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之外

    “承万里，我说你能不能别坐在上面，这些雕塑很贵的。”一个长相普通的老人佝偻着腰，走到一处朱雀雕像面前，抬起头，很随意地一摊手，从袖子里探出一条灵活的机械臂。指头大小的金属单元不断重组，很快变成了长达三米的一条长鞭，朝坐在朱雀头顶的承万里卷去。

    正在眺望远方的承万里消失在风中，机械臂找到他刚才坐的地方，顶端的绒刷轻轻的擦拭了一下。

    “吴老头。”承万里的声音从身后的青龙雕像传来，尽管远隔几百米，但被恩赐控制的微风还是准确无误的把声音传到了吴启明的耳朵里:“你整天鼓捣这些老东西，我听说联邦都开始放任机器建造一座城市了。”

    吴启明立刻发出一声嗤笑，年迈的他见多识广，所以显得不慌不忙，但就是这一点，让他和风风火火的承万里难以合作到一起。

    “这没有意义。”吴启明细心的整理脚下的花草，整片院子都是他的心血，包括这里的一草一木:“无论人类给机器的权限有多大，最关键的永远掌握在人类的手上，如果不这样，联邦这个时候已经垮了。”

    “你不担心他会超过我们”承万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黄酒，一时间，酒香顺着清风飘荡在这宽阔的院子之中。

    没有人会有意见，因为这附近很难见到一个活人。

    这里是偃京的明园明故址，五年前，这里就开始禁止游客进入，以吴启明为首的东国古遗迹规划院，开始了复原这片建筑群的历程。

    当然，用的是现代技术。

    “不担心。”吴启明缓缓说道:“论技术，我们不比他们弱。”

    似乎是响应他的话，吴启明宽大的衣服下，伸出了无数细小的机械臂。它们都由最基本的机械单元构成，理论上可以组成任何形状，而控制他们的，是这片明园明地底的中央电脑。

    在人工智能的研究上，两个大国几乎交出了一模一样的答卷。机械生命的诞生方式没有人类那么多样化，数据库，量子比特以及能自我更新迭代的算法，就可以在理论上构建出一个机械生命。

    但在东国，他们并未赋予计算机更多的权限。许多的职业还并未被电脑代替，这偃京之外，相比联邦，很少见到现代科技的影子。承万里经常在空中见到那种贩卖新鲜蔬菜的飞行器，笑容可掬的老板操着普通的屠刀，问你要几两猪肉。即使距离计算机的诞生已经过去了快三百年，东国人依旧遵循着自己的习惯。

    但承万里知道，这是政府刻意为之。

    政府的意见，就来源于书院。

    因为书院，是历史。

    东国的习俗，是尊重历史。

    承万里坐在高高的雕塑上，习惯性的眺望远方，眼光落在远处的东流阁上，里面存放了五千年来的所有历史，是东国的灵魂。

    在这个复建的明园明里，地底是冰冷的机械，地表却存着古老的历史。

    这曾是让他自豪和骄傲的东西，但是这几年看到的事实，却让他有些动摇。

    “来吃饭了。”

    承万里和吴天明的耳机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清风拂过，承万里的身影消失在青龙雕像之上。细小的机械单元在吴天明身下组装成了一只八爪蜘蛛，托着苍老的身体，飞快的在园内爬动。

    一座古色古香的行宫内，隐隐传来了醉人的菜香。承万里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却是悄悄叹了口气。

    饭桌前，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正在熟练地摆放碗筷。大殿里看不到任何金属机械，完全由人工操控分子组成的原木重现了这古建筑的温和味道，再配上这个中年男人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和平静的眼神，这里仿佛就是几百年前，封建王朝的寻常家宴。

    一个穿着唐装的小男孩乖巧地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拿着白瓷碗，碗上印着精致的青花，但碗底已经没有了窑号和年代。

    “今天，好像没多少人来吃饭。”苏

    不尽拿起一只新碗又放下，没有注意立在门外的承万里的表情，只是回头让苏尽把碗放回柜子。

    穿着蓝色印花短裙的云芊流也跑来吃饭，她和苏尽的身高差不多，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看起来非常的可爱。

    五个人，桌子还没坐满一半，显得有些冷清。

    “天成怎么不来”苏不尽看着吴启明坐下，才开口问道。

    “这孩子有些着魔了。”吴启明夹起一筷子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联邦新上任了一个首席数据分析师，主管超级计算机的自主决策项目，他对这个很感兴趣。”

    “喜欢学习是好，别搞垮了身子。”苏不尽和蔼的提醒。

    “我回头说一下。”

    饭桌上很快只剩下了咀嚼的声音，苏尽和云芊流的家教很好，捧着碗默默吃饭，但承万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冰凉的椅子让他如坐针毡，可口的饭菜也味同嚼蜡。

    “万里，你似乎有话想说。”苏不尽虽然不能看透人心，但可以记住一切。刚才承万里的咀嚼频率时快时慢，眼神还偷偷的往苏不尽身边瞟，想隐瞒的心情可见一斑。

    承万里愣了一下，吴启明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但苏尽和云芊流，仿佛是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端着碗筷，嚼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承万里又重新嚼着嘴里的饭菜。饭菜很香，但他嚼的似乎没有滋味。

    “人，越来越多了。”承万里夹了一根青菜，话未说满。

    “人，会越来越多的。”苏不尽知道他话里有话，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望着空荡荡的桌子，年幼的苏尽舔了舔嘴边的米粒，有些困惑。

    “我们就这么看着”承万里没有动碗里这块鱼。

    “这么多年了，东国都选择看着。”苏不尽终于放下碗筷，轻声说道:“看着，所以活着。”

    “以前都看着，不能现在也看着，难道你要看到最后”

    “就算世界毁灭，东国也会活到最后。”苏不尽沉吟片刻，语气斩钉截铁:“我向你们保证。”

    “你他妈拿什么保证！”承万里把象牙筷子甩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苏尽和云芊流都朝后缩了缩身子，吴启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摇了摇头。

    “就连东国都能造出像我们一样的怪物，别的国家怎么会做不到”承万里腾地一声站起来，朝苏不尽吼道:“两百年前，书院只有十个人，二十年前，书院只有五十个人，但现在，书院有整整一百三十七人！白泽先生拟历代封神榜，东流阁藏尽天下历史，谁能料到今天这个地步院长，我们已经是自己在封神了！”

    承万里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这宁静的大厅里，因为他这句话，弥漫着淡淡的恐惧

    但苏不尽还是那副恬然自得的表情，因为除了苏尽，没有人会清楚，他的大脑里都装着什么。

    装的东西多了，脑袋就沉，坐的自然就稳。




第一百八十五章 荣光不再
    二十年前，埃及共和国，非洲联盟驻埃及办事处。

    一个宁静的下午，卡塔尔坐在办公室里，正签署着一份份文件。黝黑的皮肤泛着太阳金黄的光泽，手里拿着乌黑的钢笔，笔下是一行漂亮的名字。

    在这个时代，还能写出一行好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年近三十的卡塔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在非洲联盟里，年轻的他有着过人的威望。

    因为他来自卢克神庙，钦定下一任九柱神之一。

    失落的世界，卡塔尔。

    在非洲，这个组织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只要是政府机关，都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

    所以重要的文件，都会请他过目。

    但就在这时，一声并不刺耳的警报，在房间里响起。

    卡塔尔从繁忙中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

    高耸的大厦，阳光也照不进这片黑暗的城市森林。埃及为了节约而用沙土提炼出承重性能好的建筑材料，才最终满足埃及人日益增长的居住需求。

    现在，整个城市都拉响了警报。

    卡塔尔静静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

    这个警报的级别不高，只是代表着一个八级地震。警报提前六分钟在城市间响起，提醒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不要被空中落下的杂物砸伤。

    仅此而已。

    卡塔尔对这个城市很有自信，这几十年来，地壳的运动变得十分剧烈，他知道埃及在地底私自做着一些非法实验，所以也不忘加固了地面建筑。

    很快，震动从脚底传来，桌子上的水有些摇晃，卡塔尔的手环弹出一个个蓝色的弹窗，上面是一些公共设施毁坏的消息，但都无关紧要。

    但是有一条，吸引了卡塔尔的注意。

    城郊北部的狮身人面像倒塌了。

    埃及有享誉世界的金字塔，金字塔前有宏伟的狮身人面像，但随着时间流逝，原本高大的石像，在埃及众多的高楼大厦面前，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小石块。

    现在，这一个小石块，终于塌了，在这接连不断的地震面前。

    这曾是古埃及文明的象征之一，现在，除了卢克神庙，非洲联盟已经不在关心那些矮小的金字塔和古埃及文化了。

    所以，即使政府收到了这条消息，也没人打算去维护。

    "我离开一下。"卡塔尔沉默了一下，用钢笔在空气中写下这一句话，然后把这行便笺按在桌上，自己便离开了政府大楼。

    没有借用飞行器，卡塔尔换上轻便的服装沿着马路往城郊跑去。这个年代，联邦还没有开始搭建"朋友"，世界的互联网还没有划分出黑箱区域，所以这个男人在街道上奔跑的身影，被记录在了全球的互联网中。

    那个年代，局势还没有那么紧张。当年的卡塔尔，也实在是年轻的过分，黝黑的脸迎着阳光，显得如此朝气蓬勃。

    路上偶尔遇见一个行人，他用很惊讶地眼神看着卡塔尔。后者注意到他的双臂和一只眼睛都是假的，用更轻的合金制作并且搭载了智能系统。现在的埃及人很喜欢更换自己的身体部件，这会让他们免除某些疾病的困扰，还可以让自己变强。

    如果卡塔尔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行人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制服他。

    所以看到卡塔尔裸露在外的肌肉，还有那自然流出的汗水，这名行人就仿佛是看见了古人，有些惊讶。

    卡塔尔热情的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跑过了他的身边。巨大的飞行器在卡塔尔头顶上掠过，即使不会撞到他，但也体现了他的渺小。

    就像那座倒塌的狮身人面像，之于这座日益进步的城市而言。

    跑过半个城市，卡塔尔一口大气没喘。路过城市的中心广场，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广告牌，上面是今年上任的埃及总统。他挥舞着拳头，不断重复自己的竞选口号。

    "更快！更快！更快！"

    埃及的发展的确是越来越快了。快速扩张的城市，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给这个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

    但他们已经落后了，换句话说，整个非洲都落后了。

    所以他们很急。

    捧出卡塔尔，是计划的一部分，他的优秀，在整个非洲，几乎无人能及。

    对自己的仕途和成长，卡塔尔一直很满意。所以对总统的发言他只是露出一丝嗤笑，然后继续沿着马路往前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到非洲成为了世界强国的时候，人们会去考虑自己国家的文化的。

    现在大家只是太急了。

    一年前他曾经去东国访问过，也见过东国的神秘组织，他们对自己古文化的学习和了解，很深入，很好。

    埃及也会这样的，我们的文化是如此的优秀。

    比如眼前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

    埃及开罗北郊被划出一片专门的区域，里面耸立着世界奇迹之一的金字塔。从这里再往前走，便是无边的撒哈拉沙漠。

    曾经的死亡之地，现在已经是旅游胜地了。

    旅游公司利用科技武装自己，游客只需要携带五公斤左右的装备，就可以在沙漠中如履平地，观赏这一片壮阔的美景。

    现在，站在城市的边缘，卡塔尔看到一条明显的裂缝出现在地面上，人们有些慌乱的四处逃窜，而不远处的狮身人面像，则整个倒塌了下来。

    "天呐，吓死我了。"一个女人穿着印有埃及旅游局标志的全套装备，褪下头盔，露出金黄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明显是一个联邦人。

    "没事的，埃及这方面做的很到位。"陪同的男士安慰她。

    "可惜啊，那么好看的人面像还没拍到。"女士调整了一下挂在胸前的智能系统，只需要把双手拇指食指相连，做出拍照的姿势，拍照就会自动完成，然后上传到个人相册。

    "我是很想摸一摸的，可惜了，不知道会不会修好。"男士微微摇头。

    卡塔尔就在他们旁边，人群慢慢从沙漠深处出来，往城市靠拢。

    他调出了城市管理系统，在蓝色的屏幕上轻点几下，很快，审核便通过了。

    "各位，给我十分钟，开罗会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



一百八十六章 灵感乍现
    一开始，卡塔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自己的办公室，这是埃及开罗的政府大楼，他为人做事公正坦荡，从不树敌，所以从不担心，有人会暗算他。

    世界和平了很久，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已经在享受和平，和平到卡塔尔都相信，世界局势的走向是摆在明面上的较量。

    等到书页被翻了第二遍，他才听得清楚。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浑身一个激灵，一道合金墙在他身后凭空竖起，把房间隔成两半。

    卡塔尔信仰自己国家的宗教，但不相信所谓牛鬼神蛇，对于这些拥有恩赐的人来说，他们就已经是新世界的神。

    等到他转身时，屏障已经张开。身后漆黑一片，在办公室的另一侧，似乎确实有一个黑影。

    卡塔尔抬头看了一眼房顶的吊灯，按理说，吊灯应该会在下一刻亮起，这里有摄像头可以读懂他的眼神，控制这个房间内的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