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团练本就是官督绅办,据本官所知不少士绅在乡下避祸,他们与贼匪一样不共戴天,你等为何不去召集士绅,与士绅一道办理此事”雷以诚举起手中的公文,环视着众人道“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和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你们不一定不认得,但盐知事张翊国你们是认得的,人家能官绅一体,众志成城,招募编练乡勇,打出了万福桥大捷,你等为何不能”
徐瀛听在耳里,郁闷在心里,暗想泰勇营是我移驻泰州时命韩秀峰去编练的。
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不认得韩秀峰,但十几天前曾收过泰州州同韩秀峰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差家人送来的几百两银子和几船土特产。不光晓得韩秀峰和韩宸是重庆府人,而且韩秀峰有一件事比他率乡勇在万福桥击退贼匪更让人印象深刻。
那些乡勇是临时招募编练的,击退贼匪之后有的选择留下,有的回家种地去了。对营官而言差事办完这营也该散了,按例可以把能带走的钱粮全带走,可韩秀峰却分文不取,把剩下的钱粮全留下了。
想到像这样能打仗且廉洁奉公的官员真不多,而且也算半个同乡,福珠朗阿禁不住起身道“雷大人,韩秀峰下官没见过但早有耳闻,他正好是我扬州府治下泰州的署理州同,半个多月前运司行文把他借走了,说是请他去边养伤边复建盐捕营。要不下官把他调回来,给他委个差,让他边养伤边招募编练乡勇。”
“晚了!”
“雷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顾上。加之那个韩秀峰在守万福桥时又受了伤,据说要告病,就算顾上也想不到,结果被新任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捷足先登了。再想到整个扬州府唯一能打胜仗的韩秀峰就这么成了盐官,雷以诚也很郁闷,举着公文冷冷地说“扬州府,他已经不再是你治下的泰州州同了,他现而今是圣上特授的两淮盐运司副使,钦赐从五品!”
徐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问“雷大人,他不光是捐纳出身,而且到任满打满算也没半年,怎么就做上运副了”
“郭仲霁保举的,再说他刚打了个大胜仗,刚立下战功,圣上赏罚分明,有功自然会重赏。”雷以诚放下公文,接着道“圣上不光钦赐他从五品顶带,特授他为两淮盐运司副使,跟他一道编练乡勇,坚守万福桥的那些士绅同样有封赏。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泰州童生李致庸正七品顶带,赏泰州生员海安凤山书院院长顾欣城小荷包一对。并准郭仲霁所奏,将跟他一道守万福桥的袁大头、梁九等勇目拔补营员。”
“圣上还真是不吝赏赐。”徐瀛五味杂陈地说。
“这是昨日在钦差行辕抄来的圣上谕旨,你等拿去传抄,抄完之后将其张榜晓谕,鼓舞各自治下的士绅百姓,激励士绅百姓之士气!”
“遵命。”
……
徐瀛怎么也没想到郭沛霖竟如此提携韩秀峰,想到以后再见着韩秀峰至少在面子上就得称兄道弟,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
前不久刚开复的都棨森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激动。暗暗庆幸人家年前经过仪真去泰州上任时,不但迎来送往了而且人家走时还送过程仪,这份善缘没白结,今后要是遇上啥事去求人家,人家不可能不帮忙。
福珠朗阿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很清楚要是朝中没人就算立下战功,一个捐纳出身的署理州同也别想连升两级做上两淮盐运司副使,而且是皇上钦差的从五品顶带特授的运副,一回到暂住的小院就喊道“王先生,王先生!”
师爷急忙走出厢房问“东翁,喊在下何事”
“拟一份书信,祝韩老爷高升。”
“哪位韩老爷”
“就是半个月前送东西来的泰州州同,他现而今已经是两淮运副了,还是圣上特授的。”福珠朗阿走进堂屋,又回头道“张福,赶紧去备一份厚礼,再准备两百两银子,等王先生写好书信,带上老爷我的名帖把礼物一并送泰州去。”
“老爷,您说的这位韩老爷官升的也太快了吧,上次差家人来时还是从六品州同。”
“人家朝中有人,官升起来能不快吗,赶紧的,锦上添花这种事可不能落人家后头。”
“哦,晓得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
就在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和仪真知县都棨森忙着让家人准备贺礼之时,正坐在离他们的临时衙署不远处一个茶馆里喝茶的周兴远和苏觉明,也收到了韩秀峰升官的消息。
苏觉明激动得无以复加,坐立不安地说“周先生,韩老爷远在海安,一定还不晓得这天大的喜讯,要不我回去一趟,给韩老爷报喜!”
“你不回去韩老爷就不升官了韩老爷要你报啥喜”周兴远端着茶杯,遥望着在雷以诚行辕前当值的陈虎陈彪兄弟,轻描淡写地说“韩老爷是让我们来打探消息的,但不是打探这样的消息,而是打探贼匪的消息,办正事要紧,别只晓得邀功请赏。”
“可在这儿有什么好打探的,真要是有什么消息,陆大明、姜槐和陈虎陈彪他们自然会来报信。”
正如苏觉明所说,现在的消息真不是一般的好打探,甚至不用刻意去打探。
从泰州来前周兴远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要花不少银子。结果赶到仙女庙一看,移驻仙女庙的大大小小七八个衙门口,当值的全是泰勇营的乡勇!拉住一个问了问,才晓得福珠朗阿把乡勇们从万福桥抢来之后,就被手下无人可用的雷以诚抢走一半。
想到新任江都、甘泉和仪真知县手下不能没人,要是没人雷以诚和他这个扬州知府交办的差事谁去办,福珠朗阿又把剩下的乡勇再分出一半给了各县,所以在他们那些官老爷手下当差的全是韩秀峰之前的手下,想打探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周兴远一样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地说“这些衙门和贼匪的消息是不难打探,可你要是就这么回去报喜了,等有了更紧要的消息谁往回送”
“好吧,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呆着。”苏觉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楼,又禁不住笑道“周先生,昨晚那姑娘不但水灵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没她不会的,要不帮她把身赎了,让她今后一心一意伺候您。”
他这么一说,食髓知味的周兴远还真有些心动,但想想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韩老爷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我周兴远身为他的好友兼幕友,你苏觉明身为他的家人,在外面消遣消遣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养外室败坏他的官声。”
“这倒是,我听您的。”
正说着,本应该在甘泉知县那儿听用的姜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见着二人就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听谢老爷说韩老爷高升了,您二位晓不晓得”
苏觉明岂能不晓得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抬头笑看着他道“你都晓得了,我们能不晓得”
“苏先生,小的还听说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也升官了,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有这事,那会儿跟韩老爷回去的,有一个算一个现而今全做上了官。就跟你刚才说的,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苏觉明微笑着确认道,心里却在想你们现在后悔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会儿张翊国和吴文铭说得天花乱坠,信了他们的话没回海安,结果不但官没做上全变成了衙役,而且很快会被派乡下去招募编练乡勇跟贼匪拼命,想到当时跟着回海安的那些人不但做上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还不用再跟贼匪打仗,姜槐的肠子都快悔青了,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您二位能不能帮小的跟韩老爷美言几句,让小的回去”
周兴远轻叹口气,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姜槐,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应该晓得凡事都得看机遇。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你运气不好,没能赶上,现在回去不但韩老爷想帮也帮不上,而且连现在这差事都会弄丢。依我之见,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仙女庙这边的老爷们全在用人之际,好好当差一样能熬出头,一样能出人头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恭喜贺喜
前天钓完鱼回来,发现大头竟被王千步等铺司兵灌得烂醉如泥,吐的满屋子都是,味道难闻的让人作呕,韩秀峰觉得顾院长白天的话有道理,不能就这么放羊,得守守他们耍疯了的心。
昨天一早,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一起从泰州回来的亲随,以及从万福桥领了赏钱回家之后觉得种地没什么意思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三十多个乡勇全召集到一起,让韩博和唐国政上午盯着他们操练,吃完捎午教他们认字写字,傍晚接着操练,晚上请顾院长和候补儒学训导、明道书院院长任雅恩给他们讲三国。
操练没啥,他们早习惯了。
听顾院长和任院长说三国他们更喜欢,认字写字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个哭爹喊娘,怨声载道。
韩秀峰不为所动,限他们两天内要学会写自个儿的名字,十天内要会背《三字经》,要会写一百个大字,一个月内要把《三字经》和《弟子规》背下来,谁要是不会背或写不出来,不但要罚钱,还要去明道书院跟那些六七岁的学童一起学。
他们上过阵打过仗跟贼匪拼过命,一个个皮糙肉厚,别说打手心,就是打板子他们也不怕,但最怕罚钱,更不想去跟一帮孩子一起摇头晃脑读书去丢那个人,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学。
大头学了一下午就受不了了,见韩秀峰又要跟顾院长出去吃酒,可怜兮兮地凑过来哀求道“四哥,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读书的料!我以后不喝酒了,再喝你打我板子。”
“是啊韩老爷,您看看我们这哪是写字的手,我真学不会,真写不好。”吉大也苦着脸道。
他俩一起头,一帮小子全跟着诉苦。
一帮丘八变如此老实,顾院长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岂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板着脸道“你们当老爷我是谁,老爷我言出法随,行的是军令,军令如山晓得不学不会也要学,写不好也要写,谁要是再敢叽叽歪歪,休怪老爷我让他们滚蛋!”
余青槐既觉得好笑也觉得该给他们上上规矩,更重要的是认字听书有认字听书的好处,尤其听三国,不但能多多少少从三国演义中学到点兵法,而且能让他们晓得什么叫忠义,见韩秀峰板着脸,他意识道应该扮演白脸,笑看着众人道“你们别不识抬举,也不想想书是谁都能念的吗”
“余老爷,小的不是不识抬举,小的晓得能念书是天大的福分,可小的真不是那块料!”
“听我说完。”余青槐狠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大多是要做官的,就算暂时做不上官,有韩老爷提携早晚都能做上。等做上官就是官老爷,不识字这官怎么做,就算能做上也做不长,晓得不”
大头愣住了,吉大吉二等小子面面相觑不敢再吱声。
顾院长接过话茬,摇头长叹道“你们啊不只是不识抬举,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不晓得韩老爷的良苦用心,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老白米团的杨庆余年龄最大,在众人也是最懂事的,见韩老爷一脸不快,急忙道“韩老爷,小的糊涂,小的错了,小的不识抬举,小的再也不敢了。顾院长,小的好好学,小的可教”
“真可教”
“真可教,小的已经会写自个名字了,不信您老看!”杨庆余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天写的大字,果然是他的名字,不过写得歪歪扭扭,而且好像少了一笔。
顾院长强忍着笑正打算勉励他们几句,中坝口方向突然隐隐传来一阵锣鼓声。正寻思又不是逢年过节鸣什么锣敲什么鼓,就见方士枚的堂弟方士俊和驿铺王千步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一见着众人就大呼小叫道“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恭喜顾院长,贺喜顾院长!恭喜各位老爷,泰州来人,圣上有旨了!”
“什么恭喜贺喜的,来了什么人,圣上有什么旨”韩秀峰下意识问。
“知州大老爷来了,跟长生……不,是跟运司衙门的潘老爷一道来的,张二少爷也来了,张二少爷说他们是传旨的,说您几位全升官了。大老爷的官船刚靠岸,家兄正把几位老爷往这边迎!”
“等等,你是说长生跟我们泰州大老爷和张二少爷一道来了”
“嗯,他穿的是官服,看补子是从六品。”
韩秀峰乐了,禁不住笑道“晓得了,顾院长,张老爷驾到,我们一道去迎迎”
顾院长听说也有他的份儿,正准备说一起出迎,方士俊又急切地说“韩老爷,大老爷交代过,您就在这儿等,您不用移步,他们马上就到。”
“大老爷驾临,我们怎能不出迎。”
“真不用,大老爷真交代过。”
正说着,锣鼓声越来越近,想到自个儿应该在“养伤”,想到来得可能还有其他人,韩秀峰意识到张之杲和张光成为何不让他出迎,扔下一句“那就不迎了”,便跑回打谷场北侧的小院,忙不迭找木片往腿上绑,等绑好拄着拐杖走出院子时,张之杲等人已经到了。
知州大老爷出行的仪仗果然威风,有人鸣锣,有人举“肃静”“回避”牌,有人持水火棍,有人打伞。甚至连轿子都用船运来了,从中坝口到打谷场这几步路他是乘轿来的。潘二不但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文官,居然也跟张之杲一样乘轿,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跟在后头,手里端着木托盘,盘上用红布盖着,也不晓得红布下面是什么。
“大老爷驾临,晚生有失远迎!”
“大老爷亲临海安,乃我海安绅民之荣耀!”
“免礼免礼,诸位免礼。”张之杲在张光成搀扶下钻出轿子,精神奕奕,一边拱手回礼,一边笑道“志行老弟,顾院长,余老弟,王老弟,李老弟,恭喜几位,贺喜几位!”
“大老爷何出此言,我等何喜之有”韩秀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明知故问。
“现在还不能说,顾院长,劳烦几位先摆上香案。”
刚才方士俊说得清清楚楚,说圣上有旨,顾院长反应过来,急忙让余青槐和王千里赶紧去准备。潘二挤眉弄眼,韩秀峰猜出应该是万福桥大捷的封赏,但不晓得是啥封赏,干脆先邀张之杲父子去小院吃茶。
没想到一进院子,张之杲就诉起苦“志行老弟,朝中有人跟没人就是不一样!万福桥大捷我家光成是不是也有功,泰州保住了我张之杲是不是功不可没,可那些上官却视而不见,全当作没这回事一般谁也不吱声,你说我父子倒不倒霉”
“张老爷,此话怎讲”
“来前我打听过,万福桥大捷的事除了钦差大臣琦善的一份奏报就没下文了,要不是郭大人六百里加急保奏,别说我张之杲,连志行老弟你也会一样被人忘九霄云外去了。可郭大人身为两淮运司,只能保举帮着复建盐捕营的你,只能保举襄助你的这些士绅。且不说跟我张之杲本就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他不方便保举我这样的地方官员。”
“只保举了我和顾院长他们,没保举你”韩秀峰低声问。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张之杲轻叹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有大人们提携这官又能做几天,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回头笑问道“长生,郭大人保举我做啥官”
进了院子潘二可不敢再摆官老爷的架子,一边帮着沏茶一边笑道“四哥,郭大人保举你做运副,没想到圣上不但恩准了,还下了谕旨,这跟吏部选任的不一样,你现如今是钦赐从五品顶带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志行老弟,我们父子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张之杲拱手道。
韩秀峰早晓得郭沛霖不会总让他做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营官,却怎么也没想到竟如此提携。想到这就成从五品朝廷命官,而且顶带是皇上钦赐的,缺是皇上特授的,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飞回巴县告诉家人这个天大的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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