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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夫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衣十一
“遂心”这二字,俞云双只在隐阁之中与卓印清提过一次,如今从他的口中再次听到,便懂了他已然看出自己心中所叹所想。听了他的安慰,俞云双心头暖意融融,对着他勾唇一笑。
走在两人前面的高诚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二人恭维道:“方才小的虽然没有听懂长公主与驸马的话,却也能觉察出二位的琴瑟和谐。一会儿太妃见到了二位,定然会十分宽慰。”
俞云双自与俞云宸生了间隙之后,便再没有入宫拜见过季太妃,听到了高诚的话,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前些日子入宫的时候,听闻太妃身体不适,如今可已经大好了?”
高诚“嘿嘿”笑道:“因着那些日子凌安城中阴雨绵绵,太妃娘娘气血虚,确实没有缓过劲来。如今天气好转,太妃娘娘的身体已然大好了。”
俞云双点了点头,却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语。
三人一路缓慢前行,待来到一处辉煌大殿门口之时,俞云双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养安殿”三个鎏金大字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高诚停下脚步,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眉开眼笑道:“我们这便到了,还请长公主与驸马爷在门口稍后,小的去通禀太妃娘娘。”
话毕,高诚转身向着养安殿内走去。
俞云双趁此机会打量了一番卓印清,有些担忧道:“一会儿见到季太妃,少不了三跪九叩,也不知道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卓印清故作诧异道:“吃不吃得消,你早上不是已经知道了?”
俞云双斜睨了他一眼。
卓印清勾了勾唇角:“以前我为秦隐时,你可以与我在隐阁之中谈笑一个下午而不拘束,现今知道了我是卓印清,我没有怎么变,你却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俞云双凝眉想了想,似乎还真的是这样。
“不若这样。”俞云双开口建议道,“反正一会儿出宫之后,你我二人便会直接回到长公主府。到时候我向府中的下人吩咐一声,以后你我若要见面,中间便再置一个屏风,这样我见不到你的面色,也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
卓印清凝视着俞云双颇为认真的神色:“长公主倒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我倒是觉得这主意甚是不错。”俞云双凤眸之中含着一丝柔媚,睇了卓印清一眼。
两人正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高诚便从季太妃的寝殿中走了出来,躬身对着二人道:“太妃娘娘请长公主与驸马爷进去。”
俞云双应了一声,与卓印清一同走进了养安殿。
虽然季太妃自先帝驾崩之后便换了寝殿,可如今寝宫内里的布局却与她以前身为贵妃时所居住的霜白殿如出一辙。就连俞云双儿时喜爱玩的那一把檀木做的小短剑,也被季太妃重新悬挂在了外殿的朱红木柱上。
俞云双犹记得当时自己的身高还未抽条,季太妃便命人量着自己的身高,在木柱上钉个青铜钉子来悬挂那小剑。而后随着俞云双渐渐长高,季太妃为了方便俞云双摘取那木剑,便也将青铜钉子慢慢钉高,即便到了俞云双换了真正的铁剑的时候,她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依着她的身高来钉钉子。
俞云双也曾问过一次季太妃,为何自己都不用木剑了,她为何还要如此。
那时的季太妃嘴角挂着温婉笑意,莹润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柱上一个个钉出的痕迹道:“待你出宫立府,我便不能像这样日日见到你了。到时候我每每看到这一溜痕迹,都能忆起你这般高的时候长什么样,再长高一些又是什么模样,也算是给我留一个念想……”
视线划过那被檀木剑遮在下方新钉出来的一排痕迹,俞云双眼眶微微发涩,仰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吐了出来。
今日的季太妃身着一袭紫檀色宫装,庄重威严的颜色,却将她的容色衬得更加慈和。温婉的眉目下,依然是一片风华盛颜,只可惜即便她保养得再妥帖,眼角却还是留下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说来季太妃与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恬淡清雅,与世无争的,这也是当初先帝会将俞云双交与她来抚养的原因。
只是自俞云双与俞云宸分道扬镳之后,俞云双却宁愿先帝当初将她交与其他人抚养,也好过与她变成今日这般。
季太妃原本坐在正殿上首处会客的四方扶手椅中,看到了俞云双与卓印清二人并肩走进殿内,竟然从扶手椅中站了起来,亲自迎向二人。
俞云双向着季太妃躬身行礼,礼至一半便被她上前扶住,声音喜悦道:“哀家从清早便开始等候,终于将你给盼来了。”
俞云双却还是坚持将礼行完,口中恭敬道:“今日出门迟了些,让太妃久候了。”
其实俞云双与卓印清抵达养安殿的时刻正好为午时正,谈不上迟或者不迟,她这般说,只是嘴上的客套。
这般的客套在后宫之中最为常见,季太妃又怎会不懂。眸中因为见到俞云双的到来而闪动的光彩一黯,朱唇张张合合,最终强挤出一丝欢颜道:“也不算是久候,那日你成亲的时候,哀家只是在东华门远远地见了你一面。许是便是因为太久未见你,所以有些心急罢了。”
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却以沉默回答。
这句话毕,季太妃又转向了伫立在俞云双身旁的卓印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怀安公家的嫡长子了?确实如陛下所说的那般一表人才。”
俞云宸在将俞云双指婚于卓印清时,其实并未亲自召见过他,直至今日,俞云宸甚至连卓印清是圆是扁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一表人才了。
季太妃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俞云双与卓印清倒是都懂了,俞云宸在赐婚之前,季太妃必然也开口询问过此事,否则俞云宸不会给她这般敷衍的答复。
卓印清眉目清朗,对着季太妃声音嘶哑道:“太妃谬赞了。”
听了卓印清的声音,季太妃一怔,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唤来了宫侍为两人添茶倒水,然后请两人分坐在了自己下首的位置。
因着俞云双方才的那屡若有若无的疏离,几人后面的谈话便也不咸不淡了许多。季太妃向俞云双询问了那日离开东华门之后在怀安公府中的事情,当听到了卓印清并未亲自与俞云双行拜堂之礼时,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驸马的身体既然不好,还需多多调养才是。”季太妃话毕,对着卓印清问道,“哀家听闻宫中的张太医素来擅长医治体弱之症,可需要哀家将他宣过来为驸马诊诊脉?”
卓印清摇头谢恩道:“多谢季太妃关怀,只是家父在臣生病之初亦请过张太医令来诊治,并没有什么结果。”
季太妃颇为失望地点了点头。
俞云双抬眼一望窗外,站起身来道:“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听闻太妃前几日身体抱恙,无双与驸马便不再打扰太妃休息,这便告退了。”
季太妃面露不舍之色。
俞云双垂下了头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她行了个礼正要退下时,便听到季太妃的声音复又响起,带着一丝慌张:“云双……”
俞云双的脚步一顿。
季太妃看了与她一起的卓印清一眼,挣扎了一瞬,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如今对我如此疏离,可还在因为那件事情而怨我?”





克夫长公主 第40章
俞云双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太妃娘娘与无双有养育之恩,无双从来都不会怨您。”
季太妃闻言,脚下却是一软。
俞云双眼疾手快地撑住了她的胳膊,见她站稳了之后,立即撤去了手,神色恭谨道:“如今圣上还未大婚,后宫还需太妃掌管,还望太妃保重贵体。”
季太妃却一把攥住了俞云双的胳膊:“季家联合朝中言官,联名上奏劝阻先帝传位于你时,哀家并未赞成季家。”
站在俞云双面前的分明是一个身材纤细窈窕的中年妇人,攥着她手臂的气力却十分得大,仿若生怕她会随时拂袖而去一般。
俞云双注视着季太妃涂着丹蔻的莹润指甲渐渐发白,神色一片复杂。
季太妃素来是一个极注重仪态举止之人,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除了父皇驾崩那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初父皇要将皇位传与我时,也对我说过这其中的艰难。自大宁开国以来,从未出过一个女帝,尤其在帝王的膝下还有其他皇子的时候,女子登基,必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季太妃扣在俞云双臂上的手不安地动了动。
“季家一直明面上保持着中立,却在父皇时日无多,草拟诏书时突行此举,我虽不能说早就料到,但亦不是没有觉悟。毕竟云宸身上流着季家的血,而我虽然自幼抚养于你的膝下,但血浓于水,亲疏有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俞云双道,“但让我觉得分外奇怪的是,父皇前一日还与前来进谏的文官周旋,甚至还因为动了怒气,将盛着药汁的汤碗狠狠砸在了文官的脚下,到了第二日,父皇却忽然松了口,同意将皇位传给了我的皇弟,俞云宸。”
俞云双的话说到此处一顿,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向上微挑的凤眸从卓印清凝眉沉思的面容上划过,与季太妃颤抖发虚的视线直直对上。
季太妃避过了俞云双的视线。
俞云双的心如结了一层冰棱一般,每跳动一下,都带来透骨的寒凉。
将自己的手臂从季太妃的掌中一点一点抽了出来,俞云双声音淡淡道:“我那时失了帝位,被文官口诛笔伐肆意踩踏,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中发生过的事情,我还是能略知一二的。我知道在父皇改变主意的前一日夜里,有人曾经入了他的寝宫,与他老人家一同聊至东方既白。”
“哀家……”季太妃的神色惊疑不定,用力摇了摇头,乌黑发髻上的金步摇玎玲作响,“我……”
俞云双垂下了眼帘,凤眸之中的神色隐藏在了浓密的睫毛之下,对着太后道:“父皇在驾崩前对我说,我为女儿身,将皇位传给我,实在是太难,他不能愧对列祖列宗,更无法不忌惮文官青史上的那一笔,所以才会将帝位给了俞云宸,并交待我自此以后悉心辅佐于他,重振大宁盛世。”
养安殿的朱色大门被人从殿外推开,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在场的三人,除了失魂落魄的季太妃,都听到了那毫无遮掩之意的脚步声。俞云双甚至不用看向声音来源处,就能猜出那人是谁。
拂平了自己的衣袖上的皱褶,俞云双退后了几步远离季太妃,来到了卓印清的身畔,对着季太妃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与父皇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能让父皇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但因为那人是你,对于父皇最终给我的理由,我都选择信了。”
季太妃的呼吸一滞,满怀期冀看向俞云双。
俞云双却摇了摇头道:“所以太妃莫要再问我怨不怨你,我真的不怨你。但是如今我与俞云宸已经彻底决裂,他要过我的命,断过我所有的退路,我和他之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而我与俞云宸于太妃来说,一个是亲子,一个是养女,其实娘娘早就在我与他之间做出了选择,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事实罢了。”
俞云双说到了此处,视线从正殿朱红木柱上的小木剑处一划而过,一直沉稳的语调终于有些起伏。
背上倏然覆上了一只手,清冷的感触,传来的力量却分外暖融。俞云双不用转过头,便知道那人是谁,心中的寒意终于驱散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双膝触地,行了一口叩拜之礼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由我来将这最后的一层纱戳破罢,请太妃娘娘恕无双不孝,无法再承欢于您的膝下了,以前的一切无双不会忘,但是太妃娘娘还是将它当作过往云烟罢,这样起码心里可以好受一些。”
季太妃一直紧绷的背脊一松,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正要瘫软下去的时候,黄明色的衣摆一闪,却被一只手从旁伸出,将季太妃牢牢地稳在了自己得怀中。
俞云宸蹙眉瞪向俞云双,口中怒叱道:“你在做什么?”
俞云双维持着跪礼的动作不变,眸中的温度更冷了一些,开口声音平淡道:“今日是我的归宁之日,我自然是在与太妃娘娘叙旧。”
“叙旧?”俞云宸的眼眸一眯,冰冷视线扫过季太妃,染了一层心疼之色,“叙旧能让母妃伤心难过成这般模样?”
俞云双垂着眼帘不去看任何人,因着她站立的位置背对着窗牖,面上一切的表情便被埋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俞云宸见她并不言语,蹙着眉头正要继续开口,季太妃却摆了摆手将他阻拦住,用手中的方帕轻轻拭了拭发红的眼角,走上前去亲自将俞云双扶了起来,口吻温和道:“陛下尚未大婚,没有子嗣,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见到女儿出嫁的不舍心情。恰巧刚刚云双又对哀家行了大礼,哀家一时情难自禁落了泪,倒是让陛下误会云双了。”
俞云宸原本冷凝的神情在听了季太妃的话之后瞬息万变,最后一扯嘴角,定格在了皮笑肉不笑上:“原来如此,是朕方才冤枉了皇姊,朕在这里给皇姊陪个不是。”
“确实是无双害得太妃心绪低落,这个不是不敢当。”俞云双道,“只是方才陛下来时,无双与驸马正打算向太妃娘娘辞别,因着担忧太妃的身体,这才多流连了一会儿,现在陛下来了,无双倒也能放下心了。”
俞云宸听出了俞云双的言外之意,也不欲多挽留,扶着季太妃坐回到了殿首的位置,抬起手唤来跟随着自己的内侍,正要命他将俞云双与卓印清送出宫去,动作却在看清楚卓印清的面容后一顿。
卓印清一直垂首恭谨立在俞云双的身旁,俞云宸倒是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换了位置,俞云宸从自己的角度向卓印清看去,他的眼瞳清浅温润,在午后明媚阳光的照耀下,竟然能从瞳仁中分辨出隐隐的琥珀色泽。
内侍躬着身子静候了半天,都等不到俞云宸说话,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低声问了一句:“陛下?”
俞云宸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送皇姊与驸马一同出府罢。”
待到俞云双与卓印清一同离去了之后,俞云宸见季太妃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方才的震怒也平复下去了一半。




克夫长公主 第41章
说来自那日在御园与俞云双不欢而散之后,俞云宸便不怎么情愿再见到俞云双。若不是因为今日是她携着驸马的归宁之日,他不出现,宫内会传出闲言碎语,俞云宸必然会躲得远远的。
于俞云双,俞云宸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怀念着她昔日里对自己的关爱,另一方面又对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而暗恨不已。
先帝尚武,而俞云宸对于习武一事并不擅长。以前在俞云双与裴氏两兄弟一同拆招之时,俞云宸便只能默默立在一旁,看着对自己一向严苛的父皇,对着俞云双露出笑容。那是自己无论如何勤学苦读,都换不来的赞许。
最开始时俞云双也会将他拉入演武场中给他喂招,只是这般的关爱除了将他的笨拙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于他并没有其他的益处。
俞云双应是也看出了这点,渐渐不再邀他,但还是唤来了宫中教习的骑射师父将他单独分了出来,慢慢教他。
俞云双越是将他当做幼弟一般疼爱,便越让他觉得压抑。这般的压抑不仅仅因为自己处处不如她,还因为在俞云宸将她当做对手的时候,她却将他当做一个弱者。
一个被她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弱者。
俞云双有一句话说得十分对,若是没有她,他俞云宸活不到今日。只是俞云宸在深宫的诡谲之中被她护了千百次,却没有一次心甘情愿,因为每一次的虎口脱生,都让他有一种自己在俞云双面前处于弱势,怎么都翻不过身来的感觉。
到了今时今日,坐在帝位上居高临下俯仰众生的人是他,俞云宸却依然有这种感觉。每当俞云双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时,他深入骨髓的压抑都会让他觉得这帝位本就不该属于他,而是俞云双让给他的。
想到这里,俞云宸在明黄色衮服衣袖遮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攥住,圆润的脸庞也渐渐绷起。
“陛下。”靠在九凤腾翔美人靠上的季太妃倏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陛下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俞云宸阖了阖眼,将手从衮服下伸了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开口笑道:“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政事尚未处理,便走了下神。”
“既然陛下身负要务,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在哀家这里耽搁时间了。”季太妃道。
俞云宸听了此话,却没有立刻走,反而几步走到了季太妃的身边蹲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头枕在了她的膝上,轻声道:“不走,在母妃这里呆着,怎么能说是耽搁时间?若不是每日里那些老头子都来朕面前找别人的茬,朕情愿一直都伴在母妃的身边。”
季太妃闻言,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在顷刻间被一片阴霾罩住。
俞云宸却没有注意到季太妃的表情,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手掌中:“方才皇姊来,究竟与母妃说了些什么?”
季太妃沉默了半晌,而后喃喃道:“你皇姊……她竟然知道……”
季太妃的视线越过了殿内的古色陈设,虚虚凝在镂空的红木窗牖处,从那个地方,仿佛仍然可以看到不久前俞云双离去的背影,鹅黄色宫装,腰系环佩压裙角,头上簪着金凤步摇,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辄摇,在静谧的宫道上发出脆响。
声响玲玲,每一步却都让季太妃惊悸。
那件事她自认为做得十分隐蔽,就连俞云宸都被她瞒住了,而俞云双却早都知道了。可见先帝在时,内庭之中便被俞云双安插了不少的耳目。
所幸那日自己与先帝对话时殿内并没有其他人在场。若是让俞云双知晓了她对先帝说的话,只怕今日便不是向她一跪那么简单了。
季太妃说话的声音很轻,说到了最后,尾音便被宫外内侍清扫庭院枯黄落叶的沙沙声掩盖住了。
俞云宸疑惑问道:“母妃方才说的是什么?”
季太妃却蓦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头看向他,眸光染了一层严肃:“云双如今的那位驸马爷,除却成亲那日在东华门的远远一瞥,陛下亦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罢?”
俞云宸的面色一滞,原本还想诡辩几句,但是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季太妃打断道:“哀家记得方才你看他的眼神,动作与言语可以修饰,眼神却做不了假,你莫要再瞒我。”
俞云宸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在为皇姊赐婚前,朕确实没有见过卓印清这个人。”
“这驸马,是你皇姊自己选的,还是陛下为她选的?”
俞云宸的眸光闪烁,沉默不语。
这般的情形,即便俞云宸不说,季太妃也能猜出答案究竟为何了。
“你怎能这般不听话!”季太妃气息一乱,面上满是责备之色,“哀家当初与你说过,即便你登上了帝位,也莫要与你皇姊为敌,你却几次三番为难于她,如今倒好,将她赐婚给了一个病秧子!”
“母妃。”听到了季太妃的话,俞云宸保持着原先跪坐的姿势,背脊却僵挺了起来,“朕方才亦说了,在赐婚之前,朕没有见过怀安公家的嫡长子。既然如此,朕又怎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更何来刻意将一个病秧子赐婚给皇姊的说法?”
季太妃应是也觉察出了她口吻过于激烈,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了片刻,才继续道:“那云双前两任驸马的死,可与陛下有关?”
俞云宸口吻中染着一丝淡淡的不悦:“既然今日皇姊已经出嫁,母妃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
“作孽啊……”季太妃的神色隐现苦痛,阖住了眼眸,“哀家原想云双今日态度如此绝然,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怎能这般罔顾昔日你皇姊对你的宠爱……”
“她昔日对朕事事迁就,处处维护,不就是想要将朕溺杀在其中,最终变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皇子,让父皇与母妃都对朕彻底失望?”俞云宸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将腰板挺得更直,咬牙切齿道,“待到她即位之后,便将朕远远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美其名曰当一个逍遥王爷,便如朕如今心中想待她一般。”
“陛下的心中当真是这么想你皇姊的?”
“没错。”俞云宸斩钉截铁道,“当初若非舅父联合朝中言官联名上奏,最终逼迫父皇将皇位传给朕,皇姊的今日,便是朕的今日。即便母亲让朕对她委曲求全,又能笼络她到几时?她问鼎帝位的野心在父皇尚在时便从未掩饰过。她手中掌着父皇赐给她的长公主令,朕收不得,身边又有军部的支持,朕在明面上杀不得,若不趁着此刻她无法起兵逼宫之时,将她推入万丈深渊,让她再也没有实力夺位,待到将来大宁安定之时,便是她将朕推上悬崖之时。”
“陛下……”季太妃将手收回到了宫装宽博的衣袖下,似是在摩挲着什么,“可她是……”
“母妃也知道皇姊的为人,这宫中得罪过她的人,又有几人能得一个善终?”俞云宸道,“如今我与皇姊已然决裂,若是母妃听了这么多,还还是执意想劝和,便想想那些人如今的下场。”
见季太妃的面色也浮现出触动,俞云宸深吸了一口气道:“朕自幼被皇姊压了一头,原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但既然父皇将皇位传给了朕,朕便不能辜负父皇的信任。这大宁的河山朕不仅要守,还要牢牢地守住,不让任何人染指,母妃还是莫要再劝了!”
话毕,俞云宸对着季太妃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出了养安殿的大门。
从季太妃的位置,便能看到俞云宸离去的背影,待到他的身影终于被幽静的宫道吞噬了之后,季太妃的背脊一松,瘫软地靠在了绣着九凤腾翔的软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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