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天下潮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白夜呐
第二十三章 神剑出朽木(五)
这一天,鲁正礼又开始他的失魂落魄。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也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妓 女,更不是见不得女人从妓。
他是见不得心爱之人作践自己。
是的,打从第一眼,那张绝美面容从倾斜的油纸伞下露出来时,他就爱上了她。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浪漫的人,竟会一见钟情。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肤浅的人,仅对皮囊钟情。
于是在听说绿衣离开安山城时,他便开始了第二轮的失魂落魄。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她回来,她要是回来了,便又要去做那皮肉生意。她要的是剑招,鲁正礼拥有很多,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先人古籍,独独没有剑招。
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人什么都肯纵容,唯独不允许他拥有武力。
于是偌大的宅院里,连个看家护院也没有。
纵然有心学剑,也无人敢教。
“也许她存够银子,安度余生去了。”鲁正礼这样骗自己,他十分清楚,这是自己给自己的谎言。一个只求剑招的女人,必然不会过得平凡。
“又或者,她已经死了。”这是鲁正礼给自己的第二个谎言,也是最好的谎言。
于他而言,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希望她是死了。”这个念头,稍一念起,就生出更多的自责。
但是他并没有自责多久,因为官府不允许。倒不是那二十七条亡魂算在了他的头上,而是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人,在朝臣百般劝说下,终于想起,千里之外的安山城内,还有个需要用来儆猴的鸡还没杀。
于是这个浑浑噩噩半生,努力为自己的锦绣皮囊里充填败絮的亡国之君,在仲夏的炎热午后,一声不吭的被带离了安山城,颠簸几日,终于关进成都府大牢。
对此,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悲伤。亡国之君,本就该与国同在,与国同故。他已经多活了很多年,而且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委屈。新帝给足了他面子,也给够了他银子,做个纨绔,比做个气数已尽的末代皇帝,可快乐多了。
同样快乐的是,那座建在地下,就连做过天子的鲁正礼也从未听说过的成都府天字号大牢里,只关了包括他在内的两个人。
另外一人并不吵闹,总是躲在阴暗里,若非每日有人去他那里喂食,鲁正礼都无法发觉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更快乐的是,这里的伙食竟然很好吃。除了没有女人,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好在,他现在不那么想那些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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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一个女人。
所以最快乐的是,他在这里又见到了那名让他心驰神往的绿衣。
女子提了饭盒,在管事统领的陪同下,带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孩子,进了此处。
统领眼神贪婪,挥退守卫后便肆无忌惮的在绿衣身上揉搓,伸出舌头要去 舔她的白玉粉颈。这一幕看得鲁正礼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他怒喝一声:“放开!”
却没看见,女子身后的孩子,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
统领非但没被鲁正礼的吵闹打搅了兴致,反而愈加兴奋,探手伸入绿衣怀中,就要扒开上衣。
绿衣却按住统领粗粝发黑的大手,温言道:“就不怕被人看见”
统领咽着口水说:“老子就喜欢被人看见。”
绿衣说:“若是成都府尹呢”
统领正想说府尹没事不会来这儿,又听到那边还在鲁正礼仍在咆哮怒骂,才想起来这儿不就有个“事儿”刚进来。随即对着鲁正礼吐了一大口碧绿的浓痰,呸道:“丧家犬就是叫得凶。”
而后又色眯眯的对着绿衣说:“今晚,说好的今晚,可别忘了。”
绿衣说:“自然不会。”
统领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顺手还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在孩子脸上留下一巴掌黑泥。
却听不见,一直睡在黑暗处的另一个囚徒,嘲讽的说了句:“倒是要能活过今晚。”
绿衣巧笑倩兮,她自然不是来看鲁正礼的,但也对他微微一礼,便对黑暗处说:“那就要看前辈今天舍得恩赐几成本领。”
黑暗中的声音苍老却不虚弱,反而中气十足:“你这几日天天来次,我可有一次答应过要教你。”
绿衣笑意不减,便是在这盛夏之季,也让人如沐春风:“前辈没答应我,却答应了这壶酒。”
说着提起饭盒走到暗处,取出一碟碟珍馐美味,又仔细摆放好。每一碟量都不大,有的只在盘中
第二十四章 神剑出朽木(六)
听到这个名字,鲁正礼立刻想到那个洒脱得有些少根筋的年轻剑客。
须发老人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后手上更加用力,道:“你这妖妇!胆敢勾引我蜀山小辈!你可知他是我蜀山一脉相传的剑胚,若是被你这身污秽皮囊毁他剑心,老夫定要让你永堕轮回世世为娼。你喜欢做婊子便让你做尽婊子。”
这一次女子却不再辩解,只是带着令人心酸的凄楚笑意,挣扎着说:“有……有何……不可。”
鲁正礼却是心疼得睚眦欲裂,那狠辣一鞭的痛苦都已被无视,此刻只是眼泪鼻涕哽住鼻腔咽喉发出类似猪叫的咆哮:“放……放开她!王卓玉…不然我杀掉王卓玉!”
老头见女子几近窒息,便将她随手丢在一边,随后和猛烈喘息的绿衣一起看向鲁正礼:“小子,你说的可是我那卓玉孩儿”
老人语气凶狠,仿佛只要鲁正礼一个字说错,便要扑过来将他拆骨剁肉,好下那一壶蜀山剑春。
“便是那蜀山王卓玉王侯将相的王,卓尔不群的卓,玉质金相的玉。”饶是这鲁正礼多么不学无术,败絮其中,终归算得上有智的文人,不然也没有那么多过目不忘的有趣桥段去逗弄那些青楼女子。竟是将王卓玉的原话一丝不差的说了出来。
老头略一点头:“倒是那孩子常挂在嘴上的话。”
一旁绿衣也缓过气来勉强对鲁正礼道:“恩公在公子手中”
鲁正礼慌忙道:“你不记得我了”
绿衣却有片刻的厌烦从眼神中一闪而逝,她打交道的人很多,记住的却很少。只因那些人,不配让她记住。
可她,又配得上什么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人尝。
对她说出“你不记得我了”这句话的人,她多半是不愿记得。
她说:“我应当如何记得公子”
应当如何记得
“是啊,应当如何记得。”唯一打交道的一次,他说了很多,说自己如何如何有钱,说要娶她为妻,说要带她脱离苦海去看那风花雪月。
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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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问了一句:“公子可会用剑”
于是,这个出生时便拥有这世间一切的亡国之君,这个没落家世也不曾没落风度的翩翩公子,在那一刻,竟不如一个低等镖师。
她连给老人送饭都不配,他却连让她记住都不配。
老人催促道:“小子,凭你也抓的住我卓玉孩儿”
鲁正礼心不在焉的说:“别烦我。”
老人“嘿”的一声,欺身而今,张开大手一巴掌把鲁正礼的头按在地上。他虽身锁铁链,却来去自如。也亏得这身透骨铁链,否则世间还有何处拦得住他。
“小子,你爷爷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要是不识好歹,今日就拿你下酒。”
鲁正礼一日之间脑袋两次遭殃,痛得几欲昏厥,此刻只想着干脆死了算了。他从不曾想复国,本就打算花天酒地了却余生,好不容易遇到心仪女子却是这样一个万人骑的货色。如今被关在狱中,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新帝愿意给他个痛快留个全尸,何况既然心死,身死又有何憾。
于是他口中混着血沫子含糊不清的嘟囔:“你拿爷爷下酒,爷爷就下去等你下油锅,把你炸成老酥肉。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大奸老贼,不得好死。”
老人虽听不明白,却隐约懂了个大概。他纵横江湖一甲子,喊着不畏死的很多,真的不怕死的却很少。大手拎起鲁正礼的脑袋,拖到自己面前。所幸鲁正礼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没被老人一身臭气熏晕。
“小子,你叫什么。”老人只是脾气暴躁,却并非真的想杀他,毕竟这人似乎和他蜀山后辈颇有渊源,他可一点不相信这个软弱无力的纨绔子弟,有什么本事留得住合整个蜀山之力调教出来的少年俊杰。暴力只是他管教后辈的手段,
第二十五章 神剑出朽木(七)
随后时光涛涛流淌,他看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渐渐变得熟悉,看见原来冷宫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曾经竟然也是倾国倾城,看见自己寝宫门口的那棵桃树原来是在自己一岁生辰那日种下,看到人群来来去去,熙熙攘攘。
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张他最想看清的脸。
那一张只存在画像里的慈祥面容。
那是他的母亲。
他不记得她,却在后来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她凄惨的归宿。
妃子生的儿子,既然成了皇帝的独子,那必然还要成为皇后的儿子。
渐渐地,记忆模糊不清,他隐约看见,原来那首常伴他安睡的歌谣,是母妃为他编写的。原来他的眼泪,也曾是母妃为他擦的。原来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夜,是这个女人,一只手臂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为他摇着小扇,说着希望他快快长大,又希望他不要长大。
她说她想看到他长大,长成和他父皇一样的伟岸男子,希望他也有能独挡一面的一天,然后护住心爱的女子。
不要让那个女子像她一样。
她说他是唯一的皇子,以后要继承大统,她并不希望他继承大统,因为她爱的那个男人似乎从不曾快乐。
她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成长,可是生在皇家,又是长子,他注定也无法快乐。
于是她又不希望他长大,宁愿他每天都在她怀里哭闹,然后吃饱了就会笑。
那样干净的笑容,如何去承担一个天下。
那样爱哭的孩子,又如何去守护一个国家。
她忽然望向那根点了蜡烛的高高烛台,对着那个方向眼神温柔的说。
“都长这么高了。”
那个方向,正是睡梦中的鲁正礼,看着回忆里这些画面时所在的方向。
“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倒是比你父皇俊俏了许多,少了许多霸气,多了许多秀气。”
“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
“你受了很多苦。”
女子语气平静,温柔宁静,让鲁正礼先前**上所受苦楚,也逐渐消散。
他说:“你更苦。”
女子说:“看见你长大,便不苦了。”
鲁正礼心头酸楚,眼中更酸,便要上前去拥抱这个女人,脚步一踏出又是天旋地转,时光飞速流逝。
恍然间,他看见皇宫最高的那座祭坛的屋檐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只觉得很熟悉。莫名想起,当初他出生时,所有人都在为之庆贺,只有这个男人,在某个没有月光照明的黑夜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襁褓中的自己一点点长大,皇帝宣布立他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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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丝毫开心,因为就在这同一时刻,皇后为那个一向温柔淑静的女人倒上一杯毒酒,所有人的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唯有那个女人看向鲁正礼,饱含柔情的一笑:“只愿你过得快乐。”
鲁正礼泪如雨下,哽咽着说:“我不快乐。我从不曾快乐过。”
他向着女人跑去,距离却越来越远,他又看到原来冷宫里那个整日哀嚎的疯女人,便是在此刻,意气风发的站出来,为他母亲说话,向皇帝揭发皇后的恶毒行径,却被皇帝打入冷宫。
他还看见了那个对他无比宠溺的老嬷嬷,亲手割下了那个疯女人的舌头。
而那时,那个懵懂的孩子,还在母妃寝宫外的院子里,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扭动着掘地三尺找蛐蛐。
只是这一天,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中年男人,终于出现在阳光底下。这一次,鲁正礼看清了那张脸,依旧熟悉却又陌生。
中年男人就这样单手持剑,在那个秋末的黎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步一步踩在凋落的梧桐叶上,走向君临天下的帝王。
这棵梧桐树,是皇帝迎娶鲁正礼的母亲时种下的。她说虽然昭央殿前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是活人,死气沉沉。于是皇帝大逆不道的为她违背礼制,执意在这里种下了这棵西方使者送来的梧桐。
梧桐,吾桐,朕的小桐,这个谨慎了一辈子的皇帝,在王朝气运已近枯竭,却苦苦支持着的皇帝,这一生,也就任性了这一次。
那棵梧桐,就这样长在了昭央殿前。
有人见它起,有人见它落。
只有这个中年人,从头开始,见它枝繁叶茂,见它枯毙凋零。
陪它,陪她,走完这一生。
“我当初便说,你不配娶她。”持剑的中年人,仅是一脚踏下,便震倒三排包围他的披甲侍卫。
“朕当初也说过,朕必会负她。”龙椅上的皇帝站了起来,没有丝毫惧色,一步步走向中年人。
“七年前,我不杀你,只因有她护你。”不断有侍卫涌入殿前的御道上,将中年人层层围住。
“如今,你已再无机会杀朕。”皇帝声音并不响亮,却中气十足,借助回声的宫殿设计,远远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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