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白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峰雪打火机
“悬铃她没跟你说吗昨天我就听金茶说,她今天要跟悬铃去山神庙采干桑子的果核,说是要串项链。
金茶还说她之前在山神庙那边认识了一个打猎的女娃娃,说是要带悬铃去认识新朋友,今晚要在她家里住,明天一早便回来。
所以啊,你就别担心了”申亥总算一口气说完了心中憋半天的话。
“打猎的女娃娃谁家的啊不知根不知底就在人家住老申啊,你真是越来越糊涂,这么荒唐的请求你都答应了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找悬铃”祁同渊大手一挥,一撩披风,转身就要往外走。
“老祁,哎呀,老祁祁昊,快,快拦住你爹啊”申亥急的直跺脚。
“爹,还是先听申伯伯说完吧,既然已经知道悬铃在哪儿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祁昊用身体拦住了祁同渊,瞟了眼申亥,温言相劝道。
祁同渊看了看祁昊,又回头瞅了瞅满脸皱巴巴的申亥,沉吟有顷,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好。”
申亥一看祁昊将祁同渊暂时稳住了,赶忙疾步走到祁同渊面前,指着他唠叨起来“哎呦,老祁啊,我说你平日在军中不是挺冷静的吗,怎么一遇到女儿的事就这般不淡定了。
我问你,你知道那猎户女娃子家住哪儿吗,你就去找还有,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了,你就这么的跟无头苍蝇似的闯到人家新朋友的家里去,你想没想过孩子们是怎么想的
她们得多难堪啊,想过没有”
申亥接二连三的质问戗得祁同渊哑口无言,呆呆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直在琢磨着申亥说的话,语气很是失落“那她问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总该告诉我一声的呀”
“悬铃她敢吗”申亥抚掌质问道“你问问你自己,她敢跟你说吗,她那么怕你”
申亥的话仿佛一把利剑,一下刺中了祁同渊的心头肉,令他胸口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祁同渊深深吸了口气,黯然低下了头,满目神伤。
申亥看着祁同渊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也软了很多,略带责备地规劝道“我说你们父女俩啊,都拗得很,明明都很关心彼此,却谁也不肯亲近谁,于是就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老祁啊,我明白,你是当爹的,拉不下脸面,但你总得找个机会跟孩子说清楚吧,总这样误会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祁同渊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老申,你教训的对啊,教训的对祁昊,先回家,明天早上悬铃还不回来,再去找。”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又回身对申亥说道“老申啊,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也派人告诉我一声。”
祁同渊说完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背着手快步出了申府。
起夜上茅厕的卓展披着披风瑟瑟穿行于回廊中,路过后院的时候,蓦地看到幢幢树影下的石亭里,似乎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此时已是后半夜,祁府的风灯都已熄灭,只有院中角落里的一盏石灯笼还亮着幽幽的橘色小焰苗。
幽若的微光下,卓展实在看不清那高大的黑影究竟是谁,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头望了望。
虽然卓展已足够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但高大的黑影很是敏感,卓展刚一靠近,便倏地转过头来。
借着微弱的小橘光,卓展看清了祁同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同于白天所见的刚硬和威猛,此时的这张脸松弛而苍老,抬眼间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叠皱纹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祁将军”卓展礼貌地作了一揖,肩上披着的披风蓦地从背上滑落,卓展赶忙伸手去拉。
“哦,是卓兄弟啊,这里只有咱们俩,不必拘礼。坐吧”祁同渊淡淡地说道,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墩。
卓展欠了欠身,裹紧披风,端坐在石墩之上。刚坐下,冻得如冰块般的石墩便发了威,彻骨的寒凉顺着屁股一下钻入身体中。卓展不禁打了个寒颤,再次紧了紧披风。
“呵呵,冷啦来,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祁同渊说着将石桌上的酒囊推到卓展面前,慈爱地看着卓展,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
卓展连连回绝道“哦,不不不,祁将军,卓展平日不喝酒的,多谢祁将军美意。”
祁同渊摇了摇头,揶揄笑了笑“一看你呀,就是美满家庭长大的孩子,乖的很呐。”
卓展淡淡一笑,低头平静地说道“小时候是的,四年前父母去世后便只剩我一个人了”
“哦,原来如此”祁同渊一愣,心中泛起一丝怜悯,深切地注视着卓展。
“不过之后也有人一直精心照顾我就是了,我过得很好。”卓展抬起头故意笑了下,轻松说道。因为祁同渊那过于忧悯的眼神让他感到有点儿不爽。
祁同渊见卓展心态很是轻松,便不再多问了,盯着桌上的酒囊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我那夫人也去世了十二年了,本以为随着岁月的推移,这种悲伤的感觉会变淡,可谁知,越上岁数,越尝不得这种失去挚爱的滋味了。”
“十二年”卓展喃喃道,“那也就是说悬铃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了”
说到这里,祁同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沉郁得可怕“悬铃她母亲,就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
卓展怔了一下,轻声说道“祁将军,对不起”
“不不,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的了,不用在意。”祁同渊赶忙安慰起卓展,却依旧是满眼的哀伤。
“只不过悬铃这孩子虽然表面一副天真快乐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思很重。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掩饰对亡妻的思念,也掩饰不住,这孩子就一直觉得我是因为她的出世而失去了她母亲,所以会怪她怨她。”
“那您有怪过悬铃吗”卓展迟疑着问道。
“怎么会她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唯一的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她。只不过我们父女之间这个疙瘩一直解不开,谁又不肯先开口,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唉,这事儿也怪我,悬铃小时候,有一次把她母亲的旧妆奁弄到地上摔坏了,我当时反应很激烈,对她发了火,从那以后,她见了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怕得不得了。”
“祁将军,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等明天悬铃回来后,您应该主动跟她解释清楚,明明这么浓的父女情,却被那样的误会耽搁着,实在不值得。”卓展发自内心地苦口相劝道。
“哈哈,卓兄弟,你是今天第二个对我说这番话的人,下午我才刚被老申教训了一通。”祁同渊今晚第一次爽朗大笑起来。
一听到教训两个字,卓展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起身“卓展不敢”
“哎,坐下坐下你们呐,说的都对,都是明白人。就我自己这个当事人还糊涂着,若不是你们点醒我,我恐怕一辈子都要这么糊涂下去了。也好,借着这个机会,也让我想明白了。明天悬铃回来,我就找她好好聊聊,这么多年,我太爱这个女儿了,又太不了解这个女儿了。”祁同渊说着拧起了眉头,轻轻叹息着。
卓展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的话,然而还没等开口,对面的祁同渊就霍地起身,大声叫道“不对呀”
“祁将军,有什么不对的吗”卓展也缓缓起身,怔愣地问道。
“悬铃若是留宿朋友家,如果是怕我,不愿跟我说,但总得跟三个哥哥说一声吧,这不声不响的就不回来住了不对悬铃不是那样的女孩”祁同渊一副苦瓜脸,思忖着喃喃说道。
“祁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卓展只是晚饭的时候从祁昊处得知,悬铃是跟金茶在朋友家留宿了,但具体的个中曲折却并不知情。此时卓展见祁同渊这般反常,心也随之忐忑起来。
然而此时心慌意乱的祁同渊已不顾上回应卓展了,他左右踱了几下,便快步走向厢房“不行,我得让祁昊现在就派个家奴去申府”
卓展望着祁同渊匆匆远去的背影,怔愣半晌,再次紧裹披风,一溜烟跑回了卧房。
然而回到卧房后的卓展却还是失眠了,整晚脑子里都在琢磨着,祁同渊说的这个不对到底是什么呢。
祁同渊和祁昊是一夜没睡,卓展他们起来吃过早饭也去了中厅,随他们一起等悬铃的消息,练武的事也暂时搁浅了。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昨天半夜被祁昊派去申府的那个家奴便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说是申家的金茶小姐回来了,然而却并没有看见他家的悬铃。
祁同渊一听这消息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披风都顾不上穿,就推门而出,匆匆赶往申府去了。卓展示意段飞他们先留在祁府等消息,他带上赤,随着祁昊一同去了申府。
卓展他们赶到申府的时候,看见激动的祁同渊正摇晃着金茶瘦小的肩膀,大吼大叫“金茶,悬铃呢,悬铃在哪儿”
“哎哎哎,老祁,你先放开金茶,让她好好说”一旁的申亥看到女儿惊恐的模样,忍不住埋怨起祁同渊来。
然而祁同渊仍旧没有一丝放松下来的意思,瞪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怒视着金茶“金茶,你快说呀,你们不是去朋友家住了吗,为什么就你自己回来了,悬铃呢”
金茶使劲挣脱开祁同渊的大手,揉着肩膀,怯生生地说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在朋友家住了,可是悬铃她没跟我一起啊。昨天我俩本来约好了要去山神庙采干桑子的,可她压根儿就没来啊。我还以为她有了卓家小哥哥,就不来了呢。”
金茶的声音虽然细小又孱弱,但灌入祁同渊的耳朵里无异于五雷轰顶。祁同渊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摇晃着踉跄了几步,还好有祁昊和卓展扶着,才没摔倒。
然而卓展看他时,感觉他的整个人都崩溃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被一块巨石遽然砸断,靠期盼支撑起来的信念顷刻间毁灭性地崩塌了。
“这么说,悬铃她已失踪了一天一夜”祁昊也是满眼的惶措,面色惨白地叨咕道。
“老祁啊,老祁,你稳住啊,你可不能再出事了我这就派家奴上山去寻找,你别急啊”申亥慌张地安慰着祁同渊,忙乱地转了两圈后,匆匆跑出院子去叫家奴去了。
卓展也赶忙对赤说“儿,你快回祁府,将情况告诉给祁大哥和祁三哥,让祁府也派出人一并去寻找,还有,叫段飞他们也一起去帮忙,小越的眼睛应该能派上用场。”
赤郑重点了点头“明白了,卓展哥哥,我也坐着小谷环山飞一圈,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对了,让壮子去土鼠城问问看,顺便找易龙他们打听打听,有没有看到跟悬铃衣着体貌相似的女孩,易龙他们住在土鼠城,打听起来应该很容易。”卓展嘱咐道。
“好”赤甩着辫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祁同渊看着赤飘然而出的一袭红裙,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悬铃那一身鲜亮的红袄,鼻子一酸,名震西山的传奇武将竟嘶哑哽咽、潸然泪下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红袄飞絮碾作泥
祁府和申府的家仆家奴几乎是倾府出动,沿着崇吾山漫山遍野地搜寻起来。加上段飞、段越和赤的帮忙,却还是没找到。
壮子下山找到了易龙他们隐土帮那群人,在整个土鼠城范围内打探悬铃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反馈几乎都是,他们最后看到悬铃的画面,就是那日她跟卓展他们一同上山。
就这样连续搜寻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悬铃就像从这世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第四日,听说了此事的封主酉擎下令派出了军队,对崇吾山和各幕僚府邸进行大范围的搜寻,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前两日的祁同渊几乎崩溃得一塌糊涂,终日茶饭不思,油盐不进,头不梳,脸不洗,衣不换。
白天,他就把自己锁在悬铃的房间里,一遍一遍擦拭着悬铃的桌子、凳子、柜子、床沿,摩挲着妆台上的各种东西,翻看着柜子里各色鲜亮的衣服。这间他十二年都不曾踏入的屋子,在短短两天内竟变得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入骨髓。
晚上的时候,他就在后院的石亭中一个人喝闷酒,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喝着喝着便吞声饮泣起来,哭声呜咽嘶哑,凄厉得似乎要将整个祁府都淹没了一般。
第三日的时候,祁同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嵌宝铜冠高高簪起,还精心刮了脸,一身枣红色的团绣绸袍,外罩锃亮的兽皮软甲,金丝大披风一点褶皱都没有,似乎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往日那个威风凛凛、龙虎高昂的崇吾府上将军。
他随着三个儿子和家奴一起,满山搜寻着,仔细得连荒草枯藤里都不放过,似乎生怕看漏了一根头发丝。
中午的时候,壮子和段越会提着食盒去给祁家父子送饭。
祁同渊大碗吃饭,大口吃肉,食量比他那三个精壮的儿子合起来还大。吃饭的时候也不作声,只是闷头快吃,也不喝酒,吃完便再次拄着木杖去巡山去了。
直到入夜,也要提着风灯绕山走上几圈才肯回府。
整个人就像机械一般高速运转,不知疲倦。
第五日的时候,也就是封主酉擎派出军队协助搜山的第二日。
祁同渊发现在军队带来的几只兵兽中,有一只土蝼行动十分怪异,便放开了那土蝼的缰绳,跟在它后面一路狂奔。那土蝼跑到了崇吾山最高的一处断崖处便立刻停了下来,伸着脖子朝崖下“咩呜咩呜”地叫起来。
祁同渊看着那土蝼反常的举动,赶忙将身子探出悬崖,然而突入眼帘的一星点红色却让他整颗心骤然炸裂。
那是断崖石头上挂着的一片红色布料,红底金线,里面还窝着一小团棉絮,随着寒风上下飞舞着。
一声凄厉怆然的惨叫声划破了崇吾山高远的天际,几乎像耳鸣一样贴在了附近巡山兵士的耳膜上,许久许久不散不淡。
卓展他们和祁家三兄弟闻声后匆匆赶来,将扑倒在断崖边上的祁同渊费力拉起,又取下了挂在石头上的那片红色布料。祁家三兄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妹妹悬铃红袄上的布料,兄弟三人也瞬间陷入无尽悲恸中,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祁同渊在断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眼泪流干了,就在那里呆呆地傻坐着,手里紧紧攥着悬铃的红袄布片,任凭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割在他那满是泪痕的老脸上。祁家三兄弟轮番过来劝了几遍都徒劳而返,直到天黑,祁同渊才在三个儿子的共同拉扯下回到了祁府。
一直在中厅等候的卓展他们也是悲恸万分,虽然与只认识了一天的悬铃并不相熟,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
见到祁家父子回府,卓展他们刚想上前安慰一番,然而还没等开口,典门便引着一个掌事打扮的老先生慌张跑进了中厅“将军,曾府的董掌事来了,说有要事相告。”
老先生神色慌张,刚迈进门槛就拱手遥遥道“祁将军杀害祁小姐的凶手抓到了,此时就在曾府。”
祁府众人登时大惊,尤其是祁同渊,仿若一头沉睡的狮子突然爆起,悲伤又愤怒的脸上霎时青筋突起、眦目切齿,握着剑便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往曾府去了。
卓展他们也急忙跟上,去看一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杀害了将门之女祁悬铃。
曾府上下一片肃然,中将军曾亥青着脸端坐在中厅正中,地上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耷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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