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逢引

    “少主！”南宫护法乍一见面，便躬身作揖。

    南宫护法平素与父君寸步不离，如今单独前来，还恁地客气生分，不免让我惶恐。

    赶紧扶起他，我又拜了拜:“南宫伯伯此举，折煞白练了。”

    “少主，我有要事相告。”南宫护法瞥了瞥凌云梦香:“此事不宜张扬。”

    梦香二人乖觉地福身，得体告退。

    “伯伯直言。”我请他上座，斟了茶双手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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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心
    “少主请进。”清霜引我至门口，示意我进去。

    门帘晃动处，父君的身影在不远处伫立。

    我轻移莲步，行至他面前跪拜:“不孝女白练，特来问父君安。”

    “你胆大妄为，肆意出入王母禁地，陷为父于险地，确实不孝。”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充满了感慨。

    我大惊，慌忙再叩首:“父君明鉴，练儿委实冤枉。”

    “这话留给外人说罢。”他单手扶起我，语气不咸不淡:“你以为化成白蛇，我便不知了么”

    我顺势起身，默然侧立。

    “说起来还不算蠢，未曾被人抓住把柄。”他继续道:“你甘冒大不韪，潜入圣泉取水，当真对洛齐动了真情”

    父君这是要与我谈心论情我很想翻个白眼，但想到眼下情景，便又低眉顺眼，轻声反驳:“洛齐对我有恩，练儿即便动情，有何不可呢”

    “练儿，”他拍拍玉榻，示意我坐过去:“我知你仍在埋怨为父，不肯为你施法补窍。”

    我依言落座，恭顺道:“练儿不敢。”

    “哼，王母禁地来去自如，你还有不敢的事”他瞥了我一眼，见我默不作声，便又缓了语气道:“为父之所以拖延补窍之事，一方面确实要事缠身。仙界革新事关重大，为父想改弦易辙，阻力甚大，以目前精力，恐怕施法之际难以全力以赴，误伤了你该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为父也确有私心。你来自灵界，生性跳脱活泼，一旦补窍成功，想必昆仑宫是关不住你了。你我父女，相认相处时日尚浅，为父盼着能日日见到你。四界至大，你若外出，为父思女之时，该如何是好。”

    他情真意切，拳拳盛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追忆
    “世态炎凉，仙界也不外乎。众仙得知灵界空有其名，对这名灵界公主的态度便急转直下。阿丘容貌绝世，便时时遭那好色之徒觊觎。作为质子，不能在天宫妄动术法。阿丘彼时不知灵界变故，一心保灵界一脉，为了灵尊忍气吞声，受人骚扰。一日，我心中不忍，见她被众人围困嘲笑，便出手救下了她。我与你娘亲，便是由此开始。”

    原来是一出话本子中常见的英雄救美的戏码。

    “娘亲被救，无以为报，便身许了”我凑到他面前，两眼冒光，好奇问道:“或者你见娘亲貌美，便挟恩求报”

    原本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父君，闻言轻笑一声，不客气地撑住我不断靠近的脑门，一甩手推开:“想必平日无聊，话本子瞧多了！”

    他素来大力，想必此时我白净的脑门上已经有几个粗红的手指印了。不说便不说罢，还那样推开我，我不悦地撅起了嘴。

    “为父自幼便四处征战，戎马倥偬，岂是那见色起意之人你娘亲生性孤傲高洁，也非那曲意承欢之辈。”他捏了捏我的鼻头，感慨道，面目深沉，眼神中的伤怀一览无余。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云气蒸腾的喷泉，不再打诨插科，静静地等着下面的故事。

    “狐族性疑，当时我救下她，她表面致谢，却对我更加设防，以为我是故意设计。我后来才知，阿丘在灵界青丘，有一儿时玩伴，想必有些情谊。自她入仙界，整日闷闷不乐，我见她孤苦伶仃，平日便多加照拂，没成想，她将我赠送的物品当面收下，背后却偷偷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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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楚云
    摸着额头眉间的那道紫薇印迹，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青要轮回时，洛齐化身的过路人，为我讲过的那个故事。

    “练儿，我与你娘亲，情深缘浅，无可奈何。你是阿丘的命，也是为父的命，性命来之不易，自当珍惜。你说要为洛齐公子采药，为父何尝不懂他待你之心，可我怎能舍得你为他涉险”

    我本想强调众生平等，但见他谆谆告诫，念及其现下心境，不忍多生事端，便噤口不言。

    “为父不愿你远离昆仑，希望你长留仙界。安香宫应龙是我故友，其子青冥对你心仪已久，天帝赐婚，我乐见其成。纵然你不愿修仙，安香宫也不会为难于你。青要一世，你为情所伤，为父明白。若你实在不愿联姻，只做昆仑宫少主也无妨。”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捏我的鼻头，叹道:“四界至大，你在其他地方，为父难以保证能护你周全。上次在青要轮回，虽事先精心筹划，未想还是百密一疏，为父实在不敢再放你冒险。”

    人界有言:哀哀父母，生我劳瘁。又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君一片苦心，我却之不恭，念及洛齐，不免两难，只得闭口不语。

    一路无精打采，步履格外沉重。或许是因我满腹心事，触景生情，出了守正殿，总觉得方才还祥云瑞光，金光四溢的天，风云突变，团云簇集，令人胸闷。

    刚踏入归兮殿，便察觉一股陌生气息直奔我而来。我此时心有旁骛，不似往日警惕机灵，待我正欲转身避开，却是迟了。

    我冷静对峙，高度戒备，暗地提气握掌。

    “楚云！”凌云等人疾驰而来，望着那团玫红色的气息。

    是楚云

    我散了掌中灵力，疑惑地盯住那团气息。

    凌云小心翼翼地靠近，语气轻柔:“乖，楚云，跟姐姐回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救命
    “楚云！莫要一错再错！”暮云等人喝道，又跪倒在我面前:“少主见谅，楚云有疾在身，胡言乱语，玷污少主圣耳。”

    她为何对我如此仇视，又何故牵扯父君，凌云等人又为何对她维护至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楚云姐姐，许久未见，白练甚是想念。今日来访，你可是有话要同阿练讲”

    楚云并不言语，却隐隐听得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以及似乎疼痛难忍的抽气声。那团气又开始变色，我不禁疑虑:“楚云姐姐的气息变化甚快，到底是何原因阿练能否效力一二”

    “楚云，你目前状况，或许少主能为你想想法子，还不赶紧显形相求！”凌云等人双手撑地，跪着转首看着那团已经变为紫色的气息，焦急担忧表露无疑。

    “楚云姐姐，目前你气息紊乱，瞬息万变，纵然对阿练有些误解，也稍后再说。”我心念一转，便从那团气息当中抽离，转身朝着严阵以待的梦香等人笑道:“梦香姐姐素来着紧阿练，眼下并无事，姐姐们请退出殿外罢。”

    “少主！”梦香跪倒，一脸坚决:“如此以下犯上，归兮殿从未有过。梦香职责在身，守护少主安危，请恕梦香不能遵命！”

    其身后一众白衣，也纷纷跪倒。

    我正欲劝解，却听得那团紫气一声嚎叫，似乎痛极，一时也无暇他顾，忙转身弯腰查看。

    凌云跪行至那团紫气面前，恨恨道:“还不现形你是要自寻死路么”

    “少主，救救楚云！”暮云泪眼莹莹地瞧向我。

    我正欲施法，闻得那团紫气呼吸沉重，艰难道:“少主可否屏蔽她人我这副模样，恐怕见不得外人。”

    纤手一挥，我将梦香等人隔在结界以外:“现下放心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抉择
    几人似乎始料未及，纷纷抬眼看我，神情万变。

    我不解，皱眉道:“为何如此看我”

    “楚云行事有违天道宫规，少主不责罚”暮云那一双远山眉，此时眉峰峦聚，不可思议地望向我。

    “不责罚。”

    “楚云方才在众人跟前冒犯您，少主不计较”

    “不计较。”

    “少主，果真是个好人。”初云开心地笑道，转向楚云:“我没说错罢，你有救了！”

    暮云若有所思，望向我，却又似乎在望向别处。

    我无暇深思探究，只得转向凌云:“凌云姐姐，你来说罢。”

    凌云一脸敬意，赞赏又感激地瞧向我:“楚云今日腹痛难耐，或许是腹中骨肉有了异动，我等想尽办法，也无法减轻其痛楚——”

    忽听“哐当”一声，楚云摔倒在地，紧咬嘴唇，大汗淋漓，藤椅翻倒一旁，把手已被她捏得粉碎。

    几人慌忙围住她，暮云等人扶起她，凌云为她输入灵力。

    我束手无措，只焦急问道:“她怎么了”

    “想必疼痛难忍，先前在下殿，已数次如此。”凌云额角冒汗，咬牙强撑。

    “要如何才能减轻痛楚”楚云嘴角已有鲜血溢出，眼神恍惚。

    “先前我以一己之力压制她胎中异气，可胎儿渐长，我力不从心。”凌云也已香汗淋漓，嘴唇发抖。

    “何不集众人之力”我准备出手相助，却被暮云拦住:“我等来自不同仙宫，术法宗派出处均不相同，一起施法有害无益。”

    “何不早说！”我急怒交加，撇开暮云的手，转头起身，解除结界，肃然大声喝道:“归兮殿四香何在”

    四香者，梦香总管，浮香奉茶，含香伺墨，照香掌厨。与凌云一样，自幼长在昆仑宫，术法路数想必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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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谴1
    既然有了企盼，若有选择，又怎会绝望至此

    我既身同感受，又怎会见她母子二人生离死别

    “先助她产子！”我命令道:“凡昆仑宫中原有宫人，皆上前助她一臂之力！”

    身后众人陆陆续续上前，按照八卦方位，各自盘腿坐于四香身后，贴掌相助。

    我弯腰看向楚云，柔声道:“现下你放心罢，快些凝神屏气，配合姐姐们产子！”

    楚云松了手，感激地瞥了我一眼，便顺从的闭了眼。在她合眼的一瞬间，两条长长的血泪沿着鼻端而下，众人恐慌万状，仓皇左右相顾。

    我也已方寸大乱，但此时不得不强作镇定，大声喝道:“众人听令，楚云乃我归兮一员，大家务必全力以赴，助她渡关。”

    “诺！”清脆的声音响彻归兮殿，回声袅袅。

    偌大的归兮殿，除了汩汩的气息碰撞声，就听得见楚云压抑痛苦地呼吸声。金乌西沉，暮色袭人，夜明珠柔光不显，有小丫头依次点了天灯，悄悄走上前来，对我附耳低语:“少主，今日天象甚异。”

    我目不转睛地看向殿中众人，心不在焉地问道:“如何甚异”

    小丫头局促不安道:“窗外彤云密布，又有金光穿梭其中。昆仑宫从未有过如此异象。”

    我偏头看了看她，见她怯懦战栗，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年齿尚幼，难免恐惧。今日之事，你也帮不上忙，早些回下殿歇着罢。”

    说罢，便又看向楚云，只见她脸色苍白，连双耳都溢出鲜血，我实在忍不住，想要上前相助。

    “不可！”凌云拉住我，靠在初云身上，虚弱地摇头:“姑娘术法并非源自昆仑宫，相助恐会适得其反。”

    一束金光从窗外而入，诡异地盘旋在楚云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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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谴2
    “暮云”楚云仍擦着似乎永远流不尽的血泪，语气焦急却充满欢喜:“孩子呢”

    暮云手捧云纱，震惊地看看她，又望向我。

    “暮云”似乎察觉到气氛异样，楚云咬牙用双指点了太阳穴，血泪不再流了，可鲜血如改道般，从双耳喷涌而出。

    费力睁开双眼，她看着暮云半蹲的身子一动不动，伸出的双手还呈递出的姿势，捧着的云纱里却空无一物。

    “孩子呢”她喃喃道，环视着众人。

    众人不敢触及她热切的目光，纷纷低头，默不作声。

    “我方才明明听到他的啼哭，孩子呢”无人回话，无人忍心告诉她真相，她转向我，直直地望着我，神情悲切:“少主”

    我双目噙泪，紧咬下唇，想了半日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孩儿天赋异禀，顽劣异常。一降生便不得安生，方才跳出云纱，围着你跑了三圈，给你磕了头，跑出去玩了罢。”

    她细细端详着，双目专注地看着我的嘴，看了半日，方才回神，重复道:“跑了”

    我点点头。

    她偏头望向殿外，费力起身，挪到窗前，殿外墨云压顶，恍如末日，一束金光自归兮殿缓缓收入云中。

    瞧了半日，她蓦然笑道:“我方才也感觉有人围着我，还围了三圈。原来是他呀”

    “暮云，他是男是女”她缓缓转身，自言自语，兀自笑道:“如此顽劣，想必是个男娃罢。”

    众人不忍拆穿，见她笑意盈盈，只得垂首低眉，避开她的眼神。有些多情的仙婢，已然忍不住啜泣起来。

    “少主，我的孩儿，”楚云恍若未闻，一脸好奇地笑问:“长得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谴3
    她的灵力涣散，修为如青烟般从体内溢出，七窍流血，她张开满血的嘴，猖狂大笑:“苍天可笑！何为天道为何要众生顺服听从我楚云天生反骨，偏不信邪！你不是要拆散我母子二人么偏不如你愿！我母子二人，总会魂归太虚，共赴黄泉！你不懂人心，难解情爱，纵然长久，却终是摆设。天道无情！愿有一日，有人会推翻你这谬论，拆了你这个危害四界的轮回石，毁了你这个无情无义——无心，冷情的天道！”

    伴随着咕噜声，她最后的声音破破碎碎，淹没在血水中。

    模样俊俏的楚云，言语冲撞的楚云，母爱泛滥的楚云，好奇悲怆的楚云，正襟危坐的楚云，指天诅咒的楚云，现时只是汉白玉地面上，一滩鲜红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