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问问和尚道士咋还没请到,陈虎和李兴生捧着一包裹从外面走了进来。
“禀四爷,这些全是庆余的东西。”
“有啥”
陈虎走到公案边打开包裹,取出一沉甸甸的钱袋道“就百十来银子、一千多文钱和几身衣裳。再就是垫在他身底下的被褥,不过等棺材做好了收敛时褥子在要垫在他身子下面,被子要盖在他身上,所以不能算。”
他们跟张庆余是过命的交情,韩秀峰不认为他们会贪张庆余的东西,接过钱袋掂了掂,回头问“席兄,像张把总这样的武官,按例亲属能领到多少抚恤银子”
席伊炳楞了楞,连忙拱手道“禀韩老爷,张把总属病故并非阵亡,按户部军需则例,家属可领恤银三十两。”
“才这么点”
“韩老爷,病故跟阵亡不好比。”
“就三十两抚恤银子,没别的了”韩秀峰追问道。
“有。”席伊炳想了想,接着道“按例可发二两官银操办葬丧之事,再就是张把总所遗眷属如无依靠,可领张把总生前半俸,直至成年。如有子弟残疾不能谋生自立的,可禀报总督、巡抚查明,保留张把总生前的半俸以资赡养。”
不等韩秀峰开口,陈虎就急切地说“四爷,庆余有个弟弟。”
“他弟弟多大,叫啥名儿”
“叫庆富,多大年纪我记不得,反正没满十六。”
韩秀峰又回头问道“席兄,你有没有查阅过张把总的履历”
“禀韩老爷,下官翻过名册,也查阅过履历。正如陈千总所说,张把总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四岁。”
“拟份公文,报道署。”
“遵命。”
席伊炳刚躬身领命,陈虎又小心翼翼地说“四爷,卑职跟席老爷打听过,晓得只有二两烧埋银子,这丧事要是办简单点,二两也勉强够。可人活一世,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所以我们几个打算凑点钱,多请些和尚道士来,好好超度一下。”
生怕韩秀峰不同意,田贵急切地说“四爷,以前在海安、在扬州不算,光来固安之后营里就死了多少兄弟尤其那些死在战阵上的,别说请和尚道士超度,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就这么跟死狗似的拖去埋了,所以我们想凑点钱一起超度。”
韩秀峰沉吟道“是应该超度下,可这么一来就不只是帮庆余办丧事。”
席伊炳很清楚想在河营站稳脚跟,就得跟眼前这些丘八搞好关系,连忙道“韩老爷,要不由营里来操办,正好营务处的心红纸张银还有些结余。”
“请和尚道士来办几天水陆道场”
“怎么也得办七天。”陈虎嘀咕道。
“七天就七天”韩秀峰同样不想让弟兄们死得太委屈,起身道“等会儿再翻翻阵亡名册,只要家在本地,家里有亲人的,全去知会一声。他们愿意来就来磕个头,不愿意咱们也不勉强,但只要来就管饭,家离得远的就让他们住营里,等水陆道场办完了再回去。”
“行,下官这就去准备。”
“谢四爷”陈虎激动不已,急忙躬身致谢。
“别谢了。”韩秀峰一把拉起陈虎,回头看着张庆余的遗容道“庆余不但是你兄弟,一样是我韩秀峰的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陈虎再也控制不住了,回头看着张庆余的尸体哭喊道“老张,你狗日的听见没有有韩老爷这句话,别说你,就算这会儿让我去死,我死也瞑目”
“庆余哥,你放一百个心,你留下的银钱一文也不会少,我们一定会帮你捎回老家,捎到你弟手上。你弟就是我弟,我们会帮你照应的”田贵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韩秀峰最见不得大男人哭,摸了摸发酸的鼻子,凝重地说“你们先忙,我先回去,有啥事去河厅找我。”
“恭送四爷。”陈虎反应过来,急忙擦了把泪道。
“别送了。”
韩秀峰走出守备署,刚穿过校场走到河厅衙门前,高云峰等候补官拖家带口的到了。他是举人出身,境况比别人稍好一些,他老伴儿至少有身旧衣裳。另外三位的家小简直惨不忍睹,婆娘和娃穿得破破烂烂,像是逃难的叫花子。
也正因为如此,平日里穿着官服,看着光鲜的李辉、丁惠贤和李晓生羞于上前拜见,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老槐树下,神情不晓得有多尴尬。
高云峰暗叹口气,把行李交给老伴儿,小跑着迎上来躬身道“禀韩老爷,云峰云峰正打算先去村里找个地方落脚呢,没曾想一来就又遇着了您。”
下午在道署门口看过他的名帖,韩秀峰晓得的他字,拱手回了一礼,看着他身问“季岳兄,就嫂夫人来了,没带公子”
“禀韩老爷,云峰刚去京城等着大挑时倒是把两个犬子和一个小女带在身边,后来迫于生计只好打发他们回了老家。那会儿云峰的兄长还健在,在兄长的帮衬下老大已成家立业,老二过继给了一位堂兄,小女也找了个好人家。”
“季岳兄,这么说你不用再为娃们操心”
“不怕韩老爷笑话,这也是云峰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韩秀峰不想再跟他们这些穷困潦倒的候补官绕圈子,招招手把不好意思上前的;李辉、丁惠贤和李晓生喊了过来,就这么站在衙门口直言不讳地说“四位应该有所耳闻,我南岸厅现而今只管河营,南岸的河务和民政一概不得过问。而河营现在连同都司、守备和协办守备在内的武官,以及营务处总办、帮办委员和书吏,拢共才两百一十三人。换言之,我南岸厅就是个既没啥差事,也没啥人,更没啥钱的清水衙门。”
高云峰四人愣住了,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韩秀峰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接着道“能看得出来,诸位的日子过得清苦,照理说应该腾挪出点银钱接济接济。可河营的粮饷本就不多,要是腾挪出一点接济诸位,那些个丘八不但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闹事,真要是因为粮饷激起兵变,秀峰别说能不能保住这顶乌纱帽,恐怕连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下官惭愧,让韩老爷为难了。”高云峰急忙苦着脸道。
“季岳兄,千万别这么说,出门在外,谁会没点难处”韩秀峰反问一句,接着道“不管再苦再难,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我帮几位想了个办法,只是不晓得诸位能不能吃得了那个苦。”
“什么办法,还请韩老爷明示”李辉的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别看每天去道署门口的酒楼,其实就是去蹭碗茶,从来没在那儿吃过饭。
韩秀峰看着他满是期待的样子,微笑着解释道“河营一样是绿营,绿营能领着多少粮饷诸位应该有所耳闻。身为营官,我自然不能看着手下的守备、千总和把总们连婆娘娃都养活不下去,就跟北岸厅租了几十亩淤地。
说到淤地,四位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河营的前任都司永祥调任步军统领衙门的游击,之前的那几个千总也被调到僧王麾下,率兵去山东平乱了。我之前帮他们租的那几十亩地也就这么空出来了,四位要是愿意可以接着租种。”
“种地”李晓生哭笑不得地问。
“种地咋了,我一样租种了五亩。”韩秀峰紧盯着他,淡淡地说“四位要是愿意接着租种,那上半年的收成得拿出一半给永祥他们,毕竟种子是人家买的,肥是人家施的,草是人家锄的,不能因为不种了上半年的收成就没人家的份儿。”
高云峰在老家时就种过地,想到麦子都长那么高了,再过两个月就能收,一半的收成就是白捡的,连忙躬身道“谢韩老爷关照,云峰不怕吃苦,云峰愿租种。”
举人出身的候补同知都这么说了,出身本就不好而且拖家带口的李辉等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躬身致谢。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起身,一边笑道“营里原来的那些兵,不是被调往京城编入步军统领衙门,就是被调山东去平乱了,营房空出不少。四位要是愿意,秀峰可做主借几间给四位暂住。”
“愿意愿意,下官愿意,谢韩老爷体恤。”
“别谢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本就应该相互帮衬。”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正值春夏之交,青黄不接,四位要是没多少余粮,秀峰可以帮四位跟营里的千总打个招呼,先去跟千总借点米面,等地里有了收成再还给他们。”
丁惠贤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正为怎么养活婆娘娃犯愁,岂能错过这个机会,竟下意识问“敢问韩老爷,下官去找哪位千总借”
“可以去找左营千总陈虎,也可以去找右营千总王河东。营里的米面粮油是分发到各营各哨,所以诸位想借的话只能去找他们。”韩秀峰顿了顿,又回头道“陈不慌,先送四位老爷去营里安顿。”
不但校拔上了额外外委,而且成了同知老爷亲随的陈不慌,正暗笑高云峰等人做官做成这样还不如呆在老家种地,听韩秀峰这一说急忙躬身道“遵命”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封妻荫子
来京城前,琴儿只晓得永祥升官了,并不晓得永祥的官做得究竟有多大,直到和幺妹儿一道带着娃在几个巡捕营兵勇护卫下赶到位于内城的永祥家,见着了永祥婆娘和永祥的几个弟妹,在富丽堂皇的大院子里吃完酒出来,才真正意识到永祥今非昔比。
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刚回到会馆巷口的客栈,柱子和铁锁就兴高采烈地赶过来帮着搬家,说客栈鱼龙混杂、太吵太闹,永祥老爷担心她们住得不舒坦,已经帮着找好了个清静的院子。
幺妹儿觉得住客栈挺好,而且不想多花钱,结果一问的钱的事,柱子竟说永祥老爷全差人安排妥当了,不用她们多花一文钱
俗话说客随主便,见永祥的家人也跟着来了,还雇了两顶轿子,琴儿只能让幺妹儿收拾行李,叫上刚从会馆回来的费二爷一道搬。
费二爷跟着轿夫走着走着突然笑了,柱子好奇地问“二爷,您老笑啥”
“这一片儿我熟。”
“您老来过这儿”铁锁下意识问。
费二爷指指斜对面的小巷子,得意地说“你们来京城也有好几天了,卓中堂应该听说过吧,卓中堂家就在巷子里,黄老爷家离这儿也不远。”
“哪位卓中堂,我真不晓得。”
“就是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历任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卓秉恬卓中堂。他老人家跟我们乃同乡,是我们四川百十年来官做得最大的人”想到卓中堂年事已高不再过问朝中的事,费二爷话锋一转“这一带官气最旺,不晓得出过多少位主考官,所以这一带的房租也是最贵的。”
“是吗,我还真不晓得。”柱子大吃一惊。
“在京里当差不比在巴县,以后得多留个心眼,多打听打听。”
“谢二爷提点,我们以后一定留意。”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听见永祥的家人在前头喊落轿。费二爷等琴儿把狗蛋抱了出来,跟众人一起走进这个门脸并不起眼,但进门之后绕过仪门却变得豁然开朗的深宅大院。里外三进,正厅、配房、书房加起来几十间,第二进和第三进的院子里不但种满了花木,还有凉亭、假山。
这两天总关在客栈里被关怕了的狗蛋,脚一着地就满院子撒欢儿。
幺妹儿生怕他磕着摔着,急忙去追。
琴儿顾不上她俩,背着包裹苦着脸问“柱子,租这么大一宅院,永祥老爷要花多少钱”
“不要花钱,嫂子,你和幺妹儿住就是了,这也是永祥老爷的一片心意。”
“租这么大一宅院咋不用花钱”
“真不用花钱”柱子咧嘴笑道“这宅院是我们南营一个把总的产业,原本租给户部的一位主事住的,那位主事上个月刚外放,好像是去了山西。那位把总想着永祥老爷统领南营,每天回家不是很方便,天天住衙门也不是回事,就把这宅子借给了永祥老爷。”
“一个把总就能买得起这么大宅院”琴儿将信将疑。
“那个把总是满人,这宅子好像是他祖上置的。嫂子,京城跟固安不一样,巡捕营跟河营也不大一样,巡捕营的把总霸道着呢。”
“咋个霸道”
“嫂子,我和铁锁今天要当值,先走一步,回头再来跟你细说。”
费二爷意识到当着永祥家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干脆打了个哈哈,让琴儿和幺妹儿赶紧去安顿,然后请永祥的家人先进去坐。
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感谢的话,刚把人家打发走,琴儿也收拾好出来了,一出来就急切地问“二爷,永祥真飞黄腾达了”
“这还能有假。”
“可他在固安时”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她想问什么,微笑着解释道“琴儿,这营官跟营官是不一样的,像我们老家镇标的左、中、右,跟志行之前统领的河营就没法儿比。巡捕营虽一样叫营,但不是河营所能比拟的。”
“咋个不能比”幺妹儿抱着狗蛋走过来问。
“你哥统领的河营,现而今只有两百多兵勇,最多时也就一千六百多。巡捕营就不一样,巡捕营的马、战、守兵加起来有一万多”费二爷抚摸着狗蛋的头,接着道“永祥现而今做上了巡捕营的游击,统领巡捕营的南营。而南营不但辖东珠市口、西珠市口、东河沿、西河沿、花市、菜市口六汛,并且辖堆拨三百多处、栅栏两百八多处”
“汛兵我晓得,一汛好像没几个兵。”琴儿喃喃地说。
“那是其它地方的汛,京城汛地的汛兵可不少,要是没记错,每汛有五百多兵勇,永祥辖六汛,也就是说他现而今统领三千多兵。”
“他有这么多手下”幺妹儿惊诧地问。
“南营是做啥子的,南营不但要拱卫南城,还得维持治安,永祥身为统领南营的游击,手下没那么多兵行吗”
费二爷话音刚落,琴儿又好奇地问“二爷,您刚才说的堆拨和栅栏又是啥”
“堆拨就是就是像城墙四角的角楼箭楼,就是供兵勇值守的地方。栅栏就是有兵勇把手的栅栏,一般设在人多的街口。街上要是发生盗抢、走火,或其它作奸犯科之事,百姓们就可以去最近的堆拨或栅栏报官。”
琴儿反应过来,惊诧地问“二爷,您老是说整个南城全归永祥管”
“街面上的事全归他管,但案子不归他断,汉人犯事交顺天府,满人犯事交八旗都统衙门,内务府的人犯事交内务府,宗室犯事交宗人府,要是既牵扯汉人也牵扯满人的案子,那就得好几个衙门一起审断。”费二爷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一样有人管着他,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每天都在城里转悠,百姓要是有冤情也可以去五城察院递状子。”
有没有人管着永祥,琴儿不感兴趣,只晓得永祥现而今真飞黄腾达了,想到柱子和铁锁也是把总,禁不住问“二爷,那柱子和铁锁呢,他俩的差事咋样”
“照理说他俩混了个肥缺,但天子脚下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俩的那些个手下十有仈jiu会阳奉阴违,他俩管得那几条街上的百姓估计也不会把他俩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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