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我和大头、梁九他们的事,圣上也全恩准了,还赏余老爷、王老爷和李老爷正七品顶带,赏顾院长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潘二放下茶杯,又说道“对了,圣上不但也赏了你大荷包和小荷包,还赏银一百五十两。我开始还以为圣上小气,后来才晓得这是难得的殊荣,郭大人说圣上很少赏银的,就算赏也不会多。”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本就无心仕途的张光成一心想回老家,对这些并不是很羡慕,但想到韩秀峰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忍不住笑道“志行,你能有今天不但要谢郭大人提携,也要谢徐老鬼,要不是他逼着你花四千两捐了个从六品顶戴,要挟杨殿邦和张廷瑞让你署理我泰州州同,郭大人就算有心提携也没法保举你一个九品巡检做从五品的运副。”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从随行的皂隶们那儿打听到是什么好事,顾院长一阵狂喜,立马跟角斜场盐课司大使的堂弟韩博借钱给随行的皂隶们发喜钱,然后跟进小院恳请知州大老爷稍坐,等他差人把乡约、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全请来再宣旨。
张之杲晓得他们是想光宗耀祖,而且今天肯定回不去,不但一口答应下来,还让他们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准备。
顾院长更高兴了,一出院子就让闻讯而至的侄子先去镇上买些点心来给知州大老爷垫垫肚子,然后让在巡检司衙门当差的青壮们赶紧去通知乡勇、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
余青槐忙着找人去打酒,去采买鸡鸭鱼肉,找人来帮着准备午宴和晚宴。王千里则让家人去借锅碗瓢勺和桌椅板凳。李致庸和唐国政带着大头他们打扫戏台和打谷场,准备接旨所需的香案……
他们在外头忙得不亦乐乎,韩秀峰和张之杲也不着急,就这么在堂屋里边吃茶边聊天。
“老弟你荣升运副,州同这缺又空出来了,我本打算帮着去求求府台,看能不能让他开复,没曾想这兵荒马乱的竟还有那么多人想做官,昨晚刚晓得你要荣升的消息,府台就派了个姓陈的过来署理。”张之杲轻叹口气,又放下茶杯道“不过李昌经也不在乎能否开复,这官他早不想做了,昨晚一听到消息就去跟我辞行,带着家眷连夜走的,走前托我跟你致歉。”
“他这就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之杲回头看看坐在一边的张光成,无奈地说“别说他了,连我都想叶落归根。可我跟他不一样,这官不能辞也辞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老爷,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贼匪已被四面合围,您有啥好担心”
“志行老弟,你不但见识过贼匪也跟贼匪交过你,别人不晓得你不可能不晓得贼匪有多难剿,你不可能不晓得收复扬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儿没外人,不是我张之杲说丧气话,就琦善手下的那些兵,想收复扬州我看悬!”
“不至于吧!”
“你是没去过琦善营里,去过就晓得那是一帮什么货色。”
“咋了”
“那些丘八不但无心杀贼,而且净忙着吃喝嫖赌,不光把营里搞得乌烟瘴气,把地方也祸害得不浅。前几天为了强抢一个民女,一帮绿营兵竟跟从一帮从吉林来的旗兵大打出手,听说还闹出了人命,你说说,这样的丘八能打仗吗”
绿营和八旗早废了,打不了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连军纪都这么涣散,韩秀峰暗叹口气,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张光成突然道“志行,许乐群的底细打探清楚了,没想到他不但跟盐帮有沟连,还借朝廷命各地办团练之机纠集了五六百个私盐贩子投奔漕运总督杨以增,摇身一变为杨以增的幕友,大前天刚率他纠集的那帮私盐贩子进驻邵伯。”
韩秀峰倍感意外“他跟盐帮有沟连”
“就是仪真的那帮私枭,”张光成微微点点头,接着道“正月里你查缉的那帮私盐贩子是从运河上来的,跑掉的那个姓李昭寿是漕帮的人。姓许的之所以借刀杀人,是因为盐帮跟漕帮本就有仇,平时没少械斗,也没少闹出人命,只是盐帮的头目和漕帮的头目不想把事闹大,两帮一直没撕破脸。”
“现在呢”
“现在就不晓得了,只晓得李昭寿听说是姓许的坏了他的事,让他丢了那么多盐,还折损了那么多人,放出风声让盐帮给个说法。盐帮自然不会交人,反而说李昭寿听到的那些消息全是官府故意放出的风声,李昭寿不信。可能担心李昭寿会报复,最后答应给漕帮一个交代。”
“啥交代”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光成苦笑道“说冤有头债有主,盐是被我和你截获的,人是被你我抓的,打算拿你我的脑袋给漕帮一个交代。后来的是你是晓得的,姓许的连命都不要了,想借刀杀人,借徐老鬼的刀置你我于死地。”
“早晓得姓许的不简单,没想到还这隐情。”韩秀峰连贼匪都不怕,怎会怕许乐群,更不会怕李昭寿那个手下败将,不禁笑道“这个许乐群,咋就不长记性呢!他真以为纠集几百号人,投奔杨以增,杨以增就会把他当人看,我看把他当炮灰差不多。”
“这倒是,他想找你我报仇,得先帮杨以增防堵贼匪。”
“那个李昭寿呢”
“李昭寿不用担心,从你这儿逃回去之后竟拉着一帮运河上的泼皮造反了,说是造反其实是打家劫舍,现而今是朝廷要剿的捻匪。”
……
从许乐群说到李昭寿,从李昭寿又说到战局,不知不觉竟聊到晌午。
顾院长不敢让知州大老爷和已荣升盐运司副使的韩秀峰久等,一些去请了但还没到的人就不等了,再次检查了一番香案上摆放的瓜果等贡品,跑回小院请张之杲去宣旨。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打谷场上摆了三十几张八仙桌,估计把镇上的八仙桌全借来了,桌边站满了人,顾、余、王、李三家的长辈和亲朋好友,海安、曲塘的乡约和各庄的保正、甲长,附近各村德高望重的族老,镇上店铺的掌柜们,凤山书院和明道书院的学生……总之,本地有头有脸的人能请的全请来了,一见着张之杲和韩秀峰便纷纷躬身行礼。
宣读钦差韩秀峰从五品顶带授两淮运副的谕旨,郭沛霖本应该亲自来的,但他刚到任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又担心派别人来会看出韩秀峰腿其实没断的破绽,干脆请张之杲代劳。
张之杲在众人拥簇下登上戏台,先朝着京城方向焚香磕拜,然后从张光成手里接过谕旨,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
以江苏泰州署理州同韩秀峰防阻贼匪出力,赏从五品顶带,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赏银一百五十两,白玉搬指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生员顾欣城办团练出力,赏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编练乡勇防阻贼匪出力,赏正七品顶带!
荷包这东西只要会女红的都会做,但这荷包是宫里的东西,是皇上赏赐的,这份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能写进家谱族谱,能供在祠堂里千古流芳!
顾院长不但乐得心花怒放,而且真是扬眉吐气,急忙掸掸袖子恭恭敬敬的望阙三拜九叩。余青槐、王千里和李致庸同样欣喜若狂,虽然他们之前捐过顶带,并且也是正七品,但那是花银子捐的,而且是两折捐的,连候补官都算不上,现在这个七品顶带是皇上钦差的,虽然不去京城投供一样做不了官,但今后出门就可自称正七品候补知县!
韩秀峰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要三拜九叩,就这么跟众人一道从张之杲手里接过官凭、官印和皇上赏赐的银子、玉搬指等物。
海安这犄角旮旯连秀才也没出过几个,谁能想到能一下子出这么多官,台下一片欢腾,纷纷躬身祝贺。
等韩秀峰、张之杲等人走下台,在最前头的八仙桌就坐,潘二整整官服,带着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登台,宣读钦加从三品顶带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校拔盐捕缉私营武官的公文。
拔补袁大头为盐捕缉私营千总,正六品!
拔补吉大吉二为盐捕缉私营把总,正七品!
拔补张庆余、田贵为盐捕缉私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李兴生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王河东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额外外委,从九品!
拔补葛二小等十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额外外委,从九品!
文官就韩秀峰一个升官,余青槐他们只是赏了个顶带,并且没缺。武官这边就不一样,一升竟升二十来个,品级最高的正六品,最低的从九品,并且有一半是之前怎么看怎么没出息的本地后生,台下再次欢腾起来,欢呼声比张之杲刚才宣读皇上谕旨时还要高。
郭沛霖虽然没亲临,但盐捕营武官的心一样是要收的,不但让潘二带来了官凭、官印,还让潘二带来了二十几顶官帽和二十几身行褂,看着大头他们那猴急的样子,韩秀峰干脆让他们先去营房换上行褂,戴上镶嵌着顶子的官帽再出来吃酒。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镇上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父老们轮着去给运副老爷和知州大老爷敬酒,轮着给顾院长、余青槐他们敬酒祝贺,然后再去旁边那两桌给大头等刚做上朝廷命官的丘八们敬酒祝贺,你敬我,我敬你,这顿酒竟吃了大半天。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盛情难却,韩秀峰醉了,顾院长醉了,余青槐醉了,王千里、李致庸醉了,早上刚赌咒发誓再也不喝了的大头也喝醉了……
第三百五十章 郭大人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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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清晨,紧挨着打谷场的明道书院又传出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这里跟凤山一样是镇上最神圣的地方,无论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来镇上卖瓜果蔬菜的老农,从这儿经过时不但不敢吆喝,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
书院并不大,只有五间房,左边那三间还是书院唯一的先生兼院长任雅恩一家的住所,真正用来教授学生的只有两间。不过书不是什么人都能念的起的,学生也不多,拢共只有十七个。
任雅恩昨天喝高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钰儿担心耽误孩子们的学业,又偷偷拢起长发戴上帽子,换上一身青布长衫,拿着戒尺帮她爹任雅恩领着孩子们背《三字经》。
明道书院收的全是启蒙学童,凤山书院收的可全是念过好几年书的学生,有的甚至考上了童生。那些人的文章她全看过,不但做得一般甚至文理不通,连字也难登大雅之堂,诗词就更不用谈了。这让打小就崇拜花木兰、女状元和女驸马的她,总是恨自个儿为何不是男儿身。
总之,她很喜欢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正冒充先生冒充得陶醉。她的继母任余氏跑到门口,一个劲挤眉弄眼。任钰儿意识到她爹醒了,急忙放下戒尺跑出教室。
“赶紧把衣裳换了,被你爹看见可不得了。”任余氏担心地说。
值得一提的是任余氏只在任家的称呼,出了门镇上人个个喊她三姑。虽然名字带个姑,但她年纪并不大,今年才十九,只比钰儿大一岁。她娘家在焦港,论辈分她也算余青槐的堂妹,只不过是远支,家境不但远不如财大气粗的余青槐家而且贫寒,所以打十来岁时就天天提着篮子来镇上卖菜。
顾院长见任雅恩不但膝下无子而且房里没人,半个月前帮着牵了这个红线。任雅恩早有续弦的想法,而余三姑她爹也觉得女儿能给儒学训导做填房等于攀上了高枝,一桩亲事就这么成了。余三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任家门,成了任钰儿的继母。
就大一岁,“母亲大人”这四个字钰儿实在喊不出口,一直都是喊你,甚至跟镇上人一样喊三姑,她生怕被那帮顽皮的学童们笑话,不耐烦地说“没事的,你忙去吧,别管我。”
余三姑探头看了一眼,挎着篮子叮嘱道“早饭烧好了,换好衣裳去厨房自个儿盛。我去给韩老爷送饭,还得帮韩老爷把昨天换下的衣裳洗了。也不晓得屋里屋外要不要收拾,如果要收拾回来一定早不了,中饭你自个儿做。其实也不用做,我昨天带回来那么多剩菜,你挑几样热一下就行。”
她一提起这些钰儿就烦,撅着嘴嘟囔道“三姑,你现在是我爹的夫人,是我的继母,不是他韩老爷的下人,总这么抛头露面,总这么给人做老妈子,会被人笑话的!还有,咱能不能别再沾人家的小便宜,连残羹剩饭都往家带,传出去丢不丢人!”
“什么夫人,我进了你家门还不是伺候你,伺候你爹,做你家的老妈子”余三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窃笑道“帮韩老爷烧烧饭,收拾收拾屋子,缝缝补补,洗洗晒晒,有什么丢人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呢,这差事还是从顾院长那儿求来的,我要是不去做,有的是人愿意去做,钱大贵的婆娘不晓得有多羡慕呢。”
“钱大贵是做什么的,我爹又是做什么的,他家那口子能跟你比吗”
“你爹是做什么的,你爹就是穷教书的!我还以为进了你任家门能享福呢,结果进了门才晓得你爹穷的叮当响。不说了,我得给韩老爷送饭去。”
面对确实很能吃苦,很会持家的余三姑,尽管她平日里做得事不是一两点丢人,钰儿却实在不好意思再埋怨,只能苦笑着回自个儿房里换衣裳。
……
余三姑时间掐得很准,挎着竹篮走进小院儿,韩秀峰刚好也才起床,正在院子里一边洗脸漱口一边跟潘二说话。
“张老爷和张二少爷下榻在巡检司衙门,顾院长本打算中午宴请的,结果方士枚中午要请。方士俊刚来过,想请你中午去吃酒。”
“大头他们呢”
“大头还没醒,昨天又喝高了。”已经是从七品候补盐运司经历,并在运司衙门做巡捕官的潘二,不但不敢在韩秀峰面前摆官老爷架子,反而比以前更恭敬了,站在一边禀报道“吉大吉二他们昨天也醉了,不过今天一个比一个醒的早,天没亮就跑门口来等你起床,想告两天假回去光宗耀祖。说是家里人来问的,吉家庄的吉老财也确实来过。”
“他们做上官,虽然是武官但一样是官老爷,不光是他们自个儿的荣耀,也是家里的荣耀,理应回去一趟,他们还在门口吗”
“走了,韩博和国政做主让他们回去的,走前还每人给他们预支了三个月饷钱。”
韩秀峰放下毛巾笑道“韩博和国政这事做的好,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不能不带点钱回去,没钱拿啥置办祭品祭祖,没钱拿啥摆酒。”
潘二也笑道“是啊,我们这是离家远的,要是跟他们一样离家近,遇上这么大喜事,一样得告几天假,一样得回去祭祖,回去摆几桌酒。”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巴县离这儿上千里,并且还有贼匪作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韩秀峰暗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长生,来前郭大人有没有啥交代”
“有,昨天张之杲在这儿,说话不方便。”潘二陪着他走进堂屋,坐下道“四哥,你跟我不一样,你的从五品顶带是皇上钦差的,这运副是皇上特授的,按例不但要上谢恩折子,好要乞求回京觐见。郭大人晓得你不会写,也晓得你身边连个幕友都没有,更不会有会写谢恩折子的折奏师爷,就做主让他的幕友吴先生帮你写了一份,前天就连同其它公文一道呈上去了。”
“郭大人想的真周全,对了,郭大人有没有说要不要回京觐见”
“郭大人说求肯定是要求的,按例少说也要乞求三次,但要不要回京觐见得看皇上恩不恩准。不过现而今不比以前,你腿上又有伤,皇上十有**不会让你回京。”
韩秀峰沉吟道“能不能被吏部或礼部带领引见无所谓,我虽没觐见过皇上,但见别人觐见过。段大人为觐见做那么多准备,还要给宫里的太监塞那么多银子,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孝敬那帮阉人。”
段大章觐见的事潘二一样晓得,不禁笑道“是啊,不回京最好,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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