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
韩秀峰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接着道:“本官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之前,曾查缉过私枭,杀过长毛,也见识过迄今依然没能剿灭的天地会乱党,不敢说身经百战,但也不是个不知兵。在本官看来,你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真要是上了战阵,别说杀贼,恐怕四百多号人能活着回来四十个就不错了!”
青壮们没想到同知老爷会这么说,再想到来前士绅们说过的韩老爷的那些事,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一个个却不敢吱声,毕竟他们确实没上过战阵。
“俗话说皇上不差饿兵,但皇上一样也不养百无一用的酒囊饭袋!想来我河营效力的,待会儿便可以领号帽号褂和兵器,但换上戴上号帽穿上号褂还算不上我河营的兵,还算不得本官的部下。因为接下来要操练一个月,在操练时偷奸耍滑或触犯营规的,不但会按营规责罚,还会被逐出河营!”
“不过能熬过这一个月的依然算不得我河营的兵,依然算不得本官的部下,因为一个月后就得去静海平乱。是骡子是马,是英雄是怂包,战阵上见分晓!能活着回来的才是我河营的兵勇,能杀贼建功的那就厉害,本官会陈请道署校拔,能校拔上外委、把总甚至千总的那就是朝廷命官!”
听到这里,肃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韩秀峰看不清肃顺这边,也不知道肃顺能不能听到刚才这番话,也顾不上肃顺能不能听到,就算能听到会怎么想,就这么紧盯着场中的青壮,随即话锋一转:“关鹏程听令,宣营规!”
关鹏程吓一跳,走上前忐忑不安地说:“韩老爷,卑职……卑职记不大清。”
韩秀峰心想你就是个混日子的,老子早算准了你不会去记这些,身为千总不记营规也就罢了,可到任已经好几天,竟然都没来求着换个帮办钱粮的差事。这么混下去还得了,就这么让你领兵,到时候不晓得会被你害死多少人。
其它事可以忍,这件事不能忍,只能借你的屁股立个威!
“身为营官,竟连营规都不晓得,你这个千总是怎么做上的,你当我河营是什么地方?”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随即阴沉脸道:“吉大吉二听令,将关鹏程拖到一边打四十军棍!”
“遵命!”
“韩老爷恕罪,韩老爷,您饶了卑职吧,卑职这就去看营规……”
“这就去看,晚了!”
吉大吉二哪里晓得韩秀峰早想收拾尸位素餐的关鹏程,很直接地认为关鹏程当着这么多人面让韩老爷下不了台,甚至让他们这些亲随都很没面子,岂能饶过关鹏程,就这么把关鹏程拖到一边摁倒在地,当着那么多青壮和围观的百姓脱下关鹏程的裤子,挥舞起板子对着白花花的屁股打了起来。
关鹏程疼的鬼狐狼嚎,一帮士绅和校场中的青壮们看的胆战心惊,围观的百姓却看得心潮澎湃,毕竟官老爷挨板子可不是每天都能见着的。
因为被校场中的青壮们给挡住了,肃顺看不清关鹏程被打成了什么样,只听见关鹏程的嚎叫,没觉得韩四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该打。
这时候,前头又传来韩四的声音。
“永祥听令,宣营规!”
“得令!”永祥早瞧关鹏程不顺眼,一样觉得关鹏程该打,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走到众人面前吼道:“奉韩老爷命,宣营规,都给爷听仔细了:兵丁在营内乱走,高声说话,白天犯者,八旗兵鞭五十,绿营兵棍责四十;夜间犯者,若引起乱营,立即斩首;看守营门时,无故私放外人进入营地者,八旗兵鞭七十,绿营兵棍责六十。兵丁在营,敢在该营官面前妄行或动作骄慢无礼者,罚以插箭游营,以示警示!
兵行各按队伍依次而前,无论道路平坦窄狭,后队不得越过前队,违者,八旗兵鞭五十,绿营兵棍责四十,仍插箭游营;官兵沿途欺压民番,恃强买卖,掠财物、毁民房、淫污妇女者,斩!兵行遇有草地方,当陆续行走,如有不顾队伍混行,致践踏草者,八旗兵鞭一百,绿营兵棍责四十……”
不是棍责,便是斩首!
并且这不是说说而已,不然刚才那个姓关的千总也不会就这么被拖过去打板子。
站在最前头的那些青壮,看着屁股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关鹏程,吓得大气不敢喘,对前头那位年轻的同知老爷再也不敢有半丝轻视之心。
韩秀峰要得就是让这帮固安、宛平和永清三县十几位士绅精挑细选来的青壮怕,一边示意宣完营规的永祥退下,一边环视着众人道:“你们都听清了吗,也都看到了吗,我河营不是混日子的地方!我河营只要好汉不要怂包,想报效朝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留下,贪生怕死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事关家族脸面,许财主生怕庄里子弟不争气,急忙拱手道:“韩老爷,我南二堡的子弟全是好汉,没一个贪生怕死!”
“许老,这事您老说了不算,本官想听听他们咋说。”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许财主,随即走到许三葵等人面前,笑看着他们问:“许三葵,给本官一句准话,你怕不怕?”
许三葵心想族老都说没一个贪生怕死,真要是说怕不但我在南二堡抬不起头,连全家老小都没脸做人,甚至连地都没得种了,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小的不是怂包,小的不怕!”
第四百九十一章 练兵先练胆
韩秀峰早就跟士绅们说过兵勇入营之后要轮流去静海效力的事,士绅们也觉得没经历过战阵的兵算不得好兵,只是有些士绅担心庄里的后生害怕,一直瞒着没跟他们说。
上阵打仗搞不好会丢性命的,刚知道这消息的青壮自然害怕,早就知道的那些是既害怕又有些侥幸,因为只要去阵前效力一个半月,只要能熬过那一个半月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毕竟河营不同于其它地方的绿营兵,今后是要常驻固安拱卫京畿的。
不但不会被调去平乱,而且离家近。更重要的是韩老爷公正廉洁,不但不会克扣钱粮,甚至连平时的吃穿用度都管,这就意味着不管领多少钱粮都能省下来送家里去,一年少说也能挣十几两,比在庄里一边种地一边做乡勇强多了。
正因为如此,那些早晓得要去静海效力一个半月的青壮不想给送他们来的士绅丢脸,七嘴八舌地喊道:“不怕!”
来得全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许多之前就认得,谁也不想被谁比下去,更不敢让送他们来的士绅不快,就这么跟着喊了起来。没一个打退堂鼓,韩秀峰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陈崇砥唱名,将他们编入左中右三营的各哨。
佟春告病回了京城,关鹏程被打得半死不活刚抬走了,永祥只能兼左营营官,同大头、杨德彪一起领着昨天刚分发到各营的吉大吉二、王河东、葛二小等原盐捕营的把总、外委、额外外委,分列在校场左、中、右三个方向,接收唱到名的兵勇。
“管家务,管钱、管大虎,左营前哨甲什!”
从韩秀峰的亲随摇身一变为哨官的王河东一听到左营前哨,便冲刚被唱到名的两个青壮喊道:“这边,这儿呢,拿上铺盖,赶紧过来。”
陈崇砥回头看了一眼,接着道:“管家务,管明生、管午生,中营前哨甲什!”
“别看了,中营在这边!”吉大急忙道。
被唱到名的管明生、管午生缓过神,连忙背上铺盖小跑着跑到吉大身边,吉大瞪了二人一眼,转身指指后头,让他们先去中营的书办那儿登记造册,领号帽号褂和兵器,然后跟之前唱到名的一样在后头列队。
“八角村,陈观照,赵百寿,右营左哨乙什!”
“右营在这边儿,麻利点,别磨蹭!”关鹏程被打了一顿板子,杨德彪直到这会儿仍心有余悸,因为营规他只记得几条,不像永祥背得滚瓜烂熟,暗想韩老爷那会儿要是让他宣营规,而他要是宣不出来,岂不是也要挨板子。所以此刻是心急如焚,想着赶紧把眼前事办了回去赶紧背营规。
陈崇砥抑扬顿挫地唱名,唱到名的赶紧去找各自的营官哨官,道署兵房的六个书吏和河厅衙门的二十几个书办负责登记在册,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拢共就四百来号人,不一会儿就分发到了各营。
等他们再次列好队,河营的兵营名册也造好了,陈崇砥从书吏手中接过名册仔仔细细核对了下,掏出官印加盖上呈给韩秀峰,韩秀峰看了一眼,示意不晓得啥时候跑回来的苏觉明在名册上用印。
永祥等人带兵回营,士绅们意识到接下来没啥事了,纷纷上前拜别。
照理说应该留人家吃顿酒的,但现在不但韩秀峰顾不上,连陈崇砥都不敢再耽误工夫,将一帮士绅送走便匆匆赶回河厅衙门,整整官服跑进大堂拜见不晓得身兼多少官职的肃顺大人。
“二位免礼,坐下说话。”肃顺端坐在韩秀峰的位置上,放下茶杯笑问道:“韩同知,新兵入营的事都办妥了?”
“大人刚才差人命下官将差事办妥再来拜见,下官不敢违令,是将前来投军的四百余青壮分发到各营各哨才来拜见的,这是新造的名册,请大人过目。”韩秀峰再次躬身一拜,旋即恭恭敬敬地呈上名册。
肃顺不是那些只要有热闹就能看到晚的百姓,刚才见陈崇砥开始唱名,觉得接下来没啥好看的就直奔河厅衙门,并差人去给韩秀峰和陈崇砥传话。
没想到刚坐下不大会儿,韩秀峰和陈崇砥就来了,接过名册看了看,笑道:“名册都造好了,这差事办得挺快的。”
“禀大人,为迎这批兵勇入营,下官等人已经准备了十几天。”
“原来早有准备,所以说凡事都得有备无患。”肃顺满意的点点头,想想又笑问道:“韩同知,永祥呢?”
韩秀峰连忙拱手道:“禀大人,新任协办守备佟春告病回京,左营不能因此没了营官,下官只能让永祥兼领左营。可这会儿左营不再是个空架子,已经有了一百多号兵勇,下官不敢耽误公务,斗胆让他把新入营的兵勇安置好再来拜见。”
“办差要紧,嗯,这事办得好。”
“下官有失远迎,恳请大人恕罪!”
“你又不晓得我会来,不知者不怪,恕什么罪。”肃顺刚才看了一会儿热闹,发现韩四确实是个会练兵的,发现坐在韩四身边的陈崇砥确实是个能吏,打心眼里觉这一趟没白来,笑看着二人直言不讳地说:“二位,皇上知道你们不容易,便让我来瞧瞧。要是有什么难处,你们尽管开口,只要我能说上话的自然会帮你们去说。”
韩秀峰没想到肃顺不但如此平易近人,甚至会说出这番花,急忙站起来躬身道:“谢皇上挂念,谢大人体恤!”
“皇上那边你们二位今后有的是机会谢恩,我呢只是奉旨来瞧瞧的,你们也无需多礼。”肃顺笑了笑,接着道:“皇上对你们二位寄予厚望,你们二位责任重大。我在京里的差事也不少,明儿一早就得回京复命,所以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下官遵命,”韩秀峰意识到眼前这位圣眷正浓的宗室真是皇上派来给河营撑腰的,不想给他留下一个婆婆妈妈的坏印象,沉吟道:“禀大人,要说难处,河营的难处还真不少,不光缺钱粮,还缺人,缺马。”
“先说说钱粮吧。”
“大人恕罪,营里的钱粮一直是陈知县在办理,要不由陈知县向您禀报。”
“也好,陈知县,但说无妨。”
跟皇上跟前的大红人禀报公务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有的,陈崇砥不无感激地看了韩秀峰一眼,连忙躬身行了礼,随即事无巨细地禀报起来。
河营有哪些进项,每项多少,有哪些开销,每项开销多少,折银多少,陈崇砥如数家珍,根本不用看账本。要不是之前调看过陈崇砥的履历,肃顺真会以为他是个钱谷师爷,而不是钦加从五品顶带的候补知县。
“这么说想编练出一千五百精兵,每月少说还得再有两千五百两,一年下来就是三万两。”
难得有这机会,能要自然多要点,可陈崇砥想想又有些后怕,急忙道:“大人,下官知道朝廷的钱粮也紧,知道要是按例确实用不着这么多,可绿营兵制是顺治朝时定下来的,现而今的一两银子远没那会儿值钱。”
肃顺并不认为陈崇砥是在狮子大开口,因为他一样觉得朝廷的兵制已经应付不了现而今的局面,只是想改兵制谈何容易,别说他就是皇上也有心无力。
再想到一时半会间帮河营找三万两真没那么容易,肃顺沉吟道:“要不这样,我明儿个回京之后帮你们求求皇上,看能不能想法儿先帮你们筹一万五千两。至于剩下的五千两,下半年再想办法。”
“谢大人!”韩秀峰连忙拱手致谢。
“刚才都说了,这是份内之事,不用谢,”肃顺摆摆手,接着道:“韩同知,钱粮的事暂且这样,你刚才说缺人,这我就有些奇怪了。刚才我也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这兵应该不难招。”
“禀大人,下官缺的不是一般的兵,而是会放炮并且打得准的炮手。”
“河营有炮?”
“皇上前些天刚命工部拨给我河营十尊新铸的劈山炮,下官现而今是有炮却没炮手。”
“健锐营、骁骑营虽废弛了,但据我所知炮手倒是有几个,每年还都操练,我回京之后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派几个过来教授那些新招的兵勇放炮,要是能调河营更好。”
“谢大人!”
“又来了,有事说事,别总是把谢挂在嘴边。”
“下官遵命。”韩秀峰不无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河营全是步兵,没有马兵。要是在泰州,就算给马下官也不会要。但这是直隶,尤其顺天府这一带,真是一马平川,而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兵贵神速,要是没一支马队,将来真要是有战事,下官担心会延误战机。”
“这好办,马兵比炮手好找,”肃顺权衡了一番,抬头道:“明儿回京我就帮你们求求皇上,看能从刚调入关的察哈尔马队中调一哨马兵编入河营。”
“太好了,有一哨足够了!”
看着韩秀峰欣喜的样子,肃顺不禁笑道:“只是这一来钱粮又不敷了。”
韩秀峰挠挠脖子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肃顺接着道:“不过就像你刚才在校场上说的,皇上不差饿兵,朝廷的钱粮就算再紧也不差这么点。”
“下官一定好好练兵,绝不负皇上的厚望,绝不负大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晓得就好。”肃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韩同知,你刚才说新任协办守备佟春告病,佟春这么一病左营就缺一个营官。要不这样,我留下一个人在河营效力,兵部那边的公文我回京之后再补办,你意下如何。”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下官正为缺一个营官发愁,大人能派人来下官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定,”肃顺立马抬头道:“顾得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来拜见韩同知?”
守住大门边的那个汉字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躬身道:“得辉拜见韩老爷!”
“顾……顾兄免礼,顾兄请起。”
“韩同知,得辉跟下午挨过你板子的那个千总一样也是武举出身,曾在宣化镇领过几天兵,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官被夺了职,流落了到京城。我见他为人还算忠厚就收留了他,一直留在身边做亲随。不过到了河营他就是你的部下,要是兵领得不好,或把差事给办砸了,该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不要给我留面子。”
“瞧大人说的……”
“志行老弟,我肃顺的为人你将来可以跟你在京里的那几位同乡打听打听。”肃顺摆摆手,示意顾得辉退下,随即起身笑道:“该办的差事办差不多了,志行老弟,今儿晚上还得在这儿叨扰一宿,据说河厅内宅已被腾出来作了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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