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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苏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花静开

    幸亏卡赫莎聪明,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给陈河形象地作了一个比喻:陈河养了二十只母鸡,每天能收二十只鸡蛋,于是他的家庭,处在了发家致富的起步阶段。

    陈河意识到,只要增加母鸡数量,就能得到更多的蛋,卖更多的钱。可母鸡数量如何增加呢来源当然是手上的鸡蛋,于是他将二十只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孵化成鸡,另一部分拿去卖钱。孵小鸡的过程,可被视为输入,卖鸡蛋的过程,可被视为输出,将两部分鸡蛋以最合适的比例分配,从而达到收益最大化,就是进行资源优化的逻辑运算。

    当所有输入与输出的内容运用于逻辑运算,鸡蛋与鸡就全得用数字表示,于是数据流产生。当鸡与蛋的数量增加一倍,数据计算的复杂程度就增加一级,如果将数据流想象成一条带子,这条带子就会由最开始的细线状,随数字的增加而加宽。

    最后一点,养鸡卖鸡是陈河自己家的事,与别人家无关,那么他家的养鸡场,就相当于存储数据的数据库,为逻辑运算提供鸡与蛋这两种数据资源。

    只顾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结果却适得其反的教训,卡赫莎牢记在心,于是到关键处打住,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注视陈河。

    如此简单的比方,陈河自然听得懂,却琢磨不出对方的用意。为快点结束对话,他只好点头表示明白。

    卡赫莎松了口气,转瞬却又嫌恶地皱起眉头,加重语气说:“可你有一个叫二麻子的邻居,平时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结果连住的房子都没有了,就妒忌你,意图毁灭你的养鸡场,最后干掉你。他该怎样做才能达到目的呢”

    话到此处渐露血腥,陈河打了个激灵,厌烦情绪略有消退,注意力开始集中。

    卡赫莎趁热打铁:“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二麻子没那个本事,于是他费尽心机,将一只毒虫放进你的养鸡场,首先让一只鸡得病。这只鸡染上病毒后没马上死掉,而是发疯似的到处乱窜,将病毒传播开去,然后才慢慢死亡。咱们还是将鸡假设成一个个数字,于是你数据库里的数字,就开始发




05、奇怪的外星人秘密
    卡赫莎继续口若悬河:“你们镇子后的树林里,有一箱日本人埋下的炸药,微电脑探测器是另外一些人用来查探炸药位置的。炸药给埋了几十年,随时会爆炸,探测器要在这时给破坏,镇子随时都得给炸上天!轰,就象这样!”大概嫌语言的恫吓力不够大,她还两手向天,形象地做了一个“上西天”的手势。

    “炸弹……”

    这是陈河捕捉到的最重要,也是最可怕的信息,只要听见这两个字,其它内容能不能懂都无所谓了。他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问:“这件事,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知道的日本人为什么要炸我们的镇子另一些人又是谁探测器是什么东西我们这些人连绥芬河市都很少去,又到底是打哪旮瘩冒出这许多仇家”

    卡赫莎摊着两手摇头苦笑,“你问题这么多,我就只能回答一个,日本鬼子杀谁不用事先与他结仇,唯一选这儿埋炸药的原因,是娜塔莉镇的地理坐标与某种生物需要的角度吻合,于是就不幸被选为试验场。”

    地理坐标的概念,陈河并不陌生。在教堂念书时,洋教士曾在他与其他学生面前挂出大幅的世界地图,同时在图上指出俄国在哪儿,法国与英国又在哪儿,必须得坐大船穿过哪片海,绕过哪片海峡才能到达。

    他记得地图上每一个地点都有不同的坐标定位,确切说来,那两个词儿是经度和纬度。然而生活了陈家几代人的白房子小镇,经纬度是多少,可从来没人告诉过他。

    卡赫莎不辞辛劳,大老远从外国跑来报信,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与刚才相比,陈河的态度已判若两人,急得差点抓她胳膊,但手一伸出去就意识到不妥,忙收回来来回搓着,结结巴巴问:“要保住镇子,难……难到,就只有烧林子……一个法子”

    卡赫莎沉重地点头,意思是不管再问什么,也是多余的了。

    惊吓归惊吓,陈河毕竟还没给吓糊涂,猛然想起件事,于是奇怪地望着卡赫莎说:“炸镇子绝对属于大案,镇委会只是巴掌大的乡镇级单位,所以我认为此事必须上报。并且你怎么会想着直接来找我,而不是去市里或者省里呢如果有必要,我们的政府甚至能调军队过来保护我们,就别谈处理镇子后的树林了。”

    “不!绝对不能惊动军队!”

    卡赫莎再度失态,但即刻就意识到不妥,赶紧缓和神色,柔声解释:“这件事是否严重,得看会不会发生。就算迟早会发生,也难说具体会发生在什么时候,说不定明天就炸了呢如果向你们的政府汇报,恐怕他们调查情况都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可形势迫在眉睫,不能等了,否则一切就都晚了。镇长同志,今天咱俩在这儿谈的所有内容,就只有咱俩知道,希望你不要透露给第三个人。”

    她如此谨慎,陈河产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就是虽然她是赶来救娜塔莉镇的,实际倒像是自己在帮她。

    卡赫莎又犯了只顾自说自话的毛病,不给陈河提问的间隙,又飞快地说道:“夏天就要来了,哪年夏天兴安岭里不起几场森林大火那片白桦林要在这时给点着了,完全可以给归结为天灾。镇长同志,我的话点到为止,



06、护林人伊万
    陈河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里,卡赫莎对他所表现的震惊却视若无睹,因为早在意料之中。

    “其实霍恩星人并不知道我们叫他们霍恩星人,这是地球人一厢情愿给他们添加的标签。他们称自己的星球为暗质,因为每一百个地球年里,暗质星仅能获得一次安宁,时间还持续不到三个地球月,其他日子,他们就只能在极其可怕的灾难环境里度过。”

    话说到这儿,陈河再没耐心往下听,更别提问问题了。对于与卡赫莎的会面,他有了一个决定性结论:整整一上午的宝贵时间,全浪费在了一个疯子身上,他堂堂一镇的镇长,竟给一个外表漂亮迷人,实际精神失常的洋疯子给耍了!

    客客气气把卡赫莎送到门口,陈河到目前为止,听到的最为满意的一句话是,卡赫莎说她很忙,今后不可能再专门跑来娜塔莉镇,所以放火烧林的事,就全靠陈河自己策划了。他要没本事办妥,就只能自食其果,总之来这一趟后,她再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现在都已经做出了补偿,今后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了。

    卡赫莎走后,陈河确实没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到访,原因绝非是他也认为这天大的机密不可向外泄露,而是生怕在别人眼里落下笑柄--令人尊敬的镇长连个疯子都辨不出来,还恭敬礼貌地陪她聊了一上午。

    不过陈河有一个坚持了几十年的好习惯,就是写日记,那天晚上临睡前,他把与卡赫莎有关的笑话记在了日记本里。萤火虫发光的原理他记不住,物理病毒是何物他依然不理解,就仅详细地把养鸡场的比喻写下来,当写了一个好笑但有点血腥的故事。

    合上墨绿色硬壳日记本,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陈河打个哈欠准备睡觉,走到床边时想想,又折返回书桌,重新打开了日记本。

    在日记末尾,他补了一段话:如果这世上真有外星人就好了,至少在地球处于战争带来的伤痛中时,他们的星球能为我们提供避难所。总之卡赫莎编的这个疯故事,我打算讲给我的小孙子听,或许等他长大了,站在白桦林里数萤火虫时,那些亮闪闪的甲壳虫能取代天上的繁星,将童话里的外星人送到他面前,与他对话。

    那天之后,有外星人要借小小萤火虫炸毁娜塔莉镇这件事,彻底叫陈河抛去了脑后。白桦林依然茂盛,叫二麻子的恶棍邻居也没出现,所以别说劝阻镇民,连陈河自己也时常往白桦林跑,不为谋划怎么纵火,而是去看望一位叫伊万的老人,给他送些生活必需品。

    白桦林是原始森林,占地超一百公顷。虽然相比大兴安岭和长白山,它仅是一个仰望巨人的孩子,对娜塔莉镇的居民来说,它却是一座蕴含丰富自然物产的宝库。

    伊万就是这座宝库的守护人。

    哪怕陈河本人,也弄不清伊万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老林的,到今年为止,又有多大年纪。总之只要见到他,就会感觉他仿佛是一棵树皮干裂的老树,已老到难以数清树干上的年轮。

    白桦林压在中苏两国的边境线上,被长达27公里的边境线一分为二。伊万的木屋搭建在林子正中央,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处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国籍难以界定。

    不管他往林子哪一



07、森林大火
    喝下两杯酒后,陈河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关于卡赫莎的秘密,他守口如瓶地揣了整俩月,除告诉了日记本,就连老婆也没多透露过一个字。今天说不清是咋回事,身处这恐怕能算世上最特殊的地方,他借着酒劲就有了倾诉的愿望,竟忘记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伊万,末了还哈哈大笑,狠狠嘲弄了一番自己的愚蠢。

    本以为这样荒诞不经的事,肯定能把伊万逗乐,老人就算不习惯情感外露,至少也得有点不一样的表情。可等笑完了去看对方,他的心竟“咯噔”一下向下沉,茫茫然不知说错了什么。

    “你说那个叫卡赫莎的女博士,太阳穴上有类似烙铁的痕迹,临走时还提到了弥补”伊万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问陈河。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沙哑,这时更增添了几分凝重,仿佛刚刚听到的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

    陈河惊讶地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伊万站起身,弓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知在思索什么。陈河默默地注视着他,惊讶已转成怀疑,专等他再开口。

    然而,伊万什么都没再提起。

    那一顿酒,是三十年来在林中木屋里喝得最憋屈的一次。陈河不喜欢刨根问底,但当明显觉出对方对他有所隐瞒,却找不到途径证实时,就会心慌慌。而这一次,他心慌的程度是有史以来地强烈,隐约感到这事,并没他过去以为的那样简单。

    向伊万告辞时,外面天已全黑。夏季是属于萤火虫的季节,飘满泥土与青草芳香的树林里,数不清的它们正释放出黄绿色光芒。

    一只萤火虫的亮光固然微弱,可当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时,就能产生光流的气势。光流打破黑夜的完整,仿佛在向生活于这个世界的人解释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弱小,就算是卑微如细菌的生物,只要懂得怎样与同类“联合”,力量都会无限增强,且强得没有止境。

    如过去每一次告别那样,伊万仅把陈河送到门口就停住脚,单用目光注视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

    陈河也照例在临别时叮嘱老人要注意身体,下周再见云云,却是第一次,走出木篱笆门后忽然停下,回头看了几眼。

    木屋里,昏暗的灯光从老人背后往前照耀,绕过他时把他变成纸片般菲薄的剪影,仿佛他只是因别人的怀念而存在,其实早已不属于人间。但陈河再看一眼,又错觉他是被一张发光的大口吞噬了,灯光如果熄灭,他就会从白桦林里消失,再也找不见踪迹。

    那一刹那,陈河竟记不清他的容貌了,好像他真是一棵一直在这儿生长的老树,一不小心就与数不清的白桦混在一起,分不出他是其中哪一棵,可朝四周望望,他又无处不在。

    恍恍惚惚的,伊万的影子似乎冲陈河喊了句什么,他一愣,正想发问,影子却弯曲变形,很快隐没在暗淡的白炽灯光里,于是一切想象都飞走了--伊万显然没打算再说一遍,更没打算解释,飞快地关上了门。

    “不要假设!伊万是这么说的吗他什么意思”陈河嘟哝着,虽然满心疑惑,却没再不识趣地回去拍门。

    那天晚上,陈河破天荒没写日记,因为他喝多了。

    回到家谁也没理,他倒上



08、红色政治风暴
    陈河与其他人一样,穿着睡衣拖鞋站在警戒线外发抖。不时有惊慌失措的动物哀嚎着从林子里飞奔而出,却无一例外地挂着一身火苗。虽然能从形体判断出它们所属的物种,却只能眼睁睁看它们跑出几步就倒地翻滚,然后悄无声息地变成同一类东西--焦肉。

    奔逃的动物里,没有人的身影,说明伊万仍陷落火场。半小时前,陈河疯狂地要冲进白桦林,不为灭火,只为找到伊万并把他救出来。

    但还没靠近森林边缘,他就被许多只手死死拽着向回拖,同时一个消防队小队长模样的人在他耳边咆哮:“不要命了这样猛烈的大火里恐怕连只飞虫都活不下来,你还闯进去送死”

    飞虫!

    陈河的脑子一炸,好像当头给人击了一闷棍,顿时停止了挣扎。在他眼前,由萤火虫组成的光流飘忽而过,同时一个声音正悄悄告诉他:不要假设。

    所有人都在假设,大火是因夏季树木过于干燥而引起,却终于有一个人悟出了真实的起火原因。而瞬间的醒悟,又将他永久地推入了恐惧的深渊,他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更忘了自己是谁,只不断病态地回想从窗户上倒映的,自己那宛如地狱幽灵般的倒影。

    “快看,那是什么难道现在还有没飞走的鸟群”

    有人在惊呼,声音之尖锐,震得滚烫的大地不住颤抖。人们不约而同朝一个方向望去,那是白桦林的西南方,一群晶莹的亮点从火场中摇摇晃晃窜入夜空,犹如狰狞的火魔,从血盆大口里吐出吃剩的残渣。

    然而仅一转眼,亮点就从无序状态转为有序,果真如候鸟群似的排成人字队形,闪电般向西方冲去。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光点就隐没在了火焰照亮的天幕深处,没留下任何光尾,走得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那些东西,真是鸟吗”

    许多人惊问,却没人能给出答案。陈河有一种冲动,他很想向天怒吼,向火魔挑衅,说: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我知道是谁放出了你!可你为什么要选择祸害娜塔莉镇你又借那些萤火虫收回了怎样的罪证

    按人字形列队远去的光点,没有任何办法追溯,最后绥芬河市消防中队与牡丹江消防局联合认定,那些东西是给烧着羽毛的飞鸟,大概飞出去不远就化掉了。

    狰狞的火魔在白桦林里发了两天威后,上天终于赐下一场暴雨。

    可惜这场雨来得太迟,风停雨住时,昔日连片的密林就只剩下了焦黑的、参差不齐的树桩,远看如古代经历过激战的战场,等靠近边缘,所感受的就是无尽的萧索与荒凉。

    这场可怕的火灾,最终被调查部门定性为森林自燃,坐实了人们的假设。娜塔莉镇的居民以为白桦林是他们的依靠,岂料自然界就这样毫无怜惜地,让他们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当人们开始为未来的日子发愁时,作为一镇之长的陈河,却躲在家里不肯露面。

    从镇民到家人,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因伊万的死而难过,所以轻易不打扰他,只等时光慢慢冲淡他的忧伤。

    陈河确实怀念着伊万,但怀念之外,更深的是遗憾。那个周五下午,他明明可以从老人口中多问出些内情,却总想着还有时间。

    原来时间的无情不止是流逝太快,还有再不回头。错过的再没机会补救,因为逝去的生命不会再醒来



09、无烟煤矿
    为尽最大能力地保护镇民,陈河尽可能屈服于造反派的淫威,竭力承认自己是这不足百户人家的小镇上,唯一信奉帝国主义腐朽思想的罪人。因为他比狐狸更可恶的狡诈,镇民们才没看清他肮脏卑劣的思想本质,跟着他偏离了无产阶级所倡导的政治革命路线。

    忍受着非人的折磨,陈河却在心里庆幸,当意识到风向不对时,他就开始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人间灾难。

    他手上最大的祸患,是那几十本日记本,真要落到红卫兵手里,恐怕至少够他死十次八次。

    但这些本子,从线装软面到绿皮硬面,哪怕仅是外表的改变,也见证着时代的变更,他又怎么舍得毁掉

    最后,老伴的一句话令他痛下决心,她说:“那片老树林子,长了至少有几个世纪,可不说没就没了你又算什么,那些树随便哪棵都比你硬实,也没斗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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