三个小时的汽车,在瓢城一个叫做蒋河的乡村汽车站下车,然后在一条乡间小路上步行五公里到丁亚琼的那个叫做西桐的小村庄。我的感觉坏下来,便是我第二十五回从北蒋走到西桐。上天像有意要考验我的承受能力似的,在第二十五回我开始朝丁家走去的时候,我发现,那一段乡村小路特别漫长。到达丁家时,我也发现我已经非常疲倦非常困乏。那一天开始,我觉得,我选择丁亚琼是一种错误。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