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衣十一
虽然嘴上这么调侃,但是宋源心里却门儿清。那“季老虎”的名号是从隐阁这里传出来的,若说这几本书跟隐阁没有关系,宋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卓印清对他眉目清润一笑。
*这种东西,越是严令禁止,越是能让人生出去读一读它的心思,但若是不禁它,任凭它在坊间流传着,季老虎的名声只怕会越传越广。
宋源打心底里同情这位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季尚书令,不是因为觉得他无辜,而是这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上了自家阁主,这一跤摔得是又狠又没有预兆。
不过对于季正元摔跤这件事,似乎也只有宋源这个知道内情的人会同情,大多数人还是拍手称快的。
譬如俞云双。
季窦两派狗咬狗一嘴毛,俞云双隐在中立派之后在,自然比谁都开怀。她本想一下朝就将这出闹剧说与卓印清听的,但是一想卓印清的消息比谁都灵通,只怕还未等她来到隐阁,他便已经得到消息了,便先让长公主府向隐阁递帖子,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才慢悠悠地晃到隐阁。
踏着卓印清朗润的说话声进屋,俞云双一眼便见到卓印清一袭素色锦衣立在屋中,正在向长庚斐然二人授课。
这几日俞云双颇为忙碌,而卓印清恰逢五觉散发作,俞云双守他至清醒之后,便匆匆赶回长公主府。因着楚老先生与蒙叔皆在隐阁,卓印清在隐阁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两人便这么分开了一段时日。
俞云双上一次见卓印清好像已然是三四天前的事情了,他的面色比上次好了不少,只是身形依旧清癯。只见卓印清立在斐然的身侧,手指轻点着他面前的书册,举手投足皆是悦目的风景。
他这边有正事,俞云双不欲上前打扰,半靠在门边候了还没一会儿的功夫,卓印清便发现她来了,声音含笑问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等多久了?”
俞云双道:“没多久。”
卓印清颔了颔首,一指身侧的一把官帽椅:“我可能还要一阵子,你别在那里站着了,先在这里坐坐。”
等待的时光并不枯燥,卓印清在向两人讲宁史,从开朝太祖大一统说到藩镇割据,引经据典,中间还会穿插大宁与彦莫两国政体的对比,并逐一给予点评。
饶是俞云双自幼被当做皇太女培养,师承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卓印清授课的方式比那些老学究更加生动有趣,就连观点也活泛许多。
俞云双听得津津有味,卓印清的身体却受不住长时间的疲累,说到了最后声音都隐隐发虚,好在屈易掐着时间敲了敲门,将长庚斐然领下去用膳,卓印清这才停了口。
俞云双将他扶到了藤椅中坐下,又为他倒了一杯参茶,这才语带嗔意道:“你不是说要在隐阁中养病么,怎么还下榻了?”
卓印清浅啜了一口茶水:“一天到晚都躺在榻上才更累,还不如下来走动走动。”
俞云双却不赞同:“走动归走动,一下子讲这么长时间的课,到底还是太费神了。”
卓印清闻言将俞云双的手攥在自己手中,冲着她和缓一笑。
“我方才听你教习的内容,由浅入深甚是有趣,每每停顿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等你再开口。”俞云双道。
“是么?”卓印清抬起清俊眉眼来望她,“那每次一散课,那两个混小子还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他们若是不快些走,你又怎么能安下心来好好歇息?”俞云双为长庚斐然正名道,“不过话说回来,长庚斐然那两个孩子年纪尚幼,就算再怎么聪慧,你教的课业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深奥了罢?”
卓印清摇头言不深:“他们二人启蒙算是早的,现在不教得深一点,反而白白浪费了他们的天资。”
况且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自然是能多教一些便是一些,将来走的时候才能安心。
后面这句话卓印清自然不会与俞云双说,只是抬眼一望窗外天色,笑道:“方才没有注意,原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一会儿还回长公主府么?若是不回的话,便留下来陪我用膳罢。”
“今日没有什么事,便不回去了。”俞云双心思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半靠在他的肩头轻笑道,“我都已经想好了,待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也要你亲自教导,定然比宫中那些老古董教得好。”
卓印清闻言沉默,背脊隐隐僵了起来。
“怎么了?”俞云双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直起身来诧异望他道。
克夫长公主 第115章
“云双。”卓印清唤了她一声,清眉向中心微微拢起,似是有话要说。
俞云双本来想追问,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叩门的声音打断。
来者自然是蒙叔,只见他一手推开半敞着的房门,视线向着两人的坐姿一扫,在与俞云双对上之后,眉开眼笑道:“双姑娘来了?”
俞云双的脸皮子薄,饶是没有与卓印清紧挨在一处,还是有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却刚巧被撞见的感觉。身体不自禁地向侧旁移了移,俞云双口中轻轻“哎”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话。
蒙叔压根没看出来她的尴尬:“双姑娘有好些日子没来隐阁坐坐了,我这老头子没人陪着说话,整日里可是无聊得紧。”
隐阁之中除却卓印清,俞云双便与蒙叔最亲近。其实这并不奇怪,这凌安城中人人见她,都需尊称一声“长公主”,就连说话的态度也或是讨好,或是小心翼翼,唯有蒙叔还愿意左一声“双姑娘”右一声“双姑娘”地叫,将她当做一个自己晚辈来疼爱。是以俞云双得空的时候,也喜欢去蒙叔那里闲扯一番。
“前些日子府内事情太过繁忙。”俞云双解释道,“今日甫一得空,我便立刻过来了,蒙叔可莫要怪我。”
“哪里会。”蒙叔笑呵呵摆手,“只是双姑娘这几日未来,公子每天都一个人孤零零用膳,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兮兮的。”
卓印清垂着眼帘,本是没有注意两人对话的,听到有人唤他,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迷茫。
隐阁没有官宦人家那么多长幼尊卑的规矩,卓印清怎么会寻不到人陪他用膳?
俞云双诧异道:“长庚斐然呢?”
“公子嫌他们二人太闹腾。”
“楚老先生呢?”
“公子嫌他太啰嗦。”
“那蒙叔您呢?”
蒙叔一本正经道:“主仆不同桌,公子虽不介意,我却不能逾越。”
如此挑剔来挑剔去,唯一不嫌弃的还不愿意跟他同桌而食,他不孤零零谁孤零零!
俞云双没好气地觑了卓印清一眼。
卓印清被蒙叔揭了老底,亦有些无奈,对着蒙叔道:“你是来唤我用膳的罢?再这么说下去,晚膳只怕都要放凉了。”
“对对。”蒙叔一拍额头,问道,“公子是要去正厅吃,还是端到这里来?”
“这里便好。”卓印清回答道。
因着卓印清病中有忌口,所以饭菜以药膳居多,品相可口,让人食指大动。
蒙叔为两人递了饭便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了卓印清俞云双二人,虽时不时有竹箸与瓷盘相触的轻响传来,却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俞云双出自内宫之中,自幼便被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熏陶着,只是她出宫之后率兵出征,久经沙场的经历,让她对于这些以精致为名的束缚看淡了许多。
忆起今日遇见的一件有趣的事情,俞云双说与卓印清听道:“你可还记得窦皇后的父亲窦仁?今日上朝的路上,窦仁的官轿与季正元的在道口遇上了,两人谁都不想让,僵持了许久,将后面的人堵了条长龙。最后眼瞅着马上要点卯了,季正元也急了,直接命轿夫撞翻了窦仁的官轿,头也不回地就向宫门口冲,留下窦仁在原地一面扶轿子,一面将他里里外外骂了个通透。”
虽说谦让是礼节与德行的体现,但是如今季窦二人互为死对头,谁看谁都不顺眼,若是其中一人让了另外一人,那就等于在示弱,必然会在朝堂上抬不起头来。
这件事情算得上是丑闻一桩,在平常,卓印清必然能饶有兴趣地与俞云双聊上个半晌不停歇,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卓印清有些沉闷,闻言便只是淡淡一笑,道:“季正元专横跋扈,必然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确实不远了。”俞云双道,本想将自己近日的布局说与他听,但一想到楚老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莫要让阁主思虑过甚,还是停了口,又开始绞尽脑汁想其他轻松的话题。
卓印清却并没有让她继续想下去,为她布了一筷子菜之后,卓印清将竹箸放了下来,唤她:“云双。”
俞云双方向口中递了一口菜,不好开口,便抬起头来对他眨了眨眼,示意她在听。
卓印清以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晦暗难明,宛如一片沉寂的深渊,其间有挣扎的神色在翻腾,却怎么都浮不出水面。
俞云双本就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对劲,如今这样的感觉愈发地明显,只是因着不知道这是因何而起,便只能秉着呼吸,面带疑惑凝视着他。
卓印清收回了手,却低声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这回轮到俞云双怔了神。好端端的,道歉做什么?
卓印清下一句话便回答了她的疑惑:“我知你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的语调十分缓慢仿佛每说一句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只是我无法给你了。”
俞云双没想到他对不起后面会突然引出这样的话来,饶是一向沉稳有度,她也不禁露出错愕之色来:“你说什么?”
卓印清自嘲一笑:“我说你我二人至今没有子嗣,错在我,我的身体……不允许我有子嗣,是我连累了你。”
见俞云双的神色惊疑不定,卓印清阖了阖眼眸,面上的神色是寡淡的,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在难过:“前些日子楚老先生替我把了脉,我才得知此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应该如何将它说与你听,然后我发现自己不仅说不出口,而且也不想说出口。我有千万种方法将你瞒住,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俞云双已经缓过神来,鬓角处还存留着他带来的感触,她却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亦或者说这一切太认真,让她不敢去相信。
将食指抵在唇上,俞云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只凝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身体不好我是一直知道,但……你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希望么?”
除非五觉散有药可解。
只是到了如今自己身上的毒已经发作至第三重,而五觉散长什么样子,这世间是否真的有五觉散的解药存在都未可知,他又怎么敢向她妄言。
有时候希望越大,破灭的时候摔下来得就越惨,更何况这事无论怎么看都希望渺茫。
卓印清沉默。
俞云双的手其实是有些颤抖的,待到卓印清握着她的手腕,坚定而温柔地将她的手扣回到桌案上时,她才看到自己的食指上面留下了一排排深浅的齿痕。
“莫要打断我下面要说的话。”卓印清认真道,“就像我方才说的,我的勇气并不多,我怕这话停了,我的私心又会冒出来作祟,到时候就不想放你走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琅然,可每一个字音都深深敲击着耳膜,带来强烈的刺痛感。
“我想与你说说三年之约。”
克夫长公主 第116章
俞云双没想过卓印清会以这样方式开头。
三年之约是两人这段关系的开始。若是没有它,如今的俞云双许是在为淮陵世子服斩衰以换得三年清净,又或许在俞云宸的指婚下下嫁给了别的什么人。无论哪样,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心中倾慕秦隐,他转身便成为了她的驸马。她与文臣之间的隔阂太深,他便将姚永泰推到了她的面前,为她在朝堂上打开一道豁口。就连如今季太妃在被扶为皇太后一事上失利,即便卓印清没有主动提及,俞云双也知道其间必然有他的一番筹谋。
一切进行得太过顺利,就像卓印清当初书与她的信笺一般,愿汝所愿。
除却了子嗣。
卓印清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他的深思熟虑:“我与你定下三年之约时,其实并不确定你的心意。在我看来,你对自己的婚事十分淡薄,只要驸马的人选不是今上的爪牙,你都会同意。所以你会同意下嫁与淮陵世子,却宁愿自请服斩衰三年,也不让江闲做你的驸马,所以你会同意我与你定下的三年之约,即便当时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是卓印清。”
俞云双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开口反驳,盖因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帝王之家的婚事从来都与政治和阴谋挂钩,即便父皇对母后的一片情深被坊间广传为佳话,后宫中的美人也照样源源不断。
这倒不是在说先帝表里不一,内庭与朝堂相连,先帝这么做,也是为了平衡奉天殿上的滚滚暗流。
是以即便俞云双自幼被当做皇太女来培养,也从未奢求过自己的命运会有多特殊。在她看来,裴钧是良配,只因他出身将门,且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若是季正元有一个成器一些的儿子,兴许她当时还会劝父皇将他招为驸马,借此来巩固自己与季派的关系。
联姻是强化自身的手段,而当驸马的人选不能由她所控时,那自然是谁都可以,只要那人看着不碍眼。
“当时你需要一个驸马来暂时压住今上的猜忌,而我又恰在那时对你心存好感。这段三年之约,始于你的迫不得已,成于我的私欲作祟,说来并没有开一个好头。”卓印清的声音舒缓,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出来,“我知道子嗣对你有多重要,没有子嗣,你现在所谋划的一切便都失了意义。既然这段关系开始的动机便不纯,如今又生出这样的变故……”
卓印清说到此处,抬起眼帘深深望向俞云双,眸色沉静的仿佛古井一般,一字一顿道:“只要你愿意,这段三年之约只作烟消云散,我放你走。”
俞云双静静审视着卓印清,她能看出他是认真的。
他在认真地建议她离开他。
原本的慌乱随着他给出的选择而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恼然和焦躁。这是她鲜少遇见过的情绪,她知道它的根源。
凤眸微微眯起,俞云双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向着桌案上扫去。
卓印清追随着她的目光,在看到他依然握在她腕间的手时,歉然一笑,将手收了回去。
手背上的冰凉不带一丝留恋地撤离,俞云双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心口压抑的恼怒在这个时候骤然爆发,她抬手便揪住了他的衣袖,口中诘问道:“卓印清,你将我当做什么了?”
卓印清的目光停留在俞云双的眉间:“我捧在心尖上的人。”
“是么?”俞云双冷笑,执着地拽着他衣袖不松开。
卓印清道:“正因为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我才想将你要的都给你,但是孩子我给不了你。”
“当初我之所以会同意与你的三年之约,便是为了堵住俞云宸的嘴,让他不要再瞎折腾。若是我为此去服衰斩,三年之中也不会有任何子嗣。”俞云双冷声道,“我看你才没有把我捧在心尖上,你压根没将我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这么不了解我?我对你的心意与你对我的心意是一样的,你真觉得我会……会去找其他人生孩子?”
两人成亲到现在一年有余,露骨的事做了不少,露骨的话却未怎么对彼此说过。俞云双说到此处的时候也有些难为情,用凤眸恨恨挖了卓印清一眼,继续道:“有些东西只消得到了,就没有放手的理由。我今日话便给你撂在这里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虽然知道卓印清方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若是两人互相换了角色,她兴许也会这么做,可她就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扶着桌案面无表情起身,转身便向着屋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还未走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拥住。那人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身,手也与她的十指相扣,依然是寒玉一般冰凉的感触,喷洒在她耳际的呼吸却是炽热的。
卓印清在她耳畔吐气道:“你竟然将我比作东西。”
俞云双挣他不脱:“那你不是东西么?”
“我同你一样。”卓印清道。
一样不是东西么?
俞云双正欲说他到了此时还要显示自己的口舌灵便时,便听他补充道:“我同你一样,只要得到了,便不想放手。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这世间除了你,不会再有任何人进到那个地方。”卓印清将声音埋在她的颈窝处,听着有些闷,“你不知道我说方才那些话的时候,心中有多煎熬。可若是我此刻不给你选择的机会,将来你一定会怨我……”
卓印清若将此事瞒着俞云双,以她的脾性定然会怨恨的,只是他既然这么了解她,难道不知道这么说她会生气么!
说话的语式有那么多中,他却专捡了这一种来将,俞云双直觉卓印清的话哪里怪怪的,却又品不出来,想要转身望他,才发现自己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那力道大的似是要将两人钉在一起一般。
“既然你此刻不走,我便不会再放你走了,直至三年之约结束。”他在她身后道。
“既然我们一切都说开了,还提什么三年之约?”俞云双黛眉微蹙,“你仔仔细细说与我听,为何你说自己无法拥有子嗣?你也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不行。”
卓印清被她问得有些尴尬,迟疑道:“我这个不好,与不行是一样的。”
“那便是了。”俞云双一锤定音道,“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不是本身不行,那从今往后让楚老先生好好为你调理身体,总有恢复如常人的时候。我们的时间还很长,若是三年我们还没有孩子,便五年,五年没有便十年……”
卓印清却在她身后阖着眼眸摇了摇头:“只三年就够。”
“只三年便能调理好?”俞云双诧异道,而后嗔怪他,“那你方才直说让我等你三年便是,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三年也有可能再也调理不好。”似是也察觉到自己用的气力不对,卓印清松了松她道,“若是那时还是这个样子……”
俞云双从他怀中转过身来,抬手掩住了他的唇。
“没有若是,你定然能调理好。”她妩媚的眉宇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执拗,“我只要你。”
夜风凌厉,吹拂在窗纸上扑簌扑簌作响,分明是刺耳的声音,此刻却绵长地萦绕在心口,怎么都剪不断似的。
屋内绕着熊熊炭火,屋外却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霰子,一粒一粒晕在窗户纸上,竟在外层结下了一层冰霜。
大宁朝近十年来最寒冷的冬日来了。
克夫长公主 第117章
冬日严寒,一场鹅毛大雪之后,往日紫气蒸腾的凌安便染上了一层素净的白色。
霜雪压枝,草木枯萎,唯有冬梅迎风盛开,勾勒出一副诗意盎然的美景。世人皆爱寒梅凌霜傲雪的铮铮风骨,民间有不少雅士为了赏梅,专程驱车城郊十里亭,而禁中的妃嫔们无法出宫,却有别的法子。
季太妃命人在御园挖了一条渠,引不冻泉水横穿梅林,欲摆一场流觞曲水与后宫中的诸位嫔妃一起把酒行令。这原本是一件风雅无边的事情,谁成想却偏偏出了大事。
窦皇后在赶去御园的途中不甚滑了一跤,天寒地冻,这一跤摔得颇狠,当时便见了红,太医令折腾了大半日的时间,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说来窦皇后走的路是通往御园的必经之路,大家走过去都没有事,唯有怀着身孕的她摔了。这件事听着蹊跷,可细查起来还真的怪不到谁的头上去。
俞云宸得知消息后大恸,在窦皇后的身旁守了大半夜都没缓过劲来,最后索性连早朝也罢了,直接吩咐内侍在宫门口拦着前来上朝的官员,让他们各自散去。
这孩子毕竟是俞云宸第一个孩子,一腔的殷殷期盼转瞬间落空,他会失魂落魄到这个地步倒也正常。俞云双在被内侍拦下之前就已经收到了窦皇后流产的消息,是以没有太过惊讶,问了两句窦后的状况的近况之后,话锋蓦地一转,对内侍道:“那太妃娘娘现下如何了?”
流掉的孩子既是今上的龙嗣,也是季太妃的外孙,这个问法在外人看来显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像是在关心季太妃。内侍不疑有他,只躬身恭敬回她:“老祖宗伤心得很,自昨夜起便一直在殿中念经,说要送送未来得及出世的小皇子,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太妃娘娘竟然也信佛了。”俞云双淡淡道,“想必她心里是真不好过。”
这话的味道深长,内侍不敢接,唯将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道:“小皇子得了老祖宗的祈福,日后必定福泽深厚。”
俞云双不置可否。
两人闲叙完毕,恰巧又一台轿子在宫门口停了下来,俞云双向内侍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迎接,便转身打道回府。
下雪不冷融雪冷,俞云双来的时候坐的是暖轿,卓印清怕她冻着,还硬给她塞了一个手炉。外面寒风冽冽,她却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儿,被凉风一吹只觉得通体舒畅,也不想再进轿子了,便挥退了轿夫,自己慢悠悠地晃回去。
没想到还没走上几步,便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卓印泽一袭湛蓝色文官袍,步履匆匆地向着六部衙门的方向赶,与俞云双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后,他脚下的步伐一顿,竟然转了个弯,向着俞云双走来。
说来自那日宫中一面之后,俞云双再也没有见过卓印泽,只听说他因着能力出色,如今已经升为礼部左司郎中,官拜从五品上,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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