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女帝退后几步站稳,鲁大富也不追击,举起饭勺轻挠后背,将米粒都粘在了衣服上。
女帝原地跺脚,疏通经脉。方才一击竟然让她有了经脉断裂的错觉,气息凝至,运输不畅。此时她才正视眼前这个四十年前天下无敌的剑道至尊。她从未轻视他,却没想到,此人的强悍,超出她想象太多。
这一百年的武道,以意为尊,一点看破,便是无敌。
而在百年前,世人习武,以力证道,形容一人武艺高强,多是看他抬手间如何翻山填海。
大龙女帝是这一百年的一个异类,在所有人都不修体只修意时,她凭借着天生的强悍体魄和多年孜孜不倦的修行,成就天下第一无人可敌的威名。
然而她却未曾想到,四十年前剑意平天下的蜀山剑派开山祖师,消失四十年后,竟然以“技”服人。
纵然大龙女帝倾力一拳可开天门,打不中,终究无可奈何。
她并非容易气馁之人,否则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想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只会让她更有斗志。
一拳打不中,那就十拳百拳。
大龙女帝修整好气息后,再度冲击,双拳齐出。
第七十章 旧土发新芽(四)
昨晚收拾到凌晨三点,今天开了七个小时车,熬夜苦更文字质量下降请见谅,先把故事写完,以后再改。
大龙女帝这次双拳齐出,并不近身,凭借着猛烈拳势将虚空炸裂出层层波纹,向着鲁大富席卷而来。
鲁大富见两股诡异不可名状的力量袭来,终于不再凭借身法躲避,剑意随念起,身前凭空出现一道碧色剑影,以剑穗为中心,按照二十八星宿排列顺序旋转。
那两道破碎虚空的波纹,虽然就连大龙女帝己身也不知是何物,却是她所知最为锋利之物,波纹所及,无坚不摧。
若是常人,就算是神农的绿藤,恐怕也会随之破裂。偏偏此时御敌之人,是当年六道剑神之后,亲眼见证六道剑神如何踏碎虚空剑开天门。
他不知其所以然,却知其然,碧色剑影螺旋飞渡,接引这两道拳势,顺着剑花一路往上,飞向苍穹,消散当空。
大龙女帝口赞一声“好”,这是她第一次见人化解此技。
随后再度出手,一连数拳,滔滔不绝。
鲁大富拿着饭勺凌空指点,碧色剑影也随之舞动,并不与拳势相触,而是引出几道气流,将拳势带向他处。
城墙之下修颜涾道“这也是剑意是技巧而非武力”
白离尧道“是神乎其技。”
接连十波拳势皆被鲁大富不急不缓一一化解,大龙女帝战得尽兴,连绵出拳后凌空翻身踢出一脚,来势更猛。
鲁大富剑影流转,却无法引动这一道刚烈无比的腿势,竟然直接扔出饭勺,与那一道劲气相撞,轰然炸裂。
大龙女帝这一腿,纵然是铁铸的城墙,也能踢穿,却只能和鲁大富随手扔出的饭勺,打出个势均力敌。
鲁大富摊出左手,道“我没武器了,你可是要欺负我”
大龙女帝自然不会说出她也未携武器这样斤斤计较的言语,豪爽道“与尊上打得尽兴,想要什么武器,孤赠与你。”
说完想起这不是在她的帝国之内,又补充道“孤去给你抢。”
她也不用“尊上”这样的称呼,之前是因为鲁大富在习武之人中的超然地位,如今称“你”,却更是认可。
鲁大富道“这个饭勺跟了我二十几年,用得十分顺手。”
大龙女帝道“好说,孤再去为你寻一只来。”
鲁大富道“你找来的也不是我的饭勺。”
大龙女帝道“有何讲究”
鲁大富道“你从未使过兵刃”
大龙女帝伸出双手,道“这便是孤的兵刃。”
鲁大富道“若是斩了你这双肉拳,给你换上一双铁铸的拳头,何如”
大龙女帝摇头道“不可,静脉不畅,使起来不痛快。”
鲁大富道“这饭勺也是如此。你再找一个来,年头,手感,重量分布,都不对。不称心,自然不如意。”
大龙女帝道“若是同出一源,可否替代。”
鲁大富道“不行,上面粘的饭粒数量,粘性,时日,都会影响手感。”
大龙女帝恼道“怎会如此麻烦。如孤一般用拳多好。”
鲁大富道“拳有拳的用法,饭勺有饭勺的用法,各有各的乐趣。”
大龙女帝沉思片刻,忽然道“多谢指点。”
鲁大富笑道“这番悟性,你配得上天下第一。”
大龙女帝却未见喜色,依旧木讷道“既然尊上再无一战之力,孤还是去找神农决出个胜负来。”
鲁大富讶异道“倒是没看出来,你这傻乎乎的模样,居然还会用激将法。”
大龙女帝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鲁大富道“等会儿,饭勺没了,我还有别的。”
大龙女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鲁大富,静待下文。
鲁大富道“你怕是忘了,我们蜀山人,是用剑的。”
大龙女帝道“尊上剑在何处”
鲁大富道“你在骂我”
大龙女帝转身又要走。鲁大富高声喊道“就在此处。”
城墙之外,绿藤交织出一个巨大的花骨朵,将傅雨苁蓉二人包裹在其中。
煞气红光逐渐稀薄,似乎已从东郊皇陵全部注入苁蓉体内。此刻的持剑少女浑身冒着血气,双目猩红消退,渐渐恢复清明。
对面的傅雨面带笑意,似乎比苁蓉更加从容,眼见少女眼中再无血色,化作一片迷茫,他也渐渐收回业火。
赤炎长刀褪去火焰,再次化作一柄漆黑短刀。与之相抗的大剑也不再散发血气,恢复本来模样。
傅雨感受着少女的力道消散,随着她一同撤去施加在黑刀之上的力量,各自后退一步。
他对她笑道“谢谢。”
苁蓉不解,皱着眉看向他。
他又道“打得很开心。而且,问心无愧。”
是的,他问心无愧。这一刀,他的确尽力了。
看似雷声大雨点小,似乎无疾而终,但是他自己知道,眼前的少女,的确能抗下自己全力这一刀。
再打下去,无非是各自耗费气运,即使业火胜了煞气,却无法再与她身后的神农一战。
他认为他就是输了,他的一刀,斩不了长安。
尤其在见识过神农真正实力之后,能够吞噬煞气业火的绿蔓,根本不是黑刀可以斩断的。
“迦楼和大周的战斗,结束了。”随着傅雨的话出口,一阵秋雨突如其来,降临人间。似乎要浇灭这个战场里残留的业火,洗涤这座城里的煞气。
南宫抬手间,战场之下出现一面金色光壁,将傅雨苁蓉二人托举出绿蔓编织的牢笼,他看着苁蓉,忍了再忍,终于没有伸出手。
苁蓉却读懂了他关切的眼神,冲过来拥抱南宫。
南宫终于也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的发丝,撩拨着自己的鼻子发痒。
南宫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身上,有如此好闻的味道。
他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谢谢。”
女子也轻声回应他“我要吃汤圆”
傅雨含笑看着这两人,难得明媚,未有羡煞。
白离尧看向神农,想要与他来一段长辈间的相视一笑,却发现,神农并未关注此处,而是继续往大地之下注入力量,让大地发出新芽。
便在此时,高空绿地之上,鲁大富高声呼喊道“小姑娘,借你的光元剑一用。”
第七十一章 旧土发新芽(五)
独臂的胖子,姓鲁名大富。
知道他的名字之人并不少,至少二十万征西军,都是清楚的。
可是知道他身份的人,却真的不多。虽然不是秘密,也无人有意隐瞒,但是昔日蜀山剑派开山祖师,如今在帝**队中担任一名伙夫,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发自心底的尊敬他,并不会以此取笑。
偏偏,此刻就有人笑了。
光元,那把可谓百年来最负盛名的绝世好剑,曾为六道剑神鲁正礼上开天门,下斩九幽的传奇兵刃,如今,却被一个独臂的胖子随口喊出。
可笑不自量,光元剑,是你想借就能借的吗
不知道鲁大富身份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闻言都好奇的看过来,其中不乏生性桀骜之人,笑出了声。
今日,傅雨刀斩长安,说得气势恢宏,结果却是虎头蛇尾。
大周的骠骑将军不堪一击之后,救援女子虽然煞气惊人,也不过是和傅雨拼了一剑。
这算如何
传闻中起手撼山河的高手对决呢
一句打得开心,就结束了
高手,真正的高手,毕竟是少数。大多人只看出来刀剑相交,各自退让,之后便是神农的坐地生根,至于上空那场战斗,更无几人关注。
他们却不知,方才若非傅雨有意相救,如今的大周长安,便是一片行尸走肉。
神农曾对大龙女帝有言,如今种种,皆是机缘。
迦楼不出手,修罗如何出世。
凡尘种种,历目往来,不过是张叙丰棋局之下的无悔落子。
一切,皆如他所愿。
而这些事的起源,便是三月前,那名背负大剑的女子入京。
这一刻,大周等了十年。
少女重新背上的大剑,在鲁大富的喊声之下,仿佛有了感应,猛烈颤动。苁蓉并不理会,这样的时刻,她经常遇见。将此剑交付给她的男人就曾告诉她,她还无法驾驭这把剑。
她也无法驾驭修罗的煞气,见南宫遇险,她只想出手相救。却在半空之中,感受到冷冽的力量入体,她一心只想护住南宫,便承受着那股冷冽煞气,冲到傅雨身前,举剑相抗。
迦楼业火近在咫尺,她却未感觉到炽热。不知是因为她心思纯净,不受业火吞噬,还是因为有修罗煞气,足以护住己身。
总之,她扛下来了。
一边是迦楼业火,一边是修罗煞气,在傅雨的刻意施为下,于她体内身外,形成一种平衡,才让她能够如此有惊无险的接纳修罗气运。
此刻,身后大剑嘶鸣,颤动愈烈,终于脱离苁蓉,斜斜的凌空飞起。
那把质朴的宽刃大剑,飞至半空,忽然有红光猛烈绽放,于秋夜袭雨中宛如灿烂宝石。
两侧剑刃随之分离,露出一道鲜红光彩。
“其霞如丹虹,其势如游龙。”城内酒楼之上,徐悲凉手悬酒壶,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半张嘴饮酒,半张嘴嘟囔。
那句话是东方书院中记载的,关于光元剑的描述。
在场之中,真正见过光元剑的,不过三人。
其一鲁大富。
其二帝缺。
其三,便是暗自藏匿住庞大身躯的,魏宏业。
那柄丹虹长剑凌空直刺,稳稳悬浮在鲁大富身后,他的左手失去木勺,便背负在腰背之上。
剑气森然,却不外露,跟着鲁大富的脚步,悠然随行。
看见这一幕的魏宏业,忽然热泪盈眶,脸上的肥肉都随着哽咽颤抖。
对于世人而言的百年前,对于他而言的五天前,那位光头白袍的老友,也是如此从容闲适的,一剑惊仙,慷慨赴死。
正是那位以人力,敌仙人的老和尚,为这世间,续命百年。
便正是因为这一百年,人间,才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那片迟来一百年的末日。
这件事,他知道,帝缺也知道。仅存的两个知情者,却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走向对立。
御剑的胖子沿着绿地边缘走动,走过一半后,才停下脚步,对着站着正中的大龙女帝说道“女娃儿,也许,这就是我在人间最后一剑。我曾经想过很多可能,甚至想过也许不会有出剑这一天。四十年前,有一位家祖的故友找过我,告诉我一些事,也让我知道,必须去做一些事。如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见证了那些事,也完成了我该做的事。我已经四十年没与人好好打过。你,有这个资格,接我这一剑。”
鲁大富相貌四十,与大龙女帝相仿,实则已愈百岁,这一声“女娃儿”,并未占她的便宜。
这个新的世代,需要一些人,来抗下一副他也扛不起的担子。如今,这副担子,交到对面那个黝黑的女人身上,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只知道,这个女人,这份心性,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