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仿若月光入喉,人生过往百种都化作清凉淌入心头,往昔愈是欢愉,愈是悲苦,愈是求不得,愈是舍不得,这酒的滋味儿便愈加动人。
燕大胡子闭目微笑,不晓得在回想什么。书生默然良久,终于是喟然一叹。
“人生虚度二十几许,方知真正的美酒是何等滋味儿,我这葫……”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
“馊水罢了……平白脏了我的葫芦。”
说着,他竟然作势欲扔。别说道士吃了一惊,便是大胡子也睁开了眼,两人齐声阻止。不料,这厮又把葫芦收了回去,促狭一笑。
“说笑而已。我这人吝啬,便是馊水也是舍不得的。”
这一打趣倒是让场中的氛围更热烈了几分,三人放声大笑,倒也惹得楼外正吃着冷风的白莲教徒们叫骂不已,三人只当是夜里的虫声蛙鸣,正好佐酒。
推杯换盏了几轮,书生忽而收起了葫芦,指向楼中一角。
“两位请看。”
但见他所指之处,轻薄的雾气从窗柩与水藻的缝隙间浸透进来,好似散入水中的白墨。
“时机至矣。”
………………………………
废楼传出的笑声让外面的白莲教徒们面面相觑。
年轻的左使冷哼一声,转头去于老者商议。恰如书生所言,他的确是投鼠忌器,但却也并
第九十二章 客栈
浓雾似乎慢下来了。
中间人们想了许多法子,用符箓,用法器,把火把递进去,把刀子搅进去,甚至把人推进去,一样的,没半点儿变化,涟漪也掀不起一丝。
雾气收拢一点儿,人就退后一点儿。
很快就把几十号残存的教徒挤到了木楼前巴掌大的地方。
“少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人指着前头破破烂烂的木楼,“方才就那楼在雾中没有变化,不如进去避一避。”
“不可。”老者立刻出声反对。“今夜分明是燕行烈故意引诱我等至此,楼中必定有诈!”
话音方落,浓雾合拢的速度突然加快。
边沿的人措手不及便被吞了进去。
吓慌了的人哪里按耐得住,抬脚就窜进了楼中。有人带头,人群便立刻涌动起来,纵使还有人疑虑,也被人群裹挟进了楼里。
…………
成梁进了楼中,有一刹那,感觉好似把头埋进了水里。
然后,骤然的光亮让他睁不开眼睛,只眯着眼窥见些斑斓的影象,耳边就隐约响起了些弹唱声、曲调声、吆喝声……初时渺茫好似远在天边,转眼就塞满了耳朵,只觉身在其中了。
渐渐张得开眼,他便惊讶地发现,周遭哪里是预料中阴森的残楼旧宅,入眼所见是:明净的大堂,排列整齐的桌椅长凳,柜台后笑得一团和气的店家,座席间穿梭的跑堂,高谈阔论的士子,喝酒划拳的武夫,弹唱些下里巴人的优伶,乃至于桌下摇尾乞食的黄狗……
这分明是闹市中的客栈,还称得上句生意兴隆咧。
障眼法
成梁摸了把身边的一方八仙桌,感受着桌面粗糙的纹理,又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就满是饭菜与酒的气味儿。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手上触摸到的,生活的质感几乎扑面而来。这猜想就迅速被他自个儿推翻。
可这转瞬间,从废墟变作闹市,从残楼变作客栈,若不是障眼法,又会是什么呢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门外天光正好,街上行人如织。
……………………
成梁已经打心眼里认同了老者的说法。
这是个陷阱。
但设下陷阱的燕行烈又在哪儿呢
他抬头张望,出乎意料,燕行烈一行并没有躲藏起来,反倒明目张胆地坐在对面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圣女变作的白羊被粗暴地塞在桌下,桌面摆着好大桌子酒菜,三人正施施然饮着酒,瞧着这边的热闹。
这越是有恃无恐,成梁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忽的,一旁冷不丁旁边就插进一个声音,他默不作声揣紧了怀里符咒,这才虚眼看去,却是那店家不晓得什么时候出了柜台到了身边,弯着腰杆儿,偏偏又极力把脸给扬起来,笑得像个白面团团,看来谄媚而又滑稽。
成梁却半点儿不敢大意,脑中飞转正想着应对法子,就感到肩上一紧,身子一个趔趄,竟是被人蛮横地挤开,身前就卡进一个胖大和尚和一个干瘦道人。
贼秃奴!
他正要发怒,可神色一动,却冷笑一声退进了人堆里。
这地儿可邪乎着很!
既有这俩莽撞汉,整好用来探个路。
他不动声色打量起“自己人”的队伍,几百号白莲教徒经那雾气一番折腾,竟只余下了二十几人,除了他手下的几个歪瓜裂枣见风使舵得快,余下的大多数都是白莲左使带来的左道高手。眼下都盯着出头的一僧一道,或冷笑,或默然,都是打着成梁一样的算盘。
……………………
这一僧一道一胖一瘦,看来外貌差距极大,但却实乃俩兄弟,都是出了家的修行人,却是正儿八经“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淫僧妖道。
兄弟两人素来横行于河北地界,是有名堂的强横人物,这番被白莲左使拉扯到了这江南梅雨地,被来来去去折腾了一整宿,眼下总算见着了正主,一腔的火气终于是弹压不住。
瘦道人性情阴沉些,只捏着鼠须冷笑不已。那胖大和尚脾气暴烈,率先就发了难。
“髯贼!可让佛爷吃了一宿冷雨!”
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就要上前厮杀。
恰在此时,那店家脚步一动,挡在了和尚面前。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成梁精神一振。
来了!
…………
没料想,看似莽撞的胖大和尚却没立即动手,反倒先蔑了身后的众人一眼。原来这和尚并非不晓得同伙的鬼蜮心思,只是自觉法力高强,有恃无恐罢了。
他呲开嘴,上下打量了这店家许多遍,抖动着脸上横肉,忽的暴起,一掌拍在店家的头上。
“咔嚓!”
一声脆响。
店家的脖颈顿时折断,一颗头颅晃荡荡吊在了肩后。
他的身子踉跄着退了两步,竟然没伏尸倒下,反倒站稳了脚步,又抬起手扶住头颅。
“咔咔咔咔咔……”
骨头与骨头的摩擦声里。
店家一点一点将头颅慢慢扶正,末了,还同拧螺丝似的紧了紧,又摆出那滑稽而又谄媚的姿态和笑容。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
果然不是人!
理所应当,无人惊讶。
“孽障,敢在佛爷当前放恣!”
胖大和尚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冷笑着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抡圆了劈头就打过去。
颗颗森白的珠子,都有小娃子拳头大小,轮转间夹杂着厉风。若是细听,便能从破空声中听得尖细的哭嚎。
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珠子,而是秘法炼制的白骨舍利,打人血消骨烂,打鬼则魂飞魄散,是这恶僧手头血债累累的凶器。
“啪。”
一声闷响。佛珠结结实实砸在了店家的脑门上。
然而。
第九十三章 看破
堂子里喧嚣依旧。
那对弹唱的优伶转到了士子桌旁,拨弄着琵琶唱起软糯的江南曲调;隔壁桌的酒客姿态愈加放荡,酒碗越碰越急,划拳的号子越喊越响,洒落的酒水伴着吃剩的骨头簌簌往下掉,底下得了食的黄狗把尾巴摇得“呼呼”作响。
明晃晃的光从四面的窗户照进来,映得空中的浮尘纤毫毕现。
整间客栈看来热闹而又温暖。
然而,身处其中,白莲教的众人却只觉得有股子凉气,从脚裸处攀上来,像条蛇,爬上膝盖,绕过脖颈,直往人心眼里钻。
冷!
比先前在马背上吃风喝雨还要冷。
那胖僧瘦道俩兄弟虽莽撞了些,但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高手,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死了
难道真如那书生所说,自己等人这一身法术,到了这儿,就当真成了无用的摆设
有些个不信邪的,悄悄掐起法诀,亦或念起咒语,没一阵,是个个脸色灰白、神情恍惚,结论如何也不需多说。
忽然。
人群里冲出个黑袍子,冲着店家跪倒在地,把地上的青砖当了鼓面,把自个儿脑袋作了鼓槌,“咚咚”作响,磕起头来。
人堆里几声喧哗,成梁更加吃了一惊,无他,这人正是他的手下,那个本地出生的老总旗。
他赶紧上前一步,把自个儿手下拽了起来,怒道:
“你做什……“
话到半截,成梁刹住话头,皱起了眉。眼前一张老脸涕泪横流,目光涣散,原来是已经吓疯了。
直贼娘!
成梁道了声“晦气”,早晓得镇抚司近年来人员素质堪忧,没料到衰落到这般田地。你一个专管妖魔鬼怪的番子,竟然被鬼怪给吓疯了!
成梁心头火起,抬手就是两巴掌。
但是两声脆响后,这人没清醒过来不说,反倒是愈加糊涂,开始口齿不清地说些车轱辘话。
成梁细听了几句,尽是:
“城隍爷爷饶命,城隍爷爷恕罪……”
这说的什么鸟话!
成梁一把将老总旗推回人堆里,嘱咐剩下的几个手下将他嘴巴堵住。一扭头,无意中瞥见了那店家。
不晓得是否因为总旗的跪拜举动,这店家收敛起滑稽谄媚模样,挺直了背脊,将双手拢在胸腹之间,微微阖眼,笑得似有似无……成梁越看越觉得熟悉,越看越觉得迷惑,终于脑中灵光一闪,这模样不正像是庙里的一尊……神像
城隍!!
一个激灵,像道炸雷,从尾椎直窜天灵。
他踉跄着退了几步,便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白莲左使跟前,小声而又急促地将自己的猜想细细说了一遍,而后也不管周遭人的脸色,就在赖在左使身边不动弹了。
此地固然诡异凶险,但堂堂白莲教少主怎么会没有脱身保命的法子。先前死的那几百号教徒,不过是些喽啰,死了也就死了,可眼下聚拢在他身边的,却是白莲教多年积累的精锐,左使是不会不管的。但自个儿这个新附之人,那可得另说了。
所以成梁是打定主意,紧紧跟住这白莲左使,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成梁猜的没错,白莲左使的确留有脱身的法子。但成梁也想差了一点,不论是先前死的几百号教徒,还是当下剩下的十几个高手,在这左使眼里都是可以舍弃的炮灰。
之所以不抽身而退,一来是有所依仗,二来还是为了白莲圣女。
白莲教丢了圣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湖,为此道上已是暗波涌动。这段时间,他一路追索燕行烈的踪迹,同时也不晓得斩断了多少其他势力伸来的爪子。眼下好不容易快要夺回圣女,若是就此放手,日后不知还要横添多少波折。
如此,怎么能轻易罢手!
只不过……鬼市,不!
他扫了眼对面笑得轻佻的书生。
尽用半真半假的虚言糊弄,这哪是什么鬼市,分明是一座鬼城!还是城隍亲自坐镇的鬼城!
而且……
他又小心打量起店家。
呵,这主人家八成就是眼前这位了。
………………
白莲教众惶惶不安,带头的左使犹疑不决。
那书生又慢悠悠说起了话。
“哎,这不听本人言,丢命儿就在跟前。”
书生手上拿着颗胖和尚先前洒落的舍利,摇头晃脑的像个书呆子念经:
“莫道是鬼市就可小觑,先贤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鬼市凶不凶险,还得看里头的鬼厉不厉害。探过些蛇窟,捅过些鼠窝,就自以为能闯龙潭虎穴。”
书生把手头的珠子弹飞,对着席上另外两人笑道:
“岂不可笑”
大胡子板着脸点了下头。李长安附和之余,接过了话头。
“确实可笑。”
只是话锋一转,又好似
在给对面支招。
“不过既是鬼市,便会有鬼市的规矩,既然有规矩,照着规矩做事,大抵也可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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