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白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峰雪打火机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乌黑油腻的半旧袍衫,满脸胡子拉碴,一双仿若精神病人的眼睛无故睁得大大的,空洞又无神。一听到门外纷踏而至的脚步声,就像一只阴沟中受惊了的老鼠,弓背蜷缩在那里,惊恐地向后望着。
祁同渊第一个冲进中厅,一把揪住男人那脏兮兮的衣领,单手拎了起来,咬牙咆哮道“就是你,杀了我女儿”
这宛若惊雷的声音吓得那男人瑟瑟发抖,污糟的脸上顿时惨白一片。
“老祁老祁你冷静点儿”一直端坐着的申亥倏然起身,抓住祁同渊的手让他松开了这男人,那男人一下瘫软在地上,魂飞魄散。
“你是在哪儿抓到他的”祁同渊问向曾亥。
“前些日我就安排了好些家奴在土鼠城内,让他们只要一打听到悬铃的消息就向我报告。今早,家奴向我回禀,说是打听到,每次悬铃去土鼠城玩儿的时候,这家伙总是会鬼鬼祟祟跟在悬铃身后。于是我便将他抓来,谁知刚一问,还没等用刑,这无胆鼠辈便全都招了,就是他,那天把前去赴约的悬铃给推下了山崖。”曾亥皱眉说道。
“不对啊”站在门口的壮子挠着头,喃喃道“我明明第一天就去找易龙去打探了,怎么就没得到这消息呢真是的,易龙那孙子真是不靠谱,竟糊弄我。”
祁同渊瞄了一眼壮子,转而愤然拔出腰上佩剑,冰冷锐利的剑尖直指那猥琐男子的喉咙“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女儿”
雪亮的剑光晃得那男子一阵惊悸,惶恐万分,却一动不敢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太喜欢那个小姑娘了,才才一直跟着她”
“喜欢她你就杀了她”祁同渊暴怒一声,声音如洪钟般震彻了整个中厅,吓得那男人顷刻间湿了裤子。
男人紧缩着肩膀,带着哭腔瑟瑟说道“我我我我我那日上山,看见那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就就起了歹念,我跟她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可谁知,她竟骂我恶心丑陋
我我我我最恨别人这样说我,便将她按在地上,欲行男女之事,可那小姑娘挣扎得厉害,竟然被她给跑了。
我一直追,一直追,就追到了悬崖边上,她威胁我说她父亲是上将军,回去后定会要了我的命。我我一时害怕,就就把她推了下去呜呜呜呜呜”
男人虽结巴,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整个过程。
男人在描述的时候,祁同渊已经是怒不可遏,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等男人说完的时候,早已是七窍生烟、目眦尽裂,祁同渊如同野兽般疯狂地朝男人吼着“你这个污痞败类,我一刀一刀剐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老祁,私刑可万万使不得啊”申亥赶忙上前,慌张地对祁同渊说道“你可千万要冷静啊,这种凶徒,到了封主那里,也是要腰斩的,你何必要急于一时呢”
申亥的这句话,像是一下刺激到了那男人心底最恐惧的地方。只见他满脸的惊惧,抓狂地大吼大叫起来,一对几乎全是眼白的恐怖眼睛就像要爆出来一样。
蓦地,男人猛然抬头,失心疯地大叫一声,一把握住了祁同渊指向他的那把剑,将自己的心口迎了上去。一腔温热的鲜血遽然喷溅而出,溅在了祁同渊的剑上、手上、衣襟上、脸上,猩红而刺目。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段越吓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段飞的怀里。
赤也紧紧握住了卓展的手,闭眼将头别了过去。
祁同渊愣了半晌,陡然一抽宝剑,剑身脱出,男人的身体宛若烂泥般地掉落在地上。
“这这自杀了死了”申亥惊慌失措地蹲下看了看那男人的尸体,抬起头,木然地盯着也同样木然的祁同渊。
祁同渊再次看了眼地上那个他恨不得剁骨削泥的男人,缓缓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半晌,祁同渊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向申亥“这人什么来历,家里还有什么人,对悬铃的事可否知情”
申亥拍掌又跺脚“哎呦,你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还好我早就调查清楚了。他呀,就一鳏夫,土鼠城打铁的,妻子死了很多年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光杆一个。”
“哦”祁同渊沉吟着,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满是血污和泥垢的肮脏尸体,心中虽仍旧波澜万千,但却莫名冷静了许多。
过了半晌,祁同渊再次怆然开口“我祁府将门,历劫生死无数,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三个儿子,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佑护,平安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怎么偏偏到我女儿就”
“好了好了,老祁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些日子你也是遭罪又糟心的,你还是先回府歇着吧。尸体我来处理,封主那边你也不用管了,我去说”申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劝着,回手招呼道“祁元、祁昊、祁尤啊,快,把把你们老爹扶回家,熬点鸡汤,好好给补补哎呦,你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祁元先行出门回家安排去了,卓展他们也随着祁元一起出去了。祁昊和祁尤搀扶着力不可支的祁同渊,慢慢的、沉重的、一步一步的出了申府。
过了大院,进入穿堂,祁同渊再次回头,又看了眼那后方中厅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
第二天,赤坐着小谷飞下了那断崖,却并未找到悬铃的尸体或任何衣物。
那断崖的下边是湍急的黄河支流,里面生了好些凶残的食人鳄,据祁家三兄弟分析,悬铃掉下断崖这么多天,尸体一定被这些鳄啃食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三天,祁元一直张罗着要给悬铃设个小灵堂,再弄个像样的衣冠冢,以期对亡妹有个寄托。
但祁同渊说什么都不同意,不许设灵堂也不许葬衣冠冢,天天攥着那块红色的袄布片不离手,军队那边也不过问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游魂状态。
卓展在这期间找祁昊进了两次悬铃的房间,有一些没想明白的蹊跷之处,他一定要弄清楚。
第一百九十一章 罗生门(一)
沉睡中的祁府,阒寂无声,只有冷风略过屋檐时发出的幽幽哨鸣,鬼哭般地撩刺着柔软又脆弱的人心。
古朴冰冷的石亭下,发髻半堕的高大黑影背身端坐。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宽大的肩膀微微一阵颤抖,却依然没有回头。
卓展也没有说话,只是裹紧披风,静静站在高大黑影的身后,一声粗重的喘息。
高大黑影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回身,亦没有说话,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发出。
就这样静默了好长时间,高大黑影才沙哑地开口“坐吧。”这是自打悬铃出事后,他第一次允许别人在入夜后进入他的世界。
卓展默默的坐在了祁同渊对面的石墩上,将刚温好的满满一袋的酒推到了他面前。
祁同渊满是老茧的大手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酒囊,又倏地抽离,颓废地说了一句“我不相信。”
对面的卓展双臂撑着石桌,将脸探了过来,严肃地说道“我也不相信。”
祁同渊一愣,身子一下子坐得笔挺笔挺的,瞪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卓展“我不相信悬铃死了。”
“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但我敢说,她肯定不是掉崖而死的。”卓展直视着祁同渊锐利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祁同渊深吸了一口气,也用双臂撑着石桌,探过身去“此话怎讲”
“疑点太多,漏洞太多,蹊跷之处太多。祁将军,您不也看出来了吗”卓展淡淡地说道,目光同样锐利。
祁同渊眼前一亮,嘴唇有些颤抖,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不相信我,我还以为偌大个祁府只有我一个人不相信,太好了”
对面的卓展冷静地看着祁同渊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安慰,仍平静地自说自话“我在土鼠城里的那位朋友,虽行事孟浪不端,但他自小混迹于市井江湖,对打探消息这种事再拿手不过,他都打探不到的事,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家奴就能轻易得知。”
祁同渊一听,陡然起了兴致,激动的说道“还有,那个声称谋害悬铃的男人也太奇怪了,虽然他当时吓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但讲述那件事情的时候却实在太顺畅了,连想都不想,真是奇怪”
“没错,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仅因为惧怕凌迟和腰斩,就仓促地选择自杀。看他的样子,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也许是接下来的问询”卓展直勾勾地盯着祁同渊,快语说道。
“一个鳏夫老铁匠,生活起居完全不用出土鼠城,怎么就突然上山来了,崇吾山那么大,他又怎么那么巧的就遇见了他一直跟踪、喜欢的悬铃”祁同渊两只大眼睛此时在漆黑的夜里亮的似烛火,似要燃烧掉周遭的一切。
卓展皱了皱眉,指了指祁同渊攥在手里的那块红袄布片“祁将军,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哦,好”祁同渊赶忙将布片递了过去,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将这布片松手,还松开的这么心甘情愿。
卓展接过布片,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思忖有顷,缓缓开口道“这块布料没有松香的味道。这几日,我让祁二哥带我去了两次悬铃的房间,我发现悬铃特别喜欢松香的味道,柜子里所有的衣服以及被褥,都用松香薰过。
这种味道,我们第一天在土鼠城遇到她的时候,也闻到了。松香的气味浓烈且不易消散,即便是这布料在野外被寒风吹了几日,也会有淡淡的残留。
但祁将军,您问问,真的是一点松香的味道都没有。”卓展说着便将布片递还到祁同渊手中。
祁同渊赶紧接过布片闻了闻“没错没错,悬铃确实很喜欢用松香熏衣服,这块布料,的确没有松香的味道。而且”
“而且这块布料也太新了,”卓展接过祁同渊的话,继续说道“如果事情真像那男人所说,悬铃一个小姑娘,既然能从一个大男人手中逃脱,必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和搏斗的,可这布料上却一点儿污泥都没有。”
“也没铁匠身上的那种黑灰”祁同渊赶忙补充道,“还有,那天我看那土蝼的行为也很是反常,兵士牵过来便直直奔着那断崖去了。可要知道,当时那土蝼可是距离那断崖半个山丘那么远。我在军中也喜用兵兽,很是清楚,就算再灵的兵兽,也不会这么敏锐。就像就像事先被训练过了的一样。”
“祁将军,布片再给我看看”卓展说着再次拿回了祁同渊手中的布料,仔细查看着,小心翼翼将窝在里面的棉花一点一点拆出来,又赶忙拿出火折子照了照,再次凑近鼻子闻了闻,皱了皱眉“祁将军,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祁同渊接过布片,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看到针脚处竟有零星点点的淡黄色粉末。
祁同渊闻了闻,恍然道“这是草干研而成粉末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卓兄弟,这草与土蝼兽同源于昆丘山,土蝼对草的气味十分敏感,且食之兴奋癫狂,一小点儿便会让土蝼丧失心性。”
“原来如此是类似于猫薄荷那种东西”卓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那片断崖,我们前几日一直从那路过,儿也坐着小谷在那一片搜寻过,若有这么鲜艳的布料,不会看不见的。”
“所以你是怀疑”
“我怀疑这布料是在我们发现它的前一日,甚至是前一夜才挂上去的。”卓展目光炯炯,肯定地说道。
“卓兄弟老夫决定,明天要亲自彻查此事。”祁同渊情绪激昂,一字一顿说道。
“祁将军,此事牵连到申府,且许多线索都不明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可暗中调查,且不可声张”卓展谨慎地嘱咐道。
“卓兄弟,老夫明白。明日我便一个人去趟悬铃本要采干桑子的那个山神庙,亲自查一查。”祁同渊心中顿时燃起了无尽的希望,整个人像一团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卓展点了点头,沉吟道“明日,我也让壮子再去联系我那个在土鼠城的朋友,让他们彻查那老鳏铁匠的身份。如果遇到我们能力范围触碰不到的领域,我会找祁二哥帮忙,毕竟这几日我频繁进入悬铃房间他已知晓了。”
“这个你放心,明早我会叮嘱祁昊注意保密,并让他全力配合你们。”祁同渊郑重说道。
“好。哦,对了,祁将军,悬铃穿的红袄,布料是来自哪家布庄”卓展突然问道。
祁同渊想了想,肃容说道“土鼠城只是一个大的兵货交易城,小商业十分匮乏,只有一家布庄,卖的都是些寻常百姓穿的粗麻土布。像封府和我们这些将相幕僚的衣服布料,都是从在五十里外的小沙城采买的。这种布料,只有小沙城最大的布庄齐氏布庄有,每个季度,封府都会统一去小沙城的齐氏布庄采买一批。”
“那好,明天我和儿就拿着这块布料去一趟小沙城的齐氏布庄。”卓展沉稳地说道。
“卓兄弟,那我明日一早便为你们备下马车。”
“那就有劳祁将军了明日傍晚掌燃灯时分,我们还在石亭这里碰头。”
祁同渊郑重点了点头,整个人似乎都踔厉风发起来,胸中一团火焰愈燃愈烈,似乎马上就要吐着火舌喷涌而出,迫不及待地去找到那团蛰在角落里的阴浊黑暗。
第二天的崇吾山上,依然是个寒风凛冽却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祁同渊早早便来到金茶说的那个悬铃要赴约的山神庙,漫山的萧条荒芜,树上的桑果早已干裂脱壳,漆黑油亮的桑萁子掉落得满地都是,铺在枯黄的荒草上,宛若黑珍珠一样夺目迷人。
祁同渊缓缓蹲下身子,用粗糙的大手一粒一粒捡拾起圆亮的桑萁子,放在手里温柔地揉搓着,并轻轻吹掉上面的灰泥。
“这就是悬铃想要串的项链”祁同渊小心翼翼地将搓干净的桑萁子放进袖袋,再次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只有一座破败山神庙的光秃山岗。
祁同渊走进山神庙,这是一座崇吾山白羊山神的神庙,由于位置比较偏僻,鲜有人来祭拜,很是荒凉。
祭坛上祭祀用的稷米已经又干又黄了,神像前的黄色帷幔也已经泛白褪色,上面套套绕绕地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山神庙的后堂,除了一张木桌和一张供祭祀巫徒住的木床,便再没其他东西了。
不过,从地上灰尘上的杂乱纷芜的脚印来看,最近应该是常有人来,只不过这些人不是来拜祭的,应该是来避风躲寒的牧猎山民,或是像悬铃、金茶这样来嬉戏玩耍的孩童。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祁同渊便出了山神庙,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发呆,等着万一有什么人来,便向那人打听打听有没有见过悬铃,若是一直没人来,便坐到有人来。
远远的,一个拿着小耒、背着小背篓的小男童躲在树后,瞄着祁同渊,看了很久了。
祁同渊也看着小男童,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过来吧,别怕”
小男童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步一步挪到祁同渊面前。
“你来挖碧芜的根”祁同渊指着小男孩的小耒,慈祥地说道。
这碧芜是崇吾山特有的一种地生植物,秋天茎叶枯萎后,硕大的根便埋藏在地里,这是附近山民过冬的重要充饥食物。但这碧芜根埋藏的很深,极不容易找,祁同渊看那小男孩背上的背篓里,也只有两根不大的碧芜根,而他那满是疮茧的小手,却已经冻得红红的了。
“嗯。”小男童点了点头,吸溜了一下鼻涕。
祁同渊从腰间掏出一块雪白的汗巾,递给了小男童,示意他擦擦鼻涕“你这一天能挖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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