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热热闹闹总比不热闹好,”大头就喜欢凑这种热闹,又咧嘴笑道:“再说又不是他们自个儿要耍的,是永祥老爷和杨德彪让他们露两手的。他们全是本地人,有的以前就认得,这一耍就耍上劲儿了,谁也不想比谁比下去。”
扬州那边的人可没这么闹腾,苏觉明觉得好笑,边跟着走边忍不住问:“袁千总,这么多他们都习过武,都是练家子,都会两手?”
“应该是,不过也就耍着好玩,看着热闹,来真的我一个能收拾他们三五个!”大头得意地说。
韩秀峰笑骂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别把话说太满。要知道这儿是直隶,不是泰州。就算在泰州,一样有人能打过你。”
“泰州谁能打过我?”
“你还真贵人多忘事,忘了老九是咋收拾你的?”
“老九啊……”提到梁九,大头挠挠脖子,一脸尴尬地说:“老九不能算,老九是真练过。再说我又不是真打不过他,我是让着他的。四哥,不信你去问吉二,是我力气大还是老九力气大。”
韩秀峰心想你五大三粗壮得像头牛,论力气梁九自然没你大,不过你那是蛮力。平时过招,梁九能把你玩得团团转。真要是生死相搏,梁九一个照面就能弄死你。不过这些话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说出来没啥用,毕竟指望他去习武跟指望他去念书一样不靠谱。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吉大带着一个中年儒生从挤满人的村口迎面而来。
“晚生云启俊,拜见韩老爷!”
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一见着就小跑着上前躬身作揖的云启俊问:“尔干兄,你今儿个咋得空来此的?”
吉云飞的举人学生云启俊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上,再次躬身道:“禀韩老爷,恩师回京时担心韩老爷您初来乍到,身边无人可用,启俊便斗胆毛遂自荐,前来效力。”
韩秀峰早料到他会来,拱手回了一礼,随即一边拆看着吉云飞的书信,一边微笑着提醒道:“尔干兄,你愿意来我河营效力,我是求之不得。不过河营不比其它衙门,不但没啥油水说不定还得上阵打仗!”
“韩老爷放心,启俊早想好了,我大清正值多事之秋,我辈读书人当投笔从戎为朝廷效力,再说韩老爷您不一样是文官吗?”
韩秀峰不想跟他绕圈子,也没那个时间跟他客套,看完吉云飞的信问:“家里都安排好?”
“谢韩老爷关心,家中事启俊全已安排妥当。”富贵险中求,不认为再过两年能金榜题名的云启俊是真豁出去了,拱拱手又侧身道:“禀韩老爷,启俊不是一个人来的,上次来时说听您正在招募兵勇,启俊便斗胆带来了二十个青壮,全是身家清白、老实可靠的庄里子弟。”
韩秀峰没想到他竟是带着人来的,收起书信问道:“尔干兄,这么说你愿意为他们作保?”
“启俊愿意。”
“行,既然来了就留下效力吧。”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一道去校场,一边笑道:“尔干兄,你跟德忠不一样,你有功名在身,你是在乡举人,既然来我河营效力,不能没个名分。明儿一早本官就呈文道署,帮你向吴大人求个帮办营务的差事。”
云启俊等的就是这句话,急忙躬身道:“谢韩老爷关照,谢韩老爷提携。”
“谢什么谢,你是吉老爷的得意门生,本官既是吉老爷的同乡又是吉老爷的晚辈,如假包换的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不说两家。”
有恩师就是不一样,想到有道署的差委,将来想谋个正儿八经的缺要容易得多,云启俊激动得欣喜若狂,又躬身拜谢起来。
韩秀峰顾不上跟他客套,就这么领着他们走到村口,围在校场边上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路,坐在昨儿下午刚搭的凉棚边跟一帮士绅说话的崔浩更是起身道:“钦赐色固巴图鲁名号钦加正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韩老爷到!”
随着崔浩的一声吆喝,陈崇砥和分坐在凉棚两侧的十几位士绅纷纷起身相迎。刚才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永祥、杨德彪、关鹏程等武官急忙跑到凉棚边拜见。
这么冷的天竟光着膀子打拳的后生不敢再打了,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这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围坐在校场上的或看热闹,或嬉笑打闹,或吃零嘴的三百多各村青壮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有的忙不迭爬起身,有的就这么翻身跪下了。
不等陈崇砥开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士绅就躬身道:“学生永清县大麻子庄王有福拜见韩老爷,学生来迟,求韩老爷恕罪。”
眼前这位虽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但在永清县尤其大麻子那一带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有上千亩地,最厉害的一块地紧挨着皇庄,在京城也有产业,据说还有个侄子考上了举人,现而今在山东做官。
韩秀峰一如既往地礼贤下士,连忙上前扶起:“求秀峰恕罪,您老何出此言,秀峰一样是刚到,您老来得一点也不迟!”
家里出了一个举人一个秀才的王有福,很想让老王家再出一两位武官,侧身指着坐在校场边上的那二十几个乡勇得意地说:“韩老爷,您上次屈尊降临寒舍时不是说庄里的团练办得不错吗,老朽把那天给您演武的后生全送来了。到了这儿他们全是您的兵,谁要是不听号令您尽管教训,玉不琢不成器,不要给老朽面子。”
“您老把他们全送来了,那庄上不就没人了吗?”
“要说年轻后生,庄里多着呢。韩老爷,您这边要是担心人不够,老朽回去帮您再招募二三十个也不在话下。”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们这些士绅是怎么想的,他们现而今啥都缺唯独不缺人,就算送来的这些人全战死他们也不会心疼,反而会大肆宣扬一番赢得个“忠义之庄”的美名,因为送来的这些全是远房子侄甚至佃户家的娃。
要是有一两个能建功立业那更好,既能彰显他老王家的地位,而那些豁出命搏得一官半职的后生也忘不了他们这些族老,家里甚至庄里不管遇上啥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总之,这帮天子脚下的士绅精明着,谁也不会做赔本买卖。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笑道:“够了够了,足够了,您老真要再送二三十人来,本官真不敢收,因为拢共就那么点粮饷,再收真养不起。”
“韩老爷真会说笑。”
“本官还真不是在说笑,亦香兄,宛平县八角村的陈老爷子到了没?”
“禀韩老爷,陈老爷子还没到,不过下官估摸着也快到了。”陈崇砥连忙拱手道。
“那我们再等会儿,反正也不急。”
“要不下官差人去渡口瞧瞧?”
“不用了,都坐下吧,我们边聊边等,”韩秀峰在众人拥簇坐到上首,这个凉棚是陈崇砥昨天下午精心布置的,不但在篷里支了一顶红葫芦蓝罗表红里的绢伞,主位两侧还竖了四面木牌。
最外侧的两面是肃静、回避,里侧的两面是出行时用的官衔牌,一面上头镌刻着钦赐色固巴图鲁名号,一面上头镌刻着钦加正五品顶带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字样,用陈崇砥的话说没这些仪仗就彰显不了威仪。
再看看挎着腰刀分立侧的吉大吉二等人,以及分立下首的一帮从道署来的兵房书吏和河厅衙门的书办,韩秀峰暗笑做了这么久的官,今天是头一次有点官样,至少有了官老爷的仪仗。
不晓得永祥是不是在京里憋得太难受,竟也喜欢热闹,居然拱手笑问道:“韩老爷,刚才那几个青壮的刀枪耍得不错,要不让他们接着耍,反正坐在这儿也是等。”
今儿个来的可不止是三县十几个村的青壮,更多是十里八乡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校场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校场周围的树上甚至屋顶上都爬满了娃,比赶大集时的人还要多。
刚才热闹非凡,韩秀峰不想扫大家伙儿的兴,端起一个书办奉上的茶笑道:“接着耍吧,本官也开开眼界。”
“嗻!”
能送到这儿的全是分坐在两侧的那些士绅,从各自村庄精挑细选的精壮后生,而且大多习过武,来前就已经是乡勇。在永祥看来全是好兵,比京里的那些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不知道强多少倍,转身走到众人面前,扯着嗓子吼道:“刚才是养马庄,接下来轮着南二堡了,南二堡的兄弟出来一个,露两手让韩老爷瞧瞧。”
不等下面的青壮开口,南二堡的许财主就起身道:“许三葵,没听见永祥老爷喊你啊,赶紧上来打一套拳,打得好有赏!”
“遵命。”
许财主话音刚落,一个精壮汉子就爬起身跑到凉棚前,把鞭子往脖子里一缠,躬身道:“小的许三葵,给各位老爷打一套通背拳。”说完之后直起身,像跑江湖卖艺的一般,拱手作了一圈揖,随即拉开架势打了起来。
鼓声再次响起,而且鼓手像是跟正在打拳的许三葵有默契似的,鼓点全敲在出拳或收拳的点子上,又赢得一阵阵喝彩。
第四百九十章 入营(二)
许三葵在场下打得虎虎生风,韩秀峰看得眼花缭乱。许财主担心他这个来自四川的文官看不出门道,竟站起来跑到公案边眉飞色舞地讲解起来。
“韩老爷,这通臂拳以双臂相通的通臂劲儿而著称。这臂得由松肩发出,通过裹肘,以成通臂之势!您看,前手尖、前脚尖、鼻子尖,须对正在一条竖直线上,正所谓三尖正……”
“哎呦,原来竟有这么多讲究!”
“韩老爷,要是论讲究那这通臂拳的讲究多了。许某年少时也曾习练过,依稀记得拳谱上有‘冷弹脆快硬,沉长活柔巧,重猛轻灵抖,涵虚粘连随”之二十字要诀,只是许某愚钝,又吃不得苦,虽练过两年却始终没领会其要领。”
韩秀峰心想你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场下许三葵的拳打得有模有样,可这拳打得再好也只能强身健体。现而今打仗不但靠武勇更靠火器,拳打得再好,刀枪棍棒耍得再花俏,也挡住鸟枪射出的铅子,但仍装出一副惊诧地样子叹道:“没想到您老也习练过,没想到您也是位老拳师,失敬失敬!”
“惭愧惭愧。”
正说着,许三葵一套拳正好打完了,在一阵雷鸣般地喝彩声中先拜凉棚里的官老爷和凉棚下的一帮士绅,然后又抱拳给喝彩的众人作了一圈揖。
人家都喝彩,韩秀峰自然不能说这拳打得不好,抬头笑道:“打得好,这套拳打得不错。”
许财主乐得心花怒放,立马从钱袋中摸出一把铜板,意气风发地说:“三葵,好样儿的,没给我南二堡丢脸,连韩老爷都说这趟拳打得好!”
“谢韩老爷,谢三爷。”许三葵急忙跑到凉棚下跪谢。
“这是赏钱,拿着。今后你就是河营的兵,就是韩老爷的属下,给爷好好当差,好好给韩老爷效力,不许丢我南二堡的脸。”
“小的遵命。”
南二堡的许财主这一搞,固安本地的士绅坐不住了,贺老爷子立马站了起来,先躬身给韩秀峰等官老爷行了一礼,旋即点名让他们贺家营的两个后生上来露两手,要是能让韩老爷法眼,一样有赏!
这个头一开,校场上更热闹了。
前头打得令人眼花缭乱,后头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围观的百姓不断喝彩,比赶大集还要热闹。尽管很清楚拳打得再好,刀枪棍棒耍得再花俏也没用,但韩秀峰依然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像河营原来的那帮兵勇死气沉沉,至少有一股精气神。
正看得入神,苏觉明从人群里挤了凉棚边,顺手提起正架在一个小炉子上烧的茶壶,走到公案前一边装作虚茶,一边紧张地说:“四爷,京里的贵客到了。”
韩秀峰心中一凛,端起茶杯不动声色问:“来得这么快,到哪儿了?”
苏觉明背对着校场,苦笑道:“刚到不大会儿,一共来了二十多号人,全是骑快马来的。有四五个没穿官服,这会儿正在校场西南角的那棵大槐树下看着您,随行的那些八旗兵全在村外歇脚。”
韩秀峰下意识往老槐树方向看去,一是有点远,二来看热闹的百姓太多了,连树梢上都是人影,又不能盯着那边仔细看,一时间竟没看清。
“这是打算微服私访。”韩秀峰沉吟道。
“现在怎么办?”
“人家没亮身份,没差人来命我去恭迎,那就装作啥也不知道。”
“好,我先下去了。”
“去吧,盯紧点。”
“明白。”
韩秀峰虽打定主意装糊涂,但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紧张,毕竟这个肃顺也太特立独行了,不但说来就来,而且来这么快,甚至都已经到了却躲在角落里观察,一点也不像圣眷正浓的宗室,搞不好比徐瀛和杨能格都难对付。
正盘算着等肃顺亮明身份之后该怎么应付,宛平的陈老爷子领着二十个青壮到了,一挤进校场就小跑着上来告罪。
人家把庄子里最精干的后生都送来了,韩秀峰岂能怪罪于他,还是跟之前那般以礼相待,等陈老爷子坐下便给陈崇砥使了个眼色。
陈崇砥反应过来,立马命保正找来的那几个祖家场村的百姓鸣锣,永祥也意识到该办正事了,立即带着杨德彪、大头、关鹏程和吉大吉二等武官走到校场中央,一边呵斥着一边命士绅们送来的四百多青壮列队。
道署兵房的书吏和陈崇砥崔浩手下的那帮书办,拿着士绅们带来的名册也跟了上去,挨个儿点名核对,确认跟名册上无误才跟在永祥等人回到凉棚下。
陈崇砥从书吏们手中接过名册,先躬身一拜,旋即翻开名册道:“禀韩老爷,固安县赵家庄、翟村、百堤、东湖、西湖、贺家营、解家务;永清县大麻子庄、养马庄、南二堡、彩木营、管家务;宛平县八角村、东新庄、朝郭庄……杨大城、杨百盛、江二宝等四百一十来名青壮均已到齐,请韩老爷检阅!”
原本头一批只招三百八十人,因为吉云飞的举人学生云启俊不请自到,还带来二十多个青壮,加上之前拜访的那些士绅又比约定的多送来了几个,导致比预计多了三十几个兵。
韩秀峰心想多就多吧,反正早晚要接着招,就这么站起身走到公案前,脸色一正,环视着校场中的四百多青壮,吼道:“你们中大多人见过本官,听说过本官的一些事,也有不少人没见过本官,没听说过本官的事。没见过没听说过没关系,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本官便是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韩秀峰,也是河营的营官!”
同知老爷训话,谁也不敢吱声,那些围观的百姓担心娃不懂事冲撞了韩老爷,甚至把娃的嘴给捂住了。刚才热闹非凡的校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连远在校场西南角的肃顺都能听见韩四的话。
其实肃顺刚才真有些失望,毕竟招兵不是一件小事,而韩四竟把河营的校场搞得像天桥,任由那些个青壮跟卖艺似的耍拳弄棍,甚至任由那些个青壮东倒西歪地坐在校场上嬉笑打闹。
正寻思万福桥大捷究竟是不是虚报战功,正寻思韩四是不是徒有虚名,韩秀峰接着道:“本官刚刚见识了你们的拳脚功夫,见识了你们耍的刀枪棍棒,也晓得你们不但习过武而且来前大多是乡勇,自认为保过境安过民,来河营一样混得开。”
之前打过一套通臂拳的许三葵暗想难道不是吗,心想又不是没见识过河营原来的那些兵,真要是动起手,大麻子庄的团练用不着一炷香功夫就能把河营杀个落花流水。
刚刚耍过刀的杨大城也有些不服气,因为来前他不但是庄里团练的教习也是副团正,平日里领着四十多号乡勇,暗想老子河营怎么就混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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