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白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峰雪打火机
众人听着,品着,都被带入到其中,即便最后一个音符彻底消散,也久久无法抽离出来。
“呵呵,献丑了。”小单敬谨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怎么样,卓展,咱这伟大的民间盲人艺术家,还不赖吧”壮子朝卓展挤眉又弄眼,很是嘚瑟,似乎刚才表演的是他一样。
卓展睁开眼睛,畅然击掌,心折首肯道“不错,真是不错,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卓展的赞赏,芳菲也很是高兴,赶忙说道“可不是嘛,什么都能让小单吹出花来,就是一片小叶子,他也能吹出好听的曲儿”
小单灿然笑着,双手将竹笛朝卓展的方向递了过来“听闻卓公子也通晓音律,不知可否切磋一番。”
艺人对于技艺上切磋的渴望程度,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小单作为箨泽国走街串巷艺人中的佼佼者,自然也渴望新的挑战和刺激。刚刚他听说卓展也会吹笛子,早就技痒难耐,现在得了机会,定要好好切磋一番,他是做好了今天吹到天黑的准备。
卓展一愣,随后淡然一笑,接过了竹笛,猛拍了段飞后背一下,嗔责道“竟给我找事儿。”
“这都赶鸭子上架了,你赶紧吹就完事了。”段飞反手揉着生疼的后背,龇牙咧嘴道。他没料到,三个月不见,卓展的力道竟不知不觉这么大了。
“是啊卓展哥哥,我们也好久没听到了,吹吧吹吧。”段越怂恿道。
“是啊是啊,卓展哥哥,妘儿也好想听”
这里除了小单,最期盼卓展笛声的就是赤妘了,两个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像刚洗过的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
卓展回头望着赤妘那充满期待的小样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宠溺一笑“好,好久没吹了,一会儿漏音了别笑我就行。”
转而又看向小单“一首姑苏行,回礼了。”
卓展盯着手中的笛子,沉默半晌,缓缓抬起,慢慢找回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一个音符出来,小单就陡然坐直了身体,脑袋嗡地一震。
那空灵飞动、又意兴阑珊的畅然,转着弯儿地化水而来,潺潺弱弱,涓涓漫漫。小单虽没见过后世江南水乡的白墙黑瓦、水榭亭台、小桥流水,但那美妙动人的音符和节奏还是让他在脑海中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烟雨蒙蒙、柳岸堆烟、伊人浣纱
紧接着,舒缓的旋律陡然急促起来,节奏快而不急,圆润又富有弹性。仿佛船桨漾开的水波,轻柔地层层推递着,却分外有力,让人心情也随之明亮起来,似有一种身在其中、游船赏景的愉悦在与旁人分享着、交流着。
陡然,一个转音,调子再次趋于舒缓,却不同于最初的柔美,似夹杂着一丝意兴未尽、欲说还休的意味在里面,余韵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一曲终了,一楼大厅,酒肆中吃酒作乐、插科打诨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齐齐看向这边,呆了一般。二楼、三楼的房客也都纷纷出来,趴在栏杆上,沉醉其中。
明明已没有音符,脑海中却还是那美妙的乐曲,仿佛飘入云端一般,越陷越深。
经过几千年沉淀下来的经典乐章,给这个世代的人带来的震撼,远比一件珍宝、一柄好剑要大的多。
过了很久很久,有人一嗓子叫好,驿馆中的众人才晃过神来,紧接着,雷鼓般的掌声、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反倒让卓展有些不自在了,他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羞怯地朝四面笑笑,又赶紧坐下,头低得很深。
已经听呆了的赤妘早已泪眼婆娑,她猛摇着卓展的手臂,激动得情难自已。
最震撼的当属发起这场挑战的小单,此刻的他,完全僵硬的如同一尊石像,再配上那对大大的白眸,简直像个没完工的蜡人。
卓展看了看那小单,抿了抿嘴,刚想把竹笛还给他,却不想一个脱手,竹笛一下子掉落下去。
“不好”卓展惊呼一声,赶忙弯腰,两根手指正好夹住了那并不细的竹笛,稳稳当当。
卓展小心翼翼地夹起,握在手里,坐直了腰。发现坐在对面的小单早已起身,嘴巴张得大大的,满头的冷汗。
卓展微微一笑,将竹笛还给小单,双手合十“实在对不起,刚才没拿住。”
那小单却赶忙摇头,连连说道“不不不不,卓公子不用自责,你接的好,这笛子也没掉地上,万幸万幸,哈哈。”
卓展微微一笑,看了看那完好无损的翠笛,又把话题拉回到笛子上“小单,承让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瞎子(二)
“小单,承让了。”
小单呆呆地坐下,半晌,又倏然站起,慌乱地去摸自己的盲杖,语无伦次道“那个,呃你们先忙,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个大活儿,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说完,他便捂着他那个皮褡裢,快速点着盲杖,几步一个踉跄,逃也似地出了酒肆。
“喂,小单,不是说好了包你一天吗你小子这算早退啊”壮子朝着门口大喊道,却怎么也喊不回那执意离去的小单。
“哎,这小哥,自尊心挺强呐。卓老大,你真狠。”旁边那桌的易龙伸头瞅瞅落荒而逃的小单,摇头感叹道。
段越探过身,拉了拉易龙的衣角,轻声道“小点儿声,人家还没走远呢。”
壮子看了看易龙,又看了看段越,心情瞬间糟糕透顶。他悻悻坐下,白了眼卓展,迁怒道“都是你,卓展,让壮爷一个大黄贝打了水漂。”
卓展哂然一笑,有些气恼,疾言反问道“这三个月,你在他身上花多少钱了”
壮子被问愣了,眨巴着眼睛,仔细回想着“第一天的时候花了一个赤贝,之后嘛三到五个青贝不等,今天这不你回来了吗,壮爷就大手笔了一回,出了个黄贝,却白花了。”壮子又想起了自己花了冤枉钱,气不打一处来。
听完壮子的话,卓展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声调拉得很长“壮啊,怕是不止这一个黄贝,你这三个月花在他身上的钱,怕是都打水漂了。”
“不是,卓展,你啥意思啊”壮子瞪着那双不大的小眼睛,质问道。
“卓展,小单吹的曲子虽没你的好听,但这不是时代的局限吗,咱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带这么挤兑人的啊。”段飞见状,也赶忙打着圆场。
“是啊,卓展,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一旁的芳菲也有些不高兴了。
赤也怔愣地盯着卓展,她印象中的卓展哥哥,可不是这么狭隘且没有同情心的人。
卓展似乎并不打算解释误会,只是靠在窗棂上,继续问道“壮,我问你,你为什么给他钱,只是因为他吹得好听吗”
壮子一听不乐意了,马上怼了过来“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容易吗一个盲人,孤苦无依的,天天出来卖艺,就为了混口饭吃。咱在这遇见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何必跟人家斤斤计较呢”
卓展依旧面容散淡,平静说道“你出钱听曲儿,同情分占了多少”
壮子又懵了一下,咂摸咂摸,“呃”了半天也没“呃”出个屁来。
卓展笑笑“是不是同情分占了百分之八十”
壮子被说中了,不再言语。
“那我告诉你,那个小单,他不是瞎子。”卓展肃容道。
“啊”
“不会吧”
“卓展,你凭啥这么说啊”
众人错愕,纷纷反驳。
一直忍着的芳菲彻底怒了,大喊一声“这不可能”
卓展一惊,看向芳菲,见她眼泪都在打转了。
“小单是个孤儿,天生眼睛有毛病,爹娘不要他了,被老猎户捡来养着,在山上的林子里长大。他很小很小就来城国里讨生活了,他的眼睛,从小就是那个样子,这一点,箨泽国内人尽皆知,毋庸置疑”芳菲哽咽说道,一板一眼,很是笃定。
卓展叹了口气,虽有歉意,但还是果决解释道“他那双眼睛,应该是天生异相,但绝不是瞎了。从打见面,我就观察他,我敢保证。”
赤是绝对信得过她的卓展哥哥的,现在听他这么说,也开始怀疑起来了“卓展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卓展环视了一下众人,平静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壮子问他昨天为什么没来,他是怎么说的”
众人相顾无言,都在努力回想着。
段越沉着说道“我记得,他说的是昨天去了东城藤老爷的寿宴吹奏,结束的时候都天黑了,就没过来。”
“是啊,结束的时候都天黑了,他一个天生的盲人,对日升月落、黑白交替应该没概念才对,更不会以此为时间的度量衡,这样说,太奇怪了。”
“所以你怀疑他是装瞎”段飞恍然,心里也画起了问号。
卓展微微点头,沉吟道“不止这点,之后,在芳菲讲述她被小单相救的过往时,小单夸赞芳菲人美心善。心善可以感知,人美,一个天生的瞎子,何以见得”
“没错”赤如梦初醒,小拳头敲在手掌上,激动道“我们天虞山药炉也有一位瞎眼的药师,他就在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就特别关注人家的声音,经常通过声音来识别、判断这个人。什么声音甜美、高亢、沙哑、粗砺、尖细用词可多了。这么想来,小单如此说,的确不像一个瞎子的思维方式。”
“可可这都是你的猜测,也许,也许小单经常听别人这样说,也习惯这种说法了呢”芳菲不甘心,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所以,在笛艺切磋后,我才试探了他一下。”卓展迎着芳菲紧张的目光,淡定说道。
“哦我明白了,所以那时候你才”段飞豁然明朗。
“没错,笛子是我故意弄掉的,我还没有惊呼,他就已经站起来了,紧张得不得了。而且我只是表达歉意,没有说其他的,他就知道是我接住了,还叫我不要自责。我不信他的耳朵灵的连笛子脱手的声音和谁去接的笛子都能听出来,若不是看见了,还会是什么”
“可不是,我这双顺风耳都办不到,他能办到呵呵”易龙讥笑道。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刚刚质问得厉害得众人都不再言语,大家心里都明镜了,那小单,确实是在装瞎。
芳菲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眼睛里一直在打转的东西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被戏耍了三个月的壮子,胸中燃起一股冲天无名火,越想越气,猛一拍桌子,大骂一声“靠狗娘养的敢骗壮爷我的钱,我让你逃命都找不到南墙。今后,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噗有钱的大肥羊,被宰得真舒坦”旁边那桌的猴子跟大彪窃窃私语道。
原本气就不顺的壮子登时怒了,揪起猴子的领子,暴跳如雷“你他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不然我就再点一次猴屁股”
易龙那只白净的手陡然攥住了壮子的手腕,冷冰冰道“一句玩笑话,过分了吧。”
壮子多日来的憋闷和这眼么前的怒火瞬间转移到易龙身上“易龙,我特么忍你很久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追我们越越,下辈子你都不配更何况,你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在这儿玩儿什么脚踩两条船呐人渣”
“喂,你骂谁呢”
“死胖子,再骂一句龙哥你试试”
“兄弟们,上,这胖子在龙哥头上拉屎,咱还能忍着不成”
隐土邦的小弟们抡起膀子就围了过来,个个气势汹汹。
被拎起来的猴子也直蹬双腿,尖声叫道“放你娘的狗屁自打你们把段越从龙哥家接走的第二天,龙哥就跟梦莹提出分手了,踩你娘的两条船”
“猴子,闭嘴”易龙眼睛一瞪,怒声大喝。
“易龙你”一直在试图拉架的段越瞬间傻了眼,呆呆地望着易龙,心里跑过千军万马。
夺门而出的小单穿梭在人群中,把手中的盲杖敲得“咚咚”直响。人们看见横冲直撞的他,都紧忙躲避着,恰恰给他让出了一条开阔的路。
姑苏行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那个叫卓展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明明不是乐师却有这样的才能华国,又是个什么地方我小单自认为在笛箫上天赋异禀,却在一个连笛子都不随身携带的毛头小子面前,输的头都抬不起来不甘心,不甘心呐
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城门,跑上山坡,钻进密林,回到了那个虽破旧,却无比温馨的小家。这个为他小单遮风挡雨二十载的忠诚小家。
每每看到这间小房子的小单,都出奇地心安。刚刚这一路跑回来的不甘、烦乱与疲惫瞬间消祛了一大半,心情也渐渐平和起来。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不管在外面被欺负得多么惨,只要回到这里,他都会很有安全感。
小单推开门,扔掉了手中那根碍事的盲杖,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他不用再装瞎了。
小单摘掉身上的皮褡裢,小心地挂在墙上,然后往那被阳光晒了一天的床上一趟,盯着房梁挂着的小柳筐,出了神。
刚刚进门时的情绪波动,让他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这座房子的主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是啊,不知不觉,义父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从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之后的天天抹泪,度过了人生最难的那段日子,现在的他,虽然想起义父的时候还会难受,但已不会再掉一滴眼泪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人生是自己的,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日子总得细嚼慢咽地过,边哭边过,容易呛着。
他叫小单,没有名字,因为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别人都叫他小单,日子久了,小单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天生白眸,被父母族人视作不详,狠心丢弃,却被善良的老猎户捡走,养在这山上的小木屋里。长到五岁时,老猎户染疾而亡,留下孤零零的小单一人生活。
小单想活下去就得吃饭。他年纪小,不会打猎,只会吹一些竹笛小管,还颇为灵动。于是便挎着个小皮褡裢,去城国中卖艺,换口吃的。
不过他那对从出生开始就给他带来无尽烦恼的白眼珠,却奇迹般给他转运了。
小单初到城国,却被国人视作瞎子,虽然这其中也有歧视和嫌弃,但更多的人,还是倾向于同情。对于一个会吹曲儿,又身有残疾的小孩子,还算富庶的箨泽国人,心里自然会生出些怜悯,于是便纷纷解囊,让小单终于吃的饱、穿的暖了。
装瞎带来的好处成倍递增,于是他便认下这瞎子艺人的身份,还特意搞来一根盲杖,一步三顿,摸摸索索,装得有模有样。
不久后,他发现,装瞎不仅可以被同情、得到很多好处,还可以借此偷窥到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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