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处特工皇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潇湘冬儿
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乌木门辕,车辘声声,卷起平地的皑皑白雪,在绵长的大街上轧下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看起来朴实无华,跟在一众排队的百姓身后也没有怨言,城门的守军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绝不是真煌城的权贵,也理所当然地收下了不菲的车马费,并呼呼喝喝地耍了几下威风。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出了真煌城。太阳懒洋洋地升起,透过清晨的雾气发出白茫茫的光。候鸟早就飞走了,剩下的都是耐寒的鹰,长啸着飞过天的尽头,翅膀都是雪白的,偶尔飞进云层里就隐没了身影,只能听到长长的啸声在雪原上回荡。
马车到了城外的歇马岭,就见一名少女正静静地站在阳关桥上。她穿了一身洁白的大裘,苏青色的小马靴,眉目如画,想是在寒风中站得久了,脸颊红彤彤的,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刻薄和冷厉,多了一丝难得的温婉。看到马车过来,她笑着上前一步,马儿乖巧地跟在后面,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车夫也是一个不大的少年人,顶多只有十六七岁,见了她似乎有些吃惊,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话。一只瘦削的手伸出来,微微挑起马车的帘子,露出男子好看的眼睛,和一双紧紧皱起来的眉毛。
“你怎么来了?”赵嵩的声音已不复当年的清朗和阳光,变得略显低沉,这么多年来,一直像是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
可是那也没什么,毕竟她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平静,温和,对万事都毫无兴致。于是他渐渐从大夏的政治舞台上退了下来,从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家嫡子,变得如今日这样连被发配远行都无一人相送的窘迫落寞。
也许除了她,这整个皇城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了吧。
小八静静一笑,嘴角仍旧惯性地带着几分讥诮。她上前一步,很是自然地将马缰交给车上的少年,说道:“阿江,去把马套上。”
赵嵩微微皱眉,沉声说道:“你干什么?”
小八对着他扬眉一笑,眼神清凌凌的,很是自然地说:“我自然是要随你去的。”
赵嵩仍旧皱着眉,脸色有些阴沉,少见地带上了一丝不耐,“无心,别胡闹。”
小八如今名唤无心,无心无心,也就是没有心的。
她这一生,有无数个不一样的名字。小时候在荆家的日子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印象中的亲人只不过汁湘、临惜几个。因为她年纪小,又不是荆家正室夫人的孩子,甚至被同样年纪小小的哥哥姐姐们忘记了名字,只能按照死里逃生后的年龄排序,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被称为小七、小八、小九,像是牲口一样,只是一些冷冰冰的数字,甚至还不如一匹血统纯正的战马。
后来,她被诸葛玥所救,与他一同在卧龙先生门下生活近七年。那几年中,她也有一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是诸葛玥为了防范周围人知道她的身份而另起的,目的,也无非为了保护那个住在盛金宫盛金宫之中的姐姐。
听闻诸葛玥死讯的那一刻,她竟然哭了,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所做的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11处特工皇妃 第251章
她竟然哭了,为了一个害死她的兄弟姐妹并且囚禁了她许多年的男人。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噩耗传进诸葛府,月十三满身灰尘地冲进了青山院的大门,紧随其后的,就是主院的下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将整个青山院上下搜查一番。然后,是尚律院的通判官差、大寺府的衙门捕快、长老院的督察官员,各种罪名相继扣在了那个向来光鲜骄傲的男人头上,渎职、通敌、延误军情、败坏军纪、造成军队的重大军事失误,甚至叛国。
昔日地位超然于整个诸葛府的青山院顿时零落成泥,被打入无底深渊。月卫们四处奔走,求告于诸葛玥曾经的那些门阀好友、兄弟姐妹,求他们为他洗清冤屈,求他们发兵燕北,求他们继续寻找少主,哪怕只是一具尸首。然而,面对战争的失败,面对举国的攻讦和反对之声,除了同样因为此次战役而失势的赵彻七皇子,再无一人愿意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就连魏阀少主魏舒烨,也对他们挂起了谢客牌,不再见这些忠于诸葛玥的旧部。
终于,连赵彻也被发配北地,诸葛玥的尸首被燕北退返,虽然支付了大量赎金,诸葛阀却将他逐出家门,诸葛穆青在城门前亲自执行长老院的审判,鞭打自己儿子的尸首,以示和儿子决裂的决心。诸葛玥死后尚且不能入宗庙,被抛尸乱葬岗,受万千世人唾骂,并于军中除名。而她们这些昔日的青山院女奴,也被赶出府邸,几经贩卖,终于沦落风尘。
就算已经过去那么久,每到夜里,她还是能想起最初那些卖笑的日子。因为她的抵死不从,妓院的老板找了两个壮丁来为她开苞。他们离她这样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们那泛黄的牙齿,可以闻到他们满嘴的酒气。他们的力气那样大,手掌上全是黑漆漆的老茧,一踏进房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裤带,裤子就那样耷拉在脚边,任那丑陋的东西露在外面。
所有的挣扎和求救都是多余的,纵然她曾经跟随诸葛玥学习过骑马武艺,但是在那满心不忿的情况下学来的几招花拳绣腿,在迷药的驱使之下毫无作用。她只能木然地看着他们狞笑着撕碎她的衣衫,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脸。
她的隔壁就是青山院的兰儿,再隔壁就是诸葛玥奶娘的女儿知晓,所有的哭喊声和狞笑声都回荡在耳边。她以为经过这么多的变故她已经足够麻木和坚强,她以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骨气不去求这些无耻的人渣,可是当下身被刺破的那一刻,当疼痛席卷全身的那一刻,当耻辱的眼泪蔓延出眼眶的那一刻,她还是如青山院的其他奴仆一般,哭着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哭着喊“诸葛玥救我”,她疯狂地咒骂那两个人,说“少爷会为我报仇的,你们全都会不得好死”。
然而,那些人只是无所谓地笑,然后残忍地告诉她,诸葛玥早就死了,死在燕北了,如今他的尸体已经被猎狗填了肚子。
那一刻,她真的绝望得哭了。她突然想起了很多过往,他教她习字,教她骑马,教她推演兵法,教她练武防身。有的时候他只是叫她在身边坐着,什么也不用做,不管她在旁边是如何冷嘲热讽,他一概不理,只是默默地喝酒,偶尔会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他杀了临惜,他害死了小七,他囚禁她十年,他打过她骂过她,他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他从没这样侮辱过她,他几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救回来,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尽管她的身份如此尴尬,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本该属于何人,但他的确是在保护她。在她最年幼的时候,在这水深火热的年月,在她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的时候,他保护着她,保护了那么多年。
在她遭受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切的时候,她本能地叫着他的名字,没有出息地盼着他能来救她。
可是,他终究不能了,他死了,为她的姐姐而死在了燕北的冰天雪地之中,死在了燕北大军的铁蹄之下。
那天晚上,她绝望地放声大哭,像是一头失去了母狼的幼兽,伏在肮脏的地面上,嗓音破碎如风箱,令人胆寒。
可是,也仅仅那么一夜。那之后,不同于知晓的决绝自尽,不同于兰儿的郁郁而终,她仿佛突然间开窍一样,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如何引诱男人,学习在这个地方所要掌握的一切知识和技巧。既然已经不能指望别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既然已经注定要一生在此地生活,那么就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既然要做,她就要做最红的姑娘。
于是,两个月后,她亲手设计陷害了那两名曾经侵犯过她的壮丁,她看着他们死在她眼前,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和疯狂。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会一直这样进行下去,像是一摊发臭的污水,会继续肮脏地臭下去。可是,她见到了他。
见到赵嵩那天,她正陪着一名富商游湖。那名五十多岁脑满肠肥的胖子天生就是个暴露狂,在花船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了她的衣衫。她仓皇中不小心抓伤了他的脸,他大怒之下,竟然当场将她抛入湖中。
五月的真煌还是很冷的,湖面刚刚开化,湖水极冷。她穿着厚重的衣衫,手脚发寒,还不会游泳,只能那么扑腾几下,就任由自己一点点沉下去。阳光渐渐远离了她,天地都是昏暗且萧条的,看不见天,看不见云,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越来越缓慢。将死的那一刻,她突然想,不知道诸葛玥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周围都那么冷,只有心口有一丝热,可是现在,连那一丝热也要渐渐散去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她被人拉扯着一路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冲出水面。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她大口大口地咳嗽着、喘息着,死而复生的激动让她开心得想哭。
赵嵩就站在她身边,正对着他浑身湿透的小书童说话。见她看来,只是转过头,眼神很宁静地看着她,似乎也有些吃惊,微微一皱眉,然后诧异地一笑说:“真是巧了,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相像。”
他当时明明是笑着说的,她却分明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落寞和伤怀,像是入冬时节因病而不能南飞的大雁,眼神平静,却好似长出了大片大片荒芜的野草,凉沁沁的,令人伤心。
她就这样被他带走了,纵然是一个落魄的亲王,但到底是皇亲国戚。她有了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有了一份她憧憬十多年的自由,可是到最后,她还是自愿入了王府的奴籍。他知道之后,并没有阻拦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尊重了她的选择。
一晃眼,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也许说不清她对诸葛玥的感情,那份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之下、在仇恨和依恋的摩擦之下,已经变得畸形和破碎的情感太过于复杂,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对赵嵩的感情,无所谓报恩,无所谓感激,她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希望他的眼睛能够看到她,希望他的心能够记住她。可是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能满足。
她的一生爱上过两个男人,可是这两个男人都爱着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是对她有过大恩的姐姐。
命运,真的是滑稽可笑。
所以,她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对那个记忆中总是坚强勇敢、一脸坚韧的影子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以至于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可是,那些都无所谓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就要跟着他走了,其余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身份悬殊又怎样?残花败柳又怎样?心有所属又怎样?她就是要跟着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阻挡她,却不能泯灭她为之努力的决心。
她仰起头来,四年来第一次在他面前身着女装,第一次用精心装扮的妆容来面对这个身份高贵却已然落魄的皇子。她的眼睛那般明亮,五官精致美丽,咧开嘴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笑着说道:“我没闹,我就是要跟着你。”
赵嵩很冷然地拒绝,“你跟着我干什么?快回去。”
小八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塞了把刀子给他,说道:“你一刀宰了我吧。”
赵嵩皱起眉来,对书童道:“阿江,赶她下车。”
“随便。”小八很干脆地转过头来,扬了扬手里的文牒,声音很是爽朗,“反正我已经有了全套的通关文牒,有了合法的行走标书,就不再是行动受限的奴隶,我有了盘缠和马匹粮草,你赶我走可以,但是不能阻止我在后面跟着你。我就一路跟着你去羌胡,你不要我,我就在你周围找地方住下来。你虽然是大夏的皇子,但是也不能阻止一个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出门游玩吧。”
她很是坦然地望着他,表情很自在,没有一丝局促和不安,也没有半点惊慌和无措。她就那么仰着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小小的下巴带着几分倔强,也有几分负气,像个赌气的孩子,也像是一个任性的赌徒。
赵嵩突然有一丝心酸,这么看着她,似乎多年来第一次挥去了那个人的影子,而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这个同样倔强固执的女孩子。他的声音有些低,像是秋风扫过枯叶,带着淡淡的萧条和冷败,沉静地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一去,我再不是曾经的大夏亲王了。”
小八的心好似突然间被刀子划破,丝丝地疼。她看着赵嵩落寞的脸,胸腔内似乎有一团火在烈烈地烧着。她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很无所谓地冷哼一声,不怎么在乎地说:“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让跟拉倒,我现在就走,大不了我一个人在后面跟着。”说罢,翻身就要跳下车去。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抓住她秀气白皙的手腕,那人指骨分明,手指修长而有力,皮肤有些白,掌心处布满了茧子,虽是左手,却异常灵巧。
11处特工皇妃 第252章
“算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赵嵩无奈地一挥手,“阿江,走吧。”
阿江一愣,小八上前一下敲在他的额头上,轻叱道:“还不快走?等着你主子反悔赶我走吗?”
阿江顿时憨憨一笑,挥起鞭子抽打在马儿身上,马车缓缓前行,清晨阳光金灿灿的,朝阳像是一轮硕大的圆盘,高高挂在天际。
出了真煌城,离了大夏国,自此,他不再是大夏的嫡子亲王,她不再是红极一时的京城名妓,尘归尘,土归土,感谢老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一刻,还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和人生。
一片茂密的胡杨林间,一名身穿藏青色披风的女子策马而出,贺萧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几个镖局的镖队经过,在驿道上扬起了大片灰尘,她却好似没看见一样,仍静静地望着远去的马车,久久不语。
再见了,她的朋友。
再见了,她的妹妹。
再见了,她这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两个人。
日头渐渐升起,北风仍旧肆虐地狂卷着。楚乔的视线从远处收回,默默地仰起头来。
这是大夏,是大夏的味道,是大夏的风,是大夏的过往和大夏的故人,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的人却要继续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无论是困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坎坷还是波折,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需要肩负的责任,也有各自需要等待和守护的人。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远处气势巍峨的厚重城墙,那里有无数亭台水榭,有无数殿宇金宫,有数不清的权力和野心,也有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厌恶这里的一切,可是现在,她心甘情愿地走进了这座巨大的牢笼,就如她的妹妹自愿为奴一样,这都是她们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那是属于她的战场,可是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因为在那座牢笼中央,有一个人,正等着她。
纵然世事皆非,亦生死不复。
“驾!”楚乔冷喝一声,策马疾奔,冷冽的风从耳边吹过,皆化作过往烟云,悄然而逝。
转眼已到年关,尽管今年实在算不上是个风调雨顺的和乐年,但表面上的真煌城还是一派锦绣祥和之气。离春宴还有半月,京城府尹就取消了皇城宵禁,并在长老会的授权之下,减免商人在新年期间的赋税,鼓励商贾贸易,繁荣帝都经济,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布上谕,宣外省的官员入京朝拜,对今年政绩出众的官员大加褒奖。
就这样,不出三日,真煌城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在官府的有意纵容下,今年的新年尤其奢华,各地富户相继进京。真煌城内十里繁华,彩缎裹树,歌舞升平,不管外面的局势如何混乱、边关的战事如何迫在眉睫,帝都的人犹自沉浸在天朝雄伟的迷梦之中。
寒风凛冽地穿城而过,带起一片醉生梦死的熏风,遥遥往北掠去。
然而,西北边关与燕北的战事,越发紧张起来。诸葛玥睡得越来越晚,很多时候几乎彻夜不眠,书房的烛泪一滴滴滚落,在烛台上堆积起层层红浪般的涟漪,映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仍旧挺拔的脊背,身影宛如一杆坚挺的标枪。
三日前,楚乔终于再次见到赵彻。
那天还下着大雪,一连四日的雪堆积了两尺多厚,行动间几乎没入大腿。楚乔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受不得寒,就懒懒的,不愿出门,整日窝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那天傍晚,诸葛玥的笑声远远传来。她歪在软榻上,轻轻蹙眉,然而刚睁开眼睛,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凉气。她轻轻打了个寒战,拉了拉身上的软被,微微直起身来。然后就见诸葛玥笑着撩开帘子,对着她说道:“星儿,看看谁来了?”说罢,领着后面的人进了寝房。
赵彻逆着光走进来,一身乌色长袍,身上没有任何绣饰和图纹,低调且沉寂。他仍是那副样子,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面容并没有如何改变,可是一双眼睛再无当年的桀骜不驯,变得幽深冷寂,恍若寒潭深湖,即便笑着,那笑容里也有三分疏远和防备。他很平和地与她打了招呼,仍是当初那个样子,微微颔首,然后淡笑着道:“总算又见面了。”
厨房的饭菜流水般摆了上来,赵彻带来了北地的羌胡酒,很是辛辣,刚一打开,一阵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他和诸葛玥谈笑对饮,细说着几日来的战事和局势,偶尔也会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互相鄙视一番。
诸葛玥少有朋友,这天地间能与他这般说话的人,也许除了眼前这个人,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楚乔静静地坐在一旁,酒到酣处,听他们说起当年的过往,年少时在尚武堂中互相瞧不顺眼的糗事,长大后也是各自自视甚高,直到战事顿起,朝野腐朽,各地狼烟跌宕,帝国政权飘零,他们才渐渐走到一起。
一样出身高贵,身份超然,且心有吞日之志,腹有经纬之才;一样桀骜不驯、年少豪情,偏偏不为家国所容,不为世俗接纳;一样孤傲偏激、任性固执,在宗族眼中离经叛道,被视为异类;一样于锦绣中出生,于锦绣中零落,于淤泥中爬起,一步步走回权力中心。只是,心虽坚硬如铁,终究难掩一腔热诚,男人的友谊,在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不需言说。
楚乔静静地坐在一旁,少见诸葛玥这般神采飞扬,更从未见过赵彻这般洒脱不羁。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两棵历经风雨的白杨树,肩并着肩,慢慢长成参天古木。
脑海中另一个影子不自觉地走出来,那些黑暗的年少岁月,那些跌宕的凶险日子。在赵彻和诸葛玥并肩沉浮于这世事人海中的时候,她也曾和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只是终究,他们没能殊途同归。
那晚诸葛玥竟然喝醉了,他的酒量一直就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自律知分寸,只是今日面对重逢的朋友,竟有些洒脱忘形了。
楚乔却知道,他只是太累了。
这些日子,西北地区大片雪灾,西南粮食歉收,帝国三分之一的国土一片哀鸿,帝都下放的粮草和衣物被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层层盘剥,久久无法到达百姓之手。赵飏是帝国西方的实权掌握者,却纵容下属公然贪墨,对大家宗族放纵示好,以赢得上层机构对他的支持。不出半个月,西方百姓死亡二十多万,上百万百姓千里迢迢地开始逃荒,往南、往东,甚至还有人向着西北而去。雁鸣关、唐户关、曜关的关口前聚集了大量食不果腹的难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冻死饿死,帝都却宁愿花费大量金钱来修葺宫殿楼宇、大肆筹备春宴,也不愿发兵发粮来给百姓一条活路。
诸葛玥的谏书已经写了十多封,然而除了少数无权的言官,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他的奏折被置之不理,他的谏书被高束楼台,朝野一片恭顺享乐之声,长老会的元老们像是一群腐朽的蛀虫,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任由地方官员歌功颂德,却对实际灾情视而不见。
他说地方灾情严重,西方百姓已死了二十余万。他们却说大夏四海升平,百姓生活祥和,他乃一派胡言。
他说雁鸣、唐户、曜关三处聚集了几十万逃荒的百姓,若是再不加以疏导,百姓民变,定会酿成大祸。他们却说三关固若金汤,关外沃野千里,一片坦荡,居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个偷儿贼匪都无法找见。
他说大夏存亡倾覆即在当前,长老会自欺欺人,朝野无道,地方官员贪墨无状,再不惩处,大乱将起。他们却反口诬陷他拥兵自重,制造朝野混乱,要擅权专政。
朝廷上的口水仗如同一锅沸粥,民间却随时随地都在死人。他们拿出地方万民进献的功德伞和万言书,颂扬皇帝仁慈博爱,朝廷清平高义,大夏福祚绵延,然后反口责怪他没有证据却在无端诽谤朝廷。
证据?她听到他在书房里对几名将领怒极痛骂,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好似一潭翻滚的巨浪。
三关之外黑压压的难民他们视而不见,西方大地上无数狼藉的尸体他们视若无睹,那悲天震地的撕心哭声他们充耳不闻,如今,他们却捧着一群地方米虫进献的万民伞自欺欺人,然后讥讽着向他要证据?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沉默许久,然后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他真恨不得一刀刀将那些蛀虫全都砍了。
他说得那般低沉压抑,让楚乔的脊背幽幽然爬上一层寒霜。她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轻触到他的手臂,只觉他肌肉紧绷,拳头紧握,肌肤一片冰冷,好似笼上了森然的坚冰。
但是楚乔知道,他终究只能是说说罢了。纵然他权倾一时,纵然他地位高超,纵然他手握兵权,纵然他和家族已然陌路。但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责任,他却不能不顾及。
夏皇前阵子死气沉沉,这些天却渐渐好起来,神志已然清醒,偶尔还能上朝理政。
对于这个在位多年、藏而不露的皇帝,无人敢给予半点小觑。多少年来,他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随时随地一副无心政治的样子,但是只要稍微有人敢逾越雷池半步,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十四年前燕北狮子王的满门抄斩,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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