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衣十一
“那便等你回来再说罢。”卓印清轻叹了一口气,拢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我日后一定要小心着些。”
俞云双对此不甚在意,注意力显然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她侧过头来在他的身上轻轻嗅了嗅,而后蹙了蹙眉头问道:“其实我昨日晚上就想你了,这是什么味儿?”
卓印清一怔:“什么什么味儿?”一面说着,一面也揪过自己的寝衣闻了闻,却什么味道都闻不出来。
“应该是草药的味道。”俞云双回答他,鼻尖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轻蹭着,寻了半晌之后,顺着味道来到了他颈间猛地一嗅,若有所思道,“仿佛就是这里。”
卓印清被她这么一出弄得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草药味,我今日都还没有喝药。”
俞云双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越过卓印清提溜起了两人昨日睡觉时枕的大迎枕,果然在下面窝着一个金累丝香囊。
将那香囊拎到了卓印清的面前,俞云双得意洋洋晃了两下:“还说没有东西,被我发现了罢?”
卓印清却神色古怪地将那香囊接了过去,凑到鼻尖下嗅了嗅。
“这个香囊是阿颜送的罢?”俞云双看着他的动作,撇了撇嘴道。
卓印清却神情不属,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了,才转过头来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隐阁之中就我与阿颜两人是女子,既然不是我送与你的,自然便是阿颜了。”俞云双从榻上站起身来,好整以暇道。
“这是我临出发去潼城前,阿颜托蒙叔将它交给我的。”卓印清对她解释道,“蒙叔说这香囊里面有助眠的药草,可以安神凝气,在车马劳顿的时候用着刚刚好,我便将它留下压在了马车内的枕头底下,如今它会跑到这里,八成是因为被蒙叔翻到了,又给我塞了回来。”
瞅见俞云双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卓印清歪头思忖了一下,迟疑道:“你这幅表情,莫不是想歪了罢?”
“想歪?”俞云双故作诧异,“我能想歪什么?”
卓印清猜测:“以为我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留在了阁中过夜,这香囊便是那人落下来的。”
俞云双呛咳两声,而后不自禁笑出声来。她早知道卓印清在这方面迟钝,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察觉到,倒是白瞎了阿颜的一番苦心。
摇了摇头,俞云双将那香囊丢给卓印清,叹道:“难怪我方沾到你的枕头便觉得困意一阵一阵袭来,今日还险些起不来床,原来是它的功劳。”
“这香囊的功效有这么大?”卓印清却不太相信,依旧将它放在鼻下嗅着,“为何我感觉不到?”
“兴许是因为你天生觉少,对我有用的未必对你有用罢。”俞云双猜测,眼角余光扫到外面天色,匆匆忙提着裙裾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否则定然要迟。”
卓印清依然攥着那香囊,闻言要送她,却被俞云双推辞了:“你还是快些拾掇自己罢,若是陈序寺丞到的时候你还未到,又要被他一通训。”
卓印清颔首应了,却在俞云双临迈出大门的时候将她唤住。
见俞云双转过身来,卓印清举起手中的香囊,又确认了一次:“这味道真的这么重么?”
俞云双连想也不用想,便颔首肯定道:“不轻,我昨日被熏了一晚上,只觉得到了现在鼻尖还萦绕着药草的味道,怎么都散不去呢。”
卓印清道了一句“原来如此”,对着俞云双弯了弯唇角,目送她离开之后,一直紧攥着香囊的手才缓缓垂了下来。
这香囊由金累丝所制,轻得很,卓印清却觉得它仿佛蓦地沉了千百钧,几乎让人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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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叔端着早膳跟在楚鹤的身后一同进来,一眼便见到卓印清只穿了一袭单薄的寝衣坐在床榻上,清俊的眉目紧紧拧起,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楚鹤对视一眼,蒙叔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他身边的矮几上,开口唤了一声“公子”。
卓印清侧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空洞洞的,仿佛还没有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回开口的却是楚鹤,“一大早气色便这么差,可是昨夜没有睡安稳?”
“睡得还算不错。”卓印清摇头否认,反问他道:“自我从潼城回来之后,你可替我扎过针?”
卓印清的病症不需要用针灸来治疗,如果要用到银针,必定是为了试探体内五觉散毒性的深浅。这个说法有些隐晦,蒙叔不懂,楚鹤却是明白的。
皱着眉头回答了一句没有,楚鹤沉声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卓印清轻叹了一口气道:“替我扎一次罢,我应该是没有嗅觉了。”
在场之人都知道没有嗅觉对卓印清来说意味着什么,此话一出,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五觉散发作至第三重,失去的便是嗅觉罢?”卓印清手中把玩着香囊,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却无端让人看得心慌,“我隐约记得我去潼城之前,蒙叔将这个香囊递给我,我便没有闻到它的味道,只是因着当时我身上染了风寒,呼吸并不通畅,才没有察觉出其中的不对。”
蒙叔听到这惊天的噩耗,脸色发白,早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倒是楚鹤上前了一步,将那香囊从卓印清的手中接过仔细嗅了嗅。
这香囊有着极为醇厚的药草香,楚鹤甚至能一一辨出其中的配料来。若说那时卓印清是因为风寒闻不到这么浓厚的味道,尚可以理解,如今他的伤寒痊愈,却还是说闻不到,便真的只有一种解释了。
心中已经隐隐猜出结果了,楚鹤却还是依言从随身携带的针囊中抽出银针,就着烛台将其烧烫之后在卓印清的腕间试了试,而后缓缓拔出。
楚鹤执着银针的手是平稳的,眸色却已然阴沉了下来,深深看了卓印清一眼。
“怎么样?”蒙叔在一旁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楚鹤将银针用方巾拭了拭,重新插回到针囊中,对着蒙叔道:“你去替我向阿颜传个话罢,今日的药汤不用熬了,我要重新斟酌一下配方。”
蒙叔原本还心存侥幸,如今听楚鹤明明白白将话说出来,呼吸一滞,腿脚都在发软,若非楚鹤从旁扶了一把,他只怕要直接瘫软在地上。
“五觉去了三觉了,那岂不是只剩下两重了……”他的口中喃喃,面上不敢置信与绝望之色交杂,看得人好生心酸。
楚鹤沉默。
蒙叔倏地抬手反扣住楚鹤的手腕,一双浑浊眼珠死死锁住楚鹤,声音嘶嘶道,“怎么会这么快?”
卓印清身上的五觉散,若是按照前两重发作的时间规律来算,第三重其实早就应该发作了,拖到如今才失了嗅觉,一方面与他平日里悉心调养有关,另一方面估计就是因为俞云双手中的那块长公主令了。
五觉散发作之后,人至多只能活三年,只要到了时候未服解药,五觉就会一重一重的散去,该走的时候,即便是大罗金仙也留不住。
楚鹤以前曾遇见过身中五觉散的病者,没有哪个能逃过五觉散去的命运的,就连安宁郡主,从中毒到香消玉殒前后也不到一载的光景。不得不说相比于以往中五觉散的人,卓印清能活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奇迹了。
医理虽然是这样的,楚鹤却不能对着蒙叔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蒙叔在这世间无亲无故,看护了卓印清这么多年,早就将他当做相依为命的亲人。蒙叔一直以为卓印清身上的毒可以被化解,若是楚鹤此时用真相将他心中唯一的奢望粉碎,他会承受不住不说,卓印清也会怪他。
克夫长公主 第110章
动了动嘴唇,楚鹤还在思忖着应该如何开口,卓印清的声音已经先于他从一旁传来,唤了一声“蒙叔”。
楚鹤转过头来,才发现卓印清不知何时从床榻上下来,走到了两人的身侧。
他伸出手来,扶住蒙叔颤颤巍巍的身体。分明是清癯单薄的一个人,此时此刻立在这里,却宛如山间磐石一般稳重,让人情不自禁依靠。
蒙叔的气息平复了一些,苍老的眼睛密布着血丝,声音嘶哑道:“公子。”
“其实这五觉散现在发作至第三重,并不是什么坏事。”卓印清的声音琅然,口吻也刻意放得舒缓,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你应当知道我这毒前两重发作,之间相隔的时间不到半年,如今这第三重的时间拖长了,虽然代表着毒性还在深入,却也能证明楚老先生的药在起作用。”
蒙叔闻言,紧握着楚鹤的手松了松。
楚鹤逮住了机会,从蒙叔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视线一扫卓印清,抚着胡须睁眼说瞎话道:“确实如此。你可还记得在齐王来凌安城之前,隐阁曾派出庚午支的人去寻药?那药草可以抑制住阁主体内的毒性,只不过因着齐王的到来,阁主将庚午支悉数调回,以前寻的药草就快用完了,才耽搁了我配制解药的进度。”
蒙叔不信楚鹤,狐疑看向卓印清,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哑声问道:“既然那药管用,为何不再多找一些来?”
“你说起来简单!”楚鹤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瞪了卓印清一眼,“庚午支在协助齐王突围的时候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三人现今也被并到屈易的甲子支里面去了,哪还有多余的人力再去寻找?”
这话楚鹤之所以能说的理直气壮,盖因它其中的一半本就是事实。
当初楚鹤在闲来无事翻看《医史渊鉴》时,发现其上有一页被斐然仿着长庚的字迹做了注,字虽然丑得很,说的话却颇有几分歪理。楚鹤寻思了一番,将它套到五觉散上,发现一味名唤十方草的药材,可以减缓卓印清体内毒性的扩散速度,这才通过屈易调派了庚午支,前去寻找它。
只可惜这味十方草还没有找到,便出了齐王彦景一事,再后来卓印清与太子翊定下盟约,从消息的收集到传递,再到监视太子翊的动向都需要人手,这寻找草药的事情便就此被卓印清压了下来。
蒙叔听楚鹤说这药确实对卓印清有益,哪里还顾得上卓印清停了寻药是出于什么目的,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药草是一定要继续去寻的。”
楚鹤亦点头道:“如今这十方草用一点便少一点,待到它全耗光了,我便再无法继续为阁主炼制五觉散的解药了。”
蒙叔一听,心中更急,看向卓印清道:“公子若是不派出人去寻找,我便自己去!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再为公子将十方草找出来。”
卓印清原本起这个头只是为了安抚蒙叔,却没想到被楚鹤趁火打劫了一遭,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目含警告之色瞥了楚鹤一眼,卓印清收敛回视线,却还得温声对蒙叔解释道:“如今隐阁之中的人手并不够用。”
蒙叔全然不在意他的话:“那让我去寻找便是,反正我孑然一身,如今只剩下公子了,若是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
蒙叔说话的时候,布着岁月纹路的唇角敛起,勾勒成一条直线,一副坚定的模样。
卓印清与蒙叔相处了十几年,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这个年迈的老人看起来温和慈祥,却有着强于常人的意志力,这样的人一旦固执起来就像是一头牛,无论别人怎么劝,都拉不回来的。
既然蒙叔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也无法再阻拦,只得对蒙叔妥协道:“你走并不合适,长庚和斐然的日常起居还需要你的照顾。这样罢,你替我向屈易带个话,让他抽调出一部分人手去继续寻药。”
话毕,卓印清顿了顿,补充道:“至多调出三人。”
以前庚午支出去寻药还有十二人,如今却只分出来了三人。不过在隐阁缺乏人手的情况下,三人也聊胜于无了,蒙叔闻言紧绷的下颌终于松弛了下来,对着卓印清“哎”了一声表示听见了,转身正要往门外走,便听楚鹤在一旁补充了一句:“你也莫要忘了我方才让你向阿颜捎的话。”
与卓印清病症有关的事情,蒙叔自然是不会忘记的,步履匆匆出了房门。
卓印清目送着蒙叔的身影消失在厢房的门口,这才收回了视线,对楚鹤不赞同道:“那十方草说来与云双的长公主令没什么区别,只能减缓毒性扩散,并不能用来炼制解药,你都不知道它是否与长公主令的功效冲突,便煽动着蒙叔去找,未免太过冒失。”
楚鹤于卓印清来说是长辈,这还是第一次听卓印清以这样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只是他的目既已达成,心里头憋的气总归舒坦了一些,是以并没有恼怒,只是走上前去将卓印清搀扶到内室侧边的藤椅上坐着,道:“哪种药的功效不是一点一点试出来的!你真当我是神仙,连药材都没拿到就知道它怎么用?我可告诉你,我翻烂了各种古籍,当发现十方草的时候,已经恨不得去烧高香了。”
卓印清的眉头却依然深锁着:“屈易若是想要调人,只能从自己的甲子支里面抽。甲子支如今负责与彦国太子翊那边接头,人手不够充裕,我总担心期间会出什么纰漏。”
两人前一刻还在聊卓印清的病症,后一刻他的思绪便又跑到这件事上来。楚鹤的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纰漏纰漏,命都要没了,你要这些消息有什么用?”
卓印清闻言回过神来,对着他笑意朗润道:“你看我都已经将人派出去了,反悔是来不及了,还不能让我在嘴里面念叨念叨么?”
“你要是能把这些思虑都抛开了静下心来调养,比什么都强。”
“你明知道我不能。”卓印清半靠在藤椅的椅背上,头微微向后仰起,露出的下颌弧线精致到鬼斧神工,“这是我活下去的意义,若是没了它,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五觉散对于人的折磨是身体与意志上双重的。楚鹤曾遇到过一个身中五觉散的人,因为没有触觉,感受不到身体落在地面的重量,每迈出一步,都会疑神疑鬼地回过头去寻找地上的脚印。看到留下痕迹了,他便仰天狂笑,若是没有发现痕迹,口中便会惊惶碎碎念自己死了。如此一来二去,这人的毒性还未发作至第二层,便已经疯癫了。
卓印清一生都活在五觉散的阴影下,虽然他的意志力刚强,在五觉散毒发之后,一切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却并不代表他对这活死人一样的人生毫无芥蒂。
所以他只能给自己定一个无法回头的目标,逼着自己不停向前走,什么时候走到路的尽头了,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卓印清的执着楚鹤又何尝不懂,深深喟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罢了,你爱如何就如何罢,反正一定要活够三年的人又不是我。”
听到“三年”这个词,卓印清的眸色黯淡,就连唇角的笑意都渐渐敛了起来。
这三年,是他也俞云双约定的三年。
“我……三年……”卓印清起了个头,却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停顿了片刻,换了个话题道,“说到这里,我还有事想向楚老先生请教。”
“什么事?”两人说话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像这样的开场白,楚鹤还是头一回听到。
卓印清将双手交叠落在面前的桌案上:“是这样的……”话音又是一顿,五指扣着五指,叠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叠紧,“我与云双……”
恰在此时,厢房的大门被人敲响,卓印清转过头来向着发出响动的地方看去,便见阿颜穿着一袭撒花百褶裙,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的眼眶是红的,显然也从蒙叔那里得到了卓印清五觉散发作至第三重的消息,但是面上却强装着笑意。
难以启齿的问题便挂在舌头尖上,此时此刻卓印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个头,断然没有再吞回去的道理,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只看着楚鹤忐忑道:“说来我与云双成亲一年有余,却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子嗣的消息,我知楚老先生于医道上涉猎广泛,不知可否替我瞧瞧,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颜正将托盘往卓印清面前的桌案上放,闻言手剧烈一颤。托盘磕在了桌案的边角,里面的药粥被震得洒出来了小半碗。
卓印清听到了响动,疑惑转过头来,视线顺着一片狼藉的桌案缓缓上扫,在触到阿颜面上的表情时,清眉一蹙,视线也跟着渐渐锐利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卓印清声音冷冽,仿佛能凝出来冰渣子一般,“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克夫长公主 第111章
听到卓印清说话的口吻,阿颜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他的视线如剑刃一般,刺在她的心上隐隐作痛,端着托盘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愈发颤抖。
就在阿颜以为自己抓不住那托盘,要将它摔落在地上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楚鹤动了,从她手中接过托盘。
“你先下去罢。”楚鹤把托盘稳稳放到卓印清的桌案上,对着阿颜吩咐道。
阿颜蓦地抬头,盈盈杏眼含着泪意,看向楚鹤时湿漉漉的,低声唤了一声“师父”。
“下去罢。”楚鹤又重复了一遍,“这件事情,让我来与阁主讲。”
楚鹤说话的口吻已经带了命令的意味,阿颜不敢武逆他的意思,向着两人敛衽行了一礼。拖着缓慢的步伐行至厢房大门口时,阿颜还是忍不住了,转回过身来,深深望了一眼内室中卓印清背对着她的身影。
此时的卓印清就坐在藤椅中,自始至终一直维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未动,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气息。
“究竟是什么事情?”卓印清问道,“为何你与阿颜的神情都躲躲闪闪?”
卓印清的心思缜密,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瞒住他,要么需要做得天衣无缝,要么便永远不要让他见到。楚鹤与阿颜能瞒到现在,已经算是极不容易。
楚鹤见阿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步走到了卓印清的面前。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从他的方向,能将卓印清一切的表情尽收眼底。
卓印清的眼眸是清浅剔透的琥珀色,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态度虽然清冷了一些,看着大家的眸光还是温和的。可是此刻的他眼中泛着森森冷意,所传递出来的意思,不只是对于自己欺瞒的怒火,还有浓浓的失望。
楚鹤与卓印清的关系虽然没有他和蒙叔来的那么亲近,却也一直在私心里将他当做忘年之交,看到他如此看自己,心里面亦不好过。
若是可以,楚鹤希望自己能一直瞒着他,但是现在这个秘密显然已经瞒不住了。
“阁主与无双长公主到了现在都没有子嗣的消息,是因为我。”楚鹤说着,略带迟疑地将手压在卓印清的肩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才开口继续道,“我在阁主每日喝的药里面,放入了可以避子的药草,这药剂闻起来味道不是很浓郁,但是尝着还是很容易被分辨出的。只不过我在给阁主用药的时候,阁主的五觉散已经至第二重,刚好失去了味觉,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
卓印清自方才看到两人的表情起,心中便对此隐隐有猜测,只是真正听他将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面掀起一片惊天浪涛。
他竟然会在自己的汤药里面做了手脚……何止是他,阿颜每日负责为自己煎药,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难怪方才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卓印清的双拳狠狠攥紧,虽然没有知觉,他却知道自己用的气力一定十分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压抑住心中的狂怒,听楚鹤继续说下去。
“你应当知道我多想要一个孩子。”卓印清的眸光森冷,说话的声音像含着玄冰一般,“我一直……都想要一个与无双的孩子。”
楚鹤的神色复杂,收回落在卓印清肩上的手,在他的面前弯下腰来,轻声道:“可是阁主,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能有孩子了……”
卓印清的瞳孔蓦地一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阁主体内的五觉散,是从安宁郡主那里带出来的。”楚鹤顿了顿,想找些温和一些的措辞,却发现这句话无论怎样说,意思都会残酷至极,“五觉散,是会一代一代遗传的。”
卓印清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楚鹤知道卓印清已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
当年安宁郡主前来大宁和亲时,身上便被彦帝种下了五觉散之毒。这毒在安宁怀胎十月的时候传给了卓印清,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原因,卓印清能在毒性的摧残下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时至今日,五觉散在他体内潜伏了这么久,早就深入骨髓,若是有了子嗣,即便没有被五觉散侵蚀得胎死腹中,生下来也会如卓印清一样痛苦艰难的活着,倒还真的不如从未存在在这世上。
这便是楚鹤对卓印清下药的原因。
卓印清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冰冷的面具蓦地碎裂,神情是一派隐忍压抑的痛苦。
一年多来的翘首以盼,他与俞云双的每一次尝试,原来都是一条又一条的死胡同。他以为这三年之约是一个新的开始,如今看来,只是他痛苦的延续罢了。
不仅如此,他还险些将他的绝望带给了她。
心口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每一次动作都能带来痛彻心扉的疼痛,卓印清甚至能听到染着五觉散之毒的血液在身体里急速流动的声音,那样清晰的感触,在脑中在四肢百骸轰隆隆地流转,让他恨不得钻心剜骨将拿彻底从身体中分割出来了才好。
楚鹤注意到了卓印清情绪的剧烈起伏,伸手在他的脉间一探,发现他脉象凌乱,神色大惊,攥着他的肩膀正要去唤醒他,卓印清却蹙着眉头狠狠一晃头,自己从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阁主。”楚鹤轻轻唤了一声。
卓印清“嗯”了一声,阖住眼睛,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盖下一片深深浅浅,看起来分外疲倦。
“我知道了。”他道,语调平稳到不带任何感情,听起来倒是比方才的失态更让人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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