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聪明,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甚至在读过两本诗集后,开始对着秋风与落日作诗。
老人常常想,她若生在一个更自由的年代里,一定能有所作为。
毕竟她写的诗,已然不落于那些古籍。
忘年之交,高山流水。
岁月,永远不会愿意静静流淌。
只要有风,就有奔流。
那一日,老先生等到太阳落下,也没再看见小雨。
只是偶然有听闻,镇子的小乞丐堆里,又多了一个孤儿。
一个笑得冰冷的女孩儿。
此刻,奕蓓倒在血泊之中,其他人都跟着捕快走了,只有奕蓓的亲娘还匐在她身上轻轻颤抖。
“快去叫大夫”小雨失神的喊道。可除了那个不能自己的可怜母亲,繁华的大宅院里,却再也见不到一人。
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远远离开。
即使是最忠心的奴仆,也有扫地的重任,脱不开身。
那个自首的嫌犯,不用说也知道,是琴师。小雨马上奔赴县衙,去认罪。即使不能为琴师洗脱罪名,也要与他同生共死。
可是,奕蓓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面前,再不请大夫
“她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小雨内心挣扎着,“可他去顶罪,又何尝不是为我”
“可这一切,不都是因她而起是她自己要偷伞,又不是我指使她的”
“我从来没要求她这样做过”
“都是她自找的”
“这么多人,她娘亲也在,不就是找个大夫,一定已经有人去了”
“我若不去县衙,他恐怕”
小雨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来到衙门,思绪一直都是混乱的,并未想好什么计策。只是,女人,在爱情里,总是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他。
她想起老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江湖儿女的故事,一个是外邦权势滔天的郡主,一个是名门正派的女掌门,为了一个魔教少年,放弃了荣华与名利,只想用一生喂他话梅。
她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爱吃话梅。
但是此刻,她也想用这一生,喂他话梅。
当她到了县衙,已不见众人。
一个衙役坐在门槛上喝茶,看见小雨,居然笑脸相迎“姑娘是来找琴师的”
小雨有些茫然“是伞是我偷的请大人明察”
衙役笑呵呵的搓着手说“我哪是什么大人。这些事咱做不了主。您说的是听雨楼的宝伞吧。”
“这位老爷,琴师是冤枉的,您让我进去啊”小雨急道。
“姑娘您倒是听我说句话啊。”年老的压抑一口黄牙,说话时嘴里直往外冒黑气,“案子已经结了。白少爷出面求情,还把宝伞还了回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什什么”这个转折出乎意料,小雨又惊又喜,“琴师他没事了”
衙役见她终于能听进自己的话,很高兴,嘴里的黑气快从鼻子里冒出来。想起前人嘱托,连忙说道“是啊,他跟白少爷走了。临走前特地嘱咐我,不多时一定会有一名女子来找他,要我告诉这女子”
顿了一下又说“应该就是您了。”
小雨急道“他说什么了”
“他去迎娶白少爷的妹妹,希望您也能参加他的婚礼。您的才华卓绝,若是有心”
后面的话小雨已听不清,只记得那天的雨,纷纷扰扰,格外冰凉。
“爹,娘,这是我家相公。”
“他为人内敛,不太会说话,您二老多包涵。”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没什么过不去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爹,我给您带了一坛好酒,一定比您当年偷的酒好喝。”
“娘,这是城西全聚坊的烤鸭,您念叨好些年了,今天我终于给您带来了。”
“还有你呀,别傻笑了,是不是已经看见了这是晋纳白帝门出的新章。我记得你曾说过,晋纳是音律之国,你一直都想去。”
“可是现在啊,你们都埋在土里,很多地方都去不了。”
“你们后悔吗”
“你们后悔了吗”
小雨看着眼前三座墓碑,笑得很冷。
摆放好坟前祭品,小雨撑着一把素油伞,慢悠悠的走回镇子里。
在那青砖铺成的桥梁上,看见一个没撑伞的小哥,淋着雨傻笑。
他的眼睛,清澈明朗,如一汪清泉,倒映着人影,像极了故人。
“你我在雨中相识,你就叫我小雨吧。”
第十三章 浮生辞旧梦(完)
帝缺静静听完小哥的故事,终于端起那杯酸涩的苦茶,缓缓饮下。
他说“她的故事里没有你。”
小哥苦笑“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她的梦里不会有我。”
帝缺说“那你为何还要守护她。”
小哥说“因为,我只是她的一个美梦。和一个救赎。”
这似乎不算是回答,帝缺却知道了答案。
他本就知道答案。
只是很多事,比起心照不宣,更需要知音一吐为快。
小哥喝完最后一杯茶,掂了掂茶壶,终究还是会空。他叹了口气,说“时间到了。”
“嗯”
画面如水波荡漾,青山融作绿水。
“今后,我怕也照顾不了你的生意。一月来你这三次,做个武林梦,一动手就醒,也许真有命中注定一说。还是听老爷子的,回家念书考状元吧。”
“那您高中之日,可别忘了小人。”
“那是自然”
耳边传来熟悉的对话,帝缺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正好,带着温暖舒服的春风,好像还能闻到桃花的芳香。
这个季节,家乡的桃花一定开得很美。
帘子被拉开,小哥带着晴朗的笑,对他说“你醒了。”
帝缺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
小哥说“有些梦,真的不那么有趣。”
帝缺一脸茫然“嗯”
一阵风吹起小哥的头发,他在风中凌乱,如梦如幻。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帝缺看到身边有个装满水的杯子,拿起来就喝。
“醒来会口渴,那你一定没做什么好梦。”
小哥一直在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他仿佛在等待什么。
等待帝缺清醒。
“原来是梦啊”帝缺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嗯该走了。”小哥笑着说。
“去哪儿”
“去创造一个梦想的时代。”小哥的笑容,温暖和煦。
帝缺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露出玩世不恭的轻笑,说“走,去实现你的梦。”
“你又怎么知道,此刻,你不在梦中。”
“我当然不知,我只知道,这一刻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便不应虚度。”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帝缺当然记得,即使是梦,也是清晰的梦“大路。”
“我叫织梦”
帝缺道“让我们,重拾旧梦。”
黑衣帝缺独自前行,织梦小哥未随他去,他还有事未尽。
这一夜,药浴中的小雨,如往常一样被小哥细心擦拭清洗。唯一的不同,是小哥为她穿上红装。
金丝描凤的红遮盖之下,双目依旧轻瞌。
只是这一夜的梦,从袭雨逐风观山河,化作锦罗红袖苏幕遮。
小哥依旧不敢进入她的梦境。
这一次,他进入了她的身体。
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她梦境里的旖旎,一直都是梦境。
一席落红,终究成了无情之物。
夜幕之下,有人在告别,有人在相遇。
轻扉小院中,传出黑暗的低语。
“像你这样诚实善良的人,有资格享受公道。”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在这个时代,二十多岁算不上年轻。江湖中人大多在这个年纪里崭露头角,坊间流传奇人异事,也多是他们的风流传说。
即使是乡农士绅,过了弱冠,也足以当家。
就算如此,这句话,还是狂妄了些。
终究不到时候。
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却妄谈公道。
可对面的老农却不这么想,他双掌紧贴着双腿,全身绷得笔直僵硬,宛如听先生训话的顽童。
贫苦之人,曝日之下劳碌一生,虽然刚过不惑,却已面似古虚。
老农闻言,面色稍变,仍是愁眉不展。
“白少爷,我这孩子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几个哥哥对她宝贝得不行,虽然是泥巴地里长大的孩子,可打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现在被那畜生虏去了,只怕”
想到那畜生在镇子里的名声,老农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
被称为白少爷的青年人怀里抱着一只白猫,他轻轻逗弄着小猫,也不曾去看那老农一眼。只是听到老农声音颓败,不禁打断“几天了”
老农起先没反应过来,一顿才明白,白少爷问他事情发生几天了,道“小娟是昨天上午被抓走的。”
“昨天上午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白少爷平静淡然,轻声呢喃含混不清,像是说给怀里的小猫听的。
可是他的声音再小,也没人敢不去仔细听。
“我昨天下午报官去了”老农之前一直低着头,此刻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白少爷,生怕他脸上出现不高兴的神情。
“遇事报官,你做的也对。不过可惜了,你若早些来,我还能还你一个周全的女儿。”报官结果如何,不问也知道,否则老农也不会出现在此。
老农听得心慌,一夜过去,他也不知道女儿还剩几两肉。
白少爷没有说下去,但是老农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后悔,只是害怕。怕白少爷责怪他,而不去救她。
其实,在常人眼里,白少爷和那禽兽,没什么区别,都是游离在律法边缘的狂徒浪子。
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人会来向他求助。
毕竟,这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却不知已沾染了多少鲜血。
他怕了。
白少爷看得出,老农在害怕。
无奈的叹气,而后又平静的说“你的小女儿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老农先是一惊,却不敢多言,唯唯诺诺的道谢。此地他也不敢多待,起身便要退步离去。
“这次我能帮你救回女儿,下次呢恶霸当街掳人,官府都不敢管,你不怕女儿又被抓走”白少爷声音淡漠,仿佛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可这简单几句话,字字诛心。老农心神未定,身姿伛偻,却再不敢动。只有一双黝黑开裂的手,不断颤抖。
这些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可能还会修饰一下,比如“当街”换成众目睽睽,恐吓的效果会更好。白少爷却不愿意这么做,他不喜欢麻烦别人,只是有些事,只能让当事人做决定。
“你口中的禽兽,是卫家的人吧是卫胜冕还是卫胜堇”
这个问题简单了许多,老农立刻回答“正是卫胜冕那畜生。”
“你想如何处置他”
老农本意只是救出女儿,这个问题从未想过。可是白少爷问起,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卫胜冕那嚣张跋扈的面孔和女儿悲痛欲绝的神情,不禁脱口而出“我要他的命”
第十四章 锦衣白夜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