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六哥,抓到多少?有多的没?多了要平分!”南片月赶紧凑过去。
“不多不少正好十金叶。”华荆台摊开手掌晃了晃,然后一把收入钱袋同时还不忘兄长之责教导小弟一番,“小八,做人要知道见好就收。”
白意马似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这边,然后注意力又回到比斗中。
“既然都下注了,便可以看结果了吧?”宁静远轻飘飘抛来一句。
“比试还没完呢,三哥。”南片月冲宁静做鬼脸。
华荆台也道:“他们哪次比试不要个几天几夜的时间,三哥别急。”
宁静远抬首看了看天,道:“巳时已过半,等下日头越发的晒人,所以……”
“所以什么?”华荆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就连南片月也盯紧他。
“所以还是早点结束的好。”宁静远说罢只见他手掌一翻,屈指一弹,便见一物疾速射出。
“三哥你又想作弊!”南片月赶紧吼出。
“三哥你又想耍什么鬼计?”华荆台目光追着那指尖弹出的东西,“你若袭击他们中任何一个,呆会可有你受的,到时可别叫我救……”他的话忽然卡在了喉间。
原本激昂的笛声蓦地嘎然而止,于是那满天飞纵的剑气忽然失了锐气,绚丽的剑光也瞬时散去,露中半空中恍如猛然失去凭依而急剧下坠的两道身影,眼见即要摔落在地时,又见那两道身影迅速一个翻身,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老四,你在搞什么?”皇逖冷冷问道。
风独影则静立不语,目光也望向白玉栏上盘膝坐着的丰极。
“与我无关。”丰极抬手晃晃手中的白玉短笛,一颗小石子正嵌在笛孔中。
而那一边却已嚷开了。
“三哥,你作弊!六哥,这次不能算!把金叶还我!”南片月一边冲宁静远吼道,一边抓住华荆台的手不放。
“怎么能算作弊,我又没阻拦或打断二哥与七妹的比试,我只是觉得四弟的笛声吵得我耳朵不太舒服所以让他稍稍歇一会儿罢了。”宁静远老神在在地道。
“狡辩!你明明知道此次比试二哥和七姐每招每式皆暗合四哥的笛声!笛声断了他们还怎么比?臭三哥,你果然是个鬼计小人!”南片月眼睛睁得圆圆地瞪着宁静远。
“暗合笛声?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和七妹何时说过?”宁静远满脸无辜地问道。
“你……”南片月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愿赌要服输,小八。”华荆台手腕一翻便从南片月的双爪中挣脱,然后退后一步,“明着告诉你,你的十枚金叶是不可能还给你的。”
“六哥……”南片月脚下一动,双手又抓住了华荆台,满脸委屈地道,“这次明明是三哥搞鬼的。”
“撒娇也没用。”华荆台手一挥摆脱了南片月,转身对正凝着眉头为比试突然中断而惋惜的白意马道,“五哥,比试完了你都没说赌谁胜,此刻机会已过,便也算输了。”
白意马一心还在为比试中断扼腕叹息,所以对于华荆台的话没有应答。
“那我总赢了吧?”宁静远笑得和譪可亲。
“三哥。”华荆台回头,笑得更是和气招财,“这次比试的结果是‘半途中止’,而不是‘胜负未分’,所以你还是输!”
“不愧是‘铁鸡将军’。”宁静远闻言也不恼只是摇头吐出一句。
“是财神将军。”华荆台纠正兄长。
“六哥。”南片月指尖扯扯华荆台光灿灿的金衣。
华荆台回头:“干么?”
南片月圆圆一张脸笑得如元宝娃娃般可爱,伸出一手摊在他面前:“不要多了,退我五枚金叶。”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
华荆台闻言扯起脸皮笑笑:“什么时候见过进了我口袋里的东西还会跑出来?”
“真的不给吗?”南片月再追问一句。
“当然。”华荆台拍拍钱袋道。
南片月也不着急,要笑不笑地盯了华荆台一眼,然后抬脚便往台中走去,也不过一眨眼,他便到了皇逖与风独影身旁。
“七姐。”南片月睁大圆圆的眼睛好不惹人疼爱地看着风独影。
风独影下巴微微抬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傲,“小八,你刚才吵吵嚷嚷着干么?”
“七姐,你的凤影心法练成了?好厉害啊!”南片月满脸的崇拜之色,可紧接着又重重叹一口气,“唉,要不是三哥打断了四哥的笛声,这次本来说不定可以和二哥分个胜负的。唉……”他再次幽幽叹一口气,“都怪三哥啊。”
风独影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小八,然后移眸望向那边正开导白意马不要太在意的宁静远,轻轻吐出一句:“原来这样么。”
一个“么”字还没吐尽,南片月只觉得眼前剑风掠过,再转头,便见一团剑光将宁静远笼罩了。
“七……七妹,有话好好说啊,不要一言不发便拔剑相对呀!”宁静远顿时被刺了个手忙脚乱。
“谁—叫—你—多—手!”风独影一字一顿吐出,手中长剑招招不离宁静远面门。
“七妹……七妹住手,要知道哥哥是斯文人,哪能陪你这么玩,再玩下去就要闪了腰了。”那密不透风的剑光令宁静远无法招架,赶忙一闪身躲至白意马身后。
“哼!”风独影冷冷一哼,手腕一抬,长剑便从白意马另一旁直削向宁静远。
“啊!”宁静远一声惊叫,瞬间侧首躲过这夺命一剑,“七妹住手呀!五弟,你还不劝劝!”说罢又一猫腰躲过勾魂一剑,“啊……七妹……住手啊……五弟……五弟……”
无论宁静远躲向那一边,那剑光不是如影相随便是迎面而来,虽还未曾被刺中却已叫宁静远惊出满身冷汗,连连呼叫白意马相救。奈何白意马却只是呆立着,满脸的犹疑,似不知到底是要先救下身后的三哥还是先劝阻身前的七妹,一双温和的棕眸左转转右转转徘徊不定。
南片月看着狼狈躲闪的宁静远很是无辜的一笑,转身蹭到冷眼看着的皇逖身边:“二哥,你刚才好神勇啊,我就知道这次肯定是二哥赢的!”
皇逖眉头一挑,不置可否地看着小八。
“二哥,刚才六哥又利用你和七姐的比试设赌局骗人。”南片月指指那边正拿着钱袋数着金叶笑得满脸开花的华荆台,“他刚才坑了我十枚金叶,那十枚金叶我本来打算是要买一坛‘屠苏’等二哥赢了七姐后庆贺的。”
南片月的话一说完,眼前便人影一闪,而正数着金叶的华荆台闻得脑后风声正要飞身闪避之时,却只觉面上一寒,然后手上一轻,钱袋便飞走了。
“我的金子!”华荆台肉痛地叫道。
皇逖目光看着剑尖,上面正挂着华荆台的钱袋。
“二哥还给我!”华荆台想要上前抢夺,可看看皇逖手中寒意森森的宝剑,再想想和他动武的结果,便只有原地止步。
皇逖将剑尖一挑,那钱袋便飞入南片月手中。
“小八,买十坛。”吩咐一句,皇逖还剑入鞘。
“那是我的钱!”华荆台心痛地喊一句,“至少要分我五坛。”
“六哥。”南片月很甜的唤一句,眨眨眼睛,“我全送给二哥喝。”
“小八,不要做得太绝哦。”华荆台眯起眼睛非常和气地看着弟弟。
南片月掂量了一下,然后道:“两坛。”
“三坛。”华荆台三指一伸。
“好,成交。”南片月利索地点头。
这边达成了和睦之约,那边却依传来宁静远的声声惨叫。
“七妹……啊!燕归楼小燕儿送我的鸳鸯绣囊……七妹……我……住手呀……我……五弟你还不帮我……二哥……你……你别光看着啊……快来拦着七妹啊……小纤儿送我的紫晶星冠……七妹……四弟!四弟!你快叫七妹住手啊!不然你就要少一个最聪明最能干的哥哥了……”
“好可怜的三哥。”南片月看着在风独影剑光下狠狈逃窜的宁静远好不同情地道,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才是祸首。
“自作自受。”华荆台毫不同情,“明知道七妹最讨厌比试被打扰的,她生起气来是宁肯动手也不肯动嘴的,这下可有他受的了。”
“不知道这次谁会救他?”南片月目光看看袖手一旁的皇逖,再看看白玉栏上悠闲笑看的丰极。
“要不要再赌一次?”华荆台眼睛又是一亮。
南片月回头看他,“不要!”
“胆小鬼!”华荆台丢下两字,然后转首看戏。
南片月完全不在意,“我最小嘛,胆儿小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四弟……四弟你吱吱声啊……”宁静远此刻已是衣破发乱汗流夹背,与先前的潇洒儒雅完全不能相比,只是被他拿来作挡剑牌的白意马却依是完好无损,连鬓角的一丝发丝都未被挑起。
“七妹的武功又有长进了。”华荆台喃喃着。
“不知道四哥会不会救他。”南片月则道。
“二哥看来真的不会管了。”华荆台看看抱剑一旁连动动小指头的意思都没有的皇逖。
“那唯一能接七姐剑招的便只有四哥了,只可惜啊……”南片月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无比遗憾,实则么是幸灾乐祸。
“可惜四哥啊,对外人向来慈和有礼,对自己兄弟那是欺负到底!”华荆台摇着头似乎很是同情,可眼中也同样尽是幸灾乐祸。
“七妹住手啊……”
“我决定了,等下就要拖三哥去燕归楼,请他喝酒都行,他这副模样一定要让那些个喜欢他的美人好好看看。”南片月圆圆的眼睛格外晶亮起来。
“真是胡闹。”东始修看着弟妹们的嬉闹摇头轻叹,心头却是无比欢愉。那个时候,他们就是如此的快活,嗯,不对,他呢,他怎么不在画里?哦,他在的。
“你们几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他站在六合台下仰头冲着台上叫唤。
“啊!大哥来了!这回是大哥救了三哥,运气真好。”台上华荆台叹气,很有些意犹未尽的。
“嗯。”南片月同意,颇是遗憾,“而且我没机会拖着这模样的三哥去燕归楼了。”
一直闲坐于白玉栏上的丰极轻轻一跃优雅落地,“七妹,你也累了吧,我们去凌霄殿喝杯茶歇息一下。”
“好。”话音一落,剑光便收。
“呼!得救了。”宁静远擦着汗。
风独影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笑吟吟地看着形容狼狈的宁静远,道:“三哥,下回若二哥不得空时,我便来找你练剑吧,你这身轻功有助我提高出剑的速度。”说完后满意地听到宁静远一声惨呼“不要”后她才还剑入鞘。
“走罢。”丰极招呼二哥一声,然后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一眼南片月。
南片月赶忙凑过去,笑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四哥,小弟又得了五坛‘屠苏’,晚间给你送过去。”
“嗯。”丰极脸上的笑柔淡如春风。
一旁的华荆台听得凑过来:“小八,你岂不亏了?”
“有吗?”南片月皱皱鼻子,“四哥五坛,六哥你三坛,二哥一坛,我一坛,十坛正好。”
“厚此薄彼。”华荆台一撇嘴。
“六哥,宁得罪武功盖世的二哥也不要得罪完美无缺的四哥。”南片月压低声音。
华荆台想想,然后点头,深以为然。
经过他们身边的风独影听得这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呼!”另一边宁静远长长呼一口气,终于保得一命啊。
“爱玩的结果。”白意马不咸不淡地道一句。
“还说呢,五弟你太狠心了,都不出手帮我一下。”宁静远不思悔改。
“果然是活该。”白意马摇摇头抬步而去。
宁静远整理好衣冠却见高台上已无人,赶忙追了去,“你们也等等我啊。”
“大哥,你再晚来一会儿就好了。”南片月一步三跳地走下六合台。
六合以下,他含笑看着弟妹们走来,然后他们一道走向凌霄殿。
六合台上,东始修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他的弟妹,他们一生情谊不变。
“同心同德,永不分离……”呢喃轻念声蓦然止住,他心头一慌,再看时,眼前已是一片空旷,那幅画卷已消失得无声无踪。
他们没能守住后半句,他们终是分离了。
后来,他的凤凰儿死了,他的兄弟们也离开了,只留他一个人,守着这空旷的六合台,这空旷的皇宫。
许久,东始修转身走下六合台,他步履蹒跚地穿过广场,推开了凌霄殿的殿门。
凌霄殿里,一切依旧,可又已绝然不同。
他看着墙上的画像,他与他的弟妹们,依旧年轻充满锐气,他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在这里。
“半生快意半生悲,五十年便了此生。”
落地大圆窗前,东始修斜倚矮几轻念一句,而后平静地阖上眼眸。
大东元鼎二十年,三月初九。
大东朝的开国之君东始修崩于凌霄殿,谥“威烈”。
七年后,皇逖薨于冀州,谥“武”。随后几年里,余下的五王亦相继薨逝,宁静远谥“睿”,丰极谥“昭”,白意马谥“文”,华荆台谥“康”,南片月谥“翼”。
那八人的传奇终于结束,从此成为人们口中的传说。
凤影空来 终曲
大东景炎二十七年,冬。
一个红梅吐艳晓风清寒的早晨,青州女王风惜云与雍州之王丰兰息来到凌霄殿前。
走过十余年的时光,两人再次踏入这凌霄殿。
推开殿门,凌霄殿里一切依旧,墙上画像里的那些人亦如当初,只是看着画像的人已非昔日稚嫩少年。
画前的两人,容颜已变,心境已改,身份更不同往日,此刻的他们是一州之王,已手握半壁江山,天下唾手可得。
看着画像上的那些先祖,看着那些风华依旧的英雄们,再看今时今日之大东,两人都不由心生感慨。
“六百多年的时光,已让大东面目全非,可缔建大东王朝的他们并不知道,画像上的他们永远是风华正茂。”风惜云轻叹道。
“也不能说全然不知。”丰兰息却道,“当年威烈帝敢封王分国,或心底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局。”
风惜云闻言侧首看他,目光落在他额间的那一弯墨月上,“那我们的先祖定不会料到我们有今日。”
丰兰息一怔,侧首看她,看着她额间的那一轮玉月,神思不由怔忡。
凌霄殿里一时寂静。
九幅画像里,唯一的女子便是第一代青州女王风独影,而那位容貌俊美慑人的便是第一代丰国之王丰极。
此刻,画中的风独影与丰极是白衣墨裳,而画前的风惜云与丰兰息亦是白衣墨裳。六百多年的岁月,让许许多多的人事物化作烟云,便是江山亦将改朝换代,可也有一些却如宿命般不曾改变。
六百多年前的风独影与丰极情殇分离,可他们却不曾想到六百多年后,他们的子孙会重续情缘,那一对分割的璧月会有重合的一日。
画中的人在看着画前的人,画前的人在看着画中人的,仿如镜之两面,依稀相似,却又绝然相反。
画中的他们自少时相遇,到征战天下,到坐拥江山,一生同心同德福祸与共,那我们呢?
两人侧目相看,看得彼此眼底深处的那一点疑惑。
如今的他们双王同步,可他们是否能如六百多年前的他们一样,横扫六合之时并肩而战,江山一统之后共享天下?
恍然间,十年前的那个赌约涌上两人心头。
“输的人永不能背弃赢的人!”
那么,他们谁输?谁赢?
无论患难与甘苦,他们可能一生执手不离?
那一刻,两人疑惑而迷茫。
静立许久,风惜云的目光移向右侧最末的画像,看着画中男子的背影,叹息道:“画中的清徽君背对天下,是不能面对天下还是不愿面对天下,想来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她如此感叹时,思及自身,心底里隐约有些能理解这位先祖矛盾的心情。
丰兰息闻言,想起落英山一战,顿时心头一紧,移目看着风惜云,见她面上浮起痛惜之情,他瞬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怔,侧首看他。
“今日我们并肩而战,他朝我们并肩治天下,百年之后我们同立凌霄殿上笑看后世苍生。”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道。
她心头微震,各种复杂的情绪瞬息涌出,看着对面那双纯黑深幽的眸子,半晌后,她终是轻声应承:“这一生,我永不会背弃于你。”
丰兰息闻言心头缓缓一松,握着的手却没有放开,“我们走吧,该上路了。”
“嗯。”风惜云点头。
凌霄殿的门再次闭阖,两人携手而去,踏上属于他们的征途,缔造属于他们的传说。
正是世事变幻无常,沧海桑田转眼之间。
一个传奇已结束,另一个传奇正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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