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不会的。”韩秀峰胸有成竹地笑道:“裕之,你尽管放心,死守万福桥是我韩秀峰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怎么可能,郭大人要是没打算让你率兵出战,为何让你回海安复建盐捕营,又为何让你多招满些乡勇”
“如果战事吃紧,出战肯定是要出战的,但一定不会让我上阵。”
“怎么就不会”韩宸百思不得其解。
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练兵和打仗是两码事,郭大人不但晓得我怕死,也晓得我胸无大志,之所以来江苏做官只是为了摆脱冷籍。而且来前段大人、黄御史、吉翰林和敖老爷他们拜托过,请他到任之后多关照。我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段大人和黄御史他们交代”
“既然这样他为何不让你致仕”
“裕之,你刚才还感慨我们手下无人可用,郭大人初来乍到,又赶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连运司衙门都不得不移驻泰州,他手下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用。把我留下,至少能把他复建盐捕营,还能帮他在盐捕营之外再练几百兵。我要是走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帮他尽心尽力地做事。”
“我说你咋一点也不担心呢,原来只要练兵不用去打仗。”
“吃一堑长一智,徐老鬼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开始也担心也害怕,直到后来才想明白的。”
“想明白啥”韩宸好奇地问。
“郭大人不是徐老鬼,”韩秀峰笑了笑,又得意地说:“在泰州时人多耳杂,许多话郭大人不方便说,直到前些天才让长生给我了个口信,让我不要担心,说不管将来战事有多紧也不会让我上阵的。”
韩宸羡慕地说:“这我就放心了,志行,你说你运气多好,不但有段大人等同乡提携,还能遇上郭大人这么好的上官。”
韩秀峰嘿嘿笑道:“可能是以前总是走霉运,轮也轮着我转运了。”
顶点
第三百五十五章 吃柿子挑软的捏
扬州城东北二十里的小银庄,紧挨着运河。
十天前还自由自在的江有贵,怎么也没想到做乡勇不但要跟官军一起防堵贼匪,而且要干取土填河这样的苦力活儿。南河总督让地方上的官老爷帮着筹的粮还远在邵伯,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运到,他饿的饥肠辘辘却不敢扔下锹歇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挖。
“二哥,我实在饿得不行了,要先不歇会儿”做乡勇之前只撑过船的小六真挖不动了,放下锹苦着脸道。
江有贵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几个骑在马上监工的八旗兵,伸出手道“你以为我不饿,你以为我不想歇,看看我的手,磨了好几个泡,可不干行吗”
小六早上因为偷懒,挨过几鞭子,一提起那些八旗兵就窝火,弯下腰背对着远处的那几个八旗兵道“二哥,他们就六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说得倒轻巧”
“本来就是”
“这儿只有六个,其它地方呢周围全是官兵,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江有贵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一样郁闷,暗想就算私盐买卖没法儿做,去讨饭也比做这样的乡勇强。
小六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又忍不住道“二哥,扬州和仪真被贼匪占了,南边不是贼匪就是官兵,北边没贼匪。我们为什么不去北边接着做私盐买卖,为什么非要来吃这个苦受这个罪”
一个同样饿得不行也累的不行的乡勇附和道“是啊二哥,从淮南收不到盐我们可以去淮北的那些盐场收”
“收盐是要本钱,没本钱怎么收”江有贵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就算有本钱能收着盐,也要有船运。那么多船全被发匪抢了,你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发匪那儿把船抢回来”
“可是”
“可是什么,”江有贵站直身体,揉了揉腰,又抄起铁锹道“就算有本钱也有船,收到盐也能把盐从盐场运出来,又能把盐卖给谁我们以前走的是水路,盐全卖到了湖广,北边是漕帮的地盘,真要是把盐运去,就算官府不管漕帮也不会让我们卖。”
提起漕帮,一个乡勇低声道“二哥,听说李昭寿反了。”
“有这事。”
“他能反我们一样能反,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那些当官的真没把我们当人看,反正活不下去了,不如去投发匪。”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投发匪,亏你们想得出来”
乡勇吓一跳,急忙回头道“许先生,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们干活他们看着,我们饿肚子他们大鱼大肉,还不让人发发牢骚”
刚从邵伯运粮回来的许乐群远远的举手跟那几个八旗兵打了个招呼,旋即一边示意那些挑土的兄弟把船上的粮搬上岸,赶紧去找柴火生火烧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摊开举到众人面前道“你们以为投奔发匪,发匪就会把你们当人看”
“许先生,这是什么告示,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是发匪的文告,是前些天城里百姓趁乱逃出来时带出来的,这份文告叫待百姓条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要钱漕,也就是不收地丁银和漕粮,但百姓之田皆系天王之田,收取子粒,全归天王。每年大口给米一石,小口减半,以作养生。”
刚才发牢骚要投奔太平军的乡勇反应过来,喃喃地说“这算什么不要钱漕,收成全归他们的什么天王,一个壮丁一年只给一石米,这比官府收的还多”
“才晓得。”许乐群看看众人,接着道“还有呢,文告说所生男女,亦选择天王,也就是全得信洋教,不许敬菩萨拜祖宗。还说店铺照常买卖,但本利皆归天王,不许百姓使用,如此则魂得升天,否则即是邪心,为妖魔,魂不得升天,其罪极大”
江有贵也哭笑不得地说“连本带利全归他们,那还做什么买卖”
“不光做买卖本利全归他们,而且城里的百姓除了要人人认识天王,归顺天王,同打江山,共享仙福,还传令男女分馆,百工归行,也就是男的跟男的住一块,女的跟女的住一块,不管是不是夫妻全得分开,谁要是敢在一起就犯了他们的天条,就要被点天灯。”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这样谁会归顺他们那个天王”
“所以说他们不得人心,所以说他们成不了气候,”许乐群晓得这帮自由自在惯了,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私盐贩子,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也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循循善诱地说“弟兄们,三爷让我带大家伙投奔朝廷,自然有三爷的道理。你们相信,扬州被发匪给占了,仪真被发匪占了,水路被发匪给堵了,我们这些既没地又没手艺的人不投奔朝廷还能投奔谁,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许先生,理是这个理,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晓得大家伙受委屈了,但得忍忍。”许乐群收起从杨以增那儿要来的太平军文告,回头看着运河道“填河不是杨大人让我们来的,而是钦差大臣琦善大人让的。琦善大人担心发匪沿河北上,不但要填河,还要把南边的坝全挖开,把水全排江里去,等把运河里的水排差不多了,发匪自然也就没法儿沿运河去攻清江浦,更没法儿沿运河去犯京城。”
“许先生,发匪想去京城”一个乡勇惊诧地问。
许乐群坐下确认道“前些天扬州城里的贼匪不是分兵了吗,消息打探清楚了,带兵出城的是广西老贼林凤祥和李开芳,他们这会儿已经到浦口,已经跟另一拨发匪汇合了,号称三十万兵马,叫嚣要北上去攻京城。”
“他们是冲着皇上去的”
“管他们是冲谁去的,反正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坏事,他们这一分兵,扬州城里就没多少发匪了,能不能守住城都两说,更不用说出城厮杀,我们也就不用担心被杨大人派去跟他们打仗,只要帮着把河填上就行。”
“把河填上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嗯,把这一片通往运河的大小六个河口堵上,我们就可以回邵伯。”许乐群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有贵,我还打听到了个消息,我们的仇家又升官了,现在不再是泰州州同,而是两淮盐运司的运副,从五品,听杨大人说这顶带还是皇上钦赐的。”
“姓韩的做上运副了,姓张的呢”
“张光成没升官,还在泰州。”
“他姓韩的做上运副又怎么样,他有种别被我遇上”
许乐群理解江有贵的心情,毕竟他亲哥就死在韩秀峰和张光成手里,但想到杨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不得不提醒道“遇早晚是能遇上的,但遇上之后可不能轻举妄动。相信我,帮你哥报仇的事得从长计议。”
江有贵咬牙切齿地问“许先生,怎么就不能轻举妄动”
“据说他正在复建盐捕营,别人不晓得我们的晓得的,他手下本来就有一帮乡勇,还跟发匪在万福桥较量过,盐捕营哪用得着复建,只要让他手下原来的那些乡勇换上盐捕营的号衣就行。”
“他有兵,我们一样有几百个兄弟”
“他不光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领的也是朝廷的官兵。可我们呢,我们的顶带全是捐的,差事全是杨大人临时委派的,弟兄们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乡勇,跟他们火拼就是造反,到时候杨大人就算想帮我们说话也开不了口。”
“那怎么办,难不成这血海深仇不报了”
“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得从长计议,绝不能莽撞行事。”许乐群拍拍他胳膊,又低声道“杨大人说了,只要我们把差事办好,只要能立一两个战功,到时候他不但能保举我们做真正的朝廷命官,还能跟郭沛霖让姓韩的复建盐捕营一样,让我们去复建河标中营”
“原来的河标中营呢”
“中营原来的那些绿营兵早在发匪进犯扬州时跑光了,就剩一个都司和一个千总,不过也都给革职了。”
江有贵虽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但之前跟官兵周旋了那么久,不但晓得河标有中营、左营、右营、洪湖营、苇荡营和清河城守营,而且晓得中营是南河总督辖下最大也是最紧要的一个营。
想到有机会做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用再跟现在一样拿姓韩的没辄,江有贵紧攥着拳头问“发匪不出城,我们去哪儿杀发匪博战功”
许乐群意味深长地说“想搏战功不一定要去杀发匪。”
“不杀发匪怎么搏”
“朝廷不光要剿发匪,一样要剿捻匪,漕帮的那些王八蛋不但在运河上胡作非为,现在还扯旗造反。吃柿子挑软的捏,只要有机会我们就拿他们开刀。”
江有贵反应过来“先收拾李昭寿”
许乐群冷冷说“要说仇,死在他李昭寿手里的盐帮兄弟,比死在韩秀峰和张光成手里的多。三爷早些收拾他了,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现在他造反了,我们投了朝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剿了。他不是要三爷给个说法,要我许乐群的脑袋吗,我倒要看看谁要谁的脑袋”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让你去你就去!
出京时,湖广道御史黄钟音、翰林院编修吉云飞交代过,路过扬州府地界时若有机会就去拜会下已做上泰州州同的韩秀峰。其实就算黄钟音和吉云飞没交代,刘存厚一样想去拜会下在短短一年内竟把年久失修的会馆翻建得那么气派的同乡。
没曾想一到清江浦就听说同乡在距扬州城不远的万福桥头阵斩贼匪四百多,打了个大胜仗!本来打算顺道去拜会,结果遇上一个也要去江南大营效力的满将,想着镇江和江阴都被贼匪占了,这一路并不好走,干脆把黄钟音等人的书信交给同乡派到清江浦的家人,跟满将一起取道安徽,从西边绕到了位于孝陵卫的江南大营。
太平贼匪近在咫尺,与朝廷大军就隔着一堵又高又坚固的城墙,只不过贼匪在城墙外挖了许多壕沟陷阱,建了十几个营寨。官兵一样没闲着,也在挖壕建垒。贼匪没往外冲杀,官兵也没往里攻,攻守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到江南大营一转眼已经八天,就头天刚到时跟钦差大臣向荣见过一面,黄钟音和吉云飞的书信向大人全收下了,却放到一边没拆看,问了几句京里的事,就让一个月前同样来投效的前金山知县薛焕帮着安顿。
直到昨天才晓得向大人不是不想看京信,而是不识字看不懂。想到千里迢迢来投奔的同乡并非想象中那么骁勇善战,而是一个六十多岁,已经骑不了马上不了阵的老头子,刘存厚不免有些失望。
正寻思在这儿会不会被重用,薛焕带着一个胡子拉碴的武官回来了,那武官看上去年纪不大,看胸前的补子品级却不低,竟然从五品,应该是哪个营的千总,也可能只是从五品顶带。
刘存厚连忙起身道:“觐堂兄,半天没见着你人,去忙啥了”
“能忙啥,帮向帅去彭玉雯那儿催粮了。”薛焕扔下公文,端起桌上的茶就喝,一看就晓得没少磨嘴皮,磨的口干舌燥。
营里的人和事这几天刘存厚打听到不少,晓得新任按察使彭玉雯现而今是江南大营的总粮台,粮饷不济自然要去找他,禁不住问:“催到没有”
“哪有这么容易。”薛焕抬头看了跟进来的武官一眼,气呼呼地说:“向帅从广西一路追剿到江宁,可营里的粮饷朝廷竟依然让广东、四川和浙江三省支应,浙江还好,广东和四川离这儿多远,从广东和四川运过来要多久,真是岂有此理。”
“现而今一个月要耗费多少粮饷”
“折银三十万两。”薛焕放下杯子,又恨恨地说:“彭玉雯说广东好不容易解运了二十万两,结果在半道上被人给截走了八万两,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跟向帅禀报。”
“谁这么大胆”
“湖南巡抚骆秉章,据广东的解运官说好像是曾国藩授意的,说是要办船之用。”
刘存厚虽不是科举入仕的官员,但对曾国藩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不光晓得曾国藩连圣上都敢骂,而且晓得曾国藩在京城时就是湖广籍京官们的领头羊,正不知道该说点啥好,薛焕又起身道:“仲山,这位小兄弟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想找你打听个人。你们先聊,我去跟向帅禀报。”
“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文贵武贱,杜三虽已是从五品,却不敢在才来一个多月但深得大帅信赖的薛焕跟前放肆,恭恭敬敬地送走薛焕,这才咧嘴笑道:“刘老爷,我姓杜,叫杜卫方,在家排行老三,营里兄弟个个喊我杜三。”
“原来是杜三爷,失敬失敬。”
“啥失不失敬的,我个粗人,您用不着这么客气。”杜三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急切地说:“刘老爷,听说您是从京城来的,您有没有见过我二弟”
“你二弟”
“结义兄弟,他姓韩,叫韩秀峰,我补上缺去广西上任时他正好接替费二爷照看会馆,您不会没去过我们重庆会馆吧”
原来是打听韩秀峰,刘存厚乐了:“杜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年前才去京城的,不光下榻在会馆,也晓得你那位结义兄弟,只是无缘相识。”
“你都住会馆了,怎会无缘相识”杜三糊涂了。
“杜兄弟有所不知,现而今的重庆会馆已经不是你在时的重庆会馆,现而今的韩志行更不是以前的韩志行了。”
“刘老爷,您这话啥意思”
江南大营主帅向荣是重庆人,营里的重庆乃至四川同乡自然少不了,要不是这样,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官也不会是正四品话的人,不禁坐下说起重庆会馆和韩秀峰这一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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