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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从没人见过如此愤怒的华玉,纵是一身儒雅难改,目光中决然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的人依旧没有半丝表情,冷硬如铁。
“可为我妻者,只夏倾鸾一人。”从容擦肩,轩朗俊逸的面容微侧,淡然近乎耳语,“华玉,能令她安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漫长岁月里他从未让那袭紫衣得到任何安心与满足,尽管她从不求取从不开口,而他心里也清楚亏欠的除了毫无意义的婚姻之外还有什么,只是,他给不了,唯有一直看着她的华玉才可以。
如若墨染般轻扬的玄裳跃于马上绝尘而去,不留半点眷恋,而眷恋的人,相思想念相望,早被揉碎在过往不可追忆的年年岁岁里。
曲未终,人已散,天涯海角,红尘紫陌,早知无他相伴。
“华玉堂主,这……要如何对紫袖堂主说?”
“不必告诉她。”回首,朱阁上并无张望的女子身影,她根本……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
收起洞箫,那张内敛安静的面容已经恢复,空余近乎死寂的宁和:“去把阁主的婚服取来,婚礼继续。”
哪怕天下人都死得干干净净,这场婚礼也要完成,无论如何,绝不让她孤孤单单离开这世间。
否则他会心痛一辈子。
白日一场大雨浇得万物寂静,而后晴空不放,一直阴沉着直到暮色四合,雾霭弥漫,安静没有半点声音。
大婚呵,怎么会这么安静?是他后悔了吗?
病前多思虑,整天委顿在床上容易乱想,施了红妆的雍容女子仍是满面苍白如纸,却寂寥地撑起优雅笑容。许是雨大难行,所以宾客们都提前散去了吧,那人总不至骗她,从来不会。
他若要离去,定是面对她直接说出,没有半点隐瞒,字字如刀。
红烛摇曳,几滴蜡炬蜿蜒滴落,在素白的瓷盏中洼成暖暖一片。
肺腑间剧痛不时袭来,比之前几天更为剧烈,咳声与喉中腥甜却少了许多。记得以前医娘曾说过,这肺腑内的沉疴淤积久了是要枯竭的,到最后便是不再呕血但剧痛无比,此时,离那黄泉碧落、忘川奈何就不远了。
“不求阳寿何长,但求得过今夜,此世此生,再无遗憾。”轻轻拨下灯芯熄灭昏黄光亮,只留红烛晦暗,屋外的夜色瞬间入侵,暗得分不出墙上一幅幅水墨字画——她的眼,几日前便已经看不清东西。
房门忽然响了几声,有人试探着推门。深吸口气,重新将喜帕盖在头上,静静等盼了一生的人走进。
开门,关门,脚步声在桌边停留片刻,蓦地房间一片黑暗。
是他吹了蜡烛。
这夜未免太过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世间只剩她和沉默不语的那人。许久无话,紫袖本想摘下喜帕给他倒杯茶,哪怕说几句闲话也好,极力抬起的虚弱手腕却被捉住,温柔地放在干热掌心。
衣袂窸窣,轻柔、小心翼翼,坐在身侧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下颌埋在她颈间时碰掉了大红喜帕,眼前朦胧红色撤去,目光也清晰了一些,只可惜看不到他的脸。
年幼时在风月场挣扎数月,抱过她、碰过她的男人多得难以计数,如何不堪的事她都经历过,可这淡淡的怀抱却让她瞬息间泪如泉涌。
等得太久太久,甚至已经断绝了期望,一心等死时,他却突然回到身边。
“婚后,我带你回百越看看。”某天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让她扛着来自冥界的召唤拖过数日,身心俱疲,终得所愿。
抱着她的那只手拂去面颊泪水,鼻息在耳边温黁低微,安宁而平和,同色婚服交缠一起,在黑暗中分不清楚那上面哪只是龙哪只是凤,只有越来越紧的拥抱真实无比。
如此安心,从未有过。
疼痛渐渐远去,连视线也澄明许多,她自然不会愚笨地以为自己的病好了,回光返照,仅此而已。
最后一刻能够在这样温柔的怀抱中死去没有半点遗憾,尽管……
连连咳声打断宁静,分明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臂一僵,她只是习惯性淡淡微笑:“没什么,有些冷。”
依旧无声无息,拥抱更紧些,仿佛也知道她即将离开似的,不肯放松片刻。
轻轻闭上眼感受最后暖意,就这样听着沙漏轻响,贪恋地记住每一时每一刻,直到晨光扫去黑暗,窗外露出柔和的熹微之色。
纵能骗过日一两日,总有天要面对死亡召唤,上天多给与她的时间已经很多很多,多到让她再没有任何遗憾和惋惜,终于可以在最值得依靠信任的臂弯中了断残生。
“得君垂爱,月影……此生足矣……”
尘归尘,土归土,那双眼眸依然恬淡,容华绝世。
最后一笑,愿你此生可忘我于心外。
“谢谢你……华玉。”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六章 三生七世情扶摇
南疆远比兰陵来的闷热潮湿,那身玄色劲装显得分外突兀又兼着冷冽,看惯素麻粗衣的蛮荒之民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躲入草房内。村落中,只他携着冷息独行于黄土阡陌。
数百年前火神教曾与中州武林有过交锋,败北后隐遁于重山叠嶂再无人知晓其所在,韦墨焰心里焦灼走得又急,根本不知道要去何处寻找火神教教主明砂。
夏倾鸾如何得到传说中的异梦石、又怎会清楚火神教所在,这些他并不清楚,也不打算去弄清楚,此番来南疆的目的只是找到她带她回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当看见溪水边一抹即将淡化消失的血迹时,韦墨焰立刻意识到,也许她曾经在这里与人交手。顺着殷殷血迹一路摸索,越来越多的缠斗遗痕出现眼前,大片大片的狼藉,埋入泥土的血肉碎屑,偶尔,还能见残肢隐没于茂盛草莽间。
那些伤痕都是赤情造成的,脚下的路她曾走过,一边挥弦杀戮一边消耗自己的性命,当她拼尽所有换来那柄新生的墨衡剑时,终于在他心上割开深深一道伤口。
倾尽天下为她,她却为了荒唐的理由转身离去,铸剑焚情。
前因后果,是是非非,议事堂中姑苏相公把所知一切都告诉了他,无涯老人提出的条件,夏倾鸾不辞而别的原因,还有带着异梦石归来兰陵后她决绝的告别。
原来直到现在,他们仍不能互相信任,还在看似已然消弭的隔阂外背对无言。
她不信他可抛弃所有,全不顾信义、祖命而毫无顾虑;他不信她会为守誓挣扎活着,等待再次相聚那日。
分分合合怪不得任何人,是他们自己一手促成。
血腥尚未退去的空旷平地,纯黑色曜石高柱,安静近乎死寂的宏伟神殿,终于,他还是找到了。
火神教,她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她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冰冷目光越过漆黑门口,里面并无人影,只有一声声清脆的铃音传来,还有谁低低哼着小曲儿的声音,干净,柔和。
均匀有力的脚步踏上理石地面,小曲儿戛然而止。
“来了,就进来吧。”
确是那人声音,神秘且强悍不逊于他,火神教教主,明砂。
扑面而来的漆黑一时间难以适应,然而韦墨焰只是握紧墨衡剑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纵是危机四伏中他也有相当的自信不输任何人,尤其是事关夏倾鸾,心里,身体里,血脉里,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想要宣泄出去。
蓦地,黑暗中一点橙红火光亮起,紧接着周围噗噗之声不绝,数千白烛稳坐高高低低的烛台上逐一自燃,片刻间神殿内灯火通明,如若白昼。
“韦盟主不眠不休赶到此地,就不怕我趁人之危,在你疲惫力竭之时下手暗算?”平稳纯净的音色没有半丝惊讶,并未着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容与声音同样的宁和无波。
“你若想杀我,当日在兰陵便可下手,不必如此麻烦。”
“我确实不想与你为敌,火神教偏安一隅与中州武林并无摩擦,况且,我也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挥了挥手,明砂似乎颇为苦恼地卷起发端,“说起源头的话,我应该是中州人才对。”
不着边际的对话让韦墨焰有些厌烦,他一向不喜繁杂,尤其是当下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与对方谈什么江湖武林天下大势。
“她在哪里?”目光扫过,冰冷凛寒。
“这是你第四次问我了。”周围烛光猛地闪了一下,抚着头骨的手指向身后:“就在圣坛中。”
在明砂身后的是堵平整光洁的黑曜石墙壁,左右接着神殿两端,唯上方露出半人高的缝隙表明墙后尚有大片空间。
明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堵墙之后就是火神教圣坛,而夏倾鸾,正身处墙后。
墨衡剑微微侧过,剑鞘离开柄处半寸余长,裸露的剑身映着烛光反射出淡淡冷色,直指巨大石墙。
“我说过不想挑起争端,韦盟主大可收了墨衡剑——既是我铸的,自然也知道它最脆弱的地方在何处,三招之内就能让它会再次成为断剑,可信?”狭长眼眸含着笑意,只是全无温度。
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纵是天赋奇才智绝天下,想要从那双平和的眼中看出什么依旧是天方夜谭。玄裳轻荡,墨衡剑收入鞘内安然挂于腰侧。
韦墨焰冷冷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依照姑苏相公所说,圣坛是火神教最为神圣的地方,其中供奉着被尊为神物的圣火,夏倾鸾一个外人能进入圣坛之中定然内有隐情,而身为教主的明砂不但帮她铸剑,更远赴千里之外的兰陵亲自相送,便是也他猜不透这里面有何缘由。
枯瘦手指在墙壁上敲了两下,空洞响声在神殿内回荡:“我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所做不过是看她可怜想要给她个机会。她和阿璃很像,见她那般神情我总觉阿璃又回到了身边,所以即便她已经不可能再醒来,我还是——”
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打断了火神教教主的解释,剑光漫天织成密网迎头而下,凌厉的剑气竟将殿内烛火卷熄大半,光明不复。
她已经不可能再醒来……
脑海中,只剩这句话带来的绝望与狂暴。
两载相守,一年等待,千里追寻,三生七世约定不离不弃,她,怎么可以离他而去?!
不会的……明明拼尽力气想要活下去,所以才在炎凉世事刀光剑影下用冷漠保护自己,甚至连他都不肯相信,那样倔强冷硬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性命,不会决绝到连最后一面也不肯相见……
是想要他也尝尝生生离别的苦痛吗?
想要他知道,过去一年中她的孤单与失望?
如果知道她还活着,就算再负紫袖十次、百次他也不会违背昔日誓言娶其他女子为妻,更不会放开手任她孤身涉险只为铸一把可有可无的破剑!
寒光凛然的剑刃最终没有伤害到明砂丝毫,尽管低着眉眼连看都不看的火神教教主抱着森森头骨,没有半点想要防御的意思。
明砂明白,比起愤怒的杀戮,他更迫切的是想要见到她,哪怕,只是再也不会醒来的她。
金铁相交,纯黑色与白色凌空飞散,曜石墙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崩塌,而以世间仅存的三块异梦石锻造的、锐不可摧的墨衡剑,也在强悍磅礴内力震荡下寸寸断裂,哀鸣着跌落于石块碎屑残骸中。
没有这把剑,她就不会被逼着不辞而别,也不会一个人寂寞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黯然长眠。
“倾鸾……”
柔和光芒中,他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如痴如醉。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七章 孤莲冷焰宁堕天
黑暗中只那一团柔和光芒淡淡笼罩,一丈见方的纯黑石台本看不清边缘,借着悬于其上的碧蓝火焰素淡之光将周围照亮,依稀可见其中景象。
那黑色石台之中是澄净碧水,一眼可望入深底,波澜不惊,静若死寂。水面之上漂浮着巨大莲花,色白微堇,向四方蜿蜒伸出的无数枝蔓先入水中而后爬上石台边缘,深绿藤蔓花叠叶,叶掩花,竟是又绽着无数半掌大小的雪青色幼莲,密集的藤蔓与莲花妖娆伸展,交错缠绕,与上方碧蓝火焰相映成辉。
映着火焰微光的莲芯中,白衣胜雪却尽染殷红的女子闭目沉睡,仍是那般倾城绝代,单薄唇线勾勒一抹淡然,娥眉平缓宁和,眼角似有牵挂,缱绻凄凉。
找遍千山万水,她却在此处安静睡着,听不到谁传遍碧落黄泉的声声呼唤,撕心裂肺。
“倾鸾……”
深邃冷眸换了色彩,麻木呆滞。
怎么叫她都不肯睁开双眼,听不到吗?无数昼夜都是这般呼呼着她,为何她不理不应,将他独留红尘滚滚看万世沧桑?
好像就在不久前她还在他怀中泪落潸然,忘情拥吻,身后花开滥滥胜似瑞雪,瞬息妖娆不尽。
她是世间最寡情之人,唯一比他更残忍的人,不该这样安宁地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自享清静。此世路,来生命,她应该永远陪在他身边看天下血染江山永寂才对,红颜孤落,命比纸薄,那怎会是她的结局,怎会是他所爱之人的结局!
我为你成魔成妖,你却笑离不见。
人间不见屠龙为何,漠然看着玄裳朱裾颓然崩溃的火神教教主却见证了,人中之龙是怎样自九天堕落失心毁魂的。
“她在漠北被人囚禁,是再见你的执念支撑着她活了下去,只是没想到,终于带着异梦石回到兰陵后听到的,竟是你要与别人成亲的消息。”
腕上两枚带着旧色的铜铃轻响,隔绝尘世与毕生守候之物的石墙轰然崩毁,明砂却没有任何恼怒,那些存在于他脑中的、属于名为夏倾鸾女子的记忆侵蚀了他的残情,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生离死别,永世无话。
而最难以抹消的,是定下交易那日她决然神情和泣血一笑。
“就算他会忘了我是谁,黄泉路上,我还会等他一起度忘川、过奈何桥,一起喝下孟婆汤,一起擦去三生石上不该刻着的名字,期盼天地,来世别再让我们相遇。”
她是认为,那样就可以斩断宿命吧?
指尖蓝色火焰跃起,在寂静中氤氲成一朵莲花,干净得如若透明。
“我为她用圣火铸剑并亲手交送于你,而她奉上灵魂,作为圣火的祭品,在孽池中度过余生岁月。”
交易的全部,属于火神教教主与闯入者的魂定之约,无可更改。
“她还没有死。”失神的双目触及起伏胸膛,忽地又有了一丝光亮,“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救。”
明砂深吸口气,想不到韦墨焰竟痴缠如斯:“不,她已经死了,没有魂魄的人算不得活着。作为圣火祭品的刹那她就已经失去了魂魄。”
“她没有死。”固执重复,全然不闻身后带着怜悯神色的男子微微摇头轻叹,颀长身影踉跄走上圣坛,离苍白容颜更加接近。
倾鸾还活着,看,她还在呼吸,只不过是太累了睡过去而已,等她休息够一定会再睁开双眼,冷冷地与他说话,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护万敌不侵。
长长赤弦自沉睡身影边垂落,一直垂到圣坛外,垂到他脚下。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赤情。
他只是想告诉她,自己早已沉落情天孽海无法回头,保护她的武器中含着他的血,弦在人在,守护亦在,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绝不许她离开,那是以血为咒最牢不可破的束缚,千丝万缕,寸寸固执。
就好像曾经约定的不是吗?
无论生死,皆为他韦墨焰所有。
苍白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抹寂静纱衣,接近碧蓝火焰的刹那,白莲下蓦地涌出无数艳红火舌将二人隔绝,焚了锦缎腕袖,也燎烬几缕青丝华发。
“别碰她!”一直冷静旁观的明砂忽地低喝,随着喝声,几道火光自掌中飘摇而起,倏忽向韦墨焰冲去。
只是随手一挥,墨色衣袂正击在袭来的火焰之上,顿时散起满室火花纷纷坠落,美而可怖。冷然抬头,寒光乍现的双眸直视悬在空中的碧蓝火焰,一声冷笑仿如地下传来。
“不管是祭品也好,哪只恶灵的饵食也好,我只要她。”漆黑瞳仁一缩,手中残剑凶气冲天,“神挡杀神,魔挡弑魔!”
那般戾气森然,人间难见,分明就是修罗道上踏来的恶鬼战神,手染鲜血妖孽而笑,恨不得屠尽苍生换一场八荒之罪,纵是天谴也绝难阻拦,要的就是杀,是孽,是不求饶恕。
握剑,侧头,俊逸面容风华无双,杀意不尽。
相距不过十余步的两个绝世真龙静静对望,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她是阿璃的食物,吃了她的魂魄可以让阿璃至少提前数十年苏醒。任何人,任何神魔,都不可以打扰阿璃,你也不行。”托着头骨的火神教教主淡淡道。
夏倾鸾是圣火的祭品,也是明砂精心呵护的少女复苏的最佳养料。方才抬头细看时韦墨焰才注意到,那团碧蓝火焰之中竟还包裹着一位抱膝少女,雪白发色与明砂完全相同,只是身影极其淡薄,近乎透明一般的朦胧。
那就是明砂口中的“阿璃”吧?
不管是谁,阻拦他和夏倾鸾在一起的人,都要死。
——————————————————————————靖安元年末,双凶星现于西南天野,整整三夜星陨不断,漫天一瞬而过的堕落光辉,中州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那是末世之兆,但并非人间末世,而是只属于一些人的,终灭之曲预兆。
漠北沙海,苍凉凄诡的夜色笼罩广阔朔漠,巨大沙蟹静静停于大漠中央,已然死去许久。
活了千百年近乎成精的妖物,它背上载过一代代精绝祭司往来与广袤瀚海,而今终于被弃。几日前最后一任主人独自里去,没有给地下石室与被守护了千年之久的古城亡灵留下新任祭司,或许,属于浩渺大漠的最神秘传说即将终止于此,此后也再没有人会因为漫长却寂寥的生命一遍遍重复别人的记忆,也不会再有人沉溺于虚幻之中不能自拔。
“伊图,这么多年过去后我才发现,你是对的。为了自己心里最珍视的人放弃使命又如何?逝者已矣,不该再牵绊生者不放。只是有一点我还不太清楚,你喜欢的人是阮晴烟,那我呢?我喜欢的,究竟是你遗留下的幻影,还是那个冷漠却让人无法放手不管的丫头?为了这个答案,我宁愿如你一般放弃所有——哪怕这是终结。”
碧目浅发的男子自言自语,长叹一声朝着遥远的南方行去。
那里正上演一场毁天灭地的悲剧,属于她的,他们的末世。
也是属于他的末世。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八章 破魔蚀心真龙战
数十骑人马劲装负武奔行于茂密林间,苍郁山野并没有半点冬日痕迹,潮湿而闷热。细密汗珠紧贴在每个人额前,手下却不敢放松片刻,握紧缰绳的指节个个青白突出,显出极大力道。
他们的主人是个喜欢任意妄为的人,大婚之日丢下病弱衰绝的未婚妻子单骑赶赴南疆,甚至连花费多年心里才得来的武林盟主、江湖霸者权势也不要了,任由情势一片混乱。
然而没有任何部下说些抱怨之语,他们追随敬仰的是气吞山河的人中之龙,而非虚渺的浮名。
“还有多久才能到?”为首的男人降了马速与稍后的妖娆男子并行。
“少则半天,多则一天。”看看天色已是暮光渐起,趁夜赶路或许能在明早日出之前赶到,但深藏异兽毒虫的南疆深林之夜有多危险不言自明,姑苏相公并不打算以身试险:“阁主不过比我们早上两三日到达,没必要这么急着赶路,火神教暂时没有与中州武林起纷争的打算。”
邵晋侯眼中精光一现,驭马冷笑:“姑苏相公与火神教倒是熟稔得很。”
“别这么说我,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自然要对江湖中所有势力都有所了解。再说之前阁主和你们也没问过我,何苦要多这个嘴。”似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眉眼妖而不媚的男子反驳道。
暂为统领的邵晋侯不再理会,反正从一开始阁中就没人信姑苏相公的话,若不是阁主一意孤行非要将他收为部下,只怕他连破月阁前的白玉石台都碰不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阁主对他确是极为看重。
“姑苏大人,少小姐真的还活着吗?火神教会不会对她不利?”心急如焚一直隐忍不发的萧乾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火神教教主看起来当是个强悍之人,少小姐那样冷硬的性格怕会惹他动怒吧?”
千奇百怪的问题让姑苏相公苦笑不断。这玄瞳虽面上看不出年纪,可少说也该过了而立之年,偏偏心智上天真得如同少壮,每次他提出的问题都令人哭笑不得。
“我都说过多少次别叫我大人,会折阳寿的。红弦堂主是否还活着,火神教教主与她又有何关系,这些我并不清楚——若是清楚,这趟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就没必要存在了。”
带着无奈语气的回答让萧乾脸色又白了几分,默默退回人群中骑行。
如果夏倾鸾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自绝谢罪也无颜去见九泉下的恩人萧将军,更无法面对一手照顾成长的少小姐。已经把她弄丢过一次,这次再……
黯然长叹传荡在十余骑人马中,低沉情绪感染了所有人,也感染了天际正在隐去的赤红晚霞。
距离此处几个峦脉之外的山巅某处,黑曜石筑建的漆黑神殿安谧无声,门外看守的碧蓝两色衣衫少女揪着长绫急得团团转,就是不敢违背教主命令踏入殿内半步。
整整两天了,教主和那人只在最初时传出几阵打斗声响,之后便一直这样悄无声息,也不知道谁赢了谁输了,还是两人都受了伤不省人事才如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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